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西四日（散文）

◎严敬

参观六连榕，大广坝观鱼

参加省作协组织的岛西东方、乐东两地的采风活动。抵达东方，午餐后，参观村文化广场和黎族非遗文化展览馆，入住大田镇零公里金湖商务宾馆。

下午，参观东方三月三广场，该广场据说总投资六个亿，大门塑成大力神模样，非常气派。广场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岗楼，保安人员立在上面，广场每个角落可以一览无余。广场北边两幢楼房，显得新潮。听人说，三月三那天，这里人山人海，看热闹的，做生意的，对歌的，跳舞的，异常热闹。参观黎族非遗文化展览馆，那些生产工具和生活器具，结满了时光尘垢，让人感觉到黎民生活的艰难。其中有一个画面，黎民兄弟用双棍捕鱼，其技艺落后和效率之低，可以想见。这样，一天能捕多少鱼？以前，一直以为海南只种植水稻，没有小麦、芝麻、棉花等农作物，海南的确没有小麦，但却有芝麻、棉花。在这里，我们见识了海南棉花，一筐筐，盛着柔软、膨松的海南棉花。在路旁，一棵树，看上去无论如何是一棵树，而这棵树被指认为就是棉花，这实在与我的经验不符，我熟知的棉花是一年生的植物，眼前的这东西则更像多年生的乔木。把它的尊容传到朋友圈，立即有人回应说，这是海南矮草棉！我的天，还矮？与我们的棉花相比，简直可称为树了。既然称它为矮草棉，肯定还有另一种更高大的棉花，对，有，那就是木棉，大家都知道木棉是怎么一回事，二三月的时候，木棉开花，指引我们回家的路，但在冬天，给我们温暖的，还是这种矮草棉。

之后，到东河中学开展送文化下乡活动，给六十名幸运学生赠书，受赠的学生都穿着苗族服装，非常漂亮、可爱。孔见主席致辞，他讲人生三类事，一类事情可做可不做，一类事情千万不能做，一类事情一定要做，大家怎么办？他侃侃而谈，像夜间一个手持火把者，引众人前行。底下的孩子们，全神贯注，显出醍醐灌顶的模样。

傍晚，众人来到雅龙村，参观村旁六连榕，六棵大榕树连成一体，遮天蔽日，十分壮观。两棵最大的榕树，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样便有了其他四棵榕树，它们组成一个榕树大家庭，父子兄妹，地下，根脉相连，天上，枝叶环抱。六连榕枝繁叶茂，叶冠覆盖面积达1600平方米。关于六连榕，当地流传一个美丽的传说，三百年前，有三个黎族少女上山为洪水所困，最后变成了三棵紧紧抱在一块的榕树，他们的恋人发现后，也变成了三棵树，在周围守护着他们的爱人。在天难为比翼鸟，在地永为连理枝。我的家乡很少见到大树，到海南后，才渐渐见识了一些大树，而像六连榕，真有点让人叹为观止。六连榕对面是座座山峦，蓊郁秀丽，山下流淌着雅龙河，很有点像桂林的景致，因此，人称此地为小桂林。

告别六连榕，主人带领我们登上大广坝水库。大广坝水库是海南第二大水库，水库湖面有100平方公里，坝长近6公里。大坝巍峨，拦腰切断了昌化江。水库对面即是俄贤岭，山峰耸立，云雾缥缈。有一朵云入了山中，我想等它出来，等了好一会儿，竟不见它出来，也许山中比山外好，所以，它不愿意出来。等不来云，我便看脚下，脚下几丈处，是清澈的湖水，波浪涌动，似乎湖里埋伏了千军万马，让人顿时产生下临深渊的恐怖。一条宽半米的白沫由远而近地飘来，邓西对此很惊讶，不知为何物，按照她儿童文学的逻辑，这条白带子该不是来自童话世界吧？我告诉她，你想的对极了，这些白沫是鱼儿吐出的鱼星，就是一群鱼，它们在开会，在聊天，说出的话，呼出的气，便成了一个个鱼星，千万个鱼星便成了眼前这根白带子。邓西不相信，她说，得有多少鱼一起说话啊，才有这么多泡泡？我说，一群鱼在一起唠叨就行了，你知道的，鱼也像人一样，喜欢说些废话，今天，它们见我们来了，就会欢喜得说很多很多的废话。

浩文一直盯着对面的俄贤岭在瞧，一座山峰，一朵流云，一棵松树，都让他看出了异样，难道里面有敌情？他从柯渔手里接过望远镜，梗着脖子，架起手肘，贴紧双眼，细瞧起来。他的做派太像当年指挥百团大战的彭德怀将军，有敌情没有？当然没有，倒是有一个猕猴洞。浩文瞧了一阵子，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他放下望远镜，又去看坝北的大卵石。大坝下面，是一片没有光泽的圆石，因为大坝切断了水源，这些石头失去了水的润泽，便渐渐失去了光泽，失去了生命。它们像搁浅的船，或者像遇难的鱼，等待着涨潮，等待着水流，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有等到，只等来了今天我们的悲悯和同情。大广坝水库，可谓湖光山色，风景如画，被誉为东方市的“天然公园”，到此，可能就会体会到，做一条鱼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晚餐，东河中学作东，我们品尝到传说的五脚猪，还尝到了东方剁鸡，让人印象最深的还是肥美的胖头鱼。这鱼据说就产自大广坝水库，方知，做一条鱼也是非常危险的。今晚的酒也美，甘甜如蜜，极易入口，我本不喝酒，但爱它的甜蜜，也满饮了一杯。

回到商务宾馆，大家稍作洗漱，便聚在一起开起文学座谈会，孔见主持，主要由李焕才谈他六易其稿的新长篇小说《岛》，张浩文教授谈文学与现实和阅读的关系。浩文长期在高校从事教学，理论基础深厚，又富有创作经验，这人身居高山，视野辽阔，见识深远，让人信服。杨道谈了她正在写作的小说，我则谈了谈我自己写作的困惑。边开会，边品尝东方芒果。这芒果是东方陈老师送给晓冰的，晓冰拿来给大家品尝。东方炽烈阳光，东方一团团芳香，凝固而成一个个芒果，坐而论道，大尝芒果，极其惬意，这是我喜欢的。

探访俄贤岭和戈枕村

上午九点，参观大田坡鹿自然保护区。据介绍，该保护区属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海南省东方市，距东方市区约20公里，面积约2000公顷，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为野生动物的栖息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坡鹿与大熊猫同属国家一级保护的珍贵濒危动物，仅分布于海南省大田保护区及其周边地带。坡鹿与梅花鹿极其相似，一般人看来，它们没有什么区别。其实区别还是有的，最大的区别就是犄角，梅花鹿的角向后弯，而坡鹿的角则向前方。坡鹿社会里也有等级之分，健壮的雄鹿拥有所有的雌鹿。坡鹿的鸣叫娇嫩悦耳，缀满水滴，十分动听。雄鹿用这样的声音招呼年轻的母鹿，母亲用这样的声音呼唤孩子，它们也开会、聊天、嬉戏，忙时四处觅食，闲时村外采风。据说，坡鹿最喜欢红色，每当朝阳初升或残阳夕照时分，它们便相邀出来观赏红日。保护区里到处是绿色，红色让坡鹿感到新鲜亢奋，因此，它们喜欢大自然最美丽的颜色——红色，便很自然。我们到了保护区，刚好，人群里晓冰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圈里的坡鹿都朝她围过来，吻她的手，任由她抚摸,和她十分亲密。它们也把晓冰当成了太阳？早知如此，我肯定也穿一件红衣服。浩文和艾子即兴换上黎民服装，让坡鹿立刻增加了对我们的信任。这里的坡鹿亲和力非常好，愿意吃我们手上的青草。我们和它们对视，它们也大胆地看着我们，它们的眼睛，墨黑，稚嫩，氤氲着水气，充满忧伤。这个季节，草深林密，除了眼前七八只坡鹿外，其他的坡鹿跑得不见踪影了。

十点，乘车往俄贤岭，山路蜿蜒，曲折多险。在一码头，过大广坝水库，此处水面不宽，大概只三四百米，还没有一支烟的工夫，船就到了对岸。山脚下的村庄，有一棵高大的重阳树，不远处与之比肩的是一棵木棉。众人前后逶迤，开始攀登俄贤岭。俄贤岭属喀斯特地貌，覆盖着原始热带雨林，虽然浓荫匝地，但是，行走在树荫里仍然闷热无比。终于登上了一座山峰，上有猕猴洞，洞里阴凉，可暂时慰藉一下燥热的身心。

十三点下山到盘姐家，这是一个黎村，村头有一家商店，出售雪糕、饮料，村庄的样子与别的村庄没有什么不同。盘姐搬出两箱芒果，请大家放开量吃。盘姐家的芒果，小巧，精致，红艳，像一个个艺术品，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动人的芒果。众人享受了芒果，盘姐又去煮鸡蛋。

盘姐家有狗、鹦鹉、白鹅。狗被来客吓跑了，躲得远远的，客人来的太多，一群，狗势单力薄，于是，自己先躲开了。它立在林中，盯着这群人，这些人一个劲糟蹋它家的芒果。鹦鹉叫得特别欢快，它没有任何敌友亲疏之分，对所有人都大表欢迎，它弯曲的尖嘴，表明它有多么世故圆滑。如果不是笼子囚住了它，它肯定会飞上每个人的肩头，为每人唱一首赞歌。但白鹅则非常警惕，它高视阔步，鸣声嘹亮，对我们充满敌意，并且一次次对客人发起进攻。看得出来，我们打扰它了，它一点也不高兴我们来。这非常有意思，盘姐家的三种动物扮演了三种角色：逃跑者、合作者和反抗者——如果我们算是入侵者的话。

盘姐拿出家藏的野生蜂蜜、蜂蜡，供大家挑选，结果，她家的一大罐蜂蜜，叫众人分享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吃蜂蜜，对它的记忆太深刻，蜂蜜太甜，往往叫人顶不住，年纪渐大，一罐蜜吃几勺，就不想再吃，因此，他们抢购盘姐的蜂蜜，我却无动于衷。后来，有人拿来另一种蜜，说是叫做蚊子蜜，顾名思义，就是最小的一种蜂产的蜜，价格自然更加昂贵。十五点返回，再渡大广坝水库。一直没有吃午饭，大家的肚子都还饿着，但是，东方的陈主席似乎下决心要找一个藏有美味的地方，他驱车在前面带路，一口气奔驰两个小时，十七点的时候，把我们带到戈枕村。戈枕村村头的大榕树下，早摆好了美食，等着我们享用。大榕树，浓树荫，五脚猪，酸菜鱼，让我们极其享受。别说这顿美味，就是沿途的风景，橡胶树，木瓜园，香蕉林，小池塘，青草地，高耸入云的烟囱，盘桓村头的暮霭，一切的一切，无不令人惬意。饭后，参观戈枕大广坝二期工程。戈枕水库大坝拦断了昌化江，大坝南北为昌化江的上游和下游。之后，大家乘车奔尖峰岭镇，在路旁拐弯处，陈主席、吴会长等人挥手为我们送别。

采风路线原定是夜晚抵达乐东，但临时改变了行动方向，晚上我们直奔尖峰镇。二十点三十分，到达尖峰镇，方世国和乐东文联孙体雄主席早等候在此，一伙人入民心农家乐宾馆。这家宾馆有个好处，就是进大门便可见一方大水池，池边有亭榭，池中有游鱼，灯影中，它们样子从容优雅。因为晚上没有安排什么活动，而我们又惦记白天孔见的话，他说，晚上，到他房里，吃芒果，品茶。二十一点半左右，焕才提着一袋芒果，邀我一起去见孔见。可笑的是，我们竟不知孔见在哪间房，我们心切，不等人家开门，就伸手推开一间房，原来是一小伙子，他正在洗澡，吓得他连忙捂住自己，想把自己藏起来。我们真有点哑然失笑，造次的固然是我俩，但是，这个酒店设施多少有点问题，它的门为什么不装上暗锁？又敲，这回，我们耐着性子等对方开门，门开了，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幸好，没有看到不该看到的场面，她望着我们笑。我们道歉，赔礼。我们的主席在哪里？两个糊涂的人，一时非常茫然。所幸，焕才及时醒悟，他掏出手机，说，何不打手机问问主席？一问，孔见说他在219房。于是，我们赶过去，果然，香茶，芒果，长谈，打发了这个夜晚。卓森闻着香味也来了，四人围坐而谈，我们的话题从文学开始，由文学辐射现实和人生。夜谈零点方散。

穿行热带雨林峡谷

早八点半，乘车往尖峰岭热带雨林公园。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沿途公路狭窄，山势险要，心惊肉跳。我有恐高症，望着右边的山崖，老是觉得汽车会失脚滚下山崖。一路上，头皮发紧，手心出汗，像重经一次大考。孔见坐在车头，谈笑自若，对万丈深渊视若无睹，他是有福之人，跟着他，必会化险为夷。十点，过天池，抵中华鲟馆，成群而漂亮的中华鲟叫人大开眼界。让人不解的是，池中还有好几条金黄的鲤鱼、青悠悠的草鱼。要不然，它们根本就不是鲤鱼草鱼，而是别的我不识的名贵的鱼种。沿热带雨林峡谷寻访瀑布，峡谷中布满巨大的卵石，山泉汩汩而流，澄澈清凉，让人不住地产生跳进去洗个痛快澡的欲望。一个小伙子，终于按捺不住，伏下身子，把自己的头颅，沁入水中，等他抬起头，立时，清凉顺颈而下，直入心间。沿岸而行，攀爬跳跃，披荆斩棘，终于见到一处瀑布。瀑布从七八米高处跃下，清脆有声，它或许很寂寞，不住地呢喃，要求我们更多的陪伴。果然，我们中有人懂得了它的心事，越过一块块巨石，去触摸它清凉润泽的肌肤。十二点，到了午餐时间，大家吃起随身带来的馒头和鸡蛋。馒头和鸡蛋马上变成了力气，于是，大家开始返回。停车处，有一水池，里面有青蛙，它们大声地唱歌，十分悦耳。十三点，车子回返，在半途的农家乐饭馆就餐。餐前，大家又猛吃芒果。这筐芒果还是前天在东方时候盘姐送的，东方芒果真是好吃，它储藏了海南的阳光和水分，又把自己的心事渗入这些汁液中，怎么会不甜呢？一群人顿时饕餮起来，我一口气吃了四个，我暗下里观察，其他人与我都不相上下，只有浩文不受引诱，坐怀不乱，居然一个芒果也不肯尝。他不喜水果，尤其不喜欢芒果。无论怎么看，一个个芒果都是那么小巧玲珑，那么艳丽夺目，为什么不能讨得浩文的喜欢呢？浩文对小说颇有研究，他喜欢的是小说，因此，不喜芒果情有可原，有智慧的人，最懂取舍。我们因为饿了，都埋头大吃。有一黄狗，瘦得可怜，见我们来到，高兴得不行，在我们脚前，流连不去。阿玉同情它瘦，夹一块肥肥的鸡肉给它，它竟不睬。山中的狗，与山外的狗有很多不同吧，莫非它是一条吃素的狗，也想修道成仙？

吃完饭，大家登车而去，准备攀登尖峰岭。我和浩文因为有点累，不想登山，王雁翎老师和邓西也不想爬山，最后，大家都决定不去登尖峰岭。酷热难当，疲惫不堪，可能是大家放弃登山的原因。本来，登临尖峰岭主峰，是本次采风活动主要内容之一，不过，留下一点没有实现的心愿，或许更值得我们回味。

晚上，文学讲座会。王雁翎老师评点卓森等人，非常中肯。孔见主席让大家评论王雁翎老师，我一直把王雁翎老师视作我的恩师，就说了我心里想说的话，孔见以为我是唱赞歌。杨道念了她白天所作的诗：

时间在冒烟

水渠里泛起

枯叶和朽木的蚀头

风吹涨水面的皱褶

童年镀金的贝壳

向着下风 垒积沙土

我存着每一个夏季的诗节

在以圆月为装饰的王国里

我们最后相逢

一颗星星从天空消逝

另一颗星星在田野里

独自醒来

……

一个笑靥如花

把堆积成山的岁月

捣毁崩塌

我看见地面埋伏的眼睛

嘲笑着把百叶窗关紧

命运沿着新辟的暮色通道

在我们身后把门闩上

从此江湖两相忘

……

这首诗题名《博弈》，很长，是杨道听了焕才讲的爱情故事而写的。焕才是很有故事的人，不但相貌堂堂，更重要的是才情不凡，称得上是海南才子。

座谈会结束后，卓森、焕才、杨道、邓西、柯渔、我，几个人继续到水榭聊天。一个小时后，我先回房睡觉。

归途邂逅骏马

早五点起床，去敲焕才的门，没人应，便作罢，返回房间，看手机。六点，出房散步。天色大亮，抬眼就是尖峰岭，山是黛青色的，庄重秀美。树上鸟鸣，清脆明亮。门前水池，倒映蓝天白云，池中鲤鱼有如在云间穿梭游弋。近七点，焕才起床，我们一起到门前公路上散步。

早餐后，众人登车离开民心农家乐宾馆。过洋浦时，焕才在此下车。有人讲起焕才的故事，焕才是一个执业医生，本来有很好的前程，可以当儋州人民医院院长，可是，他陷身一桩情事，被迫辞去公职，开起私人诊所，继续当医生，而且成为一个作家。他左手号脉，右手执笔，他经常一边号脉，一边写字。我笑他，如果你是一个好作家，大概就不是一个好医生。其实他非常敬业，患者找他，多不知他的文名，而是冲他的医术。采风活动虽然结束，但美好的回忆会长久留下。俗话说，去是牛回是马，言去的时候慢回来的时候快，当然，心里装满了轻松，任谁也变得快乐。

在西站等车的时候，两名骑士骑着枣红马从眼前驰过，骏马的身影和得得的马蹄声很快被车流淹没。不久前，海南宣布建立自贸区，已有多家公司注册成立赛马俱乐部，街头可以见到奔驰的骏马，也许，这就是海南成为自贸区给老百姓带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