旺财

2023-10-04 09:03桂爱广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9期
关键词:吠叫主人家耗子

桂爱广

十年前,母亲生下我们6 个兄弟姐妹,刚满月就被各自主人蒙住眼睛抱回家。主人走在田塍路上一直念叨為我取什么名,回到家门口才唤我一声“旺财”。

主人的家在村里一个山坡下,三间简陋的土砖瓦房,外墙被雨水冲刷得斑驳脱落,房顶已多处塌陷变形,太阳照在屋顶发不出一丝亮光。主人有一双儿女,儿子5 岁,女儿3 岁,见了我,兄妹俩有了一个活生生的玩偶,哥哥玩了妹妹玩,妹妹玩了哥哥玩,兄妹同时玩,变着花样玩,玩得我成天心烦气躁。

有一回,哥哥心血来潮,要玩一把刺激的。一双小手死劲握住我的嘴巴和鼻孔,我四只小狗爪子用力刨土往后退,他愣是不松手,差点让我窒息。挣脱后,我生气地“汪汪”两声,咬了他的小手,稚嫩的小手上刻下了我的两排牙印,他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女主人闻声从屋里出来,得知我咬疼了她儿子,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枝,一路追打,吓得我一路哀鸣跑。我哪里逃得过她的魔掌,被打得半死。女主人还不解恨,在男主人面前添油加醋戳我的祸,晚饭连一块红薯也不喂给我吃。

我小心谨慎地去舔他们丢在地上的红薯皮,男主人竟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踢得我在地上连续打了两个滚儿,疼得嗷嗷大叫。

主人家一天喂我几块他们吃剩的小红薯,然后我就等着兄妹屙屎吃。连个狗窝都没有,靠蹭猪栏或在灶膛边过夜。漆黑的夜晚,听到有陌生人脚步声,还得“嗖”地蹿出去,不顾饥肠辘辘,“汪汪汪”地吠叫。

转眼三个月过去,我食不果腹,瘦成皮包骨,满村子找食物。从猪食里刨残羹冷炙,去垃圾堆里掏变质腐烂的食物。虽然没找到多少吃的,但惊喜地发现母亲和几个兄弟姐妹竟同在一个村子。

从那以后,无论刮风下雨,我们一家子都会不约而同在村头那棵茂盛的大樟树下短暂相聚。无意中发现大家的境遇大同小异,身子骨瘦削,皮毛枯槁,没有丝毫光泽。母亲怜惜地伸出舌头轮番在我们的头上舔一舔,兄弟姐妹受到久违的亲情温暖,或蹦蹦跳跳或在地上打滚儿撒欢。遇见陌生人进村,我们警戒地异口同声“汪汪汪”吠叫,胆小的陌生人常常被吓得落荒而逃。我们就撒腿一路追,一路吠叫得更来劲。遇上胆大的陌生人,顺手操起地上一根棍棒或捡一坨石头转身攻击,我们又夹着尾巴噤声四散逃窜。等陌生人转身往前走,我们又追着吠叫,直到陌生人远离村子,才停顿下来。

主人家耗子特别多,无论白天晚上,主人是否在家,耗子成群结队在床上、窗台、柜顶、房梁窜上窜下,到处留下耗子屎尿,将主人家糟蹋得乌烟瘴气。门槛、床脚、窗户、柜板等木头家用物品被啃得千疮百孔。主人为了对付日益猖獗的耗子,费钱费力想尽了法子,撒毒药、布夹子、粘胶板……收效甚微。

后来,主人家的两个孩子长大了,不再在外面屙屎,我饿肚子的日子更多了,走起路来有气无力,一摇一摆,失去了应有的威严。

一天,主人家来了一位远房亲戚,见我瘦削变形,皮毛稀疏,连冲他吠叫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远房亲戚惊诧地问主人,怎么连条狗都喂成这个样子?男主人没有正面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远房亲戚快人快语,说,不如送给我去喂,喂肥卖了,分你一半的钱。女主人接过话茬说,猪来穷,狗来富,还指望“旺财”给我们带来好运哩。我听了,打起十足的精神,冲女主人使劲摇尾巴。

临走时,远房亲戚从一个蛇皮袋子里取出一条细长且黄中泛黑的腊肉送给主人。男主人用一根细小的铁丝将腊肉串起,吊在了灶屋的横梁上。

晚上,我正蜷缩在灶膛边,几只耗子有恃无恐地从我身边一溜烟蹿上灶台,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沿烟筒麻利地爬上了灶房横梁。几只耗子在横梁上盯着悬挂的腊肉,仿佛到了发情季,“吱吱吱”地兴奋不已。打头的两只大耗子分别从横梁两侧用两只前爪试探着沿细铁丝去啃腊肉。由于铁丝光滑细小,耗子无法立足,两只前爪反复伸出又收回,进退两难,磨磨叽叽。我警觉地站起来,舌头不停地舔着鼻孔,眼睛死死地盯着横梁上的耗子。腊肉的香味引起了挤在后面耗子的愤怒,“吱吱吱”的声音更大了,似乎对两只占着茅坑不屙屎的大耗子怒吼“让开”“滚开”。打头的两只大耗子无奈地往前挪了几步,等掉头回来,有利位置已被横梁两侧各两只小耗子占据。四只耗子也是轮番试探着通过细铁丝去啃腊肉,都是无功而返。在腊肉香味的诱惑下,一只小耗子急红了眼,纵身一跃,直接从横梁上跳向腊肉,四只爪子紧紧扣在腊肉上,张开小尖嘴疯狂地啃起腊肉来,黄中泛黑的腊肉上有了几个小白点。一股浓郁的腊肉香味四散开来,十几只耗子在横梁上拥挤到了一团,还有一群耗子也被吸引了过来。

望着小耗子满嘴油腻,和一阵阵扑鼻而来的腊肉香味,我时而原地转圈,时而腾起身子将两只前爪搭在灶台上,恨不得像耗子一样爬上横梁。可惜我没有耗子们飞檐走壁的绝技,只好抬头“嗷嗷嗷”焦急又羡慕地在灶台边干瞪眼。

小耗子津津有味地独享腊肉,每啃一口,就将小尖嘴对着横梁上的耗子吞咽,像是在嘲弄又像是蔑视横梁上的耗子。这时,一只耗子爬到横梁下沿,纵身一跃,落在小耗子头上,两只爪子牢牢嵌进肥肉,另两只爪子在腊肉皮上不停向下滑动,险些掉了下来。幸亏耗子敏捷地将在皮上滑动的两只爪子抓住了小耗子,才站稳了脚跟。其余几只耗子见状,纷纷奋不顾身地往腊肉上跳去。不一会儿,一眼望去,已不见腊肉,细小铁丝上是一串毛茸茸蠕动的耗子。

突然,那只满身油腻的小耗子被挤得从腊肉上掉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张开嘴接住,急不可待地用牙一咬,小耗子“吱”的一声,皮开肉绽。一股从未体味到的血肉味和着腊肉香味沁入了我的心肺。我下吞了几次,小耗子身上的茸毛卡在喉咙怪不舒服的,只好又吐了出来。正在这时,又一只大耗子的两只后爪已悬空,在腊肉下面挣扎几下就掉了下来。我连忙张口接住,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我用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大耗子叼着从门缝里挤了出去。趴在屋檐下,两只前爪压住奄奄一息的耗子的头和尾,慢慢吞食鲜嫩的耗子肉。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耗子肉可以充饥!

从那以后,耗子肉成了我的美食,我成了耗子的天敌。主人家也从此不再受到耗子的侵扰,安宁了下来。

到主人家的第三年,我面临过一场生死危机。村里的一位屠夫做起了狗肉生意,我的母親和3 个兄弟在半年内相继成了他的砧板肉。

那天傍晚,主人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屠夫从田塍路向主人家的方向走来。虽是熟面孔,瞧他贼眉鼠眼的模样,我猜想他不怀好意,远远地就伸长脖子冲他吠叫。他越过田塍,接近主人家门前时,我迎面冲了过去要吓唬他,不让他进主人家门。一年多来,我靠吃耗子肉全身皮毛已浓密且乌黑发亮,还有着矫健的四肢,屠夫似乎有些胆怯了。他停下脚步,用脚一蹬,冲我吼道,瞎了眼!随即蹲下去捡起几粒土块向我砸来。男主人听到我疯狂的吠叫和屠夫的吼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是村里的屠夫,连忙向我唤道,旺财,别叫了。我竟第一次违背主人的指令,仅稍稍收敛了一下,站在远处继续对屠夫吠叫。屠夫瞅了我一眼,眼里冒着寒光。我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直袭心头。这些年,但凡屠夫进了谁家的门,谁家的猪啊牛啊羊啊狗啊都成了他的刀下鬼,砧板肉。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十分警觉地靠近门槛,将头往里探了探。

果然不出所料,女主人正在跟屠夫讨价还价。只听她说,旺财不仅是正宗土狗,聪慧灵敏,捕耗子顶猫使,跟其他的土狗不一样。屠夫说,旺财再怎么样,宰了就是狗肉,与狗肉价钱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男主人走到门口,看了我一眼,不舍地搭腔,还是先养着吧,难得遇上这么好的土狗。女主人面带难色说,也是被逼上梁山了,娘家侄女出嫁,急着筹礼钱,只要屠夫再加二十元就成交。不知是男女主人在唱双簧,还是真心实意对我有所不舍,在与屠夫讨价还价中处在了上风。屠夫犹豫片刻,咬咬牙,跺跺脚,竟答应了。屠夫斜了我一眼说,明天清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浑身皮毛竖起,抖了抖身子,瞳孔张大,鼻子收成褶皱,打了一个喷嚏,近乎绝望地箭步向前,冲了出去。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白天的高温正在渐渐退却。我懊恼地来到村头大樟树下,一片空空荡荡。去年春天2 个兄弟发情,窜到邻村寻母狗交配,结果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为此,母亲率我们4 个兄妹沿着2 个兄弟一路撒的尿液寻找。快接近邻村领地时,母亲嗅到了麻药味,警惕地告诫我们说,回去,你们的2 个兄弟被偷狗贼用麻药拌饭迷晕偷走了。你们记住,在外千万不能贪食,忍得一时饥,免得黄泉归。没想到谨小慎微的母亲连同3 个兄妹没被偷狗贼得逞,却还是遭到了屠夫的暗算,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更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步母亲的后尘。我独自沮丧地趴在地上,难过得掉下了眼泪,责问自己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投了个吃屎的狗胎,还要落到被屠夫宰杀的地步。我发誓来世一定要转世投成屠夫,让屠夫投成狗胎,我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让他不得好死!这么想着,心中也就释然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抖身子,视死如归地回到主人家,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皎洁的月亮已升到半空,给静谧的村庄涂上了一层银光。

主人家的一双儿女打着赤脚,正蹲在门前的空地上全神贯注玩“石头子”,哥哥正手将五粒石头子抛向空中,再用手背去接。妹妹眼睛死死地盯着落在哥哥手背上的三粒石头子。正当哥哥将三粒石头子抛向空中,正手去抓那三粒石头子的时候,旁边的草丛中发出了一阵“沙沙沙”的声音,窜出一条长长的黑色大毒蛇,扭曲着身体,快速地向兄妹俩滑了过去。我来不及吠叫,张开四条狗爪,飞身扑了过去。就在毒蛇张开血盆大口要袭击兄妹俩之际,我用前爪压住了毒蛇的尾巴往后拖。毒蛇明显感觉受到了攻击,昂首掉头向我喷出了一股蓝色的毒液,落在了我的尾巴上。

我顺势张口咬住了毒蛇的三寸位置,毒蛇翻腾着身子往我身上缠。兄妹俩转身看到我正与毒蛇搏斗,哥哥吓得面色惨白,声音颤抖着朝屋里喊,爸,蛇,妈,蛇。妹妹则惊恐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男主人闻声手持一根扁担从屋里跑了出来。他先抱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女儿递给女主人,随即展开捕蛇的架势。毒蛇不但身子长,力气也蛮大,整个身子将我死死缠住,一股劲地往下拽。我紧紧咬住毒蛇的脖子不松口,毒蛇一直张开嘴左右摇晃,妄图咬我的脖子和嘴巴,因蛇头太短,便吐出长长的芯子抽打我的嘴唇。男主人见我与毒蛇贴身搏斗,手持扁担无从下手,只好一边冲我喊,咬死它,咬死它。一边不停地围着我打圈圈。毒蛇一阵一阵地使劲,慢慢地将我的头拽到了地上。

我顽强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想摆脱毒蛇的缠绕。毒蛇不但没松开,反而越缠越紧,身子还不停地在我身上滑动,像一根粗草绳,一圈一圈地往我脖子上缠绕。尤其已缠在脖子上的那两圈不断地收缩,使我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咬紧牙关,顺势往男主人身边一滚,蛇头被咬断掉到了地上,一截冷冷的蛇肉含在了嘴里。蛇头在地上蹦腾了几下,一股蛇血流到了我的脖子上。随后,蛇的整个身子似乎不再用力,慢慢地从我身上往下滑,我腾空跳到了一旁。男主人用扁担使劲拍打在地上翻滚的无头蛇身,直到没有丝毫动弹。

主人家的一双儿女受到了惊吓,女主人带着他们上床去睡了。男主人舀了一碗米饭喂我,他搬了一张小竹椅坐到我的旁边,一会儿摸摸我的狗头,一会儿在我背脊上抚摸。也许明天我将成为他与屠夫的一桩交易,这是男主人对我依依不舍,一种无声的告别。或许因我奋不顾身救下他的一双儿女,这是他对我的怜惜与疼爱,一种无声的赞赏。无论男主人出于何种目的,在他抚摸我的时候,我还是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稀疏的残星,山村的一切还沉浸在清晨的薄雾里,屠夫胸前挂着一条黑色皮革围裙,满脸杀气地来到主人家。见到屠夫,我龇牙咧嘴,一边对他吠叫,一边要冲过去咬他。屠夫对我报以蔑视的冷笑,没有一丝恐惧和惊吓。他已把我看成他的囊中之物,他谋利的砧板肉。

女主人见我对屠夫犹如见了陌生人吠叫,厉声道,旺财,乖!转身直截了当地对屠夫说,不卖旺财了,不好意思啊。屠夫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咋啦?你娘家侄女出嫁,不随礼钱了?去借呗。女主人干脆地回答道。男主人在屋内唤我,旺财,过来!我听了,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大摇大摆地走到男主人胯下,拱了拱他的小腿。望着屠夫失望的表情,我昂头冲他“汪汪”吠叫了两声。

日子仿佛门前小溪的流水平缓宁静而过。一天,要修建一条一级公路从村旁经过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省政府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促进乡村产业发展,特批的一条一级公路;有的说原规划是一条二级公路,年初市人大会议上升级为一级公路的。

那天,几个陌生人扛着测量仪器在主人家的猪栏、茅厕边测量。陌生人已侵入主人家的领地,我自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不停地吠叫。男主人上蔬菜大棚干农活去了,女主人刚从地里回来,连忙将我唤住,我立刻停顿了下来,竖起尾巴向她摇晃。女主人向那些正在测量的陌生人问这问那,陌生人回答说,他们在测量一级公路平面放线和高程控制。女主人似乎没听明白,直接问,要占她家多少地?陌生人打开一张图纸看了后告诉她,主人家的猪栏、茅厕属拆除范围。女主人听了,脸上不仅没有异样,反而灿烂得像一朵花。

三年前,主人家过去的老房子成了危房,享受农村危房异地改造政策,新修了三间两层铁门铝合金窗红砖平房。从原来地势低洼的山坡下,搬迁到了村口的村级公路旁。猪栏、茅厕修在房子的东侧。房前一个大空坪,用水泥河沙进行了硬化,周边种了几棵樟树、桂花树。房子后面有一个大菜园,菜园里接了一根自来水管,浇菜都不用像过去一样挑水了。

自从主人搬进新居,我的一日三餐也随主人家生活条件改善有了明显改变。主人家铁门铝合金窗进不了耗子,红薯、米饭管够,也不需要啃那血淋淋的耗子肉,隔三岔五还能啃上猪骨头、鱼骨头、鸡骨头、鸭骨头。每当果园里水果成熟时节,主人晚上带着我去守果园,还能吃到从树上掉下来的水果。

一天晚上,男女主人吃完饭,商量一番后,打着手电筒从山上挖了不少大树小树,还从果园扯了一捆果苗,密密麻麻地种在猪栏、茅厕四周。他们的一番操作,不由让我犯了嘀咕。在主人家经历了十个春夏秋冬,第一次见到他们盛夏植树,也不讲究行距疏密,是村里人常说的“插天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翌日,男女主人顶着烈日,将茅厕旁边的一块空地用红砖砌了一间农具屋。主人家三间两层的房子已够宽敞,二楼一直处于闲置状态。是主人钱多人傻或是没事找事干?主人这顿骚操作确实让我说不清,道不明。

那天晚上,男主人带着儿子去山上守果园,不知是粗心还是有意为之,将我留在了家里。

半夜刚过,我在一楼堂屋内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想打开门冲出去。可两只前爪搭在铁门上马上又滑了下来,用头去拱,铁门纹丝不动。我便“嗖”地从楼梯间蹿到二楼阳台,只见一条黑影闪到了主人新修的农具房后面。我前爪搭在栏杆上,扯开嗓子“汪汪汪”吠叫起来。女主人带着女儿住在一楼卧室,我吠叫了一阵,估计女主人已被叫醒,便又跑回一楼堂屋,还在堂屋吠叫了几声。女主人不仅没有起床开门查看,连卧室的灯都没开。

面对铁将军把门,我焦急地又蹿回到二楼阳台。只见那条黑影又闪到了农具房后面。此时,农具房的门已打开了一条缝。为了造成农具房已使用的假象,主人将装有十几只土鸡的鸡笼锁在农具房里过夜。那条黑影一定是个偷鸡贼。我前爪搭在欄杆上,用“汪汪汪”的吠叫声警告偷鸡贼赶快离开。偷鸡贼已判断出我是被关在二楼阳台上大呼大叫,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竟大胆地从农具房后面现身,推开门进了农具房。我没有半点迟疑,两只后爪用力一蹬,纵身飞扑了下去。在落地的瞬间,我将头往胯下一缩,“呯”的一声,肩胛擦地,顺势翻了个跟斗,直奔农具房而去。

偷鸡贼连忙掏出一团东西向我抛来。那团东西从我头下滚过,香味浓郁。我转身去追那团东西扑食时,嗅到了一丝麻药味。突然间想起母亲当年的忠告,头也不回地向偷鸡贼冲去。偷鸡贼已提着沉重的鸡笼从农具房出来,我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一条小腿。狡猾的偷鸡贼穿着一双高筒雨靴,我咬住的是雨靴筒,对他的小腿毫发无损。偷鸡贼一手提着鸡笼,一手握着一把梅花起子,连续往我头上、身上戳来。我忍住疼痛,死死咬住他的雨靴往后拽,他却拖着我往农具房后面去。偷鸡贼人高马大,有一股子蛮劲,竟亦步亦趋地将我拖到了农具房后面。不出我的所料,他的大型凶器就藏在农具房后面。就在他操起一根钢管,用力向我打来时,我连忙松开雨靴,往地上打了个滚儿避开了。

偷鸡贼因用力过猛,钢管扑了个空被甩了出去,落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见他已手无寸铁,我连忙前肢下压匍匐,后腿弯曲,向他发起攻击。没料到他竟然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胸前左右划动。我不敢与他短兵相接,继续保持着前肢下压匍匐,后腿弯曲的姿势,边退边冲他愤怒地吠叫。也许是他做贼心虚,往四周看了又看。趁他注意力分散,我打算飞扑上去咬住他持有匕首的手腕。随着一阵“轰轰轰,轰轰轰”的声音,一道强光刺得我眼前一黑。原来是偷鸡贼的同伙骑着摩托车接应他来了。就在偷鸡贼打算去提鸡笼坐上摩托车逃离时,女主人打开了大门,高呼,抓贼!抓贼!偷鸡贼丢下鸡笼和钢管,跳上摩托车逃跑了。

女主人吃力地将鸡笼提进堂屋,我也跟着进了堂屋。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全身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女主人看到我头上、脖子上流着血,一边抚摸我,一边将一小瓶白色粉末倒在我的伤口上。幸亏肩胛只是擦伤,头上、脖子是皮外伤,几天过去就痊愈了。

那天上午,村里来了三个陌生人,在主人猪栏、茅厕和新修的农具屋墙上分别写了个红色大“拆”字,还画了个圈。女主人站在“拆”字前仔细端详,我仰头望着她,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约莫过去一个星期,几位陌生人又来到了主人家。我像平时一样,对几位陌生人吠叫不止。男主人赶忙唤住我,对几位陌生人笑脸相迎。从不吸烟的男主人热情地为陌生人递烟,女主人端出从蔬菜大棚摘的草莓和从果园摘的枇杷,放到陌生人面前。这是我在主人家见到的稀有热情待客场景。我受到主人的感染,乖巧地站在门口,不停地向陌生人摇尾巴。

一位大家称他为主任的陌生人先咳嗽了一声,接着说话了,大概意思是主人家猪栏、茅厕四周密密麻麻栽种的树和果苗,属于临时抢种,不能获得一分一毫的补偿。至于那间突击修建的农具屋,是典型的违法建筑,让主人自行拆除。

男主人听了连忙争辩,女主人满脸愁容附和着男主人。那一刻,我对主人有些陌生起来,不再搭理他们,两只前爪直立,垂下舌头,坐在了门外。

那位主任无话找话地问男主人,你家“旺财”是条土狗吧?不等男主人回答,女主人挤出一丝笑容,抢着说,是条十年的土狗。我立马站起来,骄傲地冲主任摇了摇尾巴。没想到,主任瞪着眼睛看我。

主任从凳子上起身告辞,留有余地地对主人说,今天先谈到这里,我们回去再考虑考虑。男主人十分客气地要挽留他们吃中饭,主任连忙说,改日,改日。

大家一路往外走着,一位年轻的陌生人将女主人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女主人点头应允。从女主人脸上惊喜的表情看,又像是恍然大悟。女主人不自觉地朝我看了一眼,还冲我莞尔一笑,我竟生出了一丝恐惧。

临近中午,水泥地面上热浪滚滚,平时这个时候我都是躺在阴凉的走廊上。今天突然心血来潮,萌生了到村里转一转的冲动。

来到主人家果园,正值枇杷成熟时节,一簇簇金黄的枇杷拥挤在毛茸茸椭圆或长圆形叶片下,争相露出笑脸。

我几乎舌头垂地,张口喘着粗气回到主人家。女主人见到我,连忙舀了一碗米饭,倒在门口走廊上。女主人又从菜碗里夹了一块带肉的排骨向我丢来,我张口接住,哇,肉质细嫩,几乎没用多大劲就囫囵吞进肚子里了。与那些被主人嚼得无寡无味吐到地上的骨头渣子相比,味道天壤之别。我彻底被这块原汁原味、回味无穷的排骨征服了,瞬间打消了上午对主人的猜忌,心情也随即舒畅起来。

晚上,一轮金黄的圆月从东边冉冉升起,皎洁的光芒洒在村庄的每一片土地上,将村庄装扮得分外寂静,神秘。主人心情愉悦地坐在门前的水泥坪上乘凉、闲聊。突然,女主人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摁下免提键,传出了上午那位同她耳语的年轻陌生人的声音,明天是夏至,晚上去你家吃狗肉。女主人一边点头,一边连续“好好”了两声。男主人早已凑近手机,也捣蒜般点头。

一阵风袭来,天上的一团浮云将那轮圆月遮挡得严严实实,整个村庄突然暗淡下来,夜的气息顿时浓稠,幽静极了。夜,深了,黑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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