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艺术哲学之思,定批评意识之维,感音声的性灵之韵
—— 谈在陕北民歌艺术审美过程中“双重视角”的构建问题

2023-09-05 12:15武文华上海音乐学院上海200031
关键词:音声陕北民歌

武文华(上海音乐学院,上海 200031)

引 言

“陕北民歌”在祖辈民众口耳相授中留存下宝贵的声音意象,是由陕北人地域性集体创编意识而来并在华夏历史长河中洗练、流传的音乐群族化艺术珍品,亦是中国现当代以来严肃音乐创作灵感的来源之一①如“马可”1949 年春创作并首演、1952 年出版、1958 年再编及出版的管弦乐曲《陕北组曲》,曾大量采用信天游等曲调作为创作主题。。

在自我接受角度中将其视为亲近、融合内心情感的乡声情结,从“音乐美学与批评”学科接受角度则凸显三问:1、如何既全面观照其整体存在状态、又合理看待经典音响集成或当下新生代传唱的个性演绎?2、如何在奇特又深刻的艺术审美现象和演绎版本、见仁见智的声音表达间建立“接受—审美”的良好关系?3、审美观照活动如何形成可言说、非主观臆想性判断的主体认知?

这关乎方法论的建立,因合宜自身定位的观照策略与具体手段所呼唤的主体审美判断能避免狭隘之见,为自我解惑并寻求审美思维某种突破,笔者特从“携思、定维、感韵”三线来确定以艺术哲学之思、批评意识之维及性灵意象审美之悟的探学原则,通过“双重视角”的探寻实践,以此审美姿态兼顾客观性与主体性的平衡,诠释较为合宜的主体审美判断。

一、“双重视角”的本质意义

“双重视角”非某种理论前设意识,而是笔者长期聆听观摩陕北民歌艺术并从当下主体审美经验择取理性考量的依据。审美对象的魅力在有鲜明地域性的音乐形式里凸显厚重,深刻地浸染了华夏民族人文情怀与艺术气息的韵味,仅用殊相或浅显粗略的聆听感性经验难以应和审美品鉴的说服力。艺术哲学拥有对一切审美对象有效的、广袤且丰厚的思维胸怀与包容视角,艺术批评意识具有犀利的主体见解与反思力度,中国传统审美思维本体论价值的“意象美学”具备对艺术生命力感知的映照能动,三者综合能势可适应审美对象的巨大场能。

(一)建立“双重视角”的必要性

聆听观摩陕北民歌艺术时不难发现其演唱有两大类。一类是经典且乡土意蕴浓郁的清唱,以陕北歌王“王向荣”巅峰时期②特指首张精选1994 年王向荣35 首原生态民歌清唱的专辑《“陕北歌王”王向荣》,是经典的老歌演绎方式。[1]、柴根儿和马子清等老辈名家的珍贵录音为代表,雅俗各具、风格差别较大的音声极具传统历史感,有“活化石”的本质意义;另一类是当下演绎的新生代歌声,如新秀延传、流行歌法的老歌新唱,其歌者群体规模乐观、知名演绎主体拥有固定受众及演出率,有喜听老歌老调和接受流行乐感的增量受众并形成市场效应。

敏感型审美受众能对上述两类音声、歌者及演绎形式产生切实感受:第一类属情切、意正、韵深的传统歌声,歌者可谓是当地广大演唱群体的佼佼者。经典名家清唱中丰富、妙不可言的声音美感层次、卓越的美感构成是塑造典范性歌声的内核,能展现出感人肺腑的乡土韵味和人文情怀,昭示陕北民众歌唱心灵、歌唱生命的精气神。这种地方色彩浓烈、充满艺术美感的音响韵致让听闻者深觉震撼并动容动情,于脑海中长久盘踞“音声印象”或有某种音乐意象存在,受众也会蓦然体悟音响之美并回馈以具有生命热度的情感。

第二类歌者及其演绎在声韵表达、唱诉旨趣、艺术风格、展演目的上,难与老旧经典名家相提并论,早非真正意义上的传统唱法。新生代力量有对传统音声的重构意识并游离于传承、创新的夹缝间,不可避免地存在艺术局限。面对当下局面,应认可创意音声的积极性,也要意识到存在千篇一律、机械粗浅模仿、润腔油滑、缺乏审美旨趣甚至消解艺术原生形态的演绎误区,要从艺术环境客观变化的宏观层面、演绎主体自我认知诠释的微观层面解析,考察其利好于发扬传统的可取点,如对传统唱法的具体改良、本土流行音乐勾连中西的异化等。

陕北民歌艺术是我国本土古老且经典的艺术形式,但内部审美机理符合人类审美思维的总体论域,进行审美本质剖析时外扩到宏观格局视野的审美思维方式是可行的,而依靠中国传统审美思维视角的经典审美范畴(命题)作本土化情致本象的观照亦是得体的。

远从中国近现当代以来梁启超、蔡元培、王国维、朱光潜、宗白华、叶朗等前辈方家的共同期盼与深切呼吁——在中国人身上最终实现融合中西治学方式的愿景;近以结合理性深度、感性表达的观照(考量)、品鉴(言析)审美对象艺术本质并积极实践乐评“田野”,在意识维度侧重感悟音声美感存在,思维彰显审美立场的反思性、发出合理的品鉴言说之声,拣选可互相参照的中西思维方式即从中国传统审美、西方经典审美的“双重视角”审视客体的本质规定性,是主体化思维认知的一种体现。

(二)“双重视角”隐含问题意识

“双重视角”构建有主体求索的问题意识。首先,音乐美学与批评面对陕北民歌艺术具体形态时主客体间真正有效的审美距离在于走“近”,还是走“进”?前者意味着仅在外围靠近而实施主体审美和思维判断,距离感的本质是局外人视角,认知反映会是笼统的外部特征;后者难度颇高但值得尝试,是局内人的聚焦接受,它于客体艺术生命内寻获审美认知及品鉴经验。“双重视角”的构建意向欲弥合局内、外。

其次,介入是从音乐美学与批评学科定位出发,向客体靠拢并寻找合宜的细化对象,做出学理追问及审美判断,还是客体以他者定位来覆盖、鲸吞地感染,自然而然地呼唤包括中西方美学论域内一切艺术审美思考范式的关注与审视?前者虽于学科建设策略有利,但具体观照结果有生硬嫁接感,方法论尚待商榷与甄别。后者不仅显示艺术形式真正的本质力量对审美、判断的普适性,也反证学科面对一切艺术形式能给予最大化价值的观照与批评言说,是笔者治学意识中理想型的审美路径。“双重视角”欲融合主、客体。

再次,审美思维方式怎样符合艺术审美本质追求?陕北民歌艺术美感是否需要哲思学意尺度的把控来言说主体美感意识?“双重视角”对于前者意在回答主体思维意识的择向问题不以单向度认知为审美观照唯一判断,它综合相关审美思维以形成内外、表里、巨细的交互认知,追究客体审美本质。后者对排斥合理借鉴作出意识反思,明确审美的关键在于认可审美的“趣味无争辩”①这是康德思辨艺术审美的一个重要指导原则和表述命题,是一种关涉判断力的规定,其人文情怀最大程度地体谅了受众主体趣味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并拣选非学科模式化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凭借客观合理的审美意识及评判眼光,受众可感性地表达自身美感经验。

最后,音乐审美视角如何祛除主观异化审美对象、准确表述出艺术表象和具体美感状态?这关涉具体研究策略,笔者最终选定于艺术哲学的普适维度,为乡愁情怀的原初客体配以大跨度时代、国别与论域的具体研究视角(选择有审美说服力及反思批判意识的中西相关审美理论),审美实践带有反思意涵的观照意识和诠释之道,将学科探究思维意识浓缩至“双重视角”之“透镜”中,把相关审美对象表象化的具体美感状态纳于受众整体观照活动内,所言感悟本质将区别于所谓单向度思维与模式化经验。

二、“双重视角”构建机理

观照陕北民歌艺术并建立接受主体“双重视角”认知手段,这一重(难)点的关键要看拣选的具体审美理论、思维意识能否体现前述艺术哲学精要和批评意识站位,其过程、方法和审美对象在本质上是否违和。笔者先从西方论域特选两个经典思维置入同一视角内。

(一)普适性审美理论价值与艺术批评意义的异域视角

其一,丹纳“艺术哲学”[2]思想倡导的“种族、环境、时代”三原则。

艺术审美三原则产生在作为西方艺术批评思维典范的丹纳艺术哲学思想中,丹纳提倡在广泛的、源于民族性或群族特征、语境性或艺术氛围、时代性或历史考察眼光下观照特定审美对象的批评意识与方式,以纠正某种偏狭的学科审美经验和研究思路。以往人们看待艺术作品仅以孤立的、横截面化的共识性来认知其价值与地位,对创作者在才能上的歌颂与赞美形成神奇化、独断化或模式化会将艺术作品与整个艺术历史生硬割裂,就忽视了艺术家及艺术作品存在的真实、客观的背景因素。

这种本质含义体现在《艺术品的本质及其产生》第一章的形象描述中:“伟大的艺术家不是孤立的,而只是一个艺术家家族的杰出的代表,有如百花盛开的园林中的一朵更美艳的花,一株茂盛的植物的‘一根最高的枝条’”,“……在艺术家家族背后还有更广大的群众:‘我们隔了几个世纪只听到艺术家的声音;但在传到我们耳边来的响亮的声音之下,还能辨别出群众的复杂而无穷无尽的歌声,在艺术家四周齐声合唱。’只因为有了这一片和声,艺术家才成为伟大”。

以上论述对观照陕北民歌并形成审美剖析与认知、音乐批评同样具有良好的理论能效。面对不同的歌者演绎,接受主体可从个性化表达层面来诠释群众中精英主体的具象风格并追加赞美,但不应将经典名家演唱风格、名角登台演出等个体轰动效应视为整体民歌艺术的本真面目,应意识到这些千姿百态的主体化价值的歌声,本质上属于整个艺术长流中的“朵朵浪花”,强化主观性的过分渲染和过度解读是失当的。

全然为声音诠释主体打造某种“独立于世”光环、让其迷失自我于并不真实、也不客观的地方性艺术“代言人”的地位更不可取。要以体悟对象艺术本质的接受层面将这些演绎名家(名角)的艺术存在方式还原到不脱离文化根脉的本真情境来品悟——陕北高原乡音乡情、民风民俗孕育及浸染的乡土审美意识和艺术人文特质;热爱、传唱并承继中广大民众的整体生命热力和悲欣情怀;源于陕北民间艺术历史的古老、遥远文脉的深沉呼吸与厚重回声。

其二,黑格尔[3]“美学”思想中的艺术品鉴方法。

选取黑格尔相关审美思维和命题是在于其理论表述相关广义、具有普适价值的审美判断力与批评意识,能够言说非西方世界任何一种经典的艺术形式或事项,这对理解与彰显陕北民歌艺术本质具有异域视角的嵌合度。

《美学》(第一卷)明确阐述三个带有审美接受、判断力及艺术批评标准启示的观念:A、艺术表现的内容须在本质上合宜于这种表现;B、艺术的内容本身不应该是抽象的;C、真实且具体的内容应该有符合它的某种具有单一完整性的感性形式和形象[4]。它们启示接受者可合理构建艺术审美与批评的思维方向及路径、视古今中外一切具有鲜活艺术生命力的艺术品类均有品鉴价值、助力寻找作为真正艺术审美对象的应有特质。这些特质发生的深刻作用是,艺术作品在其形式、主题内容与表现方式上保持同一性,艺术作品不断地向外界呈现出符合自身艺术属性水准的“德性”①张志伟认为希腊语中德性(arete)本义是指一种事物的本性、特征或功能,不同事物的德性不同。例如马会跑,鸟会飞,织布梭子能织布……[4]113-114,艺术作品在本质上拥有生动且丰富的艺术形象从而体现出感性化样貌。

陕北民歌艺术囊括描绘人世间悲欢离合万般情愫的叹唱主题,体量有系统化规模。在中国民歌中,其曲调风格、咬字发音及行腔特征独具声音魅力。世代歌者的演绎将陕北高原苍茫厚重的风土人情及民众生命感悟下敞露的心灵力度不断向外生发施放并形成各个鲜活、感性化的音声艺术表达。其内在情感韵致的炙热、畅达、深厚和层叠交织,让歌唱演绎展现出浓烈、质朴、细腻的音效。陕北民歌艺术充斥着民间性,民间性涌现世代陕北音声韵律里驰骋、刻画的人生况味之原生情调和原初能动,陕北性映照高原民众对美好生活、人性情爱与生命张力的热望及颂扬。

这一重视角充分借鉴丹纳、黑格尔的经典思维方式,从人类共性的人文层面、文脉共有的艺术本质层面考量陕北民歌的宏观艺术属性,西方思维意识的两小分支视角共构出异域维度。

(二)本体论审美价值及艺术内在诠释意义的本土视角

笔者从中国传统审美观念中选择两个经典审美思维方式,作为感悟审美对象艺术本质规定性的内在支撑和判断力。

其一,借鉴中国先秦时期伟大先哲、教育家孔子对“诗”的审美论述及品鉴意识,具体认知陕北民歌艺术的生命本真意义。以诗论艺术思维方式审视音乐艺术的审美意识②2022 年11 月7 日朱志荣在线上讲座《中国古代文论的阐释方法》中明确提议可借鉴诗论治学要旨来研究民歌艺术。是值得接受美学重视的亮点,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5],此排比修辞体现出恰当、全面又准确的艺术审美思维,充分勾勒了中国古诗作为歌咏之体、吟唱之本和咏叹之词的生命强力和艺术魅力,一言以蔽之地总结出声声叹唱的华夏诗歌涵盖中国人传统审美情愫的一切相关表达。

若从赏析的接受角度看,可知“兴、观、群、怨”诗论言说置入主体间性③主体间性是20 世纪的一种后现代思潮(一般指超越主体性的存在),笔者更倾向于胡塞尔交互主体性的观念。[6]的艺术本质推动力是相当深沉厚重的。古诗可诵、可吟唱,但并不局限于音韵美感、律仄讲究、主题立意和情感抒发的文辞功效,其艺术形式全然审美的本质可积极振奋、激动、鼓舞主体内心并强化人的精神信念,能充分呈现社会风貌、民俗状态,彰显主体境遇之情怀、意志,实现主体间思想情感的充沛互动与交流,让主体自身表达出包括否定性意见在内的一切情志与态度。

黄河流域先民审美品质典范的陕北民歌艺术与其他传统民歌表达有本质化的异同,其独特和超越性体现为极其丰富、厚重、深切的音声审美意味和意趣,是华夏民歌音声中抒发“兴观群怨”之人文内涵的审美集合。

其二,从具有中国传统审美理论本体论价值的意象美学角度积极观照陕北民歌艺术的本体性征,认知其审美存在方式的本源。中国传统意象美学体系哲思学意的线性节点发轫于先秦时期《周易大传》(如“立象以尽意”[7]),立论并集大成于南北朝时期(南朝梁代)刘勰《文心雕龙》(在“隐秀”“风骨”“神思”“知音”等范畴中体现意象概念[7]226-241),学科点化于朱光潜“美在意象”[8]、特别是宗白华经典诠释“象如日,创化万物,明朗万物”[8]77,学科意识完型于叶朗意象美学、后继于朱志荣意象美学及朱良志相关论述,这已是共识。

过程性的意象审美高光点能彰显美在性灵意蕴的哲思光辉,见宗白华《美学散步》中言:“万境浸入人的生命,染上了人的性灵。……灵气往来是物象呈现着灵魂生命的时候,是美感诞生的时候”[9],宗白华凭借本体论意义意象美学思维,为艺术事项呈现方式赋予了性灵之境的审美本质定位,强调主体心灵的审美能动,即叶朗引述的“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8]57等描述。

真正具有艺术美感并值得品鉴的艺术审美对象,其自身的确具有气韵生动之鲜活性,在宗白华断定的艺术内在规定性中不断养成、生发及显现,这不仅说明艺术作品生命气息的根源,也和前述异域视角(生动的感性化方式或者是鲜活生动的艺术形象)之黑格尔观念在审美与鉴赏思维的机理上意外重合。选择从“意象美学”这一视角来看待陕北民歌艺术本真、本源性的认知路径,可积极评品陕北民歌艺术具体化的经典呈现方式。笔者从孔子诗论的“兴观群怨”说和有本体论价值的中国传统意象美学这两个细化视角,共构出焦点重合于异域视角的另一重视角,它是中国论域审美思维观念及批评意识的本土维度。

三、对陕北民歌艺术体用“双重视角”的具体化表现

陕北民歌特有的咬字发音、强曲折感的旋律线条、悠长深远的节奏律动、经典歌者的艺术风格与行腔方式、普遍化的歌唱传承现象,是最表象、直观的接受点和考察面,以“双重视角”角度观照陕北民歌艺术,目的在于揭示音声形式背后的形上之思,体察立美①“立美”是赵宋光先生的一个原创美学概念。[10]过程的审美意识及情趣,言说存在方式的生命意象之美。

(一)异域视角“贴近”审美本质

陕北歌种丰富多样,信天游、山歌、小调、劳动号子、特异歌型②例如神官调的功能性高于艺术审美性。等,有大量歌者及受众群体,新、老承接和具体演绎形式变换有诸多令人难忘的经典。声音样貌中,老辈传统古旧风格、新生代沿袭改良风格、流行变异化风格等三者间,形成有一定承接关系的三大音声环链,体现当下可视的线性历史演变规律中陕北民歌艺术的共象横截面。

三大音声环链的主体演绎风格有不同闪光点:如传统古旧风格中王向荣的音声畅美且清丽,柴根儿有浓重的野性乡俗味儿,马子清则沉郁苍迈;如绝大多数新生代音声以非清唱(伴奏带音效衬托背景下)发声,演唱意识本质地徘徊于模仿旧有韵致的形(神)似之间;如流行音乐老歌新唱中传统唱(旋)法的痕迹会因电声乐队音效、和声色彩及节奏变异化走向而不断泛化、模糊边界甚至解构传统“母体基因”感。

上述具体化音声程度不同地演绎陕北民歌艺术地方性韵致的存在生命状况,不论最终被外化成何种表达式,都同属陕北热土孕育的艺术血脉,真实地反映不同时代、生活境遇、审美观念下包括创演者在内的主体间性和其音乐人文意识与相应艺术困境下的必然变转。

听觉审美直觉经验能感知音声共性体现的独特咬字发音(如鼻音及特殊音韵)、旋律组织情势(如跳跃与抒情并举)、歌文用语习惯和意趣内涵(如地方话古汉语、土俚语)、质朴又浪漫情怀的交叠渲染(如炙热且直白的男女情爱示意描述、生活琐事和处世道理的交融勾连、叙事情节的细腻铺陈和张力架构)等,有极鲜明的地域风格感和艺术个性色彩。无论歌声是经典名家用有艺术修养、民情浓郁的声音咏唱,还是新生代悄然转变为覆盖现代气息的演绎,对于包括陕北民众在内的所有受众而言,重点已是受众会否接纳这种“陕北味道”,是否获得听赏美感,外乡人能否真正欣赏这种地方情趣与特色,即“陕北性”的接受问题。

异域视角具有普适理性价值。陕北民歌艺术是华夏文明彰显高原地域群族艺术性格的一个经典案例,其艺术性格充盈敢爱敢恨、长情专意、风趣幽默又有真实生活气息的主体间性,让陕北民歌艺术在自身发展历程中实现不脱离主体间性的各色歌唱风格如音色、音质、行腔、演绎水准和个体审美趣味等细化特点,共塑自身感性化的生命脉动。

生命脉动波幅包裹了陕北人爱恨情仇的诸多生动主题,如独白抒怀、愁绪吟唱、叙事说理、激情赞许、讽刺调笑、规训劝诫等,群族式歌咏声浪在持续更替和补给中不断涌现、成就众多经典歌者与曲目,这是一种世代传唱、存留完整的群族审美意识,是自娱自乐、自给自足的汉民族原生歌唱艺术的生态系统。它不断地向外界、也向自我内心展示陕北人“音声呐喊式”的艺术人性,自然地散发着歌唱审美情趣和地域风貌中的艺术人文气息。

(二)本土视角“走进”艺术生命

与陕北民歌艺术的“贴近”关系意味着主体接受状态距离审美对象艺术生命本质趋于外部靠拢关系,而一种根本关系则需形成内部沉浸的主客体共在关系,也即笔者希冀达到“走进”去生命真谛的本质性的无间关系,这需凭借本土视角实施。

陕北民歌艺术内在构成中极为丰富、厚重的曲目数量,包罗万象、形色各异的歌唱主题,独特的叠(衬)词习惯,悠长执拗的长啸腔体、和而不同①“和而不同”的本质意义并非强调不同事物一致性,而是矛盾各方和谐同存的共在状态。[5]13、鳞次栉比的个性演绎手法等内涵,均指向音声对心灵情势与生命样式、对明事晓理的公约判断、对六合内外处心体察的感悟与共情讴歌。这是以“兴观群怨”来显现其生命活力的中土地域性民间声音艺术,是唱尽陕北人生命承受之重、之轻的灵动之声,刻画出酸甜苦辣生命历练的审美趋向、情趣品质和价值抉择,是对表演主体情致的接受与被接受、欣赏与被欣赏的“生生不息”②生生不息的本质是“易”,张岱年先生认为“易”即宇宙变化生生不穷的大历程。[11]之状。

咏叹男女爱意的情歌曲目体量极大,将人性盛开的衷情合意、渴慕期盼、相思眷恋、和谐情趣等抒发得淋漓尽致。歌词形式或叙事或抒发,于直白热辣、铺陈象征、隐喻婉转、诙谐逗趣、嗔痴秀怪等意境间寻找恰当的情感着力点。曲风曲体常在与众不同的前后鼻音咬字发声等表象里鲜明呈现歌调特有的抑扬韵势、拖腔走音、真假声跳跃变换等色彩,同理于陕北人热爱美好生活、崇尚热情乐观人性、善于体察生命细节的艺术敏感性。

如经典的《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东山上点灯西山上明》《心里头乐来脸脸上笑》《你是哥哥的毛眼眼》《再把咱二道圪梁唱上几声》等,词曲直抒胸臆、托物写景铺陈后瞬间点题,抒发浓烈的男女情爱之意,活脱展现了陕北人决绝气性中糅合细腻深情、调笑俏皮的奇特艺术性格,充分表达这种艺术性格使然的抒情达意、诉甜道苦的儿女情长之状。

《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一年四季扳水船》《上一道坡坡下一道道梁》《脚夫调》《一条扁担软溜溜》等以感怀天地物象、感叹世间辛劳之意取胜;反映日常生活细节及人情趣味的《连成拜年》《对花》《织手巾》《打酸枣》等苦情规劝主题与诸多神官调中,吟唱的是被细化的陕北民情、地方习统与人文脉动的历史表达。这些音声像一面古老幽暗的铜镜映照出往古来今陕北民众的整体历史眼光、社会舆论和审美价值认同,表现他们对山河风光、故园民俗的依恋之情、对人生的选择意志及对人伦规训的基本态度。

在无数体裁共构中,名家辈出的音声其个性化演绎见仁见智;在音乐审美共性上,接受主体会从雅俗巨细中听闻陕北群族生命里悲欢离合的种种境遇和叹喟感怀。或厚重、苍哑甚而粗鄙到极致的“下里巴人”之声,或清越、细腻、亮丽的“阳春白雪”之音,均充满民歌特性情趣。这是刻进陕北人血脉中的音响艺术美感,人们能感受到情真意切中亦俗亦雅、亦庄亦谑、内外有别、张弛有度的审美包容性和音乐艺术底蕴。

接受主体以此充分认识到陕北民歌艺术及其音声是从陕北人自己的生命和心灵中所汲取、展现的艺术灵性与审美智慧,音声颂唱是领略和共情于陕北人的生命内质,接受主体便得以“走进”陕北民歌艺术的生命,获得对其艺术本体的音乐感性认知。

至此,基于艺术哲学观念、音乐批评意识及相关审美命题而形成的逻辑脉络图示如下:

普适审美价值及生命存在本质

↗ ↖

人之共性审美价值和品鉴意识 陕北人歌咏的生命内在意义

↑ ↑ ↑ ↑

(丹纳三原则)(黑格尔艺术批评意识) (孔子诗论要旨) (中国传统意象美学)

↖ ↗ ↖ ↗

异域视角 本土视角

↖ ↗

陕北民歌艺术的审美接受与批评品鉴

结 语

从异域、本土视角和相关四个分支视角间勾连、建构出一个双重视角,形成对陕北民歌艺术这一审美对象在接受主体层面的交互认知即贴近本质、走进生命的这一总体思维路径,论题思考及论述过程围绕“双重视角”具体构建问题详细展开,相关具体问题在此视角中被一一呈现与说明。这是笔者关注艺术哲学大视野、发扬中国传统审美经典思维、重视批评意识本位价值并融汇三者,基于中西方结合角度来观照陕北民歌艺术、充分尊重其表演逻辑与思维的前提下阐发的相关美感认知,以此作为求索于音乐美学、音乐批评有效理论工具的一次积极有益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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