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峻峰
一
“民国”五年,在我老家河南固始县中学校,进步青年蒋光慈来到该校读书。蒋光慈11岁就入固始县陈淋子镇志成小学丁班读书,豫东南革命根据地的党和红军的创始人之一詹谷堂是他的老师。诸多资料说蒋光慈从小就个性鲜明,特立独行,一腔热血,自号侠生,要仗剑举义,杀富济贫,除暴安良,解救万千民众于水火;因而常常激动、激愤,易于莽撞和冲动,这不,入固始县中学校不久,就因“激于义愤”,打了校长刘春阶。
对错不论,结果无二,蒋光慈被开除出校。
打校长,这肯定是个“事件”。起因有人说是校长贪污,也有人说是校长欺负学生,现在已无从考证,就连蒋光慈本人,这堪称青春的壮举,也未听他在哪里讲起过。但无论如何,蒋光慈“果真”打了校长,一定事出有因,激起了他的一时“冲动”和“义愤”。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地君亲师,秩序从来是神圣的,不可以冒犯。比如在学校,只有老师打学生,没有学生打老师、打校长;特别是打校长,专制和威权受到了挑战,让全校师生乃至整个社会发现,千百年来,那些僵化的一成不变的封建思想、观念、伦理、制度,原来都是可以触碰的、抗拒的,甚或是可以打碎的、革除的。
也许蒋光慈打校长打得不对,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乃预先埋伏着惊天的意义,并带着生命热烈的向往,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漫天的风雷,摧枯拉朽,会来得那么快,那么迅猛。
蒋光慈失学后,很快,就由在芜湖省立第五中学读书并担任校学生自治会会长的同乡好友李宗邺推荐,于“民国”六年夏天到该校读书。芜湖省立五中,那可是有些名气的,其前身乃清末著名的皖江中学堂,严复担任过校长,胡适曾来此讲过学,章士钊、陈独秀、柏文蔚、苏曼殊等大家、名家,都曾在此任教。就在蒋光慈进校头一年,安徽教育界重量级人物、大教育家刘希平,坚辞安徽巡按使韩国钧邀其出任政务厅长一职,而受聘于芜湖省立五中,教授国文和修身课;《新青年》撰稿人、中共早期党员高语罕也在这一年受聘该校,任学监兼授英语。不用说,这些人都给了蒋光慈很大的影响。也因为有了这些立于时代前沿的先驱,芜湖省立五中,一时间风起潮涌,云蒸霞蔚,成为当时安徽新文化运动中心。蒋光慈一来,便投身其中,自然如鱼得水,成了新锐和中坚,同时开始了革命文学的创作,并崭露头角。五四运动中,蒋光慈被选为芜湖学生联合会副会长,代表芜湖学生界到上海参加全国学联成立大会,一跃而为安徽学生运动领袖。芜湖第五中学后来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了蒋光慈,被称为“芜湖的北大”。在校外,他与钱杏邨、李克农等组成无政府组织“安社”,创办油印小报《自由之花》,开始了远远超出他身份的社会“活动”和“运动”,出类拔萃,如明星般耀眼。1920年8月,陈独秀发起成立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为尽快培养干部,在上海法租界新渔阳里六号创办外国语学社,蒋光慈和同校的吴葆萼,以及在安庆政法学校读书的霍邱叶集镇青年韦素园,一起被选拔到上海,进入陈独秀的外国语学社学习,成为首批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与之同来此学习的还有刘少奇、任弼时、萧劲光、曹靖华、彭湃、罗亦农等20 余人。日后,这些人一个个都成了了不起的人物。翌年初夏,根据“组织”安排,他和刘少奇等十几人从上海出发,万苦千辛,历时两月,行程万里,于那年的7月9日,到达苏联首都莫斯科,被分配在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刚刚开办的中国班学习。他们去苏联走的哪条“万里”路,尚不清楚,但有人说蒋光慈回国时是由西伯利亚进入新疆再辗转到内地的。在苏学习期间,有两件事或可一记:首先是他结识了瞿秋白,志同道合,成为挚友。瞿秋白当时作为莫斯科仅有的翻译,进入该校任翻译和助教;两人并于1922年,一起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共早期党员,蒋光慈同时担任支部宣传委员。受此激励,他下决心要做一个“革命的诗人,人类的歌童”,用他的笔来“狂歌革命”。再就是他两次见到列宁——只是,他是在什么情景下见到的列宁,是否聆听了列宁铿锵有力的讲话,以及见到列宁后受到了怎样的鼓舞和震动,无从得知,但我们看到他在莫斯科写下了一大批诗歌,歌颂列宁,歌颂十月革命,呼唤革命和斗争,这些诗后来汇集起来,选41首,于1925年在上海出版,就是那本 《新梦》,被阿英 (钱杏邨)赞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开山祖。”这个定义是准确的。恽代英主编的 《中国青年》更是阐明了蒋光慈和这部诗集的“意义”,说中国共产党在开创自己革命事业之初,终于产生了讴歌自己事业的新诗人。
1924年7月上旬,蒋光慈回国,在共产党创办的上海大学任教,倡导革命文学,自觉提出革命文学的概念和口号,开始“狂歌革命”。
二
上海大学,我知道我已在历史寻找的岔道上,从本乡固始,二十世纪初的固始县中学,偏向东南近千公里,寻找是如此之远,这远是时间起止,也是空间距离。当我寻索到上海闸北青岛路青云坊(今青云路)轻叩门环的时候,又觉如此之近。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大别山腹地信阳商城县西大街的王理堂。
1922年,还不叫上海大学,而是上海大学前身——东南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王理堂是它的创办人。有说他还有着牧师的身份。即便故乡人,终究在远方,模糊、陌生。因为关于王理堂,一直以来,无论官方或民间,正史或野史,所能获知的包括真偽不辨的传言资料都不多,但可以确定的,他是红色音乐经典《八月桂花遍地开》创作者、革命烈士王霁初的大伯父;王理堂无子,过继王霁初为养子,因此王理堂也是王霁初的养父。早年,他曾任辽宁海城县令,据说那时张作霖弟兄俩正在海城闹得凶,有关方面使尽手段,都不曾将其捕获。谁知这王理堂一上任,就把这张氏兄弟缉拿归案。百姓欢呼,也心生惊异,不知这王理堂是何方神仙;在处决这俩恶人时,可能是王理堂膝下无子,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想给张家留条根,就把老大杀了,却把老小张作霖放了。他这一恻隐之心,中国近代史便被改写了。因为这之后,张作霖很快东山再起,遂不可一世,而王理堂那时已经告官回乡了。许多年后,已做了“东北王”的张作霖,在战事有所停息之时,突然想起王理堂来,随拍电频催,要王理堂来东北见他。明知凶多吉少,王理堂乃堂堂一条汉子,还是去了。王理堂的到来,倒是让张作霖吃了一惊。互致问候,遥想当年,感慨万端,说他弟兄俩不是捉不住,而是官员都受了他们贿赂,自是屡捉不获。而只有你,张作霖赞叹道,不爱钱财,刚正不阿,一身正气,我们自然逃不过你掌心。赞美完了,才说出目的,原是要他来帮着清剿“胡子”,随命其为东北四省“剿匪”督办。
传言到此,寻找也戛然而止,后来的事情不甚了了。那么从时间上推断,王理堂于1922年在上海创办东南高等师范专科学校,这一年,张作霖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大败而归,宣布东三省独立。王理堂起码是在此之前就离开了,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何故离开,然后从一介武夫转而为基督教徒,信仰上帝,成为牧师,以及为何信教,又怎样成为一名牧师,传经布道,管理事务,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王理堂在上海开办学校,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看,或受新文化运动影响,或借新文化运动之名而谋其私,乱世乱象,不好求证。他创办的东南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准确说是在1922年春,当时高等师范教育,绝无私立,因此春季招生的广告中,声称有陈独秀、于右任等一批名人任教授课,这可引得四方学子心动不已,慕名而来,当年就招入160余名新生入校。结果呢,到校一看,别说陈独秀、于右任了,所说的其他名人也没来几个,这还不算,所谓学校,不过是临时租用了十几间老式石库门二层楼房而已,远在闸北,偏僻破陋,首先就形成了心理落差;教学设备,据说仅艺术课有钢琴、风琴、调色板、石膏模型什么的,再就是有几本书籍、杂志,二三份报纸;各科设置虽有名属,但教师不全,专业不对口,经验不足,或者根本就不称职。王理堂呢,说去日本东京考察教育了,时间是1922年的10月15日,那么也就是说,学校总共开办不到一年。今天客观分析,上述所有存在的问题对于一所新开的学校,都属正常,或者在逐步改进解决中,而且是完全可以解决的;请陈独秀、于右任等,可能也在计划之列;王理堂去东京考察,未必不是去学习办学经验,不幸的是,后来却被说成拿着学费去游玩。王理堂不会是这样无良之人,从他的出身和经历,还有现实身份,就能有所评估。张作霖或国民政府,以及那个时代的风尚,如果你坚持历史唯物主义,都不可用今人的心态和眼光衡量之。
新文化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一次空前的思想大解放,但有时也会带来了青年思想与行为的“盲动”和“激进”。王理堂的东南高等师范专科学校或仅因办学条件不足,就成了“问题”。有一天中午,学校食堂的米饭夹生了,后厨师傅们出来做了道歉和解释。事实上,米饭是有点儿夹生,但也不是不能吃。许多同学听了师傅们诚恳解释,就原谅了,继续吃饭。不就一顿饭嘛。没想到的是有个同学把碗连带饭菜使劲摔在了地上,惊动了整个饭堂,随即就有人响应,纷纷摔碎了饭碗。有同学就起哄喊叫,不能吃!大家都不要吃!砸了这学店,退回我们的学费!还有学生喊,打倒校长!让陈独秀来!让于右任来当我们的校长!
事情如此唐突,好多学生糊涂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内里又藏着怎样的真相。四天后,上海《申报》发布新闻,题为《纪东南高师专校之风潮》——事件升级了,说昨天全校罢课了。缘起是那顿夹生饭。“有少数学生主张罢饭,掷筷翻台,声势汹涌”,要挟学校,学生中有意见不合者,双方对峙,“稍加辩论,即生冲突”,有被当场殴伤,武装警察出动,校生双方,各执一词,无法调和,最初闹事者周姓同学态度强硬,情绪激烈,拒不相让,领首一批学生宣布改造学校,请陈独秀或于右任出任校長,云云。并软禁了主持工作的校务长陈绩武,“令陈某将学校文具及经费交出,不许出校门一步。”
这么大阵势,真相来了。果然,这“夹生饭”是个幌子,都是借此实现“蓄谋已久”的“事变”:推翻现有,彻底改造,为天下进步青年学子,办一所“唯一的最高革命学府”。
起头的除周姓同学外,另有9人,被后来称为“十人团”。他们如此强硬,不退让,往前冲,原是有着巨大历史背景呢。首先是学生中有不少是五四运动的参与者、响应者或深受其影响者,这是变革的基础;其次是有在校的共青团员嵇直与刚刚成立的共产党组织的联系;据当时已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员的茅盾先生回忆,说“这时学生中有与党联系的,就来找党,要党来接办这学校。但中央考虑,还是请国民党出面办这学校于学校的发展有利,且筹款也方便些,就告诉原东南高等师范闹风潮的学生,应由他们派代表请于右任出面担任校长。”“与党联系的学生”,就是嵇直。其三,就在这年的6月,孙中山与陈炯明决裂,离开广州再赴上海,欲对国民党进行改造;8月会见李大钊,共论“振兴国民以振兴中国”话题,就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其中达成的一个重要共识,就是国共两党都亟待培养储备未来领导革命的高级干部和人才。上海是首选地。几乎两个人的话音未落,东南高师就发生了“事变”风潮,这无论对于国共两党还是一所大学来说,都恰逢其时,天地人和,上海大学即将应运而生。
冲突,对峙,较量,万千阻碍,挡不住一意孤行,大浪淘沙,掀起来时代风潮,整个上海滩都把目光集聚在了闸北青云坊,集聚在了这所实在有些简陋的师范学校。为实现梦想,办一所以天下为己任的时代进步青年自己的学校,一所革命的学校,打碎现体制,然后无论如何,一定请陈独秀、章太炎或于右任出任校长。然而,在具体运作时发现,却没那么容易。四处打听,陈独秀行踪不定,章太炎远在苏州,那就横下最后一条心,请住在上海黄河路大铁滨的于右任了。诸多考虑,先生不予。接着我们看到,邵力子出面了,与邵力子合办 《民国日报》 的总编辑叶楚伧、“讨袁七将军”柏文蔚,还有柳亚子、杨杏佛,一批有头有面儿的大人物,也出面了。机遇说来就来,那天于右任见到了那几位学生,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就问,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这个校名,字既多又狭隘,好不好改为上海大学?几位同学听后,高兴得就要跳起来,当即取来纸墨,要先生题写。于右任高兴,挥笔而就四个大字:“上海大学”。这是个庄严的时刻,一定意义上,是上海大学的华诞!
1922年10月22日、23日上海 《申报》连续刊载 《上海大学启事》:
本校原名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因东南与国立东南大学相同,兹从改组会之议决,变更学制,定名上海大学。公举于右任先生为本大学校长。
此布。
启事如此刊布,校牌也挂了出去,实乃先斩后奏,把生米做成熟饭,因为于右任这时并没同意出任校长。无碍,先不说出任校长否,学生们恳请于右任、邵力子先到学校看看总可以吧。两位先生就答应了。学生们得此消息,欢呼雀跃,连夜赶制欢迎小旗,张贴标语,其中有学生领袖雇了车去接,所有学生手持小旗和鲜花,列队迎接,音乐大作,口号声四起,青春激扬,场面热烈感人。于右任上台演讲,头一句竟是:“予实不敢担任校长”,接下说,“但诸君如此诚意,念西哲言互助之义,自动植物以致野蛮人类皆能互助,何况吾辈为有文化之人,自当尽力之所能,辅助诸君,力谋学校发展……改日再当提出意见,与诸君商榷。”管它啥子再当、商榷,次日上海各大报纸刊登新闻,就把于右任称为上海大学校长,把邵力子称为上海大学副校长了。转过年,即在1923年初,孙中山亲为上海大学旬刊 《孤星》 题写刊名。
上海大学“正式”成立后,蔡元培、汪精卫、章太炎、张静江为校董;于右任任校长,但不主持日常工作,副校长由邵力子担任,行使校长权力,主持工作,后任代理校长;李大钊推荐邓中夏担任总务长,陈独秀推荐瞿秋白担任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校最高会议,即评议会。1923年8月,评议会决定“聘请有名人物充当教授”,我们来列举一下这个旷世惊人的几乎囊括了一个时代的精英人物名单:蔡和森、张太雷、李汉俊、恽代英、沈雁冰、郑超麟、任弼时、安体诚、李季、杨贤江、萧楚女、田汉、萧朴生、郑振铎、高语罕、张秋人、胡朴安、周建人、俞平伯、赵景深、朱光潜、朱自清、刘大白、周越然、丰子恺、黄葆钺、章太炎、胡适、郭沫若、吴玉章、施存统、谢六逸、徐蔚南、李仲干、何世桢、陈望道、虞鸿勋、冯子恭、陈抱一、陈镶、陈晓江、傅彦长、叶圣陶、曹聚仁、方光焘、沈泽民等。
当然,还有蒋光慈,在瞿秋白的社会学系任教。
三
蒋光慈回国后,立即融入这么一个革命的熔炉里,这么一个进步的知识群体中。当时的上海大学,被称作是为中国革命制造炸弹的学校。蒋光慈不仅是制造炸弹的人,也是引爆炸弹的人,他带着在苏联浸染的一身共产主义光芒,7月回国,8月1日就在《新青年》杂志发表了《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化》,充满激情地表达:“在共产主义未实现之前,当然能够创造出自己特殊的文化——无产阶级文化。”11月,与沈泽民以“春雷文学社”名义,在报刊发表诗歌 《我是一个无产者》、评论 《现代中国文学界》;同时组织老师和学生进行一系列革命活动,声势有些大,从校内扩展到校外,立即引发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觉,认为蒋光慈这位“赤色”教授及其一干人“正逐步引导学生走向该政治信仰”,当年12月9日下午,对上海大学突袭搜查,蒋光慈因住在校外,有惊无险,得以逃脱。
蒋光慈逃过一劫,是否可以说,也是中国革命文学逃过一劫。因为在此之后,1926年,蒋光慈修改完成了被郭沫若称为“革命文学的前茅”的长篇小说 《少年漂泊者》;1927年出版了由瞿秋白亲自校阅的诗集 《哀中国》、短篇小说集 《鸭绿江上》;当年,在周恩来等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下,上海工人发动第三次武装起义,蒋光慈只用了半个月,就创作了反映此次起义的中篇小说《短裤党》,自称是“在现在唯美派小说盛行的文学界中……人们方沉醉于什么花呀月呀,好哥哥、甜妹妹的软香巢中,我忽然跳出来”做“粗暴的喊叫”,使之成为“中国革命史上的证据”,同时由于其纪实性,第一次在文学中正面展现了工人领袖、共产党人的形象,事件据实,人物有原型,《短裤党》也被视为中国无产阶级文学的开山之作。最可称奇的是蒋光慈以其政治深刻敏感性,还有锐利判断力,已从本质上认识到蒋介石伪装革命的真面目,预感不好,将有大变,在已完成的小说稿上,纠结,不安,焦灼难耐,最终下定决心,还是加了一段话:“以前以拥护工农政策自豪的江洁史(蒋介石谐音),现在居然要反共。唉,这些东西总都是靠不住的!我们自己不拿住政权,任谁都靠不住。”小说完稿并写下这段话的时间是1927年4月3日,仅仅过了9天,预言成真,蒋介石背叛革命,在上海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损失惨重,代价惨烈,这一下把中国革命、也把中国共产党逼到了生死关口。
于是,当年党的“八七會议”召开,在会上,毛主席像是对应蒋光慈说的“我们自己不拿住政权,任谁都靠不住”,严正提出:“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这不是一个巧合。会议纠正了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的总方针,同时在文化战线,与之积极呼应,开辟对敌斗争新战场。次年,经中共中央同意,蒋光慈在上海闸北组建全部由共产党员组成的太阳社,出版 《太阳月刊》,喊出“将我们的光辉照遍全宇宙”“让我们在太阳的光辉下,高张着胜利的歌喉”,同时他连续创作并出版了诗集 《哭诉》、小说《野祭》《菊芬》《最后的微笑》《丽莎的哀怨》《冲出云围的月亮》,以革命文学的“狂歌”特性独立于他们之外;1929年底,蒋光慈开始创作反映红军革命的“尖端题材”长篇小说 《咆哮了的土地》,到次年11月完成。蒋光慈的这部长篇小说,终于回到了故乡大别山,是以大别山土地革命为背景,全景再现由故乡延及全国各地农民大革命的风起云涌及其早期面貌,其中包含了井冈山的革命道路,成为中国红军革命史上的在场实证,较早地为中国现代文学提供了一个独特的“革命文学”文本,至今它依然是红色经典的历史范本,无论是书写题材还是长篇小说艺术结构,对于作家本人,都有突破。
完成 《咆哮了的土地》,蒋光慈因肠结核病倒了。与此同时,他的所有作品都遭到查禁,本人也遭国民党通缉,生活和生存都到了极其悲惨的地步,新婚妻子吴似鸿向当时出版《少年漂泊者》并大赚一把的亚东出版社老板借了50元钱,才将蒋光慈送到虹口同仁医院治疗,化名陈资川。贫病交加,身心俱疲,支撑了半年多之后,蒋光慈于1931年8月31日病逝。
30岁,这个热烈的并寄予赤子理想的生命,这个二十世纪中国的革命诗人、人类歌童,革命文学的开拓者,固然璀璨而绚烂,却如天火,如流星,一个瞬间,过于短暂。郭沫若痛悼之:“可惜死太早了一点,假如再多活几年,中国没有伟大作品的呼声,怕是不会被人喊出的罢!”这只能是个带有巨大惋惜之情的预言了,他透支了他的身体,过度燃烧了激情和才情,病变的社会让他肠结核,心也结核,大别山下、史河水畔的那个少年漂泊者,终于倒在异乡,命归求索新梦的途中,现在他只能于九泉之下,含笑而歌:
“朋友们/请别再称呼我为诗人/我是助你们为光明而奋斗的鼓号/当你们得意凯旋的时候/我的责任也就算尽了!”
蒋光慈当时被葬于江湾上海公墓,墓碑用其化名陈资川;1953年重新安葬,墓碑上刻着“作家蒋光慈之墓”,为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亲笔题写;1957年,蒋光慈家乡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四
关于对蒋光慈作品的评价,毫无疑问,他牢固地占据着中国近现代文学史的重要位置。他的很多作品都有“开山”的意义。就作品本身而言,陈独秀说:“虽是热天,我的毛管也要竖起的。”瞿秋白感慨:“这个人太没有天才。”说得好夸张、好直接;委实,愤青、小资和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混杂结合,革命加爱情的老套模式,以及对革命诠释性的急于表达,让他的诸多作品“流行一时,事后不堪卒读”,存有非议,评价不一。据说他的革命小说出版,革命者中几乎没有人看。即便他拼命追求的革命的浪漫爱情,结果也皆为伤情,都是悲情——与第一任妻子王书英的婚姻以天计算,十多天;与第二任妻子宋若瑜的婚姻以月计算,四个月;与第三任妻子吴似鸿的婚姻,可以以年计算,二十一个月,也不到两年。命运伤害人,作弄人,也造化人,眷顾人,无论他的爱情多么悲伤,革命文学有没有革命者看,却是不可思议地受到了读者热捧和市场响应,一时间成为文学的“蒋光慈现象”。1926年发表、1927年出版的小说 《少年漂泊者》,7年间再版15次;1929年出版小说《冲出云围的月亮》,仅在当年,就加印了6次。出版商抓住这赚钱的机遇,与之利益“合谋”,把他的一些旧作改名出版,双方自然都获得了丰厚收入,蒋光慈也因此在后来被一些人大加指责,说他贪图版税,丧失立场,靠着丰厚的稿费过着资产阶级生活。这指责是出于妒忌还是公心,是否公正,不得而知。且时过境迁,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关于蒋光慈与鲁迅的论战。起因原本是太阳社和共同社及非两社人员对鲁迅的围攻,或者说是发生在左翼作家内部的矛盾,从革命理论、革命文学的论争以致涉及人身攻击,指名道姓,火力全开。蒋光慈是太阳社的发起人或者掌门人,首当其冲,因此团体的论战最后给人的印象似乎变成了蒋光慈与鲁迅的私人恩怨,互为“论敌”,成了当时文坛公开的对垒。鲁迅自然毫不客气,在你来我往的笔墨战中,以他一向的刻薄给蒋光慈起了三个名字:蒋光X、蒋光Y、蒋光Z——大约因了蒋光慈曾用“蒋光赤”之名,鲁迅借此对其讽刺,不乏戏谑,着实也有羞辱。蒋光慈那“坏脾气”,怎受得了?暴跳如雷,勃然大怒,立即寫长文予以回击。长文标题“直截了当”就叫《鲁迅先生》,署名专门用了久已不用的蒋光赤,刊载于1929年1月5日的上海《海蜃》(半月刊)第1期。文章自始至终,都是讽刺带打击,一些句子不仅刻薄、嘲讽,而且狠毒、恶毒,文风糟糕,有辱斯文。就这样,一时间文坛混战,一派乱象,名家、大家、大腕、大咖,纷纷加入进来;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刺中对方,也溅了自己一身血,直到李富春代表中央发出明确指示,停止对鲁迅的论战,接着,左联成立,鲁迅、蒋光慈、阿英,都又坐在了一起,结成革命文化的统一战线,成为一道时代的奇异风景。
事实上,这场论战虽互有伤害,但极大促进了双方重新阅读和学习马列主义著作,重新思考辨析革命和革命文学的理论,成长并走向成熟。革命初始,幼稚病、坏脾气、小团体、功利心,在所难免。即便是鲁迅,今天回过头来看,那时他也正处于从革命民主主义者向马克思主义者转变时期。而蒋光慈呢,他对鲁迅的崇拜是无条件的,从学生时代,鲁迅就是他的精神明灯;论战可能是“激于义愤”“坏脾气”,或者为集团需要。这个判断的依据是,论战自始至终,并没有从根本上失去两人之间的友谊。人不在了,文字为凭,不作假——尤其在后期,蒋光慈对鲁迅有着极大的尊重、敬重,高山仰止;鲁迅对自己也多有反思、检讨和自我批评。况且以鲁迅博大之胸怀,对他论战过的“友军”,历来不记仇的,他对蒋光慈更是呵护有加,在文章里对其都是“蒋光慈”“蒋光慈先生”称之;蒋光慈病重,鲁迅曾与之长谈,悉心开导;蒋光慈不幸英年早逝,鲁迅也表达了深深惋惜之情,并对其遗孀的生活给予关心和关照;直到1935年,鲁迅还在他 《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中“刻意”引录旧闻 《中央党部禁止新文艺作品》,一一开列出蒋光慈被禁的11部作品名录,意在备忘,是抗争,是追思,也是祭奠。在上海龙华革命烈士陵园,阳光铺地,鲜花簇拥,飞鸟鸣翠,丛竹摇曳;碑林遗址区,庄严肃穆,碑柱、碑亭、碑廊外,建有对称的两座碑墙,其中一面,数十米长,镌刻着鲁迅先生《为了忘却的记念》手迹,碑墙对面,竖立着的就是刻有蒋光慈革命诗篇的石碑,与之隔路相望,遥相呼应。面对此情此景,有人引用蒋光慈 《秋日闲忆》 诗句感慨之,我也借来一用:“今日感触/当年情绪/——不记起也罢/偏记起!”
蒋光慈党籍问题。1930年10月20日,在上海出版的中共中央机关报 《红旗日报》第3版公布了一则消息:《没落的小资产阶级蒋光慈被共产党开除党籍》。起因很简单:这年蒋光慈病情恶化,搬到上海法租界养病写作,他有一个身份,即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常务候补委员,并主编“左联”机关刊物《拓荒者》。左联要开会,找不到会场,有人就主张去蒋光慈家开,房子大,又安全。蒋光慈却坚拒。钱杏邨等就在场,非常尴尬,也极其不满。后来就通知他说“写作不算工作,要到南京路上去暴动!”让他去参加飞行集会,蒋光慈再次坚拒。他认为一次次这样让革命者赤手空拳对抗反动军警的枪棍武装,一次次让革命群众被捕,做无谓的牺牲,这是“左倾”冒险,得不偿失。坏脾气上来了,一时激动、激愤,就向组织递交了退党书。这不仅是不服从组织安排,还是对抗,是对组织挑战。蒋光慈没有给自己留余地,组织上也不待言说,断然将其开除。又见1981年2月28日《安徽大学校刊》 哈晓斯文《夏衍同志谈蒋光慈》:文章说其不久前曾走访夏衍,夏衍谈到蒋光慈的党籍,说蒋光慈同志没有被开除党籍,“这一点我可以证明,还有阳翰笙同志也可以证明。可惜,现在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了。当时我和蒋光慈同住一幢楼里,平时经常见面。我记得当时只给他以党内警告处分,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他在1929年发表的小说 《丽莎的哀怨》,在当时产生了不好的影响;二是因为他不愿参加组织活动,主要的也就是搞飞行集会、游行示威那一套。”
蒋光慈籍贯问题。三种,一说在河南固始南乡濮台子即陈淋子镇联合村;一说是安徽霍邱南乡白塔畈镇 (今属金寨县);还有一说乃安徽六安县莲花庵乡(今属裕安区分路口镇),各种走访、探查、辨析、考论都有,或科学、或求真、或文化、或地理、或功利、或它图,都无碍的,无可否认的是,包括叶集的未名四杰韦素园、台静农、韦丛芜、李霁野,还有蒋光慈的老师、先驱詹谷堂,他们都是大别山之子、史河之子、革命之子、时代之子、诗之子、文化之子!
在我们仰视的目光里,他们高于山巅,久于天地。
五
固始县中学校,最初乃张绍坡、张世英倡办。绍坡是字,本名张维忠,清末举人。绍坡勘破时势,放弃仕途,受聘于河南优级师范学堂任教;不到两年,回到故乡,继续从事教育。至民国元年(1912),张绍坡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自己创办一所学校。这种想法甫一诞出,就赶着固始青年才俊张世英在河南优级师范学校毕业返乡,去拜会张绍坡。虽然在师范学校时,张绍坡没教过他,但张世英还是把他尊为老师。猜想两人,时有际遇,事有意合,心有灵犀;纵论古今,终于当下,一拍即合;既有情感的融会,也有观念的碰撞;既有对现实利弊的研判,也有对未来的激情展望。这种猜想是成立的,因为在此之后,他们俩很快行动起来,有了具体的方案,而不仅仅止于“展望”和“畅想”。到这个时候,开办新学,着力为本土和国家培养人才、大才、栋梁之材,已从理想的层面变为他们两人手头落实的要务。
有各方鼎力资助,学校在当年建成;8月成立校董会,宣布学校正式成立,名曰:固始县中学校。校董会推选张世英为首任校长,张绍坡为斋务主任兼国文教员,另聘有10余人为教员;9月即开始招收四年制新生甲、乙两班,分班授课。此后每年递招新生1班,递招到7个班为止,学生200余人。蒋光慈从大别山下固始县陈淋子镇志成小学毕业,当即考入固始县中学校,那时学校已有了好几年的运作,初具规模,运行有序,欣欣向荣。蒋光慈很快就融入其中,张绍坡是他的国文老师,同时他结交了张纯修、王锺秀等一批同学好友。志同道合,兴趣一致,他们早早晚晚,一起走街串巷,观察生活,考察社会。他们还在蒋光慈的倡议下,从固始徒步旅行,经陈淋子到他家白塔畈,路途有一百多公里。张纯修回忆说:“我们日访山乡,夜宿庙堂。为脚夫挑担,为纤夫拉纤;牵过算命瞎子,推过独轮红车;替暮人犯过愁,为饥尸流过泪;被强盗劫过路,还被好人救过命。并且观赏了李家后楼庄园,还走遍了‘小南京的大街小巷……宣恒(蒋光慈原名蒋宣恒,又名蒋如恒,曾用名蒋侠僧、蒋光赤,乳名小巧子)不断仰天长叹,借以抒发沉闷的心胸。他说:‘老天爷啊,你咋不长眼睛?来场天塌地陷吧,把这个吃人的世道颠倒过去!我要口诛笔伐,我要写!”
蒋光慈《少年漂泊者》就这样在固始县中学校构思、写作、诞生了。
这是他的处女作。初稿出来之后,蒋光慈很激动,就交给了他的国文教师张绍坡审阅。张绍坡老师对选材、主题和部分精彩章句予以充分肯定,但觉得问题也很多,有中学生“作文”的稚嫩心态和笔法,就把几个读过小说的学生叫过来,一起研讨。张绍坡先发言,说开头不美。不要天南地北破帽子没边地上来就发表怪论,也不要把你写的那个刘老太爷,庄园、房产、人丁、官衔罗列很长的账单,不生动,不形象。说你看那个凌家圩子,老百姓咋说的?说他家“人行一日不喝別人家塘里的水,马跑百里不啃外姓人埂上的草”,一个地主老财的形象就出来了,其它就不用多说了……
老师这么一开场,同学们就热闹了,有的说汪中漂泊一开始,就遇到坏人,也要写几个好人呀;有的说你把汪中牵的那个算命瞎子写得很坏,可不咋样,瞎子也是个天涯漂泊的可怜人!有的说不能只让汪中在山里山外来去,要叫他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世面。不但要让人家知道乡下的主人心狠,也要让人知道城里的财主心毒,不然,汪中咋能算个漂泊者呢……
蒋光慈认真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归纳,整理,辨别,反思,一个人又去了校园东半里多地一个叫“白姑坟”的地方。他在那里曾得到了一个传说:有年史河泛滥,发了洪水,大片庄稼被淹,田地绝收。姑娘家因交不起租,老父前去主人家求情,让宽限几天。主人非但不允,反而把姑娘的父亲暴打一顿,一路血迹,爬回到自己家,已是奄奄一息;谁知主人跟着就来抄家,老父被逼绝望,气血冲顶,活活气死在床上;妈妈见此,遂一头朝墙撞死了。即便如此,狠心的主人并没放过,要拉姑娘到他家去当丫鬟。乡邻们听说后,赶紧送姑娘去了史河南岸。天地之大,茫然四顾,姑娘走投无路,于是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回到了父母亲坟前哭诉,哭了一夜,终于哭声断了,第二天一早人们看到,爸爸妈妈的坟前多了一座新坟,人们从此再见不到姑娘了。只是在风雨天,还能听见姑娘的哭声……
这其实就是《少年漂泊者》开头所描述的汪中哭坟的场景。可惜的是无论何种缘由,蒋光慈在固始县中学校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于此构思写作的《少年漂泊者》,十年之后即1927年,经过反复修订,方由上海亚东出版社正式出版,立即引起轰动,小说如明灯,如星斗,为无数正在黑暗中徘徊摸索的有志青年指明了方向。我们今天所知道的,就有胡耀邦、陶铸、陈荒煤,还有习仲勋等,在他们生前的谈话或撰写的回忆录中,都提到自己是怀揣着 《少年漂泊者》投身革命的。其中胡耀邦,在学生时代读了蒋光慈的《少年漂泊者》,便想“书里的人晓得漂泊,我为什么不可以革命!”于是,毅然离家,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参见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胡耀邦传》)陶铸说:“我就是怀揣着 《少年漂泊者》去参加革命队伍的。”(参见中国党史出版社2008年版 《陶铸传》)习仲勋也曾多次对自己的孩子们说过,当时认识到社会这么黑暗,旧的剥削制度要推翻,主要就是受 《少年漂泊者》 影响极深。(参见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 《习仲勋传》)
1927年,在这一年的春上,曾在固始中学校就读的中共地下党员王子春从河南大学毕业,回到固始,经组织同意,任固始县中学校——彼时已更名为“固始县立初级中学”任校长,聘请中共地下党员蔡仲美、汪涤源、杨松柏等任教,建立了中共固始中学支部。是年秋,河南省委两次派人到豫南一带整顿和发展党的组织,于是,在固始,便以固始中学支部为基础,建立了中共固始县委员会,蔡仲美任书记,他也是中共固始县第一任县委书记。他们最早为大别山播下革命和理想的火种,也为此献出了青春的执著和生命。汪涤源于1928年被捕,牺牲于潢川县城;王子春于1932年在开封宋门外刑场就义;杨松柏1933年被捕,在开封被杀害;蔡仲美和我同乡,即固始县张广庙乡人,于1930年2月23日晨,因叛徒出卖,被当地反动民团包围,拼到最后,子弹打尽,负伤后被捕,之后拒绝诱降,宁死不屈,最终被杀害在张广庙杨井岗村。杨井岗村就是我家世代居住的村子,蔡仲美烈士墓立在那里,我家族的墓地也在那里,每年回乡祭祀,我都会去给蔡仲美烧些纸钱,表达追怀。同时我也有亲人,当年追随他,革命失败后,被杀害在那里。
六
最后还是要来说固始县中学校的倡导和创办者张绍坡。1938年9月,日军陷固始,他那时担任固始县图书馆馆长,是固始文化名人。日军两次来见,要他担任固始县维持会长,张绍坡严词拒绝,大义凛然,被日军刺刀当场刺死,壮烈成仁,保持了一位知识分子、爱国志士的高尚民族气节。某种意义上,一个人的不屈与抗争,具有鼓舞、昭示和唤醒的力量,直到10月底日本军撤离固始,也没建立起他们的“地方”政权。诗人臧克家有感于此,在重庆《大公报》上发表了记述文章《一个忠烈的故事》。成为师者,成为士人,以至成为忠烈,绝非偶然,它是学识和品德的叠加,成为日常的不那么炫目的光芒,但那一定是一种光芒,文化的、人性的光芒。这种光芒曾经照耀了蒋光慈,继而还照耀了在固始县中学校学习的作家王昌定、杨纤如、何泽沛……他们也互相照耀,这大约就叫历史、脉缘、传统、传承。
风云涤荡,大浪淘沙,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固始县中学校已历百年,无数青年学子以及后生,如天光云影;史河之水,前浪后浪,生生不息,奔向诗和远方。《少年漂泊者》出版的1927年,蒋光慈的同学挚友张纯修、王锺秀们,在固始发动学潮,斗倒了县教育局长魏兢西,遭到官方通缉,于是往东逃亡,经六安,于次年春到达上海。在那里,张纯修见到了蒋光慈,依然怒发冲冠,依然壮怀激烈,说到了过去,说到了固始县中学校;说到了苏联,列宁,共产主义;说到了“老水牛”当上了农协主席,说到了“老水牛”被兵匪杀害;说到了大别山、故乡、陈淋子、志成小学、南乡濮台子、霍邱白塔畈……临别时,蒋光慈送给张纯修他准备出版的《乡情集》,随便翻开一页,就读到了这样的句子:“在村镇的北头有一条小河,小河的两岸上有着柳林,这里在夏天可以听见蝉鸣,在冬天也不断孩子们的踪影……”
张纯修读着,已是热泪盈眶,长久地望着蒋光慈,有点哀伤,有点动情,有点热切,那目光复杂,今日想来,是否在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以梦为马,不负此生;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只问自由、盛放、深情、初心,无问西东;少年漂泊者,我们,等你还乡……
责任编辑 丁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