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倩(南京艺术学院 舞蹈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昆舞中的“意境”蕴涵丰厚的文化艺术思想,昆舞表演以“意”引形,由意生象,由象生韵,由韵生情,由情造景,由景入境,进而外化为昆舞独有的艺术形态,其“意境”深沉、悠远,具有浓烈的写意审美趋向,并在理论和实践中注重意念、意气、意象、意韵,将韵律、韵味、气韵、音韵、情境、意境融为昆舞的内旨,其生成与运行的逻辑为以意生象、以象入韵、以韵化境,凸显了中国古典舞之鲜明艺术精神与特质。
昆舞“由‘意念’所引起”[1]59,是一种以意念引领而行的舞蹈,意念为昆舞之元概念。自昆舞诞生以来,“意念”便成为昆舞世界里最为核心的原初语素之一,“意念”不是一个简单的舞技名词,而是一种思维和思想,当思维和思想聚焦于某一具象时,我们称之为意念。意念从字表意义来说可以指称心思、心愿、思考、思维的集中。当然,意念也确认为一种抽象的、朦胧的和感觉的想象与构思。昆舞内敛、柔和,是一种“内向型”的舞蹈,重视内力、内功的修养,特别强调意守丹田的意念作用。意念随呼吸律动,依身体经络而达四肢百骸,意念是昆舞生理和心理凭借的基础,其注重筋骨皮的外功,更重内息周天运转的内功,把意念、气息与韵律、声腔、表意、达情、审美相结合,将内息机制、人体机理与昆舞艺术表演汇通融合,以意念引领昆舞背掌推拉27 点位的运转。
昆舞蹈意念的生发,首先是受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周易思想的影响。周易的思想精神——阴阳五行,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平衡统一、天地人相通的宇宙万物不断变化、运行更新的规律。天、地、人和谐平衡,周而复始的宇宙运动观的意识,极大地影响和引领人类的艺术追求,也影响了昆舞的生存与发展。周易的文化艺术精神世界,经历了数千年的沧桑,已成为中华文化之根,在昆舞的产生和形成中起到了决定的作用,同时影响了昆舞“意念”的形成。其次是受到吴地文化的熏陶。吴地女子温婉细腻、楚楚动人,吴地文人雅士则才华横溢,诗画辞赋样样精通。吴地的人文生态、生活方式和语言风格,不仅造就了昆曲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水磨调”,还在表演艺术中塑造了一系列才子佳人的舞台艺术形象。昆舞源于昆曲的创化过程中形成的这种从生活的真实到艺术创作中形成的“意念”,是吴地文人丰厚审美品格、杰出智慧、优美文思的积淀,出自数千年吴人所孕育的美学思想、美学理念、审美意旨与审美追求,昆曲集这一意念于大成,并深深影响了昆舞语言体系。
昆舞“通过人的创造性意念支配肢体运动”[2],其动作以意念为始,以意驱动,以意引形,以意念带动身躯和肢体的舞动,达到舞者“有舞无舞却是舞、有意无意却是意”的境象。昆舞以意念守丹田的动律法则,汲取中华传统武术的精华,是昆舞核心文化元素“意”风格的科学表述。昆舞强调意念的坚守与周游,使表演动作的发生、发展与演出内容形神兼备,形成紧密的内在关联,真正做到化意念为表演,拓展了昆舞语言表达的丰富性与艺术表演空间。“动态流动中,在意念引领下,使手臂顺势推拉,相应顺连”[3],昆舞通过意念引领让舞台表演身心合一,使意念能够随艺术思想自由表达,多彩炫目的表演风格。昆舞“心中有点(意念)”“以点(意念)带面”的表演方式,正确处理了舞台表演中点、面之间的运动关系,并且在线与面的运动方式上,通过意念彰显“顺”和“连”的质感,传递昆舞特有的艺术神韵。具体来说,以意引形的起始式为双脚自然分开,保持一拳距离,双手自然垂直向下,身体放松不懈,平视前方,含胸立背,梗脖从容,气沉丹田,运行中意念连贯,动作顺连、平衡稳定、身心一体,强调整体连贯,气息和顺。以放射意念运行为例,在胸中0 点为原点,通过意念引领,向其他26 个点位中的任何方向放射建构直线的运动,再以运动直线收回意念至0 点位置。再如,1点意念运行由意念引导,气沉丹田,置意心中,引意打向1 点,重心顺移1 点,伸展身体至最大限度后,再由0 点意念引领后还原1 点。又如,上步意念运行,依托原地意念,通过上步、后撤步、旁移步,并以意念率先探寻人体方位的八个点位。以二点方向运行为例,从0 点方向向2 点方向延伸,置意念于右肩肩头,由三点方位转向二点位置,头位也顺势转向二点方向,同时右脚向二点位上步,意念继续率先向二点位延伸,右肩引领躯体打向二点位置,意念绵延至身体最大限度后,在左肩引领身躯向六点位移,右脚撤回,右肩转回三点位,同时头顺势转向1 点位还原。意念运行的动作要领是精准运用时间韵律与空间27 点位,运行中的“打”特指身体中的某一点与空间上的某一方位形成的线状运动状态,这是意念引行的实践过程。
“意”看不见、摸不着,是一种模糊的、情感的、有色彩质地的感觉,而“象”是具体的、能感知到的。昆舞由意念所引起,进而化为有生命力的物——形成“象”。从起点经过圆周螺旋形运行轨迹又起点,这是昆舞核心元素“意念”的运行规律和重要价值。当意念引领人体下肢部位的移位时就会改变下肢的舞姿,意念引领人体上肢部位移位时也会改变上肢的舞姿。昆舞的运动空间具有放射性的 27 点位,而点位就是“方向”,由上、中、下各8 个点位和人体头上点、脚下点和心中的意念点构成,可见意念在整个昆舞表演的空间运动的中心地位和功能。舞者的面向是指鼻尖为准所指的方向,胸向是以直立不动人体的两胸肌中间点,成为人体的0 点,当意引形时0 点是意念的代词,可以移动到任何部位。人体上肢向是指左右手的中指尖所指的方向,人体下肢向是指左右脚大拇指所指的方向,定向指人体最后的方向,以人体子午向所指的方向为准,子午一般指腹部肚脐眼下横竖交叉点。放射性是由具象空间人体的零点为起点朝着26 个点位任意一点放射和延伸,这个零点就是意念,就是第27 个点,人体不管在空间任何地方,它都以一个垂直线存在头顶上,是零上点,脚底下是零下点,心中一点即为意念,而意念在人体运动中随着需要,零点可以移位到身体任何部位,这也是我们通常说上、下、中8 点,然后是人体的零上、零下、心中的一点,有了27 个点就有了放射性的 26 个点位。昆舞的运动空间由具象的运动空间和抽象的意念空间组成,即两个球体组成,而且它是由一个无边的宇宙空间(意念空间或抽象空间)罩盖着一个具象的球形空间。两个重叠的空间已使在其中运行的物体就带有运行特色。除了自身心中意念的1 点之外,其他26 点是无边无点,只能沿着具象的26 点无限放射,没有终极点。如,五指莲花式的昆舞指法造型,由五个手指中的不同指数建构的具有莲花样式的手形,如一指突出,其他四指为花蕾芽苞状,用意念引领,五指带四指,随后运用含苞的莲花开放式的动势,将花瓣顺势打开,好似莲花形状,再以小指顺势拉回其他四指,形成以拇指位凸出,其他四指向掌心顺势集中合拢。单手、双手、单向的错位、双向的错位,他们错位的角度为25 度、45 度、90 度、125 度、160 度等,形成千姿百态的手式。比如,昆舞《游园》中小姐典雅的步态,漫游满园春光时的闲暇情趣,配合着上肢推、拉手臂的运用,以意为帅,肢体从之,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表意性地借景生情,把中国古代女性的内秀含情形象,以舞蹈的形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1.意形相通。身心一体、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道家太极思想的基本理念,广泛存在于传统戏剧的各种功法与武术的各类拳术之中。昆舞以意念引领而舞,意以气为载体,气沉丹田、意守丹田的意念作用是其舞蹈的原动力。“昆舞内功心法为意形一体,达到韵律与声腔、传情、表意紧密结合”[4],昆舞训练与表演主张“先立脑、后立行”[5],符合中国传统艺术的运动思维。舞蹈肢体只有灌注了意念之后,舞姿动作的形态质感才能展现出来,隐喻其中的文化艺术思想才能显现。昆舞的教学与训练,集意念与塑形、审美与运动于一身,在上述表演主张下,有助于还原舞蹈的本来面貌,让舞姿顺连和谐、含沉有序,肢体松而不懈、典雅自然,充分展示了舞蹈的魅力。
2.延伸形放。昆舞舞蹈动作在意念引领下无限延伸,舞姿有飘逸、舒展之美感。在训练中,教师有意识地指导学生集中意念,放松身体,感受中华文化的特有意境,聚气成场,远视前方,似朵朵莲花悄然绽放,让昆舞核心体态印入脑海、记忆。以意念为引领的27点位构成,大大扩充了昆舞动作语言系统的容量和构成方式。舞者在不同的点位做出相同的手势,使意念向四面八方延伸,犹如太阳普照,每一缕阳光射向不同的点位。昆曲身段以肘为轴,动作精巧,小而收,而昆舞27 点位,由于韵律中“延”的作用,使昆舞小中见乾坤。所以,如果说昆曲是形收,那昆舞则是形放。
3.内外兼修。昆舞的运动方式以意念引领,昆舞内外功融合且兼修并重。在意念引领中,舞姿律动有收、顿、含的变化,上身保持平稳,下肢蹲、转、跳,沉稳、矫健、灵动,富有强烈的韵律感。昆舞意念先行,内外功结合,以身体27 点位作为表演运动空间,通过意念潜修内力,带动肢体整体律动,彰显意念引领对肢体运动的重要性,表现出昆舞的人文特性。
意象是昆舞表演中呈现的具体艺术形象,是“一种感知物体的事态”[1]99。意象寓意于象,经过主体创作而成一种艺术形象,其形态特征是含、沉、顺、连、圆、曲、倾。“象”在舞蹈中只是一个单元体的物,昆舞把文人自身对环境存在物的态度、感知、情感甚至人生的感悟,凝聚在一个具体的物象中就产生了寓意之象,即意象。经过观者的主观体验与思想过滤而产生艺术的抽象物,形成了舞剧寓意的生动景象,这是昆舞舞剧运行的阶段目标——完成造景。接着,下一个意象又成为意景中的起点,成为抽象意景中的具体生命体。由意生象、由象生韵、由韵生情、由情造景、景中生意,遵循了表演艺术的规律,从造化的意景里的象回到意象中的具象。
“在中国美学看来,美在意象。”[6]昆舞的意象以吴文化为基石,依托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质基因再造、分解出新的艺术元素,形成自己的舞蹈语言构架,由意生象、由象入韵、由韵化境,构成了意象、意韵、意景,在人类社会历史的长河之中,通过过滤、汰选与积淀,延续吴地文化的韵味,诉说人类高尚情怀的颂歌。昆舞意象通过人体下肢脚位在地面不断移位,产生步伐,构成了舞蹈路线的图画。当意象显示身体移动时,就会形成曼妙舞姿的幻化,而这一幻化正是意象舞姿韵味的舞动。当身体朝着地面方位不断移动时,比如向三点、七点、四点、六点方向连续移动,就形成了舞蹈路线,继而完成舞蹈的构图。当人体的移位在空中移动,有序朝着二十六点位的运动空间位移,形成意象舞态与舞蹈画面的变化,进而形成由舞句与舞段综合而成的舞目。
意象在运行中显示变化,包括情感变化、路线变化、舞姿变化、所塑造人物个性的变化以及在“方位线路图”运行中的变轨,形成人的情感路线,连成的面成为在特定舞台表演中的意象画面和构图。当意象从一点位移到另一点位时就会产生距离,位移的线路有长的、短的、直线的、曲线的、圆的、椭圆的、向上的、向下的、左向的、右向的。位移的距离随时间变化而产生意韵。当意韵和节律相整合后,就会传递出情感,这是“由韵生情”。“移位”发生变化,虽然节律不变,但相应情感会发生变化。整合“移位”的“空间值”和“时间值”,意象的运动轨迹,即会产生快、慢、收、放、圆等韵的质地。这一质地的韵律能够表现出情感内涵,多个情感质地符号多次叠加组合,就会表现喜、怒、哀、乐等情绪,情绪符号造化意景,通过情感符号构思产生舞台朦胧的气场和具象的意象,构成带有情感色彩的舞台画面。比如,昆舞诗剧《花梦》营造了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的情感意景。舞台陈述的是人生感悟,运用群蝶欢合、爱恋的画面,倾诉表演主体的心声,使观者参悟人生哲理。
昆舞中的点是指意念引领的起点或意象的移位或转位,线是指意象移动的过程、路线、距离。昆舞先立脑,后立形,意先行,形随后,由“移位”留下的运动轨迹“线”总是盖住昆舞意象的点,这是看不到静态意象的缘故,而绝不是不存在静态的意象。由意念引领的动态运行意象快于肢体的运行,而意象运行的轨迹与肢体运行的轨迹复合、对位,使得昆舞舞姿在复合式对位中演绎,两个运动空间的重合叠加,由意念引领,意象在前,体态(具象)在后,使昆舞意象的律动一直在运动之中。即便舞姿形态已经静止,但由意念引形、具象的运动仍进行之中,即所谓心动而行止、身心而合一,具象随意象而行。在意象空间中,仍有一个度的界定,具象空间是三度空间,头顶上方的空间是三度空间,人体身高度的空间是二度空间,地面空间为一度空间。除三度空间外,意念空间里还有三上度和一下度的假定,这是昆舞意象中所见到的两度空间,三上度是指看不见的天空,一下度是指摸不到的地壳里的空间,这是昆舞意象中所能见到的抽象空间。昆舞意象运动空间包括具象的空间和抽象的空间,在艺术创造和意象学上有它的存在价值。
“意”主要是指与人的主观精神相关联的意识、意念、意向、意会等范畴的统称。由意念运动的开始点到转化点、终结点的运动过程,似一缕长线,蜿蜒曲折、绵延起伏,其在时间和空间中流淌延伸,是为“韵”。昆舞中的意念引领身体及思维在一定时空中运动,其意念流淌或流泻的线性感觉产生昆舞之“意韵”。昆舞意韵是由若干动态意象生成的舞姿婆娑、律动飞扬的状态与机制,在由内至外、由心到体、由神化形的复式移位循环运动过程中显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化和中国昆舞的魂脉。
一方面,昆舞意韵继承了昆曲表演程式中优美的身段元素。注重以意塑形、内外并重的优秀传统,在艺术表现力方面强化立体化训练与整体耦合,通过肢体语言的艺术表达方式,充分展示其他艺术门类难以企及的人类内在的、深层次的精神世界,创造出优美、感人而又生动的艺术形象,抒发人类的审美情感,阐发人们对昆舞艺术的认知。昆曲身段具有一定的表演程式,是昆曲肢体语言的重要因素,对刻画舞蹈人物的动态之美起重要作用,但身段还不是纯粹、独立的舞蹈,它配有昆曲的唱词,是烘托剧情、表现昆曲主题的一种表演方式。昆舞意韵在塑造人物性格、人体动作姿态造型、构图变化等方面,独立表现了昆舞所表现的艺术情感、精神面貌和文化思想。昆舞意韵依托自身的手位、手势、形态独立演绎流动中的静态之美、动态之律,抒发人物的情感、表达人类的喜怒哀乐,是对昆曲身段的超越与升华。
另一方面,昆舞意韵还承载了昆曲曲牌的韵律。“昆”即韵——吴文化之韵,昆舞是吴文化之舞,昆韵是昆舞之灵魂,是昆舞中的昆味。表现吴语的声腔四声——音韵,婉转起伏,是吴地文化的千年沉淀。昆韵的意蕴在声、韵、意之中,昆舞用肢体的语言解释声腔四声,继承了昆曲的韵律节奏,昆舞就是吴文化韵律之舞。
昆舞用意念力引领肢体的表演动作,把富于构思与想象力的意念集中于相应的点位,并在点位间踯躅徘徊、辗转运行,通过一定节律的优美动态意象表情达意。如,意形一体的意象在某一点位运行,舞者就把意念在心中聚焦,然后向该点位放射,并无限制地向前延伸,而推拉手位也伴随舞者意念之意象向该点位运动,形成一个反复调适的运动过程,展开意蕴表达。其间以意引形,依脑立行,构思编导,意象随意念而行,象与意、意与行在复调中一推一拉、一进一退,无形之“意”于前,有形之“象”在后,营造成内外功并重、立体整合的昆舞表达形式。昆舞意韵包含着动态和变化,它以“移”的形式由象生韵,造化意景,由景生情,完成昆舞的艺术追求。昆舞塑形、连顺,动作和动作之间连绵不断,把一个动作紧连一个动作,一切由意引行作为前提,由行作为意的结果,形成昆韵内外贯通、意形合一的流动意象表达形式。昆舞手位和手式是行云流水式的全新创造,在变换运动中使意念在背掌推拉中流淌,五指的莲花式就是昆舞意韵的流动,使昆舞的手式不仅实现新的创造,更重要的是意韵的引领,使昆舞凸显其东方艺术的特色与审美。因此,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意韵决定了昆舞。
意韵作为昆舞之灵魂,具体体现在气韵、音韵、情韵三方面。气韵为气息静、松、通、顺的自然韵律,以意引行的前提是静与松,气息安静,状态松弛才能做到由意生象、由象生韵。在传统武术中,以意念引形,通常强调聚气丹田、周天运转,但昆舞不重聚气用气,而是把气作为意的载体,要求通气、顺气,道法自然,讲究气韵。昆舞的形与动是最自然、最松弛、最美丽的悠然状态,通气、顺气使昆舞意韵的形、神、松、美自然呈现,彰显昆舞“上、下、平、入、推、拉、延”的艺术特质。音韵主要指昆舞运用的昆曲曲牌,如《嫦娥奔月》使用了【北仙吕】【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和【南南吕】【懒画眉】等曲牌,婉转悠扬,荡人心魄。情韵指由意引形,由形入象,由象生韵,由韵传情,由情达意。情韵寄托情思,蕴涵昆舞的主题思想,婀娜舞姿在复合式的对位运动中演化塑形,手位、手式、跳转、神态具备情感的意义,在纯粹、淡雅、松弛、含蓄的动作神态中演绎不可言喻的艺术生命力。
意象为昆舞之体,意韵是昆舞之用。由意象到意韵的承接可描述为由意念引领,形成一定空间点位的变动意象,连接运行,其轨迹衍生意韵。“昆舞生发于昆曲”[7],昆舞意韵遵循昆曲曲牌的韵律秩序,由韵塑形,依照“水磨调”和“一板一眼、一板三眼、一板七眼、无板”的节奏,伴随舞者形体的线性流动,由意造景,在意象直线、圆周、上下、左右的虚拟、动态运行中呈现灵动的意韵之景,韵味深长,引人入胜。昆舞意韵的运动法则源于《周易》,顺应自然规律,遵循古老东方文化中的太极两仪思想,在永恒变动中追求传统美学中的典雅、均衡、对称、精致、圆融与和谐,表现出昆舞独具特色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
昆舞意象朦胧的运动轨迹成为意韵,意韵的运行流动,在意念空间中产生了一种或另外几种空间和画面,这种空间和画面造就了景的感觉,是为意境。昆舞由意生象、由象生韵、由韵生情、由情造景构成了意象、意韵、意景,形成昆舞特有的意境。昆舞通过虚实相间之象——意象的传神点化,形成沁人心脾、感人肺腑的虚实叠加之韵——意韵,然后升达至虚实交融之境——幻象的意境。如,在昆舞作品《吟兰(五指莲花兰)》中,离象入韵、以韵化境的意味就非常浓,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美学空间。意韵与意境相互融通,境中有韵,韵中有境,实现了有限与无限的辩证统一。意境“是对‘写意’性艺术最为凝练、精确的表达”。[8]意韵与意境虚实相依、相互衬托,造就了昆舞“造化万象、源皈一心”的写意性审美特质。
昆舞意境代表了当今昆舞艺术的最高成就,代表了昆舞“雅、纯、松、飘、轻、柔、美”的审美特征。舞蹈作为一定时空中的纯艺术形式,超然于音乐、建筑、雕塑之上,表现为最本质的韵律节奏、形态秩序、生命关照、思想活力,它不仅是艺术存在的最根本状态,还意味着与自然界演化规律的相似与同构,“意境”是中国古典舞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正如昆舞《花梦》《吟兰》《醉春》等作品中那些无限曼妙、位于虚实、形神之间的动态意象与意韵,较好地映射出艺术家心灵所观照的悠远意境。可见,昆舞的艺术意境不仅超越了过去写意性的舞蹈传统,也是对当代中国古典舞的批判与扬弃,是昆舞艺术精神在中国古典舞领域的发扬光大。
昆舞集文化性与艺术性于一体,昆舞的身段动作在外形上更接近生活的自然状态,呈现淡雅、柔美、含蓄、收敛、雅纯、飘逸的艺术特色,更接近“原真性”的舞蹈形态,昆舞意境具有高度的文学性、写意性、虚拟性、象征性、动态性,是中国传统文化诗意化的舞台呈现。昆舞文化意境体现了当代中国古典舞在文化方面所达到的艺术高度,标示昆舞探索出了一种有别于其他舞蹈派别的文化艺术表现形式。昆舞“意境”作为舞蹈艺术的范畴,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舞蹈美学思想所达到的高度。
作为中国艺术审美思想的最高范畴,审美意境的核心思想在于:它是由艺术家对昆舞审美、评判、欣赏产生的艺术境界,是一种超越“物”“我”,昆舞“造化”的体悟之境。昆舞意境比以客观描绘为基础的写实性艺术更能彰显舞蹈艺术之精神,昆舞是“意境”化的舞台呈现,为其提供审美性的批判提供了可能。“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核心元素,审美“意境”是古人艺术思想与艺术体验相结合的产物。道家的有无之辩与禅宗的空灵思想是昆舞“意境”的直接思想来源。昆舞意境丰富、深化、发展了先秦易学“意象”之说,超越了其物性论的认识层次,完成了从“物象”到“心象”再到“意境”的认识转换,代表了中国古典舞对最高艺术境界的审美追求。正如叶朗指出的那样,任何艺术作品都需要“意象”与情景交融。但“意境”并不是任何作品都具备,“意境”包含“意象”,从艺术审美的视角考察,“意境”是指抽象的有限物象、画面、图景,进入无垠的时空,“胸罗宇宙,思接千古”,进而获得对人生、历史、宇宙的理性感悟。“一方面超越有限的‘象’(‘取之象外’,‘象外之象’),另一方面‘意’也就从对于某个具体事物、场景的感受上升为对于整个人生的感受。这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蕴……这种‘象外之象’所蕴含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的意蕴,就是‘意境’的特殊的规定性。”[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