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丰卦的诗性智慧和诗体结构

⊙马瑶［吉林师范大学，长春 130000］

一、《周易》丰卦的诗性智慧

要谈丰卦的诗性智慧，首先我们必须要弄清楚“诗性智慧”是什么。“诗性智慧”是维柯在《新科学》中提到的一个概念。全世界各族人民的历史都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人的时代。在神的时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科学水平不发达，人类遇到无法理解和解释的事情时，就归因于有一种非人类的力量存在。原始人没有推理能力，却拥有强大的感觉力和生动的想象力。①原始人的思维具有“以己度物”的特征，所以，原始人以人类自身为基础，想象并创造出了神。中国古代社会强调天人感应，在人们遭遇祸难时，就想要借助神来预知结果，《周易》就是在此条件下产生的。观物取象是《周易》成书的重要原则，这是原始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思考的结果，通过模仿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事物，来确立具有象征意义的卦象。诗性智慧我们可以理解为，艺术之象向哲学思想的延伸。《周易》六十四卦鲜明地反映了以形象思维为特征的诗性智慧，对人事、政治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接下来本文以丰卦为例进行阐述。

丰卦是《周易》的第五十五卦，一三五七九叫天数，二四六八十叫地数，天数地数相加正好是五十五，丰卦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五十五卦，就是因为其掌握了天地间最大的资源。无论是人还是物，有了理想的归宿，都会变得强大起来，《序卦传》说：“得其所归者必大，故受之以丰。丰者，大也。”这就是说民众都有好的归宿，阖家团圆，幸福快乐，便会有大的收获而富裕起来，所以归妹卦的后面是丰卦。有学者认为丰卦是古代中国对太阳黑子及月食、日食的最早记载。②对于丰卦的卦义，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定论，传统多阐释为君王如何对待自己的强盛。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丰卦的卦辞：“丰，亨，王假之，勿忧，宜中日。”这里的“亨”是祭祀，“假”是到达的意思，“日中”是指正午太阳所处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挂在天空之中，这句话是说：丰大且亨通，君王若能做到如此，则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了，君王应该如正午太阳般正直。《彖》解释道：“丰，大也。明以动，故丰。”“丰”是大的意思，象征着人的成就大。“明以动”，光照凭借运动照射到各个角落，所以谓之丰。“王假之”，尚大也，君王做到如此，就能够保持强盛。“勿忧，宜中日”，宜照天下也，就像正午的太阳，光芒万丈。“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我们想得长远些，太阳升到天空正中，慢慢地就会西落，同样，月亮过了十五，满月就慢慢开始残缺。“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物极必反，世间万物起起落落，不会一直保持一种状态。其实对于个人来讲，你的内心要足够光明，以真心诚意公正无私地发挥你的能量，去照顾你所能照顾的人。《象》中说道：“雷电皆至，丰，君子以折狱致刑。”雷电都到来，象征着盛大。因此，君王也应该效仿雷电，去审理案件。这是说若君王想保丰，就要有一套管制的方法去对待手下的人。《周易》用天地之数把丰卦衬托出来，蕴含着丰富的诗性智慧。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丰卦的爻辞。“初九：遇其配主，虽旬无咎，往有尚。”“配主”这里指的是九四爻，初九和九四爻都是阳刚的，“配”是匹敌的意思，其实这就是英雄识英雄。“虽旬无咎，往有尚。”即使是过了一旬，也没有什么灾难，反而是值得推崇的。这并不是在告诉我们要硬碰硬，是因为你和九四虽然有争论，但都是为了共同的目的，君子和而不同说的就是如此。《象》中说道：“虽旬无忧，过旬灾也。”这其实是在讲适度的原则，若初九超过九四，破坏了平衡的状态，就会有灾祸到来。丰卦的初九爻告诉我们，越是处于丰盛的局面，越不可得意忘形，我们要做到坚持原则，如此便有机会得到赏识，达到“日中天”的境界。“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初爻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第二爻是日正当中的时候。“丰其蔀”，“蔀”就是日食。正午太阳应该大放光明，可是它却没有，日食时它的光芒是受到打击的。“日中见斗”，白天北斗七星见得清清楚楚，这说明已经黑暗到极点了。“往得疑疾”，碰到这种情形，无论怎样做，前行也必被猜疑。“有孚发若，吉。”“有”是用的意思，用你的诚信，会真相大白，这对你来讲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所以“吉”。《象》曰：“有孚发若，信以发志也。”如果能够一直以赤诚之心去感化六五，最终还是会获得其信任。人们常说吃亏是福，六二爻告诉我们，要坚守诚信，以自己的一片至诚之心来求得信任，只有诚信的人，才能使谣言不攻自破，最终才能获得信任。“九三：丰其沛，日中见沫，折其右肱，无咎。”“沛”是指窗帘类遮挡的物品，“丰其沛”，居住在布帛搭成的帐篷内。“日中见沫”，“沫”是微暗的意思，这里可以解释为小黑点，合起来看就是太阳中出现了黑子。盛大之时被遮蔽，只好折断右臂，坚守自己，这样就不会招致灾祸。折断右臂本身就是灾祸，为什么还是“无咎”呢？《象》中解释道：“丰其沛，不可大事也；折其右肱，终身不可用也。”盛大之时你的光芒被完全遮蔽，这也说明了九三不能与之共事，折断右臂，其最终不能施展才能。此爻告诉我们：当我们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时，做一点自我牺牲也是值得的，明哲保身，即使你做不到，你也尽力了，最终保全自己，得以“无咎”。屈原就是此爻所讲道理的最好例子，他一直受楚王的压迫，到最后投河自杀，最终损失的是楚王，楚王“有咎”，屈原“无咎”。“九四：丰其蔀，日中见斗，遇其夷主，吉。”九四也是处于日食的黑暗中，中午只能看到北斗星，这说明九四处境幽暗，难以见到光明，黑暗中遇到他的主人便会吉祥。《象》解释道：“丰其蔀，位不当正：日中见斗，幽不明也：遇其夷主，吉行也。”日食这一现象，太阳正午时的光芒被掩盖，说明九四的位置不恰当。遇到与自己德行相匹配的主人，便可顺利前行。九四爻告诉我们：我们必须要善于合作，团结可利用的力量，以达到共赢的局面。“六五：来章，有庆誉，吉。”六五是丰卦的卦主。“来”是引来的意思，这里所要引来的是六二，六二和六五虽然不相容和初九、九四一样，不相应却惺惺相惜，彼此很配合，六二用“孚”去感动六五，因此六五恍然大悟，它应该彰显光明，造福全民，因此就有庆誉，便呈现出吉祥的状态。六五虽然位高，但由于是阴爻，却体虚，要想长治久安需不断修养自己的德行，要做到明辨是非，只有这样才会乐而无忧。在君王之位，并不是说你的能力要超越所有人，而是你的德行要足够丰厚，要礼贤下士，要有一群贤能之士辅佐，你便能延续当前盛况。对于个人而言，要想获得成功，一定要正视人才的作用，要知人用人，人才是取得事业成功的关键所在。丰卦从初九到六五爻，虽然每一爻都充满了忧虑，但是它们或相互配合或明哲保身，所以一直并没有大的风险，丰硕的成果、大的成就能保留至今，但是上六爻的爻辞表示凶险已经来临。“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房子大到极点，整个家好像被阴霾所淹没，已经遮蔽其他的人家。偷窥门户，发现里面寂静无人，如果长期这样，就很凶险。这一爻是说，大家都知道你有带领大家走向“丰”的能力，但是你自己封闭起来，不出来为大家做事，凶险就会到来。《象》解释道：“丰其屋，天际翔也；窥其户，自藏也。”上六局位极高，不与下层相交，就好像一只小鸟独自在天空中飞翔，它看起来很快乐很自由，但是它也很无奈，因为它找不到栖息的地方。从门缝向里面窥视，寂静不见人迹，这说明上六自己将自己封闭深藏起来了。上六告诉我们，如果有一天你成了高明的君主，贤士都不与你接触，都袖手旁观，丰就即将消亡，所以要不断地纳入新的人才，人生活在社会里，不可因无人管束而故步自封，避世独存，要与人交往。

《周易》丰卦通过对天象的诗意描述，很好地体现了如何求丰保丰的诗性智慧，给予后世极大的启示。

二、《周易》丰卦的诗体结构

《周易》的诗性品格不仅表现为诗性智慧的思想特征，也表现为诗性的艺术结构方式。③整体看来，《周易》无论是其表现手法还是结构都充满了诗意，充满了文学意味，接下来本文还是以丰卦为例从两个方面予以论述。

首先是表现形式上，众所周知，乾卦是天空之诗，它通过对东方苍龙七星一年中在天空中的位置变化，展现了一幅绝美的天空景象。坤卦是大地之诗，它的爻辞描绘了一幅秋天大地的画面，大地具有宽厚、包容、正直的胸怀，是艺术之象向哲学的延伸。同样，丰卦也并没有直接讲明道理，而是运用了象征的表现手法去描绘世界，丰卦的爻辞所描绘的是一次日食过程，充满了诗意。六二爻和九三爻是对太阳黑子的描述。六二中“丰其蔀，日中见斗”说明日食刚刚出现，太阳被挡住一块，天空中出现了北斗七星。九三爻“丰其沛，日中见沫”，此时日食已经完成，太阳完全被遮挡，可以看到好多星星。日食之后太阳的光芒慢慢放射出来，所以到了九四爻又回到了“丰其蔀”，六五爻辞为“来章”，此时太阳的光芒重新放射。由此可见，《周易》的丰卦描述的就是一次日食的过程，从光芒被遮蔽到慢慢复现，丰卦通过对这一过程的描写，象征了人生盛大之时被遮蔽到光芒复现的过程，用具体的意象进行象征，去讲明道理，这正是诗意的表达形式。

其次在结构上看一下丰卦的爻辞，去掉占卜之辞和爻位，整理如下：

遇其配主，虽旬无咎，

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

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

丰其蔀，日中见斗；遇其夷主。

来章，有庆誉。

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

从上述爻辞，我们可以看到，丰卦全篇以三言或四言为主，两者交替，看起来很整齐，读起来朗朗上口，很有特色，体现着诗体的结构。

复沓又被叫作复叠、复唱，出自《庄子·田子方》，是指句子和句子之间不做大的改动，只是更换句子中的几个字，是诗歌创作中一种常用的艺术表现手法。丰卦爻辞中“丰其蔀”“丰其沛”“丰其屋”，就采用了复沓的形式，三个词语都是挡风遮雨，但是却逐步扩大遮蔽范围，采用“丰其……”的句式，只更改一个字，却更好地表现了事物的发展过程，讲明了人生的哲理，整个爻辞前后相互联系，结构紧密，无不体现着诗意的特点。

三、结语

本文主要以丰卦为例，分析了《周易》一书中所体现的诗性智慧和诗体结构。丰卦描述了丰硕盛大的景象，以其诗意的表达方式告诉了我们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道理。孔夫子曾感叹：天地日月都在盈虚消长之中，何况人和鬼神呢？“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能因为达到了丰盛的状态就得意忘形，而是要着眼于更高的境界，凡事往长远看，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戒骄戒躁，保持从容的状态，把心稳定下来。中国自古讲究中庸之道，始终保持住“如日中天”的状态是很难的。所以我们要不断加强自身的修养，要谦虚谨慎，持守中庸之道。

①〔意〕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81—182页。

②郝岳才：《〈易·丰〉的天象记载释义》，《晋阳学刊》2002年第6期。

③傅道彬：《〈周易〉的诗体结构形式与诗性智慧》，《文学评论》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