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遗
这儿的秋天已经很冷。何况临近夜晚。在河岸上远远望去,四周静默无人。再向前去,便是枫桥了。
来路上,朋友讲了许多关于苏州的典故,我并没有什么兴趣,遂望向窗外,渺远的青山像是薄薄的釉瓷,几只秋燕,从山的那端飞来,从山的这端飞去。沿途有许多河流,都是一样的清澈、柔美,偶有几条木舟泊在岸边,没有渔人,仿佛永远地停靠在了这个秋天。
朋友说,苏州水乡的传统,已经不多了。
我们向枫桥走近。远远地看,几座青山抱水而眠。上塘河幽幽的水里漂着诸多藻类,缓缓流动。水是那样的清,即使在傍晚,也能依稀看见水中沉默的鱼群——如此沉默。夕阳下,四面是火红的霞光,一派凄美。看着上塘河,一切都令我莫名熟悉,不禁忆起一句诗:即便是生死,也从未如此透明。
九月的风真凉啊,以至于枫桥边上并没有什么人。上塘河的河水静静流动,低沉的潮音让人莫名凄楚,枫桥的一草一木、日与夜,就在这样的悲楚中进行着,如此空虚,如此沉寂。
我們走到枫桥了。此刻,已是黑夜。我低下头,凝视桥身,浅浅的水声从底下传来,带着几缕凉意。
我站在枫桥之上,闭上双眼。
我仿佛听到了琴声,我仿佛听见有人独自抽泣,我仿佛就是枫桥,有人正从我身上经过,我仿佛就是每一个走过枫桥的可怜人,我听见了琵琶,那声音真凄惨啊,我的心肠都要碎了,我听见有大雁悲啼,振翅,飞过了这座姑苏城。姑苏城仿佛也开始震动,且愈演愈烈,我看见许多士兵从上塘河的一端走来,战火通明。我看见有人独自站在枫桥上,幽暗无光,这便是安史之乱么?
而这震动从未停止。
我将手扶在石栏上。我能感觉到,这姑苏城正在坠落,又仿佛兀自起身,站立在历史的洪流中。我不禁想起了,多少年前,一个夜晚,寒山寺下,一个年轻人孤独走过悲凉的枫桥,那时的枫桥就如同河面上漂着的枫叶,太悲伤了。于是,他留下了一首诗,然后在满天楚风中登上了客舟。从此,枫桥不只是枫桥。
年轻的诗人,名叫张继。诗,为《枫桥夜泊》。月光落在河面上,像是洒满了雪。我只是默默地站在桥上,朋友也并未催促我离去,因为此刻,他也同我一样,是枫桥,是一个不愿离去的伤心游子。
中华历史,千年沧桑,没有多少事物能够承受战火和时间——例如阳关。故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枫桥承担着多少相思。它不语,只是卧在秋风之中,同多少年前一样,一直等待着某个陌生人孤独的脚步。
在幽暗中,它悄悄紧握着多年来不为人知的相思离愁,如同此刻,它独自横卧在上塘河上,在等待与分别中,逐渐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