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学”应用于城市贫困青少年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的提高:一项准实验研究

2023-09-15 08:22吴耀健郭思源香港浸会大学社会工作系中国香港999077仲恺农业工程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广东广州505
关键词:参加者游学社会工作者

文/吴耀健 郭思源(.香港浸会大学社会工作系,中国香港 999077;.仲恺农业工程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广东广州 505)

一、引言

城市贫困青少年受到家庭多维贫困的影响,面临学习资源和社会参与机会的匮乏,自我和社会关系发展受阻。①张粉霞:《特大城市贫困家庭困境维度解构与救助策略建构——基于多维贫困理论视角》,《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 年第3 期。研究表明,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易受贫困消极影响,存在身份认同困惑。②Banks N.,“Understanding Youth:Towards a Psychology of Youth Poverty and Development in Sub-Saharan African Cities,”Brooks World Poverty Institute Working Paper,No.216,2015,pp.1-22.③Dashiff C.,DiMicco W.,Myers B.and Sheppard K.,“Poverty and Adolescent Mental Health,”Journal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iatric Nursing,Vol.22,No.1,2009,pp.23-32.经济贫困不仅让青少年承受经济压力,还可能导致他们出现精神健康问题、欺凌行为甚至违法犯罪等严重后果。④Chen W.,Niu G.F.,Zhang D.J.,Fan C.Y.and Zhou Z.K.,“Socioeconomic Status and Life Satisfaction in Chinese Adolescents:Analysis of Self-esteem as a Mediator and Optimism as a Moderator,”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Vol.95,2016,pp.105-109.⑤贺光烨、李博雅:《家庭贫困对中学生心理健康的影响——亲子沟通、父母关系与父母信心的中介作用》,《青年研究》2020 第2 期。

自尊和人际关系是重要的内在资产,能够提高青少年的抗逆力以应对贫困处境中的精神压力。⑥Felner R.D.and DeVries M.L.,Poverty in Childhood and Adolescence:A Transactional-ecological Approach to Understanding and Enhancing Resilience in Contexts of Disadvantage and Developmental Risk,In:Goldstein,S.,Brooks,R.(Eds.),Handbook of Resilience in Children,Boston:Springer,2013,pp.105-126.但是,经济贫困往往引起青少年的脆弱性,令他们产生低自尊、社交退缩和社会疏离等问题。⑦Dashiff C.,DiMicco W.,Myers B.and Sheppard K.,“Poverty and Adolescent Mental Health,”Journal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iatric Nursing,Vol.22,No.1,2009,pp.23-32.大量研究显示,贫困及其伴随的社会排斥、社会资本弱化等问题,导致青少年缺乏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⑧Chris Jones and Tony Novak,Poverty,Welfare and the Disciplinary State.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2,pp.34-70.⑨黃洪:《“无穷”的盼望:香港贫困问题探析》,中华书局(香港)出版有限公司,2015 年,第122-125 页。家庭贫困限制了青少年在教育、就业等方面的参与机会,切断了他们的社会关系,也阻碍了他们正常的社会化过程。⑩Bombongan D.,“Social Exclusion:The New Name of Poverty?”A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Theological Research,Vol.5,No.1-2,2008,pp.9-34.这种机会剥夺,不仅是收入剥夺,也抑制了青少年的发展,使他们无法建立人际关系,从而陷入贫困的恶性循环。[11]Machell K.A.,Disabato D.J.and Kashdan T.B.,“Buffering the Negative Impact of Poverty on Youth:The Power of Purpose in Life,”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Vol.126,No.2,2016,pp.845-861.[12]Noguera P.A.,“A Broader and Bolder Approach Uses Education to Break the Cycle of Poverty,”Phi Delta Kappan,Vol.93,No.3,2011,pp.8-14.因此,促进贫困青少年的社会参与,帮助他们重建以自尊和人际关系为重心的内在资产具有重要意义。[13]Seim S.and Slettebø T.,“Challenges of Participation in Child Welfare,”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20,No.6,2017,pp.882-893.

围绕贫困青少年的内在资产建设,学界已展开相当多的讨论。一些面向中低收入家庭和青少年的干预研究发现,家庭辅导、心理健康咨询和创伤干预等社会工作服务能有效地提高家庭整体心理健康水平和生活质量,从而预防青少年因贫困而产生的低自尊和社会疏离等现象。①Klasen H.and Crombag A.C.,“What Works Where? A Systematic Review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Mental Health Interventions for Low and Middle Income Countries,”Social Psychiatry and Psychiatric Epidemiology,Vol.48,No.4,2013,pp.595-611.②G.A.Pedersen,E.Smallegange,A.Coetzee,K.Hartog,J.Turner,M.J.D.Jordans and F.L.Brown,“A Systematic Review of The Evidence for Family and Parenting Interventions in Low-and Middle-income Countries:Child and Youth Mental Health Outcomes,”Journal of Child and Family Studies,Vol.28,No.8,2019,pp.2036-2055.一项基于中国香港地区低收入家庭青少年的研究指出,青少年建立正向价值观和自尊的动力,并非来自外界的压力,而是来自内在的孤独感、意义追求和自我超越。③To S.,Tam H.,Ngai S.S.and Sung W.L.,“Sense of Meaningfulness,Sources of Meaning,and Self-evaluation of Economically Disadvantaged Youth in Hong Kong:Implications for Youth Development Programs,”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Vol.47,2014,pp.352-361.这些内在意义帮助青少年应对经济困难,也帮助他们在困境中保持乐观的态度。因此,社会工作者应该关注贫困青少年的生命意识过程,开展关系导向的生活技巧训练,使他们获得人际关系增强、社区参与的体验。④To S.,“Loneliness,The Search for Meaning,and the Psychological Well-being of Economically Disadvantaged Chinese Adolescents Living in Hong Kong:Implications for Life Skills Development Programs,”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Vol.71,2016,pp.52-60.在贫困青少年领域,西方国家开始采取发展型社会工作取向,通过发展人力资本、提高人际交往能力和建立社会网络等增加青少年的学习承诺、社会胜任力、正向价值等内部发展性资产,以帮助他们避免风险行为。⑤马凤芝:《流浪青年的发展性社会工作介入策略——以社会企业介入模型为例》,《中国青年研究》2014 年第3 期。这些研究主要从心理赋能与社会参与的角度分析贫困青少年提高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的干预方法。

一些学者的研究视角偏向社会结构和资源分配的重新调整,关注的焦点是如何通过增加贫困家庭及青少年的社会资本以防止贫困代际传递。⑥史志乐、张琦:《教育何以使脱贫成为可能?——基于家庭贫困陷阱的分析》,《农村经济》2018 年第10 期。⑦焦克源、陈晨:《社会资本对农村贫困代际传递影响机制研究》,《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0 年第4 期。⑧苏静、周振芳、肖攀:《教育改善贫困阶层代际传递的效果与机制——来自CLDS 微观数据的证据》,《教育与经济》2022 年第2 期。政府转移性支付有助于提高家庭对青少年子女教育的关心,促进贫困家庭子女的人力资本积累。⑨李军林、张黎阳、邵岩:《政府转移支付对农村青少年教育投资的影响研究》,《区域经济评论》2021 年第5 期。政府应修订义务教育政策,减少贫困家庭的校外教育支出,实现教育公平。⑩方超:《贫困对青少年家庭校外教育支出的影响:兼论贫困家庭子女的义务教育政策补偿》,《兰州学刊》2022 年第12 期。开展贫困家庭的资产建设和跨代干预有助于促进代际互动,实现贫困家庭的经济赋能。[11]邓锁:《资产建设与跨代干预:以“儿童发展账户”项目为例》,《社会建设》2018 年第6 期。这些研究期望通过正规教育、财政补贴、资产建设等方式解决贫困代际传递的结构性问题,从而从源头上解决青少年的贫困问题。

在国家政策推动下,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逐渐发展。目前已有不少研究从理论建构、机制建设和策略发展等角度探讨社会工作介入反贫困工作的可能性。其中颇具影响的模式有本土社区发展模式、金融社会工作模式以及社会服务与社会救助模式。①郭思源:《构建后脱贫时代贫困治理的长效机制:社会工作的实践》,《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4 期。然而,现有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实务模式研究集中在理论探讨和经验发现,缺乏项目评估和干预研究。已有文献开始讨论社会工作服务项目对贫困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的干预效应。一项干预研究发现,为少数民族地区隐性辍学青少年提供的社会工作服务能够帮助他们提高自我效能感和人际交往能力,促进他们身心平衡发展。②杨慧、厉丽、黄若彤:《民族地区困境青少年隐性“辍学”问题的社会工作介入研究——基于云南省N 乡的调研》,《民族教育研究》2019 年第6 期。一项针对四川省县城职业中学生的研究发现,为贫困学生提供的教育经济资助项目能够提高学生在金钱使用方面的幸福感。③Xiaoxia Xie,Meichun Xie,Huiying Jin,Shannon Cheung and Chien-Chung Huang,“Financial Support and Financial Well-being for Vocational School Students in China,”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Vol.118,2020,DOI:10.1016/j.childyouth.2020.105442.但是,这些研究的对象基本上是农村和少数民族地区的青少年,对城市相对贫困青少年的相关干预研究很少。

发展贫困青少年的社会资本是预防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经。本文进一步从心理赋能和社会参与的角度,探索社区教育这种非直接经济资助和非正规教育方式对提高贫困青少年能力、发展社会关系以及提高社会参与的效果。“游学”(Study Tour)是一种常见的体验式学习的社区教育方式,通过提供社会参与机会丰富参与者的学习和社会交往经验,从而促进其社会关系发展。本文运用拓宽贫困青少年人际交往圈的游学项目,使用准实验研究方法,以考察这类社会工作干预活动对增强城市贫困青少年自尊和提高他们人际交往能力的有效性。

二、基于游学的社会工作干预模式

游学是根据体验学习理论设计的一种特别的体验学习活动。④Nick Axford,Matt Jonas,Vashti Berry,Vicky Green and Louise Morpeth,“Can Study Tours Help Promote Evidencebased Practice in Children’s Service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13,No.4,2010,pp.523-543.体验学习理论主张整合不同的认知方式,通过个人参与或与他人合作的体验过程,协助个体有目的地反思、验证、转化和赋予经验意义。⑤McGill I.and Weil S.W.,Continuing the Dialogue:New Possibilities for Experiential Learning,In:S.Weil ,I.McGill(Eds.),Making Sense of Experiential Learning:Diversity in Theory and Practice,Buckingham,UK:Open University Press,1989,pp.245-272.该理论被广泛用于促进个人从直接经验中获得知识。体验学习跟传统的、正式的课堂教学相比,最大的不同是这种非正式学习能够让人们在真实情境中参与体验活动。⑥Kolb D.A.,Experiential Learning:Experience as the Source of Learning and Development,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FT press,2014,pp.31-49.体验学习圈是影响广泛的理论框架,包括具体经验(体验)、反思性观察(体会)、抽象概括(体悟)以及主动实践(体现)等四个连续的、结构化的元素,这些元素构成了螺旋式上升的体验学习过程。①Moon J.A.,A Handbook of Reflective and Experiential Learning:Theory and Practice.London:Routledge,2013,pp.103-158.

受体验学习理论影响,游学跟传统课堂教学不同,通常以小组形式开展有关教育、社会关系和娱乐等内容的活动。它一般具备两个基本元素: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里的崭新体验,对学习的期望。②Nick Axford,Matt Jonas,Vashti Berry,Vicky Green and Louise Morpeth,“Can Study Tours Help Promote Evidencebased Practice in Children’s Service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13,No.4,2010,pp.523-543.通过短期的学习交流活动,参加者进入陌生的情境,体验其他文化,从而反思和调整既有的知识,更好地理解和重塑自己的文化、信念。③Stone T.E.,Francis L.,Pamela V.D.R.,Dedkhard S.,Junlapeeya P.and Orwat E.,“Awakening to the Other:Reflections on Developing Intercultural Competence through an Undergraduate Study Tour,”Nursing & Health Sciences,Vol.16,No.4,2014,pp.521-527.因此,游学以短暂的外出参访的形式,拓宽贫困青少年的视野,丰富其阅历,提高其人际交往能力。

为了开展游学活动,给贫困青少年带来崭新体验,促使他们加强与社会的联系,本研究设计了科技游学主题和文化游学主题。追求自我超越和文化体验能够影响贫困青少年的自尊。④To S.,Tam H.,Ngai S.S.and Sung W.L.,“Sense of Meaningfulness,Sources of Meaning,and Self-evaluation of Economically Disadvantaged Youth in Hong Kong:Implications for Youth Development Programs,”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Vol.47,2014,pp.352-361.游学为贫困青少年提供社会参与和人际交往的机会。因此,本研究假设科技主题和文化主题的游学均能提高贫困青少年的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并且这两种主题游学的干预效果无差异。

根据体验学习圈,游学项目包含游学建营、游学考察、游学讨论及游学成果等四个学习阶段,如图1 所示。第一阶段是游学建营。在游学营开营前,社会工作者召集青少年到社会工作机构,开展游学导向活动。目的是介绍游学的目标、内容和具体安排,促进参加者互相认识,为外出游学做好准备。第二阶段是游学考察。社会工作者带领青少年到大湾区高新科技企业和文化特色主题场所开展为期3 天的考察。科技主题活动包括参观高新科技企业、医疗健康研究中心和城市规划建设展览等。文化主题活动包括参观大学、图书馆、博物馆、青少年活动中心、城市创意景点和社会创新项目等。同时,社会工作者还组织“每日一思”活动,让青少年回顾当天的考察活动,分享个人的感受,并邀请职场人士、本科生或研究生等嘉宾与青少年分享在各自领域里保持“自信、沟通和社会联结”的经验。第三阶段是游学讨论。在游学结束后一周,社会工作者再次邀请参加者到社会工作机构,以“世界咖啡馆”形式开展游学跟进工作坊,让青少年分享从游学营中学到的知识、技巧,并讨论这些收获对其日常生活的意义。在这个阶段,社会工作者主要参考4F(Fact,Feeling,Finding,Future)模式引导青少年分享在游学营中的见闻、思考和成长。⑤Greenaway R.,“Reviewing by Doing,”Journal of Adventure Education and Outdoor Leadership,Vol.9,No.1,1992,pp.21-25.第四阶段是游学成果。这一阶段的重点是将外出游学与本地社区联系起来。社会工作者通过举办社区展览,向本地社区宣传游学项目,吸引社会大众关注。更重要的是,鼓励贫困青少年向家人、学校和社区分享其参与游学营前后的变化,进一步提高其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

图1 游学项目的干预模式

三、研究方法

笔者采用社会工作干预研究设计的方法,在2019 年8 月到2020 年9 月开展贫困青少年的游学项目,采用标准量表对贫困青少年进行前测和后测,同时以开放式问卷法和参与式观察法为补充。该项目获得基金会资助,由广东省M市一家具有10 年本土服务经验的青少年社会工作服务机构执行。M市是经济较为发达的二线城市。项目所在地是M市下辖的制造业强劲的S 区。据当地慈善会2019年的统计数据,家庭经济贫困的高中生、大学生分别约有400 名、200 名。社会工作者从中抽取了100名青少年以了解其服务需求,结果显示当地贫困青少年的自我评价低、沟通能力弱,但是他们又期望获得社会认可。社会工作者工从以往服务经验中也发现,当地贫困青少年普遍缺乏跨市游学的经验,社交圈较窄。

(一)参加者招募

本研究中的贫困青少年是指来自低保或因病致贫家庭的青少年。他们已经获得当地慈善会的资助。项目参加者的招募、筛选、分配、干预和分析的流程如图2 所示。社会工作者从慈善会资助的贫困高中生、大学生名单中邀请青少年参加此项目。社会工作者在名单中先采用系统抽样筛选潜在参加者,然后通过电话邀请他们报名参加。本研究共招募到118 名参加者,根据报名先后顺序,按高中生与大学生1∶1 的比例随机分配到科技主题营和文化主题营。科技主题营有33 名高中生和33 位大学生。受疫情影响,报名参加文化主题营的人数不足,有28 名高中生和24 名大学生。基于专业服务和研究伦理考虑,社会工作者和研究者让上述符合条件的参加者都参加游学营。除了文化主题营的2名高中生,其余参加者都填写了前测、后测量表。

图2 干预研究的流程

(二)数据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采用问卷法和参与式观察法收集贫困青少年参加游学项目前后的变化情况。研究用中文版“罗森伯格自尊量表”测量贫困青少年的自尊。该量表内部一致性信度系数为0.78。①梁成安、王培梅:《中文版Rosenberg 自尊感量表的信效度研究》,《教育曙光》2008 年第1 期。量表包括10道题目,采用4 点量表计分,1 表示非常不同意,4 表示非常同意,分数越高表示自尊水平越高。同时,研究用“人际交往能力量表”测量青少年的人际交往能力水平。该量表内部一致性信度系数为0.78。②马建青:《大学生心理卫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3 年,第185 页。量表由30 道题目构成,采用5 点量表计分,1 分表示完全不同意,5 分表示完全同意,分数越高表示人际交往能力越差。本研究对该量表的得分进行反向计算,得分越高,表明人际交往能力越强。两个量表都用于前测、后测,以测量贫困青少年参加游学营前后的变化。前测在游学营第一阶段开始时开展,后测在第四阶段结束时开展。本研究用重复测量方差分析方法评估贫困青少年的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在参加游学营前后的变化,以及2 个不同主题的干预差异。

研究还分析了收集的数据。第一,前后测问卷里有关于自尊、人际交往和社会认知方面的开放性问题。第二,社会工作者以参与式观察的方式记录参加者的表现,尤其是他们在“每日一思”和“世界咖啡馆”中的分享内容。研究者对这些数据都进行了匿名处理,对这些数据进行主题分析,并引用了8名参加者的具有典型性的原话。

四、研究结果

(一)参加者人口统计资料

如表1 所示,共有116 名参加者完成了前测和后测问卷。其中,女性约占66.4%,男性约占33.6%;高中生约占50.9%,大学生约占49.1%;参加科技主题营的人约占56.9%,参加文化主题营的人约占43.1%。除了自尊外,科技主题营、文化主题营在性别、受教育程度和人际交往能力方面无显著差异(p>0.05)。这表明,参加者的随机分组基本成功。

表1 游学项目的干预前评估

(二)游学对城市贫困青少年自尊的改变

如表2 所示,在游学项目干预前后,青少年的自尊存在显著差异,科技主题营的F(1,65)=19.96,P<0.001,文化主题营的F(1,49)=53.88,P<0.001。这表明,游学项目提高了城市贫困青少年的自尊。

游学之所以能够提高自尊,可能是因为参观高新技术企业激发了参加者努力奋斗、自我超越的勇气。例如,阿力在活动中受到鼓舞,他这样评价自己在活动后的变化:

可以在大家面前大大方方地表现自己,分享自己的经历,同时也对当今世界领先科技有了更好的了解。(阿力,男,高中生,科技主题营)

游学让贫困青少年有机会了解科技产品研发过程,也加深了参加者对不畏艰苦精神的体会。这有利于他们以积极视角看待自己的优缺点,从而对其建立内在的心理资产有重要意义。阿珍的讲述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说:

认识自我非常重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短处,也都有自己的长处。如果我们以己之长去比别人之短,就能找到自信,可以客观地认识自己的长处与优势。(阿珍,女,大学生,科技主题营)

同样,阿美从游学经验中明白,研发高新技术企业产品的不容易,个人成长也需要经历磨炼。

我的收获是,当自己出现自信心不足、犹豫不决的时候,应该突破这个心理障碍,才会在这方面取得进步。这样才能提高自信心。(阿美,女,高中生,科技主题营)

对于阿琪而言,游学经验改变了她对乡村传统的认识。她开始意识到“破烂”也可能别有“风味”。这种体悟让她联系到自身的发展,对未来产生憧憬的同时也建立了自信心。

我认识到,乡村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并不是传统观念中的落后。我对未来的规划也更加明确,对参加社区活动也更有信心。(阿琪,女,大学生,文化主题营)

尽管接触外界可能暴露自身不足,但是研究发现视野的拓宽也可能让参加者有机会承认自身的不足并进行自我激励。在游学交流中,阿关发现了自己需要继续努力的方向。

经过本次活动,我发现了自己不够自信,讲话技巧有待提高。我也认识了许多同学。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广州,也明确了自己以后该努力的方向。(阿关,男,大学生,科技主题营)

(三)游学对城市贫困青少年人际交往能力的改变

如表2 所示,游学项目干预前后,文化主题营青少年的人际交往能力存在显著差异,F(1,49)=9.15,P<0.01;科技主题营不存在显著差异,F(1,65)=2.19,P>0.05。这表明,文化主题营提高了城市贫困青少年的人际交往能力。游学项目之所以有利于人际交往能力提高,可能是因为文化交流容易促进参加者对自身文化和身份的理解。自我接纳和共同身份为他们参与交流和融入群体提供了支撑。

在阿樱的讲述里,组员之间相似的身份和背景让她更自信地与人平等交流,而且也提高了她社会参与的意识。

没有由于自己的家庭环境而感到自卑,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跟他人交流的时候信心满满。认识了江门的文化,需要更多的青年人融入大湾区。(阿樱,女,大学生,文化主题营)

游学项目为贫困青少年提供了共同的话题,提供了交流的机会,从而增强了他们的人际交往能力。阿芳告诉笔者,她在游学中不仅提高了沟通的能力,还发展了友谊。

我觉得我在和别人沟通的方面有了进步,我收获了很多友谊。(阿芳,女,高中生,文化主题营)

阿苗也在这次游学经验中提高了沟通的能力,她意识到要积极参与社会活动。

我增强了自信心,敢于在众人面前发言,更乐于和他人交流,作为青年人应当积极融入社会。(阿苗,女,大学生,文化主题营)

(四)科技和文化主题游学对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提高的差异

上文假设两个主题游学对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的提高不存在差异,都能起到正向的干预效果。但是为什么科技主题营不能显著提高人际交往能力呢?为此,本研究还开展了混合因子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如表2 所示,干预方式(科技主题营和文化主题营)与干预时间的交互作用不显著,F(1,114)=0.33,F(1,114)=0.16,P>0.05。这表明,科技主题营和文化主题营在提高贫困青少年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上未见显著差异。

五、结论与讨论

预防城市青少年贫困代际传递和促进青少年发展是我国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重要议题之一。家庭经济困难使得贫困青少年常常缺乏学习资源和社会参与机会,这导致他们存在自信心不足、社会交往能力较弱等问题。本研究旨在评估基于游学的社会工作干预项目对提高贫困青少年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的效果。结果表明,游学是一种有效的干预措施。研究发现文化主题营显著提高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科技主题营只显著提高自尊,但是两个干预组之间没有显著的组间差异。这个结果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无论是科技主题营还是文化主题营,游学项目可能有利于提高贫困青少年的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

(一)游学应用于城市贫困青少年发展的适用性

本研究是用游学干预方法以提高城市贫困青少年自尊和人际交往能力的准实验研究。这种干预取得了成效,这一发现的重要意义是从实践的角度探索了游学干预方法能有效增加贫困青少年的重要内在资产,有利于预防贫困代际传递。

1.游学是基于体验式学习的青少年服务模式

游学是一种非正式学习的课外活动。与课堂教学相比,游学能够更生动地呈现知识,让参加者通过亲身观察、思考来学习。与一般的社会工作服务相比,游学也有独特的优势。其他社会工作服务多采取知识或技能工作坊、文艺兴趣课程、社区游戏、角色扮演、小组互动游戏等形式。这些形式在提高青少年的能力上的效果并不差,也被运用在游学的不同阶段。但是游学最重要的特征是,它让参加者远离熟悉的环境,置身于不同文化的情境,经历崭新的体验。这种环境差异的体验,不但能够增长参加者见识,还可能刺激其在价值和文化上对自己、他人和社会产生深刻的认识,从而更好地接纳自己。①Long S.O.,Akande Y.S.and Purdy R.W.and Nakano K.,“Deepening Learning and Inspiring Rigor:Bridging Academic and Experiential Learning Using a Host Country Approach to a Study Tour,”Journal of Studies in International Education,Vol.14,No.1,2010,pp.89-111.

本研究设计以科技和文化为游学内容的初衷是丰富贫困青少年社会参与的体验。了解文化有利于强化青少年的身份认同②Wiktor-Mach D.,“What Role for Culture in the Age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UNESCO’s Advocacy in the 2030 Agenda Negotiation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olicy,Vol.26,No.3,2020,pp.312-327.,接触科技能够拓展青少年的视野。③Conkel Ziebell J.L.,Turner S.L.and Gushue G.V.,“Testing an Integrative Contextual Career Development Model with Adolescents from High-poverty Urban Areas,”The Career Development Quarterly,Vol.66,No.3,2018,pp.220-232.同时,游学可以增加社会参与的机会,提高人际交往能力。不过,预料之外的是,科技主题营的人际交往能力组内差异不显著。这可能是系统误差或其他不明干扰项引起的(例如不同社会工作者带领小组的能力存在差异)。近年来国内外学者不是单一以统计上的“显著”作为判断某种干预可取的依据,而是考虑其他指标和现实意义。④Wasserstein R.L.,Schirm A.L.and Lazar N.A.,“Moving to a World Beyond‘p < 0.05’,”The American Statistician,Vol.73,No.1,2019,pp.1-19.⑤王珺、宋琼雅、许岳培等:《解读不显著结果:基于500 个实证研究的量化分析》,《心理科学进展》2021 年第3 期。本研究中参加者的人际交往能力在参加科技主题营后得到提高,只是这个变化在统计上不显著。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参加者在科技组中的互动效果不够好,例如参观3D 打印产业园、生物实验室等活动更多的是以单向交流的形式开展。这表明科技主题营的活动设计需要优化。这并不意味着游学的主题限定在文化和科技上,而是可以根据参加者的需求设计相应主题的游学项目。为贫困青少年开展丰富的游学项目,也是社会工作促进社会公平的价值体现。

2.游学是青少年发展型社会工作的实践策略

游学的实践探索对推动青少年发展型社会工作具有重要意义。以往贫困青少年工作集中在教育资助、经济发展和慈善救济等层面。⑥郑林如:《社会支持政策对贫困家庭教育投入的影响:文献综述与展望》,《社会保障研究》2021 年第4 期。⑦袁同凯、吴军军:《“后扶贫时期”民族地区教育扶贫的内涵转变与困境突破——基于教育公益慈善的视角》,《河北学刊》2021 年第6 期。例如,捐资助学是政府、学校和民间组织采取的主要手段。建设学校和资助学费、生活费等方式为贫困学生开辟了改变命运的发展道路。①Eryong X.and Xiuping Z.,“Education and Anti-poverty:Policy Theory and Strategy of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Education in China,”Educational Philosophy and Theory,Vol.50,No.12,2018,pp.1101-1112.金融社会工作期望提高服务使用者的金融能力达到改善经济状况的效果,例如它通过设立资产账户等方式帮助贫困青少年家庭摆脱困境。②Callahan C.,Frey J.J.and Imboden R.,The Routledge Handbook on Financial Social Work:Direct Practice with Vulnerable Populations,London:Routledge,2019,pp.1-14.③邓锁:《资产建设与跨代干预:以“儿童发展账户”项目为例》,《社会建设》2018 年第6 期。经济福祉对个人福祉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但是也不能忽视青少年群体自身的参与。本研究中贫困家庭青少年获得了当地慈善会的资助。但与经济条件较好的青少年相比,他们获得学习资源、社会参与的机会相当有限。因此,社会工作者应当探索发展型社会工作,为青少年提供发展机会,从而让他们发挥自身优势,成为积极的能动者。④何雪松:《发展型社会服务共同体建构:上海青少年社会工作的模式创新》,《中国社会工作》2021 年第24 期。目前国内已有一些贫困青少年社会工作服务探索,但是大多受场地和资源所限,主要采取心理咨询、知识讲座和个案救助等形式。⑤代曦、罗超、李凤:《个案管理在贫困青少年服务中的应用——以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的个案为例》,《中国社会工作》2017 年第33 期。⑥朱盼玲:《从“帮扶”到“增权”:学校社会工作介入贫困生就业的策略转变》,《当代青年研究》2017 年第6 期。⑦杨慧、厉丽、黄若彤:《民族地区困境青少年隐性“辍学”问题的社会工作介入研究——基于云南省N 乡的调研》,《民族教育研究》2019 年第6 期。青少年社会工作干预需要超越家庭和学校,最大限度地促进青少年接触社区并提高其适应社会的能力。⑧张庆鹏:《青少年亲社会行为干预模式的拓展路径》,《青年研究》2018 年第2 期。游学营为贫困青少年创造真实的社区情境,为他们带来有关个人成长和社会参与的崭新体验。在这个意义上,游学突破了传统社会工作的治疗性、补救性手法,体现了发展性,不但能够增加贫困青少年的社会资本,还丰富了发展型社会工作的干预模式。

(二)研究局限和相关展望

第一,本研究的对象来自经济繁荣的珠三角地区,他们获得本地慈善会的资助。游学项目也得到本地基金会和企业的支持。此经验未必适合社会资源匮乏的经济落后地区。面向贫困地区的游学项目仍有待探索。第二,本研究采取两组准实验研究方法而非更严谨的随机对照试验。尽管如此,两组参加者的随机分配较为成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研究设计的不足。未来研究可考虑增加控制组,或比较游学项目与非游学项目、不同青少年群体的干预差异,以提供充实的证据支持游学项目的改善。第三,本研究干预时间较短,未做跟踪研究,未来研究需要设计干预时间更长的游学项目,也需要开展追踪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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