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万胜 王佳璐(.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0037;.华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0037)
共同富裕作为人类的美好愿景,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中国共产党矢志不渝的奋斗目标。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首次对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作出重大战略部署。2021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正确认识和把握实现共同富裕的战略目标和实践途径”①新华社:《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人民日报》,2021 年12 月11 日。。在这样的背景下,厘清共同富裕的内涵、探究切实可行的共同富裕实践途径成为当前重要的理论和实践命题。
共同富裕作为一个长远目标,具有阶段性和渐进性特征。在既有的研究中,共同富裕的实践多涉及空间视角,聚焦现阶段共同富裕的区域非均衡发展问题②刘夏明、魏英琪、李国平:《收敛还是发散?——中国区域经济发展争论的文献综述》,《经济研究》2004 年第7 期。,集中在宏观层面探讨共同富裕的区域差异③樊杰、赵浩、郭锐:《我国区域发展差距变化的新趋势与应对策略》,《经济地理》2022 年第1 期。、城乡差距④叶璐、王济民:《我国城乡差距的多维测定》,《农业经济问题》2021 年第2 期。及变化趋势,强调通过优化区域政策、补齐乡村短板⑤王春光:《迈向共同富裕——农业农村现代化实践行动和路径的社会学思考》,《社会学研究》2021 年第2 期。⑥张海霞、杨浩、庄天慧:《共同富裕进程中的农村相对贫困治理》,《改革》2022 年第10 期。、强化资源调控⑦刘伟:《分配正义、空间重构与均衡性发展——共同富裕“中国方案”的空间尺度》,《新疆社会科学》2022 年第3 期。、推进公共服务均等化和发展数字经济⑧刘诚:《数字经济与共同富裕:基于收入分配的理论分析》,《财经问题研究》2022 年第4 期。等举措实现区域协调发展⑨孙久文、胡俊彦:《迈向现代化的中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探索》,《改革》2022 年第9 期。和城乡融合发展⑩孔祥智、谢东东:《缩小差距、城乡融合与共同富裕》,《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 年第1 期。,推动全国范围内共同富裕水平的整体提升。针对地区间收入差距处于高位徘徊的现状[11]罗楚亮、李实、岳希明:《中国居民收入差距变动分析(2013—2018)》,《中国社会科学》2021 年第1 期。,研究多从省域[12]王青、刘思良、张恩、乔丹:《中国共同富裕水平的区域差异、分布动态演进及空间相关性》,《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 年第2 期。、市域[13]彭刚、杨德林、杨琳:《中国市域尺度共同富裕水平格局及其影响因素》,《经济地理》2023 年第1 期。等空间尺度剖析共同富裕的空间集聚特征和区域特征,或从空间结构着手,如强调基于市场形成的城市群的重要地位,指出相比单中心模式,城市群多中心化具有缩小地区间收入差距的积极效应[14]石敏俊、张瑜、郑丹:《城市群空间结构对地区间收入差距的影响研究》,《经济纵横》2023 第2 期。;也有研究关注空间溢出效应,探讨先富地区带动后富地区的有效范围和程度[15]覃成林、杨霞:《先富地区带动了其他地区共同富裕吗——基于空间外溢效应的分析》,《中国工业经济》2017 年第10 期。;等等。
上述研究关注到了共同富裕实践的空间差异性和非同步性。中国幅员辽阔,不同地区资源禀赋和发展水平存在巨大差异,区域经济发展呈现出“分化态势明显,发展动力极化现象突出,部分区域发展面临较大困难”[16]习近平:《推动形成优势互补高质量发展的区域经济布局》,《求是》2019 年第24 期。等特征,这也意味着现阶段的共同富裕不是均富和同步富裕,而是有差别的富裕和有先后的富裕。党中央在多次会议上提出,“保护发达地区、优势产业和通过辛勤劳动与合法经营先富起来人们的发展活力”①江泽民:《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02 年第22 期。,“各地区要结合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扬长补短,走出适合本地区实际的高质量发展之路”②《习近平在参加青海代表团审议时强调 坚定不移走高质量发展之路 坚定不移增进民生福祉》,《人民日报》,2021 年3 月8 日,第01 版。,“发挥各地区比较优势”③习近平:《推动形成优势互补高质量发展的区域经济布局》,《求是》2019 年第24 期。,强调应充分发挥地方社会的内生动力和活力,盘活本地社会资源以谋求发展。在这个意义上,共同富裕实践本身就蕴含着地方性,这是共同富裕实践的一条基本规律。
在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无论是财富的生产过程还是分配过程,都是嵌入特定区域内部的社会关系结构之中的。因此,共同富裕不仅要在宏观层面着力于缩小区域之间乃至全国范围内的三大差距,还要在中观与微观层面关注特定区域发展的内在逻辑,即共同富裕实践的地方性维度。地方性维度以特定区域的地方社会作为研究主体,关注在地方社会内部开展的共同富裕实践过程。首先,地方政府作为中国重要的增长机器④哈维·莫罗奇、吴军、郭西:《城市作为增长机器:走向地方政治经济学》,《中国名城》2018 年第5 期。,在推动共同富裕进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共同富裕的地方性实践需要在地方政府的统筹引领下充分发挥地方的内生动力。其次,“幸福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共同富裕要靠勤劳智慧来创造”⑤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 年第20 期。。共同富裕表现为特定区域内紧密联系的人们共同发展的实践,应植根于社区有效甄别和盘活本地社会资源,推动构建“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深度市场化模式。最后,财富分配后的享有蕴含了人们相互之间的攀比心理,这种社会心理是以地方认同为基础的,需在特定区域内营造人们的共同富裕感。综上所述,共同富裕作为一项落到实处的工作,离不开具体的时空设定,研究共同富裕应该重视地方性维度,回应“具体什么地方的谁和谁一起共同富裕”的命题。
地方性维度在共同富裕问题研究中具有充分的学理依据与历史实践经验。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应当对这种地方性发展实践进行再认识:不仅要避免可能出现的只从国家层面或区域间着手谈论共同富裕的认知误区,还要重申地方性维度对不同地区开展共同富裕实践的重要意义。发达地区具备区位、资源、政策等优势以及“先富”“带动”的使命,富裕(发展)命题显得尤为关键。欠发达地区尽管依托国家推动下的产业扶持、区域联动、财政转移支付等举措改善了发展面貌,但要取得长远的发展与实质意义上的共同富裕还任重道远。欠发达地区需要转换经济运行机制⑥厉以宁:《论共同富裕的经济发展道路》,载厉以宁、黄奇帆、刘世锦等著《共同富裕:科学内涵和实现路径》,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22 年,第37 页。,将外部输入与内生动力有机结合,避免陷入“等、靠、要”的思想误区和产业“同质化”的窘境。
本文试图在总结地方社会,尤其是发达地区市域共同富裕实践经验的基础上,为更多地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可能的思路。市域社会包含了中国经济发展最基本的发展单元和最基本的认同对象,且市域的地方政府对市域内的经济社会发展有较强的统筹权力和能力。因此,立足于市域社会考察共同富裕实践具有较好的经济基础、体制基础和社会认同基础。鉴于此,本文选取浙江省嘉兴市作为研究对象。嘉兴市在城乡统筹、富裕水平、科技创新等方面取得过优异的成绩:2021 年城乡居民收入倍差1.6∶1,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连续17 年居全省第一,所有村集体年经常性收入均超过120万元,每个县(市)财政总收入都超过100 亿元,居民恩格尔系数为27.3%,已达到联合国设定的富足标准。①《张兵亮相省党代会“党代表通道”:努力为全省“两个先行”作出红船起航地更大贡献》,《嘉兴日报》,2022 年6 月22日。目前,嘉兴市积极探索从“统筹城乡发展的先行地”向“共同富裕的典范城市”蝶变跃升。本文基于对嘉兴市的实地调研和政策解读,归纳出三个关键的实现机制:地方驱动的新型工业化、植根于社区的深度市场化和多层次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
要实现共同富裕,必须先富裕起来,或者说要分蛋糕先要做大蛋糕,这是改革开放以前的三十年发展留下的经验教训。在经济进入新常态之后,如何继续在地方社会层面做大蛋糕,是不小的挑战。当前,共同富裕研究多以收入再分配作为研究的切入点②马孟琛、刘芳、张皓:《共同富裕研究的热点、演进路径与主要特征——基于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复印报刊资料的CiteSpace 分析》,《经济与管理评论》2022 年第4 期。,相对忽视了生产环节。但共同富裕本质上是一个发展或生产的命题。发展首先具有地方性,区别于西方社会,举国体制下的中国地方政府和城市依然是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的增长机器。③熊万胜、袁中华:《城市与地方关系视角下的城乡融合发展》,《浙江社会科学》2021 年第10 期。地方政府作为地方社会的领导者,在政策制定、资源统筹、多元主体协商等方面具备绝对的优势。以财政体制改革为主要标志,地方政府发展当地经济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激励④刘筱、黄芩锖:《市域治理视角下的空间生产与城市增长——以深圳市为例》,《复旦城市治理评论》2022 年第1 期。,“地方法团主义”“地方政府即厂商”“地方性市场社会主义”等理论为讨论地方政府在经济增长中的角色作出了重要贡献⑤丘海雄、徐建牛:《市场转型过程中地方政府角色研究述评》,《社会学研究》2004 年第4 期。。
对地方社会内部发展逻辑的关注是共同富裕研究的一条主线。在迈向共同富裕新阶段和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地方政府越来越深地介入地方社会的经济发展过程中,突出表现为推动地方经济发展模式的迭代升级,走新型工业化道路。这种发展路径以具有中国特色的“有统有分,统分结合”的发展模式为重要的制度基础,不仅可以实现全国范围内的资源整合,保障地方的发展利益和民生需求,同时也能够通过地方政府的联动发展和跨区域合作,促进区域之间共享发展成果。当前,新型工业化道路正在成为我国政府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这不仅是中国迈向高质量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也为地方社会的共同富裕创造了物质基础。
创新是经济发展的关键动力。若长期停留在要素驱动阶段,则无法实现持续繁荣。①Porter M.,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s.Free Press,1990.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核心机制在改革开放以来经历了之前三个阶段的演变,正要进入第四个阶段——这一阶段的关键特征在于地方政府摆脱对土地财政的依赖,通过依靠科技创新和提升企业竞争力来推动新型工业化的发展。以嘉兴市为例,在改革开放之初,嘉兴市的家庭经营蓬勃兴起,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且推动了城市企业改革,这是第一个阶段;20 世纪90 年代末期的集体企业改制,迎来民营经济大发展的高潮,同时出现了工业园区,“三个集中”初露端倪,市域经济发展进入第二个阶段;2008 年启动了“两分两换”,嘉兴市的“三个集中”全面推进,尤其是在2014 年,先后有生猪退养、工业的“退散进集”以及结合土地整理的农房集中,这是第三个阶段。在上述第三阶段,贯穿始终的是人口的城镇化迁移;到2022 年,不少镇已经完成了“三个集中”,典型的表现是镇域空间结构清晰地分出三大块:工业区、镇区和农业区。当“三个集中”完成之后,地方经济就要转换经济发展动能,更新经济发展机制,进入第四个阶段——新型工业化将是一条主线。比如,嘉善县惠民街道(开发区)坚持着力加快转变发展方式,不断调整产业结构,更加突出创新驱动、产业链带动、挖潜促动,初步形成了以高端装备制造(精密机械)、电力电子产业为支撑,以高端品牌家居、特殊包装材料行业为特色,现代物流业、生产性服务业不断崛起的产业格局,并大力培育发展生命健康、新能源(氢能源)、集成电路(芯片)三大高能级产业,形成数字经济、生命健康、新能源(新材料)和装备制造、绿色家居、纺织时尚“3+3”主导产业。目前,开发区内有各类工业项目近1500 家,其中规模以上工业企业235 家,已拥有一批世界500 强企业,汇聚了诸多行业龙头企业,呈现出良好的经济发展态势。②2022 年8 月,笔者在嘉兴市嘉善县惠民街道实地调研所得。
新型工业化作为一种政策术语早在二十年前党的十六大报告中就曾被提到:要坚持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以工业化促进信息化,走出一条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人力资源优势得到充分发挥的新型工业化路子。新型工业化的理念很好,但做起来有不小的难度。从实践上来看,我国是逐渐地走上新型工业化道路的,各地区和各层次的发展是不平衡的,最发达的地区和特大城市走在前列,地级市或县级市层次跟在后面。新型工业化的标准既有绝对性也有相对性,从绝对性的方面来看,它是以信息化为基本特征,至于是否达到了信息化,是有基本的门槛的;但是,一旦过了这个门槛,它的相对性就很明显,它总是“越来越新”,没有止境。
在“求新”这个无止境的进程中,要警惕放弃追求、滞留在原有水准上的惰性。地方政府看重的是财政收入和GDP,而新型工业化意味着更大的投资和更大的风险,它不一定总是能带来更高的亩均财政收入或GDP。对于地级市或县级市来说,科技创新能力更强的企业往往是通过招商引资从外面引进来的,这种引进过程中的竞争非常激烈,城市的层级越低,在竞争中的优势就越不明显。因此,低层级的城市不得不更多地依赖土地财政,依赖于推动“三个集中”,滞留在旧的经济发展模式中难以转型。当前,发达地区的一些市域在“三个集中”方面即将走到尽头,很多镇的空间结构都已经变成了三大块,将会长期固定。国家也在强化国土空间规划,明确了永久基本农田、生态保护红线和城市开发边界。这个时候,经济发展的核心机制必须进入第四阶段,即更多地依靠科技创新,依靠企业的竞争力和创新能力。这就需要地方政府的领导者能够坚决地推动新型工业化发展。
新型工业化意味着一种资本密集型的发展模式,如何在资本密集型的发展模式中促进共同富裕,是需要在推动新型工业化发展过程中同步考虑的问题。通常来说,越是资本密集型的发展模式,效率与公平之间的张力就越大。但在中国,资本密集型的发展有很大一部分是政府投资的,比如高速铁路和信息化方面的基础设施的投资,而且国家掌握了土地和金融,更有一些高新技术企业本身就是国有企业。所以,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本身就内含了共同富裕的基因,有利于在新型工业化发展过程中同步实现共同富裕,使得这种新型工业化从一开始就贯穿着区域之间、城乡之间和阶层之间共存共荣的努力。区域之间、城乡之间和阶层之间的协调本身也成为新型工业化深入推进的重要条件。
总体而言,地方政府越来越深地介入地方发展,积极调整经济发展模式,突出表现为在地方政府的主导下,以科技创新为核心的资本密集型的新型工业化道路,通过全域一盘棋的统筹协调,提高企业竞争力,以促进地方整体性发展为目标——这不仅是中国制度优势的充分彰显,也是共同富裕在地方性维度的生动实践。
在促进社会共同富裕的进程中,除了加快转变地方社会的经济发展模式推进新型工业化道路,还应遵循“有统有分,统分结合”的发展模式。其中,政府调控是统分结合模式的核心,政府通过统筹和分权两个手段来实现区域协调和均衡发展。中央政府负责国家战略和规划的制定,统筹各地资源,推动区域间合作和协调;地方政府则根据当地的资源禀赋,制定符合本地实际的发展规划。这种分权管理的模式,体现出地方政府的自主性——能够在依据国家总体规划的前提下,根据地方发展的实际,走切实可行的共同富裕路子,从而保障地方的发展权益,实现公平与效率的有机统一。
这种统分结合的发展模式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其实践经验也是很丰富的。一方面,能够有效实现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之间的共赢。比如,浙江省从2002 年起开始实施的“山海协作”计划将浙南山区和舟山海岛等欠发达地区和北部发达的沿海地区联系起来,实现协作发展。山区给沿海提供了土地指标等资源,沿海给山区提供了项目、资金和技术等资源。“山海协作”促进了浙江省的全域发展。山海之间的“飞地抱团”是这个协作计划的进一步发展,“飞地抱团”让欠发达地区的村集体经济组织有机会参与到沿海发达地区的城镇化发展过程中,分享其中的红利。另一方面,在市域和县域内部,也存在着这样的区域统筹发展机制,尤其是土地指标的调配帮助不同区域各展所长,一起实现好的项目落地。比如,嘉善县北部的祥符荡地区就成为长三角一体化示范区的重要项目地,被计划打造成“嘉善的张江”。为此,为了确保基本农田的占补平衡,就需要地方政府统筹考虑,在县域内协调落实各个镇区的基本农田指标。
这些区域协调发展实践体现出统分结合模式下如何在不同层次的空间尺度上实现资源要素的统筹安排,具有明显的中国特色。它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土地等核心资源的公有制,依赖地方政府进行资源有效调控和区域协调联动,因此可以变弱为强,实现快速发展,甚至弯道超越。这种共同发展不是计划经济,它以市场机制为基础,有统有分,统分结合。政府为统,企业为分;上级政府为统,下级政府为分。这使得中国的经济增长机器具备了统分两个引擎,不同于一般国家的主要依靠企业的单引擎模式。这是中国经济奇迹的核心经验①陈映芳等:《都市大开发:空间生产的政治社会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值得继续坚持和完善。从共同富裕的角度来看,它对实现区域之间的均衡发展具有重大的意义。应该注意的是,共同发展必须尊重规律,要寻找共同发展的内生动力,不搞拉郎配或者劫富济贫,统不能破坏了分的活力。
根植于社区的共同发展模式是共同富裕地方性实践的一种基本机制。人们紧密联系、相互协作是一个地方社会发展的基础。这也意味着,财富的生产过程要避免经济发展对社会过程的脱嵌。②[英]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冯钢、刘阳译,当代世界出版社,2020 年。在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中,经济活动天然倾向在地方上集聚以降低交易成本,实现劳动力、资本、技术等要素的密集型生产。这种经济行动及市场嵌入社会网络中③[美]马克·格兰诺维特:《镶嵌:社会网与经济行动(增订版)》,罗家德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年。,以特定的社会互动结构为基础,受到信任关系的制约④[美]詹姆斯·S.科尔曼:《社会理论的基础》,邓方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年。。在此过程中,各类主体结成一个利益乃至命运的共同体,形成紧密的利益联结机制。在共同体内部,每个成员的价值都被看见:在上者能够看见在下者的价值,在下者能够感受到在上者的付出,具有与一般市场化发展中的匿名制所不同的情感联结机制。这种实践往往依赖社区作为中介力量,内生出相互照应的自然倾向,在分配上也不容易走向极端。比如,产业集群作为一种空间经济组织形式,是工业化进程中的普遍现象,表现为在特定区域有交互关联性的企业等群体的集中发展,这种模式对当地经济发展和劳动力就业有较强的带动作用,与当地政府、社区和劳动者等多元主体形成了一种共生共荣的联合体。
在共同富裕研究中,尤其要注意短板视角⑤叶敬忠:《共同富裕研究的问题导向与短板视角》,《社会科学辑刊》2022 第6 期。,关注需要重点帮扶的低收入群体和任务最艰巨最繁重的农村地区①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 年第20 期。。市场经济体制或其他任何竞争体制下的发展都必然带来分化,这种差距的固化会阻碍整个社会的发展,并引发社会矛盾。因此,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扩中提低”,遏制差距。在社区层面,坚持“深度市场化”是破解“贫乏”之道。区别于可能导致资源被粗放利用的通行的“一般市场化”模式②熊万胜:《江山与人民:中国治理体系解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2 年,第408 页。,所谓“深度市场化”是指“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市场化的资源利用模式。其目的是开发乡村富余劳动力、宅基地、自留地、零散资源等“沉睡资源”,这些资源通常具有社会嵌入深、分布零散、产权细碎、难开发或开发成本高等特点。只有发挥社区(集体)的作用,通过将资源流转给中介组织,再流向市场的“双层市场化”的模式,才能激活各类“沉睡资源”,实现乡村产业振兴与低收入群体的增收。
实现共同富裕需要发展社会保障和社会公共服务。但是,习近平总书记说得很清楚:促进共同富裕,不能搞“福利主义”那一套,不能养“懒人”和不劳而获者。③习近平:《正确认识和把握我国发展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求是》2022 年第10 期。也就是说,共同富裕中的“共同”并不简单等同于“共享”,而是以共同发展或共同努力奋斗为前提。正如恩格斯所设想的未来社会是“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④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689 页。,强调了全体人民共同劳动这一重要前提。所以,在中国,必须按照共建共享的思维推进共同富裕,实现“扩中提低”。这里要提出的一个观点是,“提低”必须在新型工业化发展的同时打通“深度市场化”的通道,实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如果我们历史地看问题就会发现,传统社会中,人们会在既有的生产力水平上追求资源的开发和利用的最大化。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一方面,资源开发和利用的广度在拓宽,地底深处的各种矿石被挖出来冶炼,偏远地区的农民也进城成为产业工人;另一方面,也产生了大量的资源浪费和闲置。比如,劳动力到了退休年龄之后,就要被大企业排斥;人口城镇化之后,老宅就发生了闲置;土地规模化之后,就会出现一些抛荒的边角地;人们从超市购买农产品之后,乡村的大量土特产就可能无法进入城市市场,类似情况不一而足。这就出现了一种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社会化大生产过程中的悖论:生产力越发达,产生的浪费和闲置也越多。这是因为:第一,当试图采取市场经济的方式来利用资源的时候,最终会遇到一些深度嵌入社会环境或者政策体制的资源,比如农村的宅基地的使用权,或者乡村的景观,它们不能简单直接地被定价出售。更一般性地来说,每个人除了自己的专业技能和资源之外,也一定有许多虽然不是很专业但也可能帮助到其他人的能力或资源,它们不能很方便地被定价出售。第二,采取社会化大生产的方式来利用资源,对于资源本身的品质和种类是有要求的,必定要产生边角料。比如劳动力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体力、视力和反应能力等不能适应高速运转的机器或流水线,就要被淘汰。要注意的是,这些被淘汰者虽然不是合格的产业工人,却完全可以是一个合格的厨师、司机或农民。
在西方的经验中,对于“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理解与中国有所不同。在发达的西方社会中,如果人的劳动能力下降,首选的安排是退休和享受高福利。如果是出现了物资资源的边角料,首选的处理方式或许是回归自然,比如耕地可以休耕,草木化作天然肥料。而在中国却不能简单地模仿西方国家。不仅因为中国作为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中第二梯队的国家,资源短缺,尚缺乏实现14 亿人口高福利的条件,也因为在价值观上中国反对不劳而获。所以,必须追求更深度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就需要植根于社区,坚定地推进深度市场化。
深度市场化需要特定的制度安排、政策工具和治理模式。其中有几个关键点:其一,在产业政策中必须高度重视就业问题,尤其应侧重解决乡村常住人口中的弱质劳动力和老年劳动力的就业问题;其二,深度市场化依赖于中介组织对社区内部资源的有效盘活和组织带动。与城市社区的情况有所不同,农村资源不仅会有细碎化的问题,更有深度嵌入社会环境中难以脱嵌的问题。在一般市场化的思路中,强调要通过改革,推动各种资源的直接入市,但在深度市场化的思路里,要在尊重嵌入的前提下,通过中介组织实现间接入市。比如农民的宅基地使用权要先集中到集体经济组织的手中,再由集体经济组织进行市场化的对外交易。其三,深度市场化需要进一步发展带动机制,需要大生产或者大组织来带动小生产与小组织,必须将社会化大生产和社会化小生产结合起来,对各种小微主体进行关注和帮扶,而不是过度地打击小生产。这是由于,小微企业既是乡村资源的开发者,也是解决乡村弱质劳动力就业难题、实现精准帮扶的重要主体。目前,小微企业发展困难重重——建设用地难求、环保和安全要求过高、办证难、融资难等,需要有关政策予以支持。此外,一二三产业的联动发展也是实现人尽其才和物尽其用的重要机制,因为不同产业业态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的类型不同。在乡村产业振兴的背景下,乡村旅游、民宿、农家乐、电商等新业态的兴起带动了低收入群体的就近就地就业和增收。具体落实到社区层面,需要对外能够对接市场主体,搭建不同主体和层级的共同富裕的平台;对内能够激活各类存量资源,做好小微企业的管理和服务工作,疏通劳动力就业渠道,完善技能培训,提供社会保障服务,尤其注重对低收入群体、老年劳动力的甄别和帮扶,为其提供合适的就业岗位。
如上文所言,共同发展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前提条件。嘉兴市的社区共同发展实践打造了以多元主体协同为特征的共同富裕联合体,创新了共同富裕的有效实现形式。在以往的集体经济发展实践中,集体与个体之间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如果是集体经营,就不能是个体经营。比如说有集体与个体之间的搭配,它主要体现在集体经营内部的责任制上,通过对业绩良好的个体给予奖励的方式来凸显个体。在股份合作制的组织形式中,承认个体的股份即承认了个体的利益,但同时也弱化了集体性。嘉兴市的集体经济发展实践创造出了集体与个体之间新的组合形式。在嘉兴市出台的“共富十法”中,“众筹共建”法就是一例。这种做法融合了村集体、农民和企业等多元主体,组建“村集体+农民”“村集体+企业”“村集体+农民+企业”等多种类型“共富体”,共同投资建设优质项目,既解决了项目资金短缺问题,又增加了农民财产性收入,实现了村集体、农民与企业“利益共同体”的良性发展。①资料来源于嘉兴市农业农村局出台的《实施“农民共富十法”三年行动方案(2022-2024 年)(征求意见稿)》,2022 年8 月2 日。比如,平湖市新埭镇大齐塘村改造老旧码头项目,由村经济合作社和本村574 户村民共同投资,据称村民收益率将达到20%左右。②2022 年8 月,笔者在嘉兴市实地调研所得。
各种微观主体之间的共同发展实践也在变得越来越丰富。比如,“飞地认养众筹法”就是一种巧妙的共同发展机制。在这种做法中,依托农业龙头企业、农民专业合作社、家庭农场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在场地设备、资金技术、销售渠道等方面的优势,以农户众筹出资、主体全程代管的方式,组成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低收入农户长效帮扶共同体,带动低收入农户共享现代农业红利。例如,桐乡市洲泉镇金家浜村等3 个行政村的43 户在册低收入农户统一出资认购猪苗,委托华腾牧业进行飞地饲养,并利用华腾品牌效应解决销售问题,在扣除必要养殖成本后所有收益归低收入农户。又如,桐乡市石门镇实施的大米抱团项目,核心是粮食产业的集体经营,覆盖了石门镇9 个村的1.3 万亩农田,辐射带动农户8000 余户(含低收入农户170 户),带动农民增收150 万元以上。③2021 年7 月,笔者在嘉兴市实地调研所得。
在深度市场化或打造共同富裕联合体的实践中,为弱质劳动力或者各种“半劳动力”创造就业机会,应该被置于议题的中心地位。如果按照法定的退休年龄来判断是否属于全劳动力,那么过了退休年龄但具备劳动能力的可以被称为“半劳动力”。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数据显示,中国60~69 岁的“小老人”数量达到了1.4 亿,其中有就业需求的人占比很高。嘉兴市半劳动力的就业机会比较丰富,根据实地调查发现,秀洲区一个村民组145 人中,有半劳动力44 人,占比为21.4%,其中半劳动力的实际就业人数高达31 人;嘉善县的一个村民组97 人中有半劳动力18 人,占比为13.4%,其中实际就业的有13 人。村里年纪较轻的半劳动力,可以通过熟人社会网络寻找合适的零工机会,或通过村集体为其提供保洁、志愿服务等公益性岗位,抑或依托块状经济、新业态满足其多元的就业需求,年纪较大的半劳动力则多从事一产,如嘉善县惠民街道的一家农业企业招收农业工人,常年稳定在50~60 人,2 月至5 月农忙时也会从附近村庄招收农业工人。这些劳动者平均年龄在70 岁左右,都享有工伤保险,工资水平为男工20 元/时、女工15 元/时。④2022 年8 月,笔者在嘉兴市实地调研所得。总体而言,为乡村半劳动力创造就业机会,对于共同富裕或乡村振兴的意义是十分明显的。
共同富裕的内涵并不局限于物质层面,而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因此,不能忽略共同富裕背后所具有的强烈的群体心理内涵,这是精神富裕的重要体现,关涉“我和谁一起共同富裕”的问题。因此,迈向共同富裕社会,不仅要在地方范围内探索新型工业化、深度市场化道路,促进地方经济高质量发展,精准帮扶低收入群体,还要在社会心理层面为人民创造美好生活、营造共同富裕感。
共同富裕感具有社会边界。在财富生产和分配的过程中,人际关联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其中包含了人们之间的攀比心理。从常理来看,人们之间的攀比并不会沿着阶层的分界线展开,而是沿着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展开的。如果是按照阶层结构来展开,似乎就无须考虑人群分布的空间结构,因为阶层是跨空间的;如果按照人际关系网络展开,就必持考虑到空间结构,因为人际网络(尤其是线下的交往)是受到空间限制的。相比于西方社会,中国社会的阶层结构并不突出,而人际网络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却可能是最重要的社会结构。
因此,共同富裕感的培育依赖于人们在特定空间中共同参与和创造的共富体验,这是强化人们对特定共同体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前提。在此基础上,构建多层次的地方社会共同体对实现精神层面的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义,即由地方政府和社区带动下的共同发展过程会自然导向一种具有地方认同或地方依赖的共同富裕感受。由此,需要立足地方社会理解和把握共同富裕感,尤其重视多层次地方社会共同体建设,这对理解国家提出的建设共同富裕现代化基本单元具有深远意义。
共同富裕感作为一种心理感受,此中既有仁爱精神,也有攀比心理。爱有差等,攀比有对象,这就为共同富裕实践划定了群体的边界。厘清共同富裕的实现范围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缺乏边界,共同富裕在客观上没有现实性,在主观上也不会有切实的满足感,就像试图通过把糖倒进大河的方式把河水变甜一样无望。共同富裕感的边界并非固定的,而是多层次的,不同的人感受的范围也不同。浙江省在共同富裕实践中提出“共同富裕基本单元”的概念,这个单元基本上等同于城乡社区的范围。然而,严重的挑战在于,信息社会的高度开放性,不断地扩大人们的视野,仁爱或攀比的边界变得过于宽泛和模糊。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要推进共同富裕,并且帮助人们在内心产生共同富裕的感受,实际上变得越来越困难。立足地方性维度意味着,既要注重在全国层面构建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基础的价值引领机制,倡导勤劳致富的理念,树立文化自信,加强教育扶贫①王爱桂:《从精神贫困走向精神富裕》,《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8 年第5 期。,也要落实精神富裕的具体实践空间,在社区、县域、市域等多层次的地方社会中关切彼此认为有关联的人们的共富体验。
在打造精神富裕的进程中,仅关注各种精神文化产品的供应和均衡分配并不能完全体现精神富裕,还要警惕形式主义的“文化面子工程”或行政强制的文化灌输。②魏泳安:《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刻度、短板及实现路径》,《探索》2022 第5 期。所谓精神富裕,包含了“精神充实”或者“内心充实”的状态,这是一种直接来自口语的人人皆能理解的心理状态。显然,不是消费的精神文化产品越多,人们的精神就能越充实,一个每天劳动的文盲的内心也可能是十分充实的,而一个天天泡在网上的人却可能是内心空虚的。因此,不能简单套用物质富裕的逻辑来理解精神富裕。
既有的理论和实践强调共同体的建设和体验,可以帮助人们实现精神充实。地方社会共同体可以理解为在特定的地域范围内,基于共同利益和地方认同,实现相互依存、互助合作、共同发展的社会群体。这种共同体建设是可能的,由于一个地方的人们的生产生活相对集中,拥有相似的社会环境、文化背景和价值观念,在地方政府、社区等主体的引导下,能够发展出以地方认同为基础的紧密的社会关系网络。这种共同体的建设有助于增强社会认同感和归属感,提高群体的凝聚力和集体行动能力,促进当地产业的发展,强化社会联动和合作,进而促使人们能够自觉、主动地参与和融入共同体中,共同推进共同富裕的实现。
在集体行动和集体仪式中,在人与人的友好互动中,人们的精神境界能够得到升华,团体精神、奉献精神、组织纪律观念、自身的效能感等都可能被迅速地激发出来,并在实际行动中得到强化。进一步地,诸多共同体成员通过共同的体验得到的精神富裕,是直接的也是共同的精神富裕。因此,精神富裕涉及两个关键点:一方面,应该确定共同发展或者福利分配的群体边界,这有助于夯实培育精神富裕感的社会基础;另一方面,要在这个边界内开展社区建设,让不同的社会群体能够在共同体中自由表达、实现自身利益和需求,共同参与打造社区治理共同体,进而强化人们对于特定共同体的认同感。可以说,今天的共同富裕实践和几十年以前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更具后现代色彩,政府不仅要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还要学会建构和引导人们产生新的需求。但如果这些需求本身不够明确与合理,它就不可能被满足。
在共同富裕语境中,共同富裕感与地方社会息息相关。“与谁共富”的背后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哪里的共富”这样一个地方性的议题。地方作为重要的空间尺度,可以理解为一个有价值凝结物和空间被赋予意义的中心①Tuan Y.F.,Space and Place:The Perspective of Experience.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77,pp.20-33.,是“人身份认同的源泉”。②宋秀葵:《段义孚的地方空间思想研究》,《人文地理》2014 年第4 期。基于地方理论延伸出的“地方感”“地方性”“地方认同”“地方依恋”等概念皆强调了人们对特定区域的一种特殊的感觉属性。这也意味着,共同富裕感作为一种社会心理,是以地方认同为前提的。尽管互联网技术打破了人际交往的空间界限,但身体在社会交往中处于核心地位,是“意义的生成器”。③[英]克里斯·希林:《身体与社会理论》,李康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年,第82 页。面对面的交往加深了人与人之间的了解,进而与周围建立起一种密切的关系。④[丹麦]扬·盖尔:《交往与空间》,何人可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2 年,第12 页。也就是说,“以身体为准绳”,沿着人际关系网络展开的、基于地方社会的日常交往及其情感体验是中国人情社会的真实写照。因此,立足地方社会来理解和把握共同富裕感具有重要意义。
在地方社会谱系中,共同富裕感可以被操作化为两个维度,即地方社会系统的完整性和人际关系关联性。前者意味着统筹地方社会发展的权力和能力,后者直接关系到共同体建设的可能性和共富情感的体验。地方社会是有层次的,它囊括了从最小的自然村到最大的全国的谱系。一般看来,行政级别越高的地方社会系统的完整性也越高,人际关联性就越弱,这在传统社会中尤其明显。但在现代社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基础设施系统的一体化和人们交往范围的扩大,小范围的地方社会系统的完整性相对下降了,最显著的是自然村自给自足能力的大幅下降。与此同时,人际关系的关联性也随着远距离交往和关联替代近距离交往和关联而减弱。相应地,大范围地方的社会系统完整性和人际交往关联性都增强了,这种增强既是绝对的,也是相对的——大范围地方的相对重要性提升了。
如图1 所示,左侧图中的曲线出现了一个跷跷板式的变化,表明地方社会谱系的现实变化,而右侧图则表现了我们的努力方向,即在不同层次的地方社会中,关联性和完整性都应该加强。也就是说,应该发生的不是跷跷板式的变化,而是各个层次的整体提升。随着社会分工的发展和社会系统的复杂化,所有层次的社会系统的功能都在强化,都在变得更加完整。同时,自然村与小区、行政村与居委会、乡镇与街道中的人际关系关联性不应该减弱——就当前已经发生的跷跷板式的变化来说,则是应该得到加强。这是建设多层次地方社会共同体的工作,也是打造共同富裕基本单元的工作。
图1 地方社会谱系图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是中国共产党的价值追求,亦是人类社会的美好愿景。随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以及《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实施方案(2021—2025 年)》的出台,共同富裕正在从应然状态向实然状态转变,需要全国上下齐心,循序渐进,久久为功。本文意在强调,推进共同富裕实践需要立足于地方性维度,这不仅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也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重要的历史经验,应得到长期坚持和践行。
本文从市域这一地方社会着手,结合嘉兴市的共同富裕经验加以阐释。这是由于,市域具备不同的空间意义和特殊的层级意义,社会结构完整性高、人际关联性强,在这个层次上讨论共同富裕具有良好的基础。嘉兴市不论是社会治理、经济基础、城乡融合抑或科技创新等方面都展现出迈向共同富裕的扎实基础。基于此,以发达地区嘉兴市这一市域社会为例,从地方政府驱动的新型工业化、植根于社区的深度市场化和探索建设多层次的地方社会共同体三个层面总结共同富裕在地方性维度的实现机制,尝试为全国层面的共同富裕提供一些共性的、可能的经验借鉴。进一步地,强调地方性维度是对共同富裕的空间视角的补充和对只在全国层面或区域之间探讨共同富裕的思想纠偏——不论是发达地区的“先富”属性抑或欠发达地区的“跨越式发展”①浙江省第十一次党代会首次提出“欠发达地区跨越式发展”。浙江省委十一届二次全会进一步明确提出“要加快欠发达地区发展,使之成为我省新的经济增长点”。都彰显了地方性的特殊意义。质言之,在迈向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新征程中,我们不可忽视地方性维度,在不同层次的地方社会,都应朝向关联性和完整性更强的理想方向赓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