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伯特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和研究

2023-09-10 10:14赵玉兰
现代哲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季刊德意志意识形态德意志

赵玉兰

从1926年达·梁赞诺夫(D. Rjazanov)出版世界历史上首部原文版“费尔巴哈”章,到2017年世界历史上第二个原文完整版本即MEGA2版正式问世,《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一马克思恩格斯遗留下来的巨幅手稿经历了近百年的文本塑形历程。在这一过程中,德国MEGA2编辑专家英·陶伯特(I. Taubert)所开展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与研究工作可谓极为关键。这是因为,作为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前任主编,正是陶伯特首创了MEGA2试编卷中“费尔巴哈”章的编排架构(1972),构想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完整版框架(1997),并且最终正式提出了时间顺序版“费尔巴哈”章(2004)。因此,对陶伯特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与研究工作进行深入考察,是《德意志意识形态》文献文本学研究不可或缺的一环。

一、20世纪70年代:MEGA2试编卷中的逻辑顺序版“费尔巴哈”章

早在20世纪20年代,伴随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一版即MEGA1编辑出版工程的实施,《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马克思恩格斯生前未曾发表的巨幅手稿得以被收集、编辑并系统出版。1926年,梁赞诺夫在《马克思恩格斯文库》(德文版)第一卷编辑出版了世界历史上第一部原文版“费尔巴哈”章(1)D. Rjazanov (Hg.),Marx-Engels-Archiv,Band 1,Frankfurt a. M:Marx-Engels-Archiv Verlag G. M. B. H.,1926,S. 205-306.,使尘封80年的“费尔巴哈”章手稿得以为世人所知。1932年,由弗·阿多拉茨基(V. Adoratskij)主编的MEGA1第I/5卷即《德意志意识形态》卷(2)V. Adoratskij (Hg.),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Berlin:Marx-Engels-Verlag G. M. B. H.,1932.出版,这是世界历史上首部《德意志意识形态》原文完整版本。正是基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之为著作的学界基本共识(3)参见赵玉兰:《〈德意志意识形态〉“著作说”源起探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9年第6期,第44-46页。,这两版均采取了逻辑编排的方式,但在介入手稿的程度上并不相同。就梁赞诺夫版来说,它的逻辑编排只存在于各份手稿之间,而不介入手稿内部;而就阿多拉茨基版来说,它按照编者的逻辑对手稿进行了全面的调整、重组与挪移,从而根本地介入了手稿,备受后世诟病。1962年,齐·巴纳(S. Bahne)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社会史研究所发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的3页新手稿,这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特别是“费尔巴哈”章的编排赋予新动力。此后,以巴加图利亚版(1965)和新德文版(1966)为代表的逻辑编排新版本相继问世。

正是在这一新的历史时期,由苏联和东德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院(以下简称“马列主义研究院”)酝酿多年的MEGA2编辑出版工程有了重大进展。1972年,MEGA2试编卷(Probeband)正式问世。它按照MEGA2的四部分(Abteilung)结构划分,从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资本论》及其准备材料、书信和摘录笔记中各选取若干例文本进行编排,展现未来MEGA2正式卷次各部分的编排样式和基本体例,以呈交国际学界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家予以评鉴。其中,篇幅最大的文本就是收录于“著作”部分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而其编者正是东德马列主义研究院马克思恩格斯部的陶伯特(4)编者在试编卷的版权页中指出,该卷收录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是由“英格·陶伯特在约翰娜·德内特(Johanna Dehnert)的协助下”编辑完成的。。具体来说,试编卷版“费尔巴哈”章的编排如下(5)Marx-Engels-Gesamtausgabe. Editionsgrundsätze und Probestücke,Berlin:Dietz Verlag,1972,S. 31-119.:

一、费尔巴哈。A.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开篇的第一份异文。A节)

一、费尔巴哈。正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宣告的……(“费尔巴哈”章导言的誊清稿)

一、费尔巴哈。正如我们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保证的……1.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国哲学(“费尔巴哈”章开篇的第二份异文,包括导言的草稿和第1节)(6)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这份文本的第一部分——导言的草稿——后来被马克思恩格斯删掉,因此,它并未被收录在试编卷的正文中,而是被收入卷末的异文表(Marx-Engels-Gesamtausgabe. Editionsgrundsätze und Probestücke,S. 419-425.)。类似地,现有的中文版亦只收录导言的誊清稿,而未收录这份草稿。

“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关于分工和所有制形式的誊清稿片断)

“由此可见,事情是这样的……”(关于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关系的誊清稿片断)

一、费尔巴哈。草稿和札记(马克思编号为1-72页的主手稿)(7)关于这六份文本的具体内容,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4-516、512-513、516-520、520-523、523-526、526-587页。

从总体上看,在20世纪60年代对“费尔巴哈”章进行逻辑编排的潮流之下,试编卷亦不例外,对“费尔巴哈”章进行了先开篇、后具体内容的逻辑的、系统的编排。这一编排背后其实蕴含着一个对编者乃至当时的整个学界来说不言自明的判定,即《德意志意识形态》是一部著作,“一、费尔巴哈”正是这部著作的一章。因此,不论是在试编卷的导言中,还是在“费尔巴哈”章的附属资料中,《德意志意识形态》均被称为一部著作(Werk)(8)Marx-Engels-Gesamtausgabe. Editionsgrundsätze und Probestücke,S. 31*,400,401,402,403.,而“一、费尔巴哈”被称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一“章”(Kapitel)(9)Ebenda,S. 30*,31*,400,403,404.。进一步讲,试编卷版“费尔巴哈”章的标题就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章。费尔巴哈。唯物主义观点和唯心主义观点的对立”。(10)Ebenda,S. 31,722.可见,在“著作说”的框架下,对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章的“费尔巴哈”章进行逻辑编排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试编卷版“费尔巴哈”章采用了逻辑编排方式,但是陶伯特在其中所阐述的某些编辑考量却为她后来提出时间顺序编排方式埋下伏笔。一方面,陶伯特指出,试编卷版“费尔巴哈”章“文本编辑的起点和基础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写作‘费尔巴哈’章所达到的阶段。呈现形式应该使得片断性特征为人所见,应该使得关于已然开始但并未完成的手稿修改过程的所有现存的或实际或可能的说明为人所知。它应该使人们认识到,手稿的写作中止于哪一阶段”。(11)Ebenda,S. 416.这表明,在陶伯特看来,“费尔巴哈”章所应展现的是一份份手稿现存的样态,即它们为马克思恩格斯遗留下来时所达到的写作程度、所具有的基本面貌和所表现的特征性质,而不是展现马克思恩格斯所为之构想的、最终应该达到的完成样态。可见,就文本编排的基础和出发点而言,陶伯特所依循的是现存手稿的既定样态,而非马克思恩格斯预计完成的逻辑形态。这恰恰是后来时间顺序版的一个基本主张。另一方面,导言指出,试编卷版“费尔巴哈”章之所以不同于迄今各版,并不是因为它对马克思和恩格斯“可能的意图”作出了“另外一种阐释”,而是得益于编者基于对现有资料的明确认识而作出的判定。(12)Ebenda,S. 32*.这表明,在陶伯特看来,与其揣测难以通达的马克思恩格斯本人的手稿写作意图,不如对实实在在的现有资料进行深入考察。这就隐含着她后来在提出时间顺序版时所坚持的观点:编者不可能完成马克思恩格斯所未完成的工作;各种逻辑编排版之所以可能,恰恰就在于其编者替马克思恩格斯完成了他们所未完成的任务。此外,导言指出,“《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章并不是在一个统一的写作过程中诞生的。毋宁说,它是由诞生于不同时间点的不同部分构成的……”(13)Ebenda,S. 31*.这意味着,当按照逻辑顺序编排这些产生于不同时期的手稿时,就会出现文本的时间错乱特别是具有不同写作成熟度的文本的错乱,这就潜在地为时间顺序编排找到了合理性。因此,尽管试编卷以逻辑顺序编排完成了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的第一场预演,但它同时显现出陶伯特后来放弃逻辑顺序编排的种种端倪。

二、20世纪80-90年代初:以“著作说”反对“季刊说”

1975年,MEGA2第I/1卷出版,它标志着MEGA2的正式问世。作为该卷的总主编,陶伯特在完成这一极具开创性意义的工作后,接下来的任务便是聚焦于青年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编辑工作,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卷的编辑准备工作。在此期间,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文献学研究出现了重大突破。1975年和1979年,MEGA2第III/1卷和第III/2卷相继出版,其中首次收录了1848年前第三方即他人致马克思恩格斯的书信,为马克思恩格斯的生平和传记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写作和出版史研究提供了大量珍贵文献。正是以这些新问世的文献为基础,1980年,MEGA2第III/2卷的编者之一加·格洛维娜(G. Golowina)在《马克思恩格斯年鉴》发表文章《1845-1846年的季刊项目——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最初的出版计划》。在文中,格洛维娜首次提出,1845-1846年马克思恩格斯从事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写作活动源于一个季刊项目,《德意志意识形态》本应作为这部季刊的前两卷出版。为此,马克思恩格斯不仅为之撰写了大量手稿,而且还向格·维尔特(G. Weerth)、卡·路·贝尔奈斯(K. L. Bernays)、罗·丹尼尔斯(R. Daniels)甚至威·魏特林(W. Weitling)约了稿。可以说,这篇文章的发表标志着“季刊说”的诞生,它使《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著作性质甚至作者归属都遭到严重质疑。(14)Galina Golowina,“Das Projekt der Vierteljahrsschrift von 1845/1846-zu den ursprünglichen Publikationsplänen der Manuskripte der ‘Deutschen Ideologie’”,Marx-Engels-Jahrbuch,Band 3,1980,S. 260-274.

面对格洛维娜这一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季刊说”的新兴论断,陶伯特并没有予以迎合。相反,她依然严守“著作说”的传统观点。1987年,陶伯特在一篇关于MEGA2已出版卷次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工作之影响的文章中指出,“与《经济学哲学手稿》相反,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里,我们涉及的是一部著作(Werk),而不是若干文章或松散的手稿”。(15)Inge Taubert,“Neue Erkenntnisse der MEGA-Bände I/2 und I/3 und ihre Bedeutung für die Bestimmung von Forschungs- und Editionsaufgaben der Arbeit an dem MEGA-Band I/5 (Marx/Engels:Die deutsche Ideologie)”,Beiträge zur Marx-Engels-Forschung,Heft 22,1987,S. 25.话到此处,陶伯特专门以注释的形式标注了上述格洛维娜的文章,其观点指向不言而喻。陶伯特认为,通信确实包含了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诞生过程和出版史的丰富说明,但是,流传下来的手稿一方面表明最终的稿本具有马克思恩格斯所给出的章节划分——它表明这部著作是一个完整整体,另一方面表明流传下来的大部分手稿是付印稿。这一流传状况也为其他材料所佐证,陶伯特列举了两个证据:在1846年8月1日致列斯凯的信中,马克思提到了“反对德国哲学和迄今的德国社会主义的论战性著作”(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83页。;在1847年4月6日发表于《德意志—布鲁塞尔报》的驳卡尔·格律恩(K. Grün)的声明中,马克思还提到这部著作的标题,即“‘德意志意识形态’(对以费尔巴哈、布·鲍威尔和施蒂纳为代表的现代德国哲学和以各式各样的预言家为代表的德国社会主义的批判)”。(17)Inge Taubert,“Neue Erkenntnisse der MEGA-Bände I/2 und I/3 und ihre Bedeutung für die Bestimmung von Forschungs- und Editionsaufgaben der Arbeit an dem MEGA-Band I/5 (Marx/Engels:Die deutsche Ideologie)”,S. 25.马克思的这篇文章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43页。可见,陶伯特此时对格洛维娜的观点完全持拒斥态度。在她看来,《德意志意识形态》之为著作的判定绝不能因为他人致马克思恩格斯的书信所提供的新材料就予以根本否定;相反,手稿本身的文献学状况,特别是它所包含的马克思恩格斯章节划分的逻辑线索以及各份手稿之为付印稿的完成度更能反映出《德意志意识形态》本身之为著作的性质。

事实上,正是基于“著作说”的判定,陶伯特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总体编排并不存在疑虑,逻辑编排仍旧是她的编辑思路。因此,她更为关注的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收录内容或卷次构成。在1987年的这篇文章中,陶伯特提出了如下有待进一步研究和解决的问题:第一,莫·赫斯(M. Heβ)批判阿·卢格(A. Ruge)的手稿该以何种形式收入;第二,赫斯所写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二卷第五章即“‘霍尔施坦的格奥尔格·库尔曼博士’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预言”是收入正文还是附录之中;第三,《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二卷缺失的第二、三章手稿内容应该如何说明;第四,恩格斯在1847年发表于《德意志-布鲁塞尔报》的文章《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是否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二卷的一章;第五,赫斯文献遗产中有一份迄今未发表的手稿,只流传下来15-24页,涉及赫斯同奥·贝克尔(A. Becker)所主编的六期《宗教运动和社会运动的快乐信使》的论争,而缺失的前14页很可能被赫斯用于《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二卷第五章的写作。因此,对这份手稿的内容、状况及其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关系也有待考察。(18)Inge Taubert,“Neue Erkenntnisse der MEGA-Bände I/2 und I/3 und ihre Bedeutung für die Bestimmung von Forschungs- und Editionsaufgaben der Arbeit an dem MEGA-Band I/5 (Marx/Engels:Die deutsche Ideologie)”,S. 25-27.可以说,在20世纪80年代末,陶伯特主持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和研究工作已经进展到相对深入的程度,上述几个问题都是《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收录中的关键问题,对它们的处理将决定《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整体面貌。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陶伯特与其团队围绕着上述几个问题不断深入研究。1988年,东德马列主义研究院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工作启动。1989年,研究院的配套刊物《马克思恩格斯研究论丛》第26期推出了陶伯特及其团队关于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与研究的5篇最新成果(19)Beiträge zur Marx-Engels-Forschung,Heft 26,1989,S. 101-194.,主要涉及与《德意志意识形态》关系密切的5份文本——主要由恩格斯所作的关于费尔巴哈著作的摘录、恩格斯所写的《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中的两篇文章即《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和《卡尔·格律恩〈从人的观点论歌德〉》、赫斯批判卢格的手稿以及赫斯撰写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二卷第五章手稿——的诞生与流传过程以及同《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渊源关系。可以说,这5篇文章既反映了苏东解体前以陶伯特为首的东德马列主义研究院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卷编辑工作方面的文本考察重点,也反映了他们当时所达到的考证水平和研究高度。值得一提的是,陶伯特在其为5篇成果撰写的简要导论中特别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通信在MEGA2(1975年出版的第III/1卷和1979年出版的第III/2卷)中的完整出版为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基础。与之相联系,这两卷的编者得出了重要的结论和假说(加利娜·格洛维娜:《1845—1846年的季刊项目——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最初的出版计划》,载《马克思恩格斯年鉴》第3辑,柏林,1980年)。”(20)Inge Taubert,“Aus der Arbeit an der Vorbereitung des Bandes 5 der Ersten Abteilung der MEGA2 (Die deutsche Ideologie)”,Beiträge zur Marx-Engels-Forschung,Heft 26,1989,S. 100.看来,随着《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工作的推进,陶伯特必须直面格洛维娜所得出的研究成果,并对之予以全面回应。而她此时显然仍未接纳这一观点,因而称其为“假说”,并强调在编辑MEGA2第I/5卷时,“还要解决一系列研究任务,谨慎地检验现有的假说”。(21)Ebenda.这突出反映了陶伯特对“季刊说”所持的保留态度。

1990年10月,在经历了东德解体的政治动荡后,国际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成立并接手了MEGA2的编辑出版活动。由此,MEGA2编辑出版工程从苏联和东德两国的国家合作项目转变为由国际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主导、各国学者联合完成的国际项目。

正是在这一历史转折期,《卡尔·马克思故居文集》第43辑于1990年年底出版,其中收录了陶伯特撰写的长达80页的论文《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如何诞生的?——新的观点、问题和争议》。在前言中,编者指出,1990年2月,特里尔马克思故居研究中心举办了一场主题为“马克思的首次巴黎居留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诞生”的国际会议,来自瑞士、法国和当时仍然存在的东德以及西德的专家学者参加了这场会议。这一文集所收录的正是此次会议的成果。编者特别指出,“在此次会议上所作的报告都为了出版而作了彻底的修改……英格·陶伯特通过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诞生史的研究——它同样是在为这部著作的新版所进行的工作中诞生的,对她的报告《在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同麦克斯·施蒂纳的论战中折射出的法国大革命》以富有价值的方式作了补充”。(22)Marion Barzen,“Vorwort”,Schriften aus dem Karl-Marx-Haus,43,Trier,1990,S. 7.可以看出,这部文集所收录的文章在时间上恰恰经历了东德解体这一历史转折期:成稿于解体前,定稿于解体后。而就陶伯特的这篇文章来说,作为历史转折期的重要成果,它是否也存在观点的调整或转折呢?

事实上,在《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如何诞生的?——新的观点、问题和争议》这一总标题下,包含了陶伯特撰写的两篇文章:其一题为《对黑格尔之后哲学的批判——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的诞生史》(23)Inge Taubert,“Die Kritik der nachhegelschen Philosophie. Zur Entstehungsgeschichte des ersten Bandes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von Marx und Engels”,Schriften aus dem Karl-Marx-Haus,43,S. 10-50.,其二题为《在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同麦克斯·施蒂纳的论战中折射出的法国大革命》(24)Inge Taubert,“Die Französische Revolution im Prisma der Polemik von 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 mit Max Stirner”,Schriften aus dem Karl-Marx-Haus,43,S. 51-87.。如果说第二篇是陶伯特首次着眼于“圣麦克斯”章,特别是以其中的“自由者”一节为主要背景来考察马克思恩格斯同施蒂纳在法国大革命上的对立观点,从而既对这一章的出版史、诞生过程和编排问题作出新的论述,又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资产阶级观、市民社会观、人道主义观和共产主义观等进行深入分析,那么第一篇则是陶伯特首次基于19世纪40年代黑格尔之后的德国哲学领域内部错综复杂的思想论争,特别是基于鲍威尔、施蒂纳、赫斯、费尔巴哈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不同的文章、小册子、著作中进行的反复而又交错的观点论战,建构出《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的写作背景和诞生历程,这可谓是陶伯特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所作的最全面、最细致的诞生史考察。她此后亦没有就该问题突破这篇文章的广度和深度。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诞生史的研究中,陶伯特再次表明了自己对“著作说”的支持态度:在提及《德意志意识形态》时,她依然反复使用“著作”(Werk)(25)Inge Taubert,“Wie entstand die Deutsche Ideologie von 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Neue Einsichten,Probleme und Streitpunkte”,Schriften aus dem Karl-Marx-Haus,43,S. 9,29.一词进行指代,并把“圣布鲁诺”“圣麦克斯”“费尔巴哈”等部分明确地称为“章”(Kapitel)(26)Ebenda,S. 9,19,49.。更值得注意的是,陶伯特在文中还多次引用了上述格洛维娜的文章。例如,在开篇不久,陶伯特指出,MEGA2第I/4卷和第I/5卷的研究任务是尽可能具体地把握马克思恩格斯从《神圣家族》到开始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发展历程,尤其是要进一步阐明具体的历史环境和当时的理论论争。就此而言,对书信和摘录的汲取利用有助于找到新的起点。因此,她强调“对通信中的许多表述进行重新评估的尝试是令人欢迎的”。(27)Ebenda,S. 12.此处,她特别在注释中标注了格洛维娜的文章。不仅如此,在介绍“费尔巴哈”章的最早写作部分即针对鲍威尔的批判文本时,陶伯特还专门提及1845年年底赫斯从威斯特伐里亚带回了出版“季刊”的消息。此处,她同样引用了格洛维娜的文章作为佐证。(28)Ebenda,S. 41.那么,这是否意味着陶伯特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转而认可格洛维娜的“季刊说”呢?并非如此。就在这篇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诞生史的文章结尾处,陶伯特指出:“在与布鲁诺·鲍威尔论争的过程中诞生了‘莱比锡宗教会议’计划。这一计划通过‘圣布鲁诺’、‘圣麦克斯’、‘格拉齐安诺博士’和导论‘莱比锡宗教会议’得以实现。”(29)Ebenda,S. 48.尽管马克思恩格斯此时还没有写作独立的“费尔巴哈”章的设想,但陶伯特认为,“莱比锡宗教会议”的计划已经排除了如下观点,即“这里所涉及的是发表在一份刊物(Zeitschrift)中的论战性文集的三篇独立文章”(30)Ebenda.。陶伯特此处针对的显然是格洛维娜的观点,而且在注释中标注了这篇文章。接下来,陶伯特更加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毋宁说,所设想的很可能是一个小册子……‘莱比锡宗教会议’自然也能够在刊物中出版,但它是作为一部著作(Werk),而不是作为三篇独立的文章来出版。”(31)Ebenda,S. 48-49.由此可见,尽管经历了1990年的历史转折期,但陶伯特的观点并没有发生变化或转折。正是基于对第一卷诞生历程的细致考察,她延续了一直以来对“著作说”的肯定立场,仍然对“季刊说”持否定态度。

三、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季刊说”为基础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构想

1992年,以特里尔马克思故居为基地的MEGA2德法工作组宣告成立,其主要成员为陶伯特、汉·佩尔格(H. Pelger)、雅·格朗荣(J. Grandjonc)、伊·诺伊(E. Neu)和玛·狄岑(M. Dietzen)。受国际马克思恩格斯基金会委托,该工作组的主要任务是完成MEGA2第I/4、I/5和I/6卷的编辑工作。而MEGA2第I/5卷即《德意志意识形态》专题卷显然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尽管陶伯特1990年仍在坚持“著作说”而否定“季刊说”,但随着研究工作的不断深入,她的观点已经发生了变化。1996年10月24-26日,德法工作组在特里尔召开专题会议,就《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整体编辑架构进行集中研讨,格·巴加图利亚(G. Bagaturija)、郑文吉(Moon-Gil Chung)、尤·罗扬(J. Rojahn)、涩谷正(Tadashi Shibuya)等马克思恩格斯文本文献研究专家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专家应邀参加了此次研讨。(32)Jürgen Rojahn,“Spezialkonferenz ‘Die Konstitution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24.-26. Oktober 1996. Trier”,MEGA-Studien,1997-1,S. 147-157.正是在此次专题会议的基础上,以陶伯特为首的德法工作组在《MEGA研究》1997年第2期发表了一组专栏文章,并首次提出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的编排构想。

按照陶伯特及其团队的设定,MEGA2第I/5卷是一部专题卷,主要收录马克思恩格斯在1845年11月至1846年5月底或6月初期间所写的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手稿和刊印稿;该卷还收录赫斯写的两份文稿,它们都是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参与下写就的;该卷的标题是“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莫泽斯·赫斯: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和刊印稿(1845年11月至1846年6月)”。(33)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MEGA-Studien,1997-2,S. 49.可以看出,“季刊说”的影响在此已经显露端倪。一方面,1845年11月至1846年6月正是季刊项目实施期(34)1846年7月,季刊项目因马克思恩格斯同威斯特伐里亚的出资人尤·迈耶尔和鲁·雷姆佩尔决裂而失败。(Marx-Engels-Gesamtausgabe,Band III/2,Berlin:Dietz Verlag,1979,S. 243-245.),因此,把收录文稿限定于这一时期,恰恰表明陶伯特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季刊定位;另一方面,赫斯文章的收录及其名字列入作者之列,表明陶伯特力图按照季刊的多作者、多文稿特征来重构《德意志意识形态》。不仅如此,陶伯特还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马克思当年与魏德迈的通信多次使用“两卷本出版物”(zweibändige Publikation)一词,那么它所意指的“确实是一部两卷本著作(Werk)还是一部书丛(Serie)或者文集(Sammlung)”。(35)Inge Taubert,“Manuskripte und Drucke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 Probleme und Ergebnisse”,MEGA-Studien,1997-2,S. 12.尽管陶伯特没有对此作出明确回答,但该问题的提出表明她已经对“著作说”产生了怀疑。事实上,在发表于《MEGA研究》1997年第2期的3篇文章中,陶伯特在谈及《德意志意识形态》时已不再习惯性地称之为“两卷本著作”,而是更多地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文,谨慎地称之为“两卷本出版物”(36)MEGA-Studien,1997-2,S. 11,16,32,50,51,54,55.。这意味着,陶伯特已经放弃了曾经坚持的“著作说”,转而主张一度排斥的“季刊说”。正是以“季刊说”为基础,陶伯特提出了MEGA2第I/5卷《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整体编排架构(37)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7.:

I/5-1 [马克思]:驳布鲁诺·鲍威尔

I/5-2 马克思:序言

I/5-3 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草稿和札记

I/5-4 恩格斯,马克思:费尔巴哈

I/5-5 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A. 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

I/5-6 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正如我们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保证的……1.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国哲学

I/5-7 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正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宣告的……

I/5-8 马克思,恩格斯: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

I/5-9 马克思,恩格斯:由此可见,事情是这样的……

I/5-10 马克思,恩格斯:莱比锡宗教会议

I/5-11 马克思,恩格斯:二、圣布鲁诺

I/5-12 马克思,恩格斯:三、圣麦克斯

I/5-13 马克思,恩格斯:莱比锡宗教会议闭幕

I/5-14 赫斯(在马克思的参与下):格拉齐安诺博士的著作。阿·卢格的《巴黎二载。文稿和回忆录》

I/5-15 马克思,恩格斯:真正的社会主义

I/5-16 马克思,恩格斯:一、《莱茵年鉴》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哲学

I/5-17 [恩格斯]: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

I/5-18 马克思:四、卡尔·格律恩:《法兰西和比利时的社会运动》(达姆施塔特1845年版)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历史编纂学

I/5-19 赫斯(在恩格斯的参与下):五、“霍尔施坦的格奥尔格·库尔曼博士”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预言。《新世界或人间的精神王国。通告》

除了正文收录的这19份文本实例外,陶伯特还计划在资料卷的异文中收录马克思写的《驳布鲁诺·鲍威尔》和《卡尔·格律恩:〈法兰西和比利时的社会运动〉(达姆施塔特1845年版)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历史编纂学》两份文本的发表版。另外,在资料卷中还将收录赫斯写的4篇文章,分别是《晚近的哲学家》《阿尔诺德·卢格》《共产主义预言家的密谋活动》和《奥古斯特·贝克尔的月刊:〈宗教运动和社会运动的快乐信使〉》。(38)Ebenda,S. 58.

总的来说,陶伯特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的编排设想具有以下特点:

第一,从收录内容看,该版较之于MEGA1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新增了四份文本实例。

首先,《驳布鲁诺·鲍威尔》(I/5-1)。这篇文章于1846年1月匿名发表于《社会明镜》。在MEGA1第I/5卷即《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它被收录于附录,标题为《圣布鲁诺反对〈神圣家族〉的作者》(39)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S. 541-544. 该文中文标题为《对布·鲍威尔反批评的回答》,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64-367页。。阿多拉茨基在导言中指出,这篇文章在个别地方几乎逐字逐句重复了《德意志意识形态》“圣布鲁诺”章第三节结尾的内容。另外,他根据1847年5月15日马克思致恩格斯的信认为,这篇文章应该是马克思和埃德加·冯·威斯特华伦(E. v. Westphalen)合写的。(40)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S. XVIII-XIX.显然,对于MEGA1编者来说,《驳布鲁诺·鲍威尔》并不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主体的组成部分,因此不宜收入正文;但是考虑到它与“圣布鲁诺”章的密切联系,便将其收入附录之中。而陶伯特之所以把这篇文章收入《德意志意识形态》正文之中,并将其置于开篇,不仅是因为它的作者经考证后证实为马克思本人,而且是因为从诞生史的角度看,这篇文章实际上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作为两卷本出版物的写作起点。正如她指出的,“1845年11月20日,马克思写下了文章《驳布鲁诺·鲍威尔》”,接下来,“最早在1845年11月底或12月初,马克思和恩格斯写下了针对布鲁诺·鲍威尔的文章《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的论战文章,它很可能是作为计划中的季刊的文稿”,“正是这两份文本实例开启了批判黑格尔之后哲学的那些手稿的诞生史”。(41)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49.

其次,主要由恩格斯完成的题为“费尔巴哈”的摘录(I/5-4)。在MEGA1中,这份摘录被以“恩格斯论费尔巴哈”为题收录在附录中。阿多拉茨基在导言中指出,这份摘录是恩格斯对费尔巴哈的《未来哲学原理》一书的摘录。它尽管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主体手稿写作工作结束后产生的,但应该是被马克思用于“费尔巴哈”章的写作。(42)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S. XVIII.而陶伯特指出,之所以把这份文本收入《德意志意识形态》“费尔巴哈”章,是基于它同“费尔巴哈”章主手稿(I/5-3)的第一部分即批判鲍威尔的文本(马克思编号的第1-29页)的密切关系,因为这份摘录恰恰是在该文本的左栏写作之后、右栏写作之前写下的。在陶伯特看来,这份摘录可谓推动了该文本的写作。(43)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2.

再次,赫斯批判卢格的文章《格拉齐安诺博士的著作》(I/5-14)。这篇文章原本由赫斯在1847年8月发表于《德意志-布鲁塞尔报》第62和63期。在MEGA1中,这份文本既未收录于正文,也未收录于附录。不过,在资料部分谈及赫斯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写作关系时,编者指出,“赫斯事实上为《德意志意识形态》提交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格拉齐安诺博士,德国哲学的小丑’”。(44)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S. 564.在此处的注释中,编者进一步指出,在与马克思恩格斯反目、《德意志意识形态》出版计划失败之后,赫斯从马克思那里要回了这份批判卢格的手稿。(45)Ebenda,S. 564. Anm. 2.那么,这份手稿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处于什么位置呢?编者指出,“在下文被删除的地方可以看出,卢格最初应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遭到了批判”。(46)Ebenda,S. 564-565.这里所谓的“被删除的地方”,正是“莱比锡宗教会议”手稿的最后一段。马克思恩格斯原本在这里写道,“在舞台深处出现了Dottore Graziano(格拉齐安诺博士)或称作‘非常机智而有政治头脑的人’的阿尔诺德·卢格(《维干德》第192页)”(47)Ebenda,S. 583.中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90页。,但他们后来把这句话删掉了。陶伯特继承了MEGA1编者的观点。在她看来,按照《德意志意识形态》两卷本的计划,对卢格的批判应该构成第一卷的第四部分。(48)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3.因此,她把赫斯写的这篇文章收录到《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正文之中。需要强调的是,陶伯特收录的《格拉齐安诺博士的著作》并不是曾经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而被送往威斯特伐里亚付印的原始手稿,因为在出版计划失败一年之后,赫斯将手稿寄给马克思以便发表,在这篇文章于《德意志-布鲁塞尔报》发表之后,原稿便不知所踪。(49)Inge Taubert,“Die überlieferungsgeschichte der Manuskripte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und die Erstveröffentlichungen in der Originalsprache”,MEGA-Studien,1997-2,S. 33.因此,陶伯特采用了发表版。

最后,恩格斯所写的《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I/5-17)。这篇文章在1847年9月发表于《德意志-布鲁塞尔报》第73和74号。MEGA1编者在谈及《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二卷缺失的手稿时猜测,第二、三章的手稿被恩格斯在1847年挑了出来,用于《真正的社会主义者》(50)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641-692页。和《德国的现状》(51)该文在中文《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中题为《德国的制宪问题》,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46-65页。两篇文章的写作。(52)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S. 563.显然,陶伯特沿袭了MEGA1编者的思路,认为缺失的第二卷第二、三章被挪用于其他文章的写作。但是,与MEGA1编者不同,她认为恩格斯发表于《德意志—布鲁塞尔报》的《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才是第二卷的第二章,可能也是第三章。(53)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3.因此,她把该文收入到《德意意识形态》的正文之中。与前述赫斯的《格拉齐安诺博士的著作》类似,这篇文章的原始手稿同样没有流传下来,陶伯特收录的也是发表版。

可以看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的框架结构下,陶伯特已经解决了早在1987年就已提出的文本收录问题:赫斯所写的关于卢格的文本和第二卷第五章均收入正文,相应地,赫斯亦成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作者之一;恩格斯的《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作为第二卷的第二或三章收入正文。至于赫斯关于第二卷第五章的残余手稿,由于其主题涉及的只是同贝克尔的《宗教运动和社会运动的快乐信使》的论争,与《德意志意识形态》并没有直接关系,而且也没有马克思恩格斯的参与,因此与其他几篇文章作为前期材料一并收入附录。可以说,诞生历程即写作史是陶伯特确定《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收录的重要标尺。在她看来,在1845年11月至1846年6月期间诞生的、与两卷本出版物相关的手稿都应纳入正文之中。这在事实上使得她所设想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实现了对季刊项目的重构。

第二,从编排上看,陶伯特采取了逻辑与时间顺序相结合的编排方式。

首先,从整体上讲,陶伯特按照逻辑顺序编排了《德意志意识形态》。

陶伯特认为,时间顺序编排存在三个重大问题:其一,大部分手稿都被马克思和恩格斯以最终稿本的形式作了系统的编排,因此时间顺序编排将否定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设定的系统结构;其二,各份文本实例分别构成文本整体,例如手稿有马克思恩格斯所编的页码或印张号,刊印稿则作为独立的文章而出版,因此按照时间顺序编排就会肢解文本本身;其三,时间顺序编排的前提是能够确定各份文本的写作时间或者相对的写作顺序,而这对于现存的各份手稿和刊印稿来说是难以实现的。(54)Inge Taubert,“Manuskripte und Drucke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 Probleme und Ergebnisse”,S. 13-14.因此,就《德意志意识形态》整体来说,陶伯特否定了时间顺序编排方式,继续沿袭传统的逻辑顺序编排方式。正如她指出的,“文本实例的编排遵循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流传下来的、提交出版时的两卷本出版物的系统性”。(55)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0.由此,我们看到,整部《德意志意识形态》从其逻辑起点——《驳布鲁诺·鲍威尔》和“序言”开始,经由第一卷的“一、费尔巴哈”“莱比锡宗教会议”“二、圣布鲁诺”“三、圣麦克斯”“莱比锡宗教会议闭幕”和批判卢格的手稿,进入到第二卷的导言“真正的社会主义”和接下来的一至五章。可以说,正是基于对两卷本出版物之逻辑结构的考量,陶伯特对现存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从整体上做了逻辑的、系统的编排,使《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整体面貌似乎与我们所熟悉的、MEGA1版所代表的传统样貌(56)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1),Band I/5,S. 703-705.别无二致。但是,如果考虑到陶伯特在正文中所收录的四份新文本,那么她的逻辑编排与MEGA1版还是不尽相同的。进一步讲,陶伯特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实质上重构了1846年6月时提交到威斯特伐里亚的两卷本出版物即季刊,这是她的整个编排方案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

其次,就“一、费尔巴哈”来说,陶伯特采取了时间顺序编排方式。

尽管陶伯特从整体上对《德意志意识形态》进行逻辑编排,但这种编排方式只适用于以付印稿形式流传下来的、因而包含马克思恩格斯的章节划分的绝大部分手稿,对于以草稿和片断形式流传下来的“一、费尔巴哈”的相关手稿,它并不适用。陶伯特认为,关于“一、费尔巴哈”的7份手稿(I/5-3至I/5-9)“既不是一章,也不是完整的一部分”,“把这些异质的部分逻辑地、系统地拼接成为一章‘一、费尔巴哈’,仍然是假想性的”。因此,对于MEGA2第I/5卷来说,这种编排方式“不在考虑之列”,这些文本将作为“独立的文本实例予以收录并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编排”。(57)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1.尽管陶伯特对“一、费尔巴哈”的时间顺序编排通过《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而广为世人所知,但从此处可以看出,她的这一编排构想早在1997年就已经确立,并且准备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中与整体的逻辑编排方式并行使用。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虽然陶伯特对“一、费尔巴哈”采取了时间顺序编排方式,但由于她在整体上采用了逻辑编排方式,所以她依然力求把《德意志意识形态》构建成一部著作呢?答案是否定的。正如陶伯特指出的,把《德意志意识形态》相关的手稿和刊印稿“拼接成一部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意味着要去完成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未完成的事情。鉴于缺乏足够的线索和证据,其结果将是一种武断的建构”(58)Inge Taubert,“Manuskripte und Drucke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 Probleme und Ergebnisse”,S. 6.。这意味着,尽管坚持逻辑的编排,但陶伯特所力求构建的并不是一部著作,而毋宁说是她反复谈及的“两卷本出版物”,也就是季刊。可见,在放弃了“著作说”后,“季刊说”是陶伯特编排《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的根本理论出发点。

第三,陶伯特采取了独立的文本实例编排方式。

如果说逻辑或时间顺序编排方式是就各份文本实例之间的关系而言的,那么独立的文本实例编排方式是就文本自身来说的。所谓“文本实例”,其德文原文为Textzeuge,Text即“文本”之意,而Zeuge则是“证人”之意。由此可知,“文本实例”即以文本形态流传下来的证物,或者说作为证物的文本,它表征着作者遗留下来的可以作为其写作证物的文本。从上述陶伯特的编排框架可知,《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包含19份文本证物或文本实例。陶伯特指出,“它们将作为独立的文本实例予以收录”。(59)Inge Taubert,Hans Pelger,Jacques Grandjonc,“Die Konstitution von MEGA2 I/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Moses Heβ:Die deutsche Ideologie. Manuskripte und Druck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S. 50.这可谓是陶伯特确立的基本编排原则。它意味着,不管是采取整体上的逻辑顺序编排还是部分的时间顺序编排,都应保证流传下来的各份文本实例的独立性和完整性。也就是说,在进行编排时,每份文本实例本身都不容拆解、分割,不容遭到内部的篡改和介入。显然,陶伯特的这一强调是针对MEGA1所肇始的对“费尔巴哈”章的任性拆分、拼接和挪移,针对这种内部介入的编排方式的。对陶伯特而言,保证每份文本实例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就意味着保证其原始样态不受侵犯,从而实现对原始文本的忠实再现。

四、21世纪初:时间顺序版“费尔巴哈”章的问世及其后续效应

2004年,《马克思恩格斯年鉴·2003》出版,其中专题收录了由陶伯特主编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的前两部分:“一、费尔巴哈”和“二、圣布鲁诺”。作为备受期待的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先行版”(Vorabpublikation),该版的问世引起了极大关注。

如果说,“二、圣布鲁诺”的原始手稿本身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完成的付印稿,因而在编排方式上没有争议,那么作为草稿、片断流传下来的“一、费尔巴哈”显然是关注的焦点。陶伯特对这版的编排确实不同于以往的各种逻辑编排版本,因为她对“一、费尔巴哈”首次正式采用了时间顺序编排方式,其编排如下(60)Marx-Engels-Jahrbuch 2003,Berlin:Akademie Verlag,2004,S. V-VI.:

I/5-1 马克思:驳布鲁诺·鲍威尔

I/5-3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和历史。草稿和札记

I/5-4 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

I/5-5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A. 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

I/5-6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1.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国哲学

I/5-7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导言(正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宣告的……)

I/5-8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片断1(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

I/5-9马克思/恩格斯:一、费尔巴哈。片断2(由此可见,事情是这样的……)

在先行版导言中,陶伯特强调了三点:首先,“这组文本实例将证明,马克思和恩格斯从1845年11月底或12月初起并没有开始写作一部在1845年春就已计划的两卷本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而是写作了一份与布鲁诺·鲍威尔的《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进行论战的文章草稿。”(61)Ebenda,S. 6*.这意味着,单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写作起点上讲,陶伯特已然否定了“著作说”。不仅如此,与1997年类似,陶伯特再次强调先行版中的这些文本实例源自一部计划中的“两卷本出版物”的第一卷。(62)Ebenda,S. 7*.不言而喻,这里的“两卷本出版物”其实就是指季刊。因此,陶伯特在先行版中可谓正式否定了“著作说”。其次,“一、费尔巴哈”流传下来的7份手稿将首次作为独立的文本实例呈现,并按照它们为马克思和恩格斯所遗留下来的样态出版。这里不会构建“费尔巴哈”章,不会由编辑完成作者马克思恩格斯所未完成的工作。(63)Ebenda,S. 7*-8*.这里显然再次重复了陶伯特1997年的观点,她当时就指出,“流传状况不允许MEGA2第I/5卷在一部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框架内对‘一、费尔巴哈’章作出一种新的——同样是假想的——逻辑的、系统的建构,而是只是把手稿作为独立的文本实例予以呈现”。(64)Inge Taubert,“Manuskripte und Drucke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November 1845 bis Juni 1846). Probleme und Ergebnisse”,S. 7.最后,7份文本实例将按照时间顺序编排,这有助于把握它们源于“不同时间”“不同背景”的写作过程。(65)Marx-Engels-Jahrbuch 2003,S. 8*.可以说,陶伯特在先行版中所表达的观点让人有极其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因为在1997年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的构想中,上述观点均已出现。这就表明,先行版背后的基础正是1997年陶伯特为《德意志意识形态》提出的完整版构想。陶伯特本人亦在先行版导言中明确指出,该版的文本编排次序就是源自1997年提出的完整版构想。(66)Marx-Engels-Jahrbuch 2003,S. 5*.

如此一来,尽管陶伯特采取的时间顺序编排方式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特别是“费尔巴哈”章的编辑史上可谓特立独行、独树一帜,但如果沿循她本人的思想发展脉络就会发现,先行版“费尔巴哈”章并非突如其来的新鲜事物,它早在1997年《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构想中就已然出现。换言之,2004年的先行版“费尔巴哈”章是对1997年《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中“费尔巴哈”章编辑思路的完全继承。这为我们重新审视陶伯特1997年的完整版构想提供了重要启示。可以看出,1997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构想在陶伯特心中是极具分量的,作为她和团队经过细致研究、深思熟虑所确立的编辑方案,它可谓是陶伯特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确立的终极方案。就此而言,2004年先行版“费尔巴哈”章不过是其1997年完整版构想的局部再现。在这一背景下,我们就有可能基于陶伯特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构想来考察其与2017年乌·帕格尔(U. Pagel)、格·胡布曼(G. Hubmann)等主编的MEGA2正式版的区别与联系,而这恰恰是陶伯特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与研究工作的后续效应的最大体现。

首先,MEGA2版部分吸收了陶伯特的时间顺序编排方式。

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在整体上采取了逻辑编排方式,首先是第一部分“对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批判”,它以“序言”为开篇,依次是“一、费尔巴哈”“莱比锡宗教会议”“二、圣布鲁诺”“三、圣麦克斯”“莱比锡宗教会议闭幕”;接下来是第二部分“对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批判”,包括导言“真正的社会主义”“一、《莱茵年鉴》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哲学”“四、卡尔·格律恩:《法兰西和比利时的社会运动》(达姆施塔特1845版),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历史编纂学”“五、‘霍尔施坦的格奥尔格·库尔曼博士’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预言。《新世界或人间的精神王国。通告》”以及“关于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的手稿”。(67)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2),Band I/5,Berlin-Boston: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2017,S. V-VIII.但是,就备受关注的“一、费尔巴哈”的编排来说,MEGA2采取了逻辑与时间顺序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它按照逻辑顺序依次收录了3份章开篇、编号为1-72页的主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摘录以及两份片断,展现了“一、费尔巴哈”现存文本的总体逻辑;另一方面,它在个别地方兼顾了时间顺序编排方式。例如,对3份章开篇的编排就是以写作时间为序的;对主手稿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摘录亦是按照其“写作开始的次序”进行编排的;两份片断由于写作时间不明,所以按照其手稿上的数字为序进行编排。(68)Ebenda,S. 794.可见,MEGA2版并未采用纯粹的逻辑顺序编排方式,在必要时它也会采用时间顺序编排方式。就此而言,陶伯特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

值得一提的是,MEGA2编者在“导言”中对纯粹的时间编排方式进行了批判。他们指出,如果按照纯粹的时间顺序进行编排,那么作为独立整体流传下来的那些手稿就要被割裂成若干部分。同时,时间顺序并不是处处都能精准确定的。另外,纯粹的时间顺序会同手稿的章节划分、页码编号等表现出的作者意志发生矛盾。(69)Ebenda,S. 795.显然,MEGA2编者此处针对的正是陶伯特的时间顺序编排方式。正如胡布曼指出的,陶伯特之所以能够编排出时间顺序版“一、费尔巴哈”,“就是因为她只编辑了一小部分手稿。如果要制作一个完整版本,就必须考虑到其他因素……我们在MEGA2第I/5卷中考虑到了所有相关因素,而不仅仅是写作时间”。(70)赵玉兰:《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情况分析——访德国柏林—勃兰登堡科学院MEGA工作站格哈尔特·胡布曼博士和乌尔里希·帕格尔博士》,《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18年第5期,第8页。尽管MEGA2编者对纯粹的时间顺序编排方式的辩证分析很有说服力,但是,这一批判是否适用于陶伯特?换言之,对“一、费尔巴哈”采取纯粹时间顺序编排方式的陶伯特,是否会对整部《德意志意识形态》采取同样的时间顺序编排方式?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且不说,早在1997年陶伯特就提出了她拒绝时间编排而采用逻辑编排的三点理由——它们同MEGA2编者批判时间编排的理由如出一辙,单就她所提出的完整版构想就可以得出,如果她有可能最终完成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工作,那么她绝不会采取纯粹的时间顺序编排方式,1997年的逻辑编排完整版才最可能是她所采取的编排方式。就此而言,我们不能把陶伯特的时间顺序版“一、费尔巴哈”扩大化为时间顺序版《德意志意识形态》,这将是对她的极大误解。

其次,MEGA2版继承了陶伯特对著作构建的拒斥态度,采用了独立的文本实例编排方式。

如果说,陶伯特在1997年完整版构想中反复使用“两卷本出版物”来指代《德意志意识形态》,以避免对之作出著作的界定,从而强调在编排中不能拼接出一部著作形态的《德意志意识形态》,那么MEGA2版亦同样秉承了陶伯特确立的这一原则。正如MEGA2编者指出的,并不存在一部出自马克思恩格斯之手的、完整的或仅仅片断性的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71)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2),Band I/5,S. 725-726.。因此,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并不会重建一部著作(72)Ebenda,S. 727.。正是以这一界定为基础,MEGA2编者沿循陶伯特的思路,采取了独立的文本实例的编排方式。正如“导言”所指出的,“在本卷中,所有的手稿按照其真实的形式作为独立的文本实例出版”(73)Ebenda,S. 727.。在拒斥著作构建的视域下,独立的文本实例编排方式更显得意味深长。它表明尽管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从整体上为我们展现出马克思恩格斯遗留手稿的逻辑性,甚至它们看起来跟MEGA1所构建的著作几乎别无二致,但这些手稿本身并不构成逻辑的、系统的著作,它们只是若干份独立的、分散的文本实例。体现MEGA2编者这种拒斥著作构建态度的典型例子就是“一、费尔巴哈”对关于费尔巴哈摘录的收录。如前所述,在“一、费尔巴哈”中收录的绝大部分手稿都是论述性的、连贯的文本,它们或者是章开篇,或者是片断,或者是马克思恩格斯编号的主手稿。然而,就在这些具有行文特征的文本中,突兀地插入一份关于费尔巴哈的摘录,这份摘录完全不是一篇前后连贯、具有行文样态的文稿,只是若干段没有逻辑联系的札记。这使得“一、费尔巴哈”在逻辑上看似具有的整体性彻底遭到瓦解。事实上,MEGA1当年之所以把这份摘录收入附录而未收入正文中,就是考虑到其对“一、费尔巴哈”逻辑体系的解构,而MEGA2却毫无顾忌地将其收入“一、费尔巴哈”,恰恰是要表明“一、费尔巴哈”不过是几份独立的、零散的文本实例,从而避免读者妄自施加的逻辑联系。就此而言,MEGA2编者完全沿袭了陶伯特的主张。

最后,MEGA2版承袭了陶伯特的“季刊说”判定。

尽管陶伯特起初对格洛维娜的“季刊说”持拒斥态度,但在1997年,“季刊说”已经成为其编排《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的基础。因此,她才在传统的MEGA1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文本构成基础上增补了《驳布鲁诺·鲍威尔》《格拉齐安诺博士的著作》《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等文本,以便在结构上重现截至1846年6月的两卷本出版物的基本样态,而这一增补的实质就是季刊的重构。正是由于这一原因,赫斯才会与马克思、恩格斯一起,出现在作者之列。MEGA2虽然没有在正文中收录上述几份文本,但在附录中亦收录了同季刊项目相关的3份重要文本,即赫斯的《格拉齐安诺博士的著作》和《关于格奥尔格·库尔曼和奥古斯特·贝克尔的手稿片断(摘录)》,以及丹尼尔斯的《瓦·汉森博士〈1844年特里尔圣衣展览期间发生的治疗奇迹实录〉(特里尔1845年版)》。按照MEGA2编者的说明,之所以收录这3份文本,是因为它们原本是计划中的季刊第二卷的内容。进一步讲,季刊的第二卷本来还会收录维尔特、魏特林、贝尔奈斯等人的文稿。(74)Ebenda,S. 727.可见,MEGA2编者对《德意志意识形态》诞生史的考察与陶伯特是根本一致的,而“季刊说”亦成为其收录文本的基础。就此而言,MEGA2承袭了陶伯特的“季刊说”思路。

需要强调的是,尽管坚持“季刊说”的视域,但MEGA2并不像陶伯特那样以重构多作者、多文稿的季刊为目标,而是力求呈现1845年10月至1847年4-5月——这一时间段远远长于陶伯特所设定的1845年11月至1846年6月的季刊项目时期——马克思恩格斯所写作的文本,它涉及的更是季刊项目失败后马克思恩格斯所构想的以两卷本甚至一卷本的形式出版自己所写文稿的计划。(75)Ebenda,S. 725-726.一方面,MEGA2的编辑视野并不限于季刊,而是扩展到季刊之后,另一方面它所关注的不是各位作者的文稿,而只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文稿。在这一背景下,赫斯和丹尼尔斯的文稿就不宜收入正文之中,因为它们并非马克思恩格斯所写,但是由于它们都包含马克思恩格斯参与写作的痕迹,才被收录到附录中。换言之,附录收录的文本不仅要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诞生史有关,更需要与马克思和恩格斯有关,要带有二者的写作痕迹。对MEGA2编者来说,一部题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著作集是不可能收录其他人所写而没有马克思恩格斯参与的文本的。因此,MEGA2版亦没有把赫斯纳入作者范围,而是只以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作者。这里恰恰反映出陶伯特与MEGA2版在以“季刊说”为共同基础的同时仍然存在的根本差异。

综上所述,陶伯特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编辑和研究活动,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文本确立以及相关的文献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陶伯特所构想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完整版不仅是时间顺序版的真正源头,而且是理解MEGA2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重要中介,它为我们在比较视域下编排中文二版《德意志意识形态》提供了有益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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