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萍
外祖父出生时前面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家里的生活可以用“难以度日”来形容。六个孩子留下来的,只有外祖父一个,父母用尽全力抚养他长大,生怕再出现什么闪失。外祖父懂事听话,聪明伶俐,父母想让他学点儿文化,可是拿不出分文,自然是请不起先生。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外祖父的母亲说:“吾儿福大命大,出生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墙上青树红林,片片庄稼,吾儿一定是个富贵命!再苦,也得让吾儿读书!”
外祖父的父亲就是我的曾祖父,给本县最富有的典当行黄老爷当驯马师,相当于现在的司机,老爷出行他牵马,平时他喂马养马驯马,在老爷家大气不敢出,有什么苦不敢说,一心想得喂养好马侍候好老爷的出行,每个月的收入勉强能让一家人吃饱。黄老爷家里生了五个女儿,五十岁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侄侄,从小性格偏执,身体羸弱,私塾请了多多少,也没学多少墨水,所以就没有参加乡试考取功名。
十八岁那年的一天,外祖父在家里读书,听到外面异常热闹,他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侄侄娶第七个老婆了,前六个老婆都在生孩子的时候死了。红花大轿,媒婆扶手,第七个老婆还这般热闹,想想自己比侄侄还大两岁,好几次提亲都被人家拒绝,家里穷得家徒四壁,连一个老婆都娶不上,不禁心情黯然。
黄老爷听说侄侄的第七个老婆要生孩子了,一心想当爷爷,生意还没有做完就急着回来了,他们夫妇先到庙里烧香,祈盼能抱一个大胖孙子。接生婆前前后后地侍候,心里也一样保佑母子平安,她知道只要能让老爷抱上孙子,她也能多领几个赏钱。一声声的嘶声裂吼过后,产妇用尽力气,还没有等到孩子出来她就一起走了。
老爷夫妇从庙里回来的路上听到噩耗,夫人直接就晕过去了,接生婆还没有走就帮着救老夫人了,老爷年迈,不甘心地哭着喊:“你不能走,咱们一定要抱上孙子,我就是拼上老命也要给侄侄再娶一个媳妇……”侄侄更是气得身病气虚,卧床不起,外面谣言自己克妻,难道是真的吗?
曾祖父让外祖父过去陪陪公子侄侄。
半路上,外祖父远远地看到本地第二富豪金老板。金老板见了外祖父就拉住,马上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吉帖往外祖父的袖子里塞,边塞边说:“小女今年十五岁,愿嫁官人为妻。”外祖父慌忙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说:“我家境贫穷,怎能与您家小姐相配?您是不是认错了?”说得没错,外祖父到了结婚的年龄,托了几次媒人他最清楚,连普通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嫁,他想也不敢想能高攀上金老板这样的大户人家。金老板说:“官人您别取笑我了,现在侄侄要娶第八个老婆,黄老板找人占卜了,说只有我们这样的门户才能坐稳,还能生下大胖孙子。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万一嫁过去也没有了,我们夫妇老了怎么活呀?我们两家交往颇深,生意上多年合作愉快,要是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不仅生意不好做,而且日后还不好见,还请官人救小女一命。”
外祖父嘴上推托,其实心里巴不得成了这等好事,但是他十分担心,不知道他家小姐品貌如何?是丑是俊还不知晓。
外祖父多年读书,他有学问有见识,所以他要严格按照“六礼”来,先是“纳采”,就是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第二是“问名”,就是问女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女方如果同意就会把女儿的姓名和八字写在一张纸上交给媒人,这就是吉帖,是女方初步同意的凭证,刚才金老板往外祖父袖子里塞的正是吉帖;第三是“纳吉”,即占卜,就是将两人的生辰八字放在一起到庙里占卜,如果占卜顺利就可以开启后面的程序;第四是“纳征”,就是男方以聘礼送给女方家;第五是“请期”,男方选好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第六是“亲迎”,就是亲自把新娘接回家。这一套结婚程序就是“六礼”,是士族的婚仪,全社会纷纷效仿沿袭的结婚礼仪,后来社会结构发生变化,一些富商只要看到有中了榜的秀才,立马就要择婿,还有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的婚姻价值观也发生变化,只要有钱就可以通婚。而且当时“六礼”简化为“三礼”,只有“纳采”“纳征”“亲迎”就可行,但外祖父不行,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决定采用“六礼”,虽然吉贴已经拿在手里,还是不放心,以免反悔,先是找了两位德高望重的邻居做证,然后拿着吉贴去占卜,得到吉卦后去金家立婚约。
他们一行到来,刚好碰到金家小姐,原来是貌美如花,外祖父一眼就喜欢上了,十分开心,心里就更怕金家反悔了,然后和金老板郑重其事地写下了婚约,两位证人及双方都签了字,押了手印。
拿到婚约之后,外祖父就开始准备下聘礼,可是家里穷得只有几个铜板和几件旧衣服。
当聘礼送到金家时,金家父母根本看不到眼里,有些反悔了,但是想想也比嫁给侄侄好,只好按照婚约收下聘礼,然后把小姐的一缕头发剪下来,送给了外祖父。
凭着这一套婚约,金老板成功地躲开了与黄老板家的联姻。
他们的婚约确实让金家小姐躲过了侄侄,随后侄侄又迎娶了第八个老婆。
话说外祖父,前几项挺顺利,可是他实在拿不出银两迎娶金家小姐过门,想着攒一攒再说吧!
一天,外祖父在家读书,忽然收到县衙的传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家要悔约了。
钱老板状告外祖父婚约无效,说他与金老板深交多年,两个孩子自小就定了娃娃亲,请县大人判定外祖父的婚约无效,而且他还带来了证人。外祖父人穷胆小,一看人家告到官府了,私下里就跟金老板商量,只要赔他双倍的聘礼,他就同意悔婚。
双倍的聘礼在金老板那里算是九牛一毛,他立马就答应了。
外祖父说只要你把诉状撤掉,咱们两家了结了此案,他立马把吉帖和頭发奉还。
金老板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第二天就去县衙撤诉,但是撤诉不能随随便便,要写一个和解协议才行。金老板回头就让外祖父写一个和解协议。
这时候,正好县衙又来了一个纠纷,来告状的人与金老板同乡,县大人正好向他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婚事,听懂了悔婚背后的原因。等到和解协议呈上来后,县大人见外祖父文采飞扬,十分爱才,就认真阅起了诉状,还发现有几处疑点。既然是从小与钱老板家定了娃娃亲,那金老板是知晓此事的,为什么还会再与人订婚呢?显然是嫌弃秀才家贫如洗,要悔婚。
一股正义的力量在县大人胸口升腾,他想有意地撮成这桩婚事,就问外祖父为什么订了婚又要悔婚呢?外祖父这么多年读书,铜板没挣下,但这话的意思一听就明白了,说:“我哪里舍得退婚呢?实在是因为我贫穷,生出了是非,我是没办法的。”说着说着,伤心的眼泪就掉下来,还从袖子里取出吉帖和头发。
县大人让钱老板拿出当年定娃娃亲的凭证,钱老板说时间太久已经遗失了。
县大人询问了定娃娃亲的时间,钱老板、金老板、证人分别说了三个时间,县大人大怒,把三个各打五十大板,说他们欺公枉法,定亲哪能没有吉帖的道理?没有谁家定了有钱的人家还要再定一家穷秀才的,显然是悔婚嘛!
五十大板之后,县大人罚金老板100 铜板给外祖父,而且还不能退婚。
外祖父怕再生变故,拿着100 铜板赶紧办了婚礼,把金老板家的女儿迎娶过来。
金老板的女儿见外祖父气宇轩昂、丰神俊朗,根本不在乎与外祖父日子有多拮据,反而怪自己的父亲多事。婚后,夫妻恩爱有加。
穷日子过了半年多,外祖父就高中当了官,金老板的女儿当上了官太太。
金老板的女儿,就是我的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