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溪云
苻坚之败,固然败在其骄盛,因骄而自大自负,不能清醒理性掌握战场各种状况;因骄而刚愎自用,不能客观倾听众人清醒之言。但其败归根到底,在于苻坚只是一位有雄心的君主,而不是一位能征善战的贤才。
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前秦80万人对东晋8万人的军力,如此悬殊可谓史上罕见。明明拿了一手好牌,却让苻坚打得稀烂,令人慨叹。倘若丞相王猛在世,苻坚也许不会太任性,不会刚愎自用,也许根本就不会有淝水之战。
时间回到375年,王猛病逝,苻坚恸哭:“上天不想让我统一天下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奪走了我的王猛呢?”这一恸哭,道出了王猛之于苻坚、之于前秦的极端重要性。辅佐苻坚时,王猛倾注了全部精力和心血:对内,他整顿吏治、任人以才,对政权进行系统化制度建设,让前秦由里到外焕然一新;对外,他亲自协调指挥前秦军队,东征西讨、所向披靡,建立起西晋灭亡以来首个统一北方的强大帝国。
临终之际,王猛依然心系国政,叮嘱苻坚不要图谋东晋,理由是东晋王朝刚刚建立,上下安定和睦;鲜卑、西羌是仇敌也是隐患,应当消灭以安江山社稷。遗憾的是,仅仅过了几年,苻坚就忘了这一嘱托,一意孤行与东晋开战,让前秦大业极速倾覆。
378年,苻坚开始派军攻打东晋,第二年攻克襄阳,俘获梁州刺史朱序,但不久即被谢玄等打败。此时的苻坚,一心想一统天下,在渭城建造教武堂,让那些熟悉阴阳兵法的人来教授各位将领。所幸有秘书监朱肜(音同荣)谏道:“陛下您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四海之内,已统一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江南未臣服,但也不值得一提。现在应该暂时按兵不动、休养军士,修养文治和德行。”苻坚虽听了劝,但决战东晋之心仍在。
到了382年10月,苻坚在太极殿大会群臣,开场白就是一番宏论:“自从我继承了大业,至今将近30年,四方大体上安定,只有东南方的那一块地方,还没有归我前秦。现在我军约略有97万人,我想亲自率兵去征讨他们,怎么样?”这时朱肜不再反驳,而是投其所好。朝堂之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类人,不论是非,只看君主意旨,最终让事业沉沦,自己又往往能全身而退。这就是所谓的奸人。
有奸人自然也有清醒之人。当时,尚书左仆射权翼泼冷水,言辞恳切,有理有据。苻坚沉默许久,决定让群臣各自发表意见。
于是,淝水之战前夕,前秦的朝堂上掀起了一场空前的战与不战的大辩论。
太子左卫率石越以东晋有天象之时、地险之利、百姓之和为由,称不能讨伐。苻坚反驳他,说周武王也是逆天象,谏言得切中要害,才可能被采纳,拿天象说事,对有雄主之心的人来说,未可足畏,如何能听?
这一轮讨论下来,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苻坚觉得大家七嘴八舌干不成事,便要独断。于是让群臣离开,只留下阳平公苻融等几人。苻坚对苻融说:“自古决定大事的,只不过一两个大臣而已。现在众说纷纭,白白地扰乱人心。我应当与你一同决定此事。”
没想到苻融也不支持他,并列出攻打晋国有三大不利因素:“天理不顺,这是其一;晋国自身没有罪过,这是其二;我军征战频繁,士兵疲惫不堪,百姓也产生了畏敌之心,这是其三。群臣当中说晋国不可攻打的人,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能够听从他们的意见。”苻坚听了很气愤,脸色都变了:“你也这样,我还指望谁呢!我有百万强兵,财物兵器堆积如山;我虽然不是什么贤明的国君,但也并非昏庸之人。乘着捷报频传的势头,去攻打垂死挣扎的国家,为何还要担心不能攻克呢?怎能再留下这些残敌,让他们长久地成为国家的忧患呢!”
苻融一看苻坚这气势,哭了起来,一边用担心发生“次生灾害”来劝谏,一边又抬出王猛的临终遗言,但还是说服不了苻坚。苻坚过于自信,以致自大、自负之心膨胀,同时群臣越谏就越易激发其自大自负之心,甚至放言“比较双方的强弱之势,攻打东晋犹如疾风扫秋叶一样轻松”。简单的兵棋推演,甚至简单的兵力比较,当然很容易得出胜负的结论,问题是战场瞬息万变,从来不会按兵棋推演的逻辑走。
苻坚一意取江东,觉也睡不好。群臣急得无计可施,知道苻坚素来信任重视僧人道安,便劝他进言。结果依然无效!之后,苻坚最宠爱的张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苻诜也先后劝谏,还是无果!于是,前秦与东晋的巅峰对决开始了。
(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