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本创新 古为今用——陈洪绶绘画造型对当代人物画创作的启示

文_武云超 李佳琪

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内容提要：本文选择明清陈洪绶的人物绘画艺术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其绘画语言以及人物创作造型要素的分析，结合他的生平和经历，以探讨其绘画成因、风格面貌；同时，在研究陈洪绶绘画艺术的基础上，思考当代人物画创作问题，力求探索人物画创作的新语境。

作为一种与生活紧密相连的主要艺术表现形式，当代人物画在中国画创作中有着重要地位。在当代，寻根溯源可以为人物画再发展提供艺术根基，而守本创新、古为今用就显得十分有必要。传统人物画曾留下众多经典作品，成为绘画史中的辉煌篇章，可以为当代人物画创作提供丰富的艺术养分。明末清初的著名人物画家有很多，如陈洪绶、陈字、王鉴、曾鲸等，此时人物画出现了新高潮，而引领者正是人物画代表性画家陈洪绶。

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幼名莲子，一名胥岸，号老莲，别号小净名，晚号老迟、悔迟。陈氏在中国绘画史上久负盛名，影响深远。中国美术史学家高居翰教授认为陈老莲是继李公麟后最伟大的人物画画家。

当代中国人物画创作的手段很多，从写意到工笔的表现，从技法到新材料的运用，以及水墨构成理念的融入，绘画作品的产量也逐渐增多。但是，传统绘画语言在当代人物画中的表现还存在不足，作品缺少深远的意境，在东方绘画造型特色和意象性表现上有待完善。鉴于此，回望历史而思考当下，在当代人物画的变革中要找到具有时代特色、符合东方审美观的艺术表现。而陈洪绶的人物画在绘画史中独树一帜。他汲取了前人人物画艺术的精髓，从中获取灵感并进行创新，形成了属于他的高古奇骇、自然生动的绘画风格。陈氏的绘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范本，研究他的作品，有古为今用的绘画艺术创作价值。

一、继承传统 创新出奇

（一）古拙雅致 高古奇骇

陈洪绶的人物画主题紧跟社会的变迁，绘画题材大多是佛道释人物、高士、侍女。人物造型怪异独特，画风古拙高雅，颜色清丽淡雅，具有继承传统、创新出奇、超凡脱俗、高古奇妙的个人风格。鲁迅先生曾评价陈老莲的画为一代绝作。从陈洪绶的人物画特点来看，其主要可以分为早期、中期和晚期三个时期。

1.早期（1616—1630）

此时期，陈洪绶的人物画受李公麟和吴道子的影响最大，更注重向前人学习，个人风格未完全形成。这个时期的作品刚柔兼具，擅用铁线描，人物造型严谨而略显拘束，整个画面看起来非常工整。如其《水浒叶子》，根据人物性格，线条处理方折顿挫、棱角分明，具有峻拔外扩、刚正豪爽之气象，如石秀、阮小七等人物形象；或根据角色特征施用游丝曲线，如行云流水，气象非凡，尽显刚柔相济的特点，如所绘卢俊义、鲁智深等人物形象。画中人物五官刻画精微生动，身形夸张，多是大头小手、弓背小身，肢体动作静中有动、动中含静，使人物造型更富有表现力，也更好地突出了人物性格特点。人物衣纹的线条层层排列，变化中含秩序之美，密集成面，疏朗空灵，互为衬托，画面富于装饰性意味。

2.中期（1631—1644）

此时期，陈洪绶通过纳捐进入国子监，成为一名太学生。但他只是被皇帝当成一名画师对待，并没有发挥他在政治上的才能。后来，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京都，画风渐趋狂放纵脱，造型也逐渐怪异、夸张。这个时期的绘画作品用线丰富，擅用钉头鼠尾描，多是前肥后锐、顿挫有力的线条，注重对人物神态的刻画，整个画面富有古意。如《宣文君授经图》，虽延续了早期方圆并出的笔法特点，但画风渐趋夸张、狂放。

3.晚期（1645—1652）

明末清初，政治形势严峻。陈洪绶为了逃避奸人迫害，他落发为僧，专心进行绘画创作，这个时期的作品出现了“高古奇骇”的特征。他擅用高古游丝描，运毫圆转，一笔而成，如“春蚕吐丝”，连绵蜿曲，整个画面敦厚大气、古朴自然。人物造型未遵循人的正常比例，他将人物的比例进行夸张处理，头大身短，充满了怪诞的感觉，这种夸张的手法沿用至今。

陈洪绶所处的时代恰巧是木版画的黄金时期，他将民间艺术的造型样式融入自己的绘画造型，并注重完整性和装饰性，形成生动有趣的变形画风。陈洪绶的造型“夸张怪诞”，用线“气韵高古”，线条的运动感、韵律感极强。他通过对线条的掌控，使画面呈现出令人称奇的装饰性效果，同时表现出人物的性格。

（二）陈洪绶绘画风格成因

清初朱彝尊的《曝书亭集·崔子忠陈洪绶合传》记载：“年四岁，就塾妇翁家……累案登其上，画汉前将军关侯像，长十尺余，拱而立。童子至，惶惧号哭，闻于翁。翁见侯像，惊下拜，遂以室奉侯。”[1]陈洪绶4岁时就可以画关公像，画功十分了得。他少年时师从“兄弟兼师傅”的蓝瑛，当时陈氏画人物甚至超过了蓝瑛。蓝瑛曾说：“使斯人画成，道子、子昂均当北面，吾辈尚敢措一笔乎？”毛奇龄在《陈老莲别传》中记录陈洪绶向蓝瑛学画的经历时说：“初法傅染时，钱塘蓝瑛工写生，莲请瑛法傅染，已而轻瑛；瑛亦自以不逮莲，终其身不写生，曰：‘此天授也！”[2]18岁时，陈洪绶拜刘宗周为师。因为刘宗周提倡“慎独”，陈洪绶被他影响。为表现自己的个性，陈洪绶在自己的绘画作品中追求有强烈表现力的造型及构图形式。

陈洪绶天资聪颖，但并不自傲。他经常虚心向当时的绘画大家求教，还认真钻研古人的画法，在自己的绘画中融入古人的优秀画法再加以创新，提高自己的画技，最后形成属于自己的新风格。

从明朝灭亡到1652年病逝，陈洪绶仿佛经历一场噩梦。他拿起画笔，用艺术来表达他的所感所想。陈氏画出了心中的夸张形象，人物形象远离了标准的比例，有一种磅礴的气象。

二、独树一帜 影响深远

（一）陈洪绶创作中的造型语言艺术转换

陈洪绶是一个怪杰，在明清画坛独树一帜，无与伦比。他一生以画见长，且独霸人物画画坛。他从古人绘画中汲取精华，融众家之所长，不断摸索，最终在晚年形成了以夸张变形、高古奇骇为特点的人物画风格，使中国人物画在明末清初迎来了一个高潮。清代学者张庚评价他“画人物，躯干伟岸，衣纹清圆细劲，兼有（李）公麟、（赵）子昂之妙，设色学吴生（吴道子）法，其力量气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矣”[3]。陈洪绶所绘人物气势磅礴，格局很大，表现了人物的气概非凡。

（二）直接或间接师陈洪绶法者

陈洪绶的艺术成就不仅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对后世也产生了直接与间接的深远影响。他的亲人和弟子无疑成了他的直接跟随者：陈洪绶的四子陈字，因其画最得陈老莲的精髓，被世人称为陈小莲。他还将陈洪绶生前遗墨搜集起来，辑成《宝纶堂集》流传后世；陈洪绶的弟子严湛，非常受陈氏器重，擅画人物、花鸟，笔法精妙，章法有序，气韵生动。

陈洪绶也是任颐和罗聘的间接影响者。任颐曾多次临摹陈洪绶的绘画作品，他下笔劲健直爽，人物刻画形神兼备，继承了陈洪绶“超拔磊落”的人物画用笔特点；罗聘晚年时在陈氏的作品中汲取了漫画式的趣味，造型夸张，拙中含趣。

（三）陈洪绶人物绘画对现代人物画的影响

陈洪绶的人物画气势恢宏磅礴，精微中致广大，不但影响了人物画坛几百年，而且还成为画家临摹的范本和教材。

陈老莲的绘画中仿佛有一种精神气韵，让人观之有一种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感觉。陈洪绶笔下人物形象不论是伟岸的还是柔美的，都熠熠生辉。其绘画作品是很多画家创作的艺术源头，虽然每位画家学习的方向各不相同，但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如任伯年、傅抱石、程十发的绘画作品中也存在陈洪绶绘画风格、意味。他们不单学习陈氏人物画的节奏、韵律，以及对造型的把控，还继承了他关于生活的态度以及创新精神。

《陈老莲别传》中讲道：“海内传模为生者数千家。”海外临摹学习他的画，赖以卖钱维持生活者有数千家。早在明代，陈洪绶的作品便被传到了日本。表现日本风俗的浮世绘深受陈洪绶绘画风格的影响，陈洪绶作品的意蕴在浮世绘重要画师安藤广重、葛饰北斋的画作中依稀可见。日本浮世绘对西方现代绘画的影响，也与陈洪绶绘画有着间接的联系，可见陈氏艺术影响的深远。

三、当代人物画创作的问题与守正创新的路径

（一）当代人物画创作的问题

其一，模仿跟风，趋于同质化。一种人物画风格在学术或商业上取得成功后，在一定范围内，会引起在题材、构图、造型、色彩上的模仿，或以移花接木的方式套用，使绘画风格趋于同质化。其原因在于重名利，懒于思考，对人物画创作方法与路径茫然，又以参展、获奖、追求商业利润为目的，忘掉了绘画的初心，从而导致失去自己的独特视角和绘画风格，直接影响到对绘画艺术的探求。

其二，模拟或照搬西式画风。画家对人物的二次加工主观意识不够，采用西式的造型，偏于特定的视角和透视，侧重其特殊性、瞬间性的表达。传统国画造型注重传神写照、以形写意，更多地从画家本体出发，其思想寄托于所绘之人与物，线造型表达出画外之音。

其三，创作者过多地依赖图像化工具。在当代软件技术支持下，强大的功能给应用者提供了前期拼接图像创作平台。投影技术下形象描摹的便捷使绘画形象趋于表象的真实，消解了造型的味道与人工的痕迹，少有生命的活力，为图像工具所束缚。

（二）守本创新—当代人物画创作的路径

守本创新，指当代人物画创作应该植根于传统绘画的肥沃土壤，在此基础上融入西方绘画的优点进行创新，呈现出新的审美意趣。从宏观来讲，人文、思想、道德和艺术创造是不可分割的；而从微观来看，当代人物画作为中国画一种主流的表现形式，和传统人物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传统绘画中留存了很多古人的智慧和古人的创作经验，艺术家应当汲取，在现实中转换，在传承中生发，从而找到一种表达自己对当代生活的体会和感受的语言或形式。艺术家在学习传统绘画中，一是要学习作品中表达的意境，二是注意写意性的观察方法、写意气象的表达，三是要学习造型理念。艺术家的创作要立足本民族的绘画造型理念、表现技法、色彩审美、材料语言，要有当代的绘画特性，要做到“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要寻找到传统艺术的源头，也要在继承传统中有所突破和发展。从陈洪绶的绘画中可以看出，他传承了古人艺术精髓，打下了坚实的人物造型基础。而且，他的绘画艺术表现出独特的审美取向，并汲取了传统绘画中的程式化、装饰化、平面化装饰表现方法，通过所绘人物表达出自己的精神寄托。当代人物画创作要接近生活，触摸时代脉搏，表达出创作者对生活的体悟，强调个性化的语言。艺术家要多角度地观察生活，在创作形式、创作方法、创作材料上创新。

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人物画画家要通过创作来表达自身对社会的体验，并将自身的所思所想融入绘画创作，不为表象所惑，恰当地运用新技术和新方法，创作出有价值和意义的佳作。

结语

陈洪绶通过自己的绘画作品抒发自身感受。他采古人画中所长，集时代审美与个性表达于一体，并加以创新，自成“高古奇骇”之人物画风格。其怪诞却不失本真的艺术风格及绘画中生动的气韵，不但影响了任伯年、傅抱石、程十发等大家，而且影响了日本浮世绘和西方绘画，以及后世人物画创作。

随着时代的演变、科技的发展、人类审美的变化、绘画工具的更新，当代人物画画家忽略了传统的重要性。在当代人物画创作中，守本创新、古为今用是重要源泉，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人物画创作都离不开传统绘画技巧和精神内涵。在创作过程中，不应停留在前人式样上，而是要如陈洪绶一般，注重学习传统绘画的创造精神，在此基础上融入时代元素，描绘内心中“真实”的人物形象，强调在传统中出新。守本与创新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关系，只有将感性与理性相统一，在继承与发展中不断创造，才能使当代中国人物画在绘画史上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