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曦
一天,我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封匿名信,这封信给我的班主任工作带来了新的挑战。
“老师,我认为班级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校园欺凌事件。小B 在学校总被小A 欺负,有时候我会挡在小B 身前,阻止小A,但是有时候小A会跟踪小B 回家,我担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小B 继续被欺负。小A 的行为发展下去非常危险,我希望老师和学校能够拿出有效的措施处理这件事情……出于种种原因,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读完这封信,我百感交集。作为班主任,长期的职业习惯让我更习惯于“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此刻这一点“失控”的感觉让我非常不安。当然,这个写信者如此正义的言行,又让我觉得非常欣慰。
说实话,对于匿名信中提到的两名学生,我是非常了解的。小A,幼稚且冲动,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表达和交流能力比同龄人稍差,在班级中人缘不佳,同学对他既害怕又好奇;小B,善良怯懦,不善于拒绝,平时与小A交流较多,算是小A 为数不多的“朋友”。这两个学生的关系一直都很让我困惑,说他们关系不好吧,可经常能看到他们一起嘻嘻哈哈;说他们关系好吧,入校以来他们已经发生过几次因为一点小事而大打出手的事件。除了对两个人关系的困惑,此时我最主要的疑问是:(1)这封信中关于校园欺凌的内容是否属实?如不属实,为何会被夸大?如属实,我又怎么会忽略了呢?(2)对于两个孩子之前的“打架”事件,老师都及时处理了,他们也握手言和了,是否真实存在“校园欺凌”?基于此,我认真反思之前的工作,梳理尚未考虑到的内容,认真理清接下来的工作思路。
我打算通过谈话,尽可能了解事情的全貌。为了这次谈话,我进行了一周多的准备,尽可能弥补可能存在的信息差。我询问任课教师这两个学生的课堂表现,找学生和家长侧面了解这两个学生近期的情绪和行为表现等。
做好充分的准备后,一天午自习,我和小B在办公室进行了一次“预谋已久”的谈话。我开门见山地和他说起了匿名信的事,他马上开始猜可能是谁写的。我打断道:“你不用告诉我是谁,这不是我关心的,我更关心你的现状,你可以猜猜信里写了什么,以及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告诉我的。”
在这次谈话中,我不再用绝对化和教导式的口吻轻易下结论,而是用更加平等的态度倾听他真实的想法。通过谈话,我了解到以下情况:一是两个孩子之间确实存在老师和家长不了解的矛盾和疑似欺凌行为,小B 怕家长担心,怕老师批评小A,选择了隐瞒和默默承受;二是匿名信中的情节有所夸大,例如信中提到小A跟踪小B,小B 表达的真实情况却是,小A 想去家里玩,于是跟他一起回家;三是小B 较之以前,已经学会坚定地向小A表达抗议,只不过收效甚微。基于以上的了解,我明确了两个学生之间的冲突绝不仅仅是偶发事件,这些问题满足了校园欺凌定性中的“主体的特定性”“行为的持续性”“后果的伤害性”等基本特征,如果教师不及时介入,很可能发展为校园欺凌。
校园欺凌具有持续性,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也是一个持续的过程。这份匿名信给我的另一个启示是:教师总是力图短、平、快地解决问题,但校园欺凌是一个系统性问题,需要久久为功的持续努力。
第一,在过往的问题处理中,我们总是把更多的关注投向了被欺凌的一方,其实欺凌者也应该“被真实地看到”。我在和被欺凌一方谈话后,进一步分析欺凌者欺凌行为背后的可能原因。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小A 都表现出了语言沟通能力欠佳、情绪表达不当等问题,这些问题直接导致了他的暴力和欺凌行为;发展稍迟缓的心智让他产生一种“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错误逻辑。基于“问题”的解决远比基于“后果”的解决效率更高。
第二,对于欺凌一方或被欺凌一方的干预及引导,是一个持续的过程,需要教师和家长给予较多的耐心。对于小A,我在后续的交流中有意识闭合式提问,让他用“是”或“否”表达自己的情绪感受;引导他换位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行为,理解对方的愤怒;定期联系他的家长,了解他在家里的行为表现等。对于小B,我明确告知他善良和宽容的原则、交朋友的底线等,并在谈话中让他知道老师和家长可以给他“保护”,班级中有正义的同学在为他发声。对于小A 和小B 同时在场的谈话场合,我也引导他们正确看待两人的关系,提醒他们多看到对方的优点,对于两人发生争执时一些好的沟通方式和改进细节予以记录和嘉奖。
第三,问题的解决永远不可能一劳永逸。从初一到现在,每次两人发生冲突时,老师和家长都较为负责地进行了干预,但同样的情况还在发生。往往再次发生问题时,我们要不就完全否认了之前的努力,要不就完全看不到学生的改变。这次匿名信事件处理后不久,小A 和小B 又同时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小B 涨红着脸勇敢地对我说:“老师,他把我推到墙上,手擦伤了,我喊小A 来办公室跟你商量怎么办。”听了这段话,我没有责备他们,而是先肯定了小B敢于表达的勇气,也表扬了小A 愿意积极面对问题的态度。我说:“小A,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你弄伤了别人,应该表示歉意,对吗?”小A点点头,主动说:“对不起,我先带你去医务室,但我今天真不是故意的……”用发展的眼光看学生,学生的问题其实就是个体发展中的问题。
回到这件事情的原点,我一直没有忘记这是由一封匿名信引发的教育行动。校园欺凌绝非一种个体行为,随着社会各界对该问题的重视,我们必须以群体视角去系统构建工作。作为教师,我们应该仔细梳理工作思路,认真研究应对方法。
一是校园欺凌强烈的隐蔽性会带来信息差。这种隐蔽性可能是当事者所处的环境导致的,如家庭不能给予情感上的支持,学生的人际关系不佳等;也有可能是青少年不清楚如何改变现状,缺乏改变现状的路径和能力等;或者可能是教师和家长缺乏对学生欺凌行为严重性的清晰认知,重视程度不够。近年来,社会各界都高度关注校园欺凌现象,完善了未成年人保护的若干规定和法律,我通过班级晨会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集体普法教育。晨会上,我想那个写匿名信的学生也一定看到了我处理问题的勇气和决心。同时,我在和家长个别交流时也进行了概念澄清,明确校园欺凌的边界和后果。揭开校园欺凌的神秘面纱,是我们直面问题的第一步。
二是群体视角下的校园欺凌事件具有模糊性。在这份匿名信中,学生使用了“我认为班级出现校园欺凌”这样的表述,可见这一概念已经在学生脑中形成了一定的主观认识,并且在信中出现了模糊性的事件情节,当然也不排除学生想用骇人的情节来引起教师的重视。在后续的教育实践中,我邀请全班同学一起观看《少年的你》等聚焦校园欺凌问题的影视作品,并通过班级周报中的“班主任寄语”分析校园欺凌的特点,以及有哪些途径可以寻求帮助等。这些教育行为一定程度上厘清了校园欺凌的概念,向学生提供了遇到校园欺凌时的正确求助途径。
三是群体视角下的校园欺凌问题需要优化教育观念。首先,从问题导向转向育人导向,从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应急式教育行为,转变为遇到问题、教会学生如何解决问题的建设性教育行为。其次,从个体关注上升到系统赋能,构建防治校园欺凌班级预防系统,有效应对班级中可能发生的欺凌事件。我们设立班级安全员,制订了明确的安全共护制度,定期组织任课教师和家长交流分享,及时进行校园欺凌相关法律法规的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