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装饰艺术研究

2023-08-31 11:47周梦王超群
丝绸 2023年8期
关键词:装饰艺术贵州

周梦 王超群

摘要: 贵州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具有很强的支系识别性,其所选用绸缎面料及整体的紫褐(未染色)或金绿(染色)的色彩体系,全部以抽象几何造型的装饰纹样实属罕见。“后背中心视角”的装饰特征都与贵州其他支系苗族女性盛装服饰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往对其的研究并不多见。文章以实物样本为基础,从款式、造型与结构、色彩特征、装饰与纹样特征、美学特征几个层面对其盛装上衣进行全面解读。从而进一步探究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色彩背后的文化内涵,以单数为尚的数字排列所展现的节奏韵律与审美喜好,几何的装饰构成所展现出的理性之美及其独特的“后背中心视角”的美学特征。

关键词: 贵州;黄平苗族;盛装上衣;装饰艺术;后背中心视角;理性之美

中图分类号: TS941.12; K892.23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3)080122-11

引用页码: 080301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3.08.015

贵州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以其独特的色彩呈现、“满花”的抽象几何纹样装饰及“后背中心视角”的装饰特征而具有很强的支系识别性,以往对贵州苗族黄平服饰的研究并不多见,仅有杨世章[1-2]的《黄平苗族服饰试论》与《简谈黄平苗族服饰艺术》、潘梅[3]从图案入手的《贵州黄平苗族的刺绣图案》及肖绍菊[4]的《苗族服饰的数学因素挖掘及其数学美》等文献,分别从综述、图案及纹样数字入手对其进行研究。黄平苗族服饰在贵州苗族服饰中展现出独特的装饰艺术风格,而现有文献在数量和深度方面还有待进一步提升。因此,对黄平苗族服饰急需进行进一步研究。本文通过从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的服装款式、结构与造型、色彩特征、装饰与纹样特征、美学特征五个层面的研究,探究其与贵州其他支系苗族女性盛装服饰形成鲜明对比的装饰艺术特点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服饰文化,是对丰富多样的贵州苗族服饰及其文化的有益梳理与补充。

1 主体服装与辅助服装款式概述

黄平坐落于贵州东南部,地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西北方。在多民族聚居的黄平县内,苗族人口占据多数。黄平苗族自称“Dail Hmub”,其中“Hmub”汉音“蒙”(“蒙”者,花也,即绣花的“花”)[1]。属于黄平的苗族聚居于黄平、凯里、施秉、镇远等县,散居于福泉、瓮安、关岭、镇宁、贞丰、安龙、兴仁等地。黄平服饰在聚居地的风格较为统一,散居地的服饰色彩、形制则略有差异。

1.1 主体服装的上衣与下衣

贵州黄平盛装上衣为交领大襟,以传统的平面裁剪方式剪裁,以前都为手工缝制,缝制周期约为2年。盛装苗语叫“欧嘎更新”(“ed ghab geeb hxeeb”意为丝织品的衣),衽边绣有花边[1],黄平盛装上衣以前以土布为面料,近几十年以绸缎为尚,将绸缎染色经多次捶打而变为咖啡色亮布[5]。黄平苗族盛装的刺绣与贵州其他地区的苗族不同,为彩色刺绣几何纹样,装饰于盛装的衣背、衣袖、肩头与衣襟等处,其中面积最大、纹饰最为繁复的花纹在后身衣背的中部与上半部。图1(a)为未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较为清晰,故本文上衣所采集数据来源为未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图1(b)为化学染色的样本,以此作为未化学染色的样本在色彩上的参照系。

盛装下衣为百褶裙,长度至脚踝,裙身上布满细密的褶裥,在贵州苗族的百褶裙中属于褶裥较为细密的类型。百褶裙的裙摆处以织绣工艺装饰多道花纹,横向排列且花纹各异:一般多为一道小人花,一道翅雀花,一道屋脊花,一道颗颗花,前两道为刺绣纹样、后两道为编织纹样。花纹部分以橘红、粉红色为主体色,搭配红、黄、蓝等间色,与裙身色彩形成对比,起到提亮的效果。图2为化学染色上衣所配套的百褶裙,是经过化学染色后的裙子,其染色后泛黄的金绿色裙身与红色系绣花部分形成了鲜明对比。

1.2 辅助服装中首服、围腰、腰带、足服与裹腿

“黄平妇女的头饰已由包头帕简化成帽子,已婚妇女的帽顶有开口,姑娘戴挑花平顶帽。老年妇女帽为古铜色,无银饰装饰。”[3]圆筒形花帽由折叠的圆台形帽顶和圆柱体的帽身缝缀而成,帽身上下两端各环绕一圈深蓝色条布,帽檐处由白色线缝制波浪形装饰线,细腻灵活,咖啡色帽顶是将面料打褶一圈环成一个近似的圆台形,帽顶中心有小孔能透气(图3)。帽身的装饰分为三段,上下两段较窄而对称,中间较长,其上装饰有主体图案,刺绣为二方连续的抽象式几何造型纹样,对称规整,包含了蝶纹、锯齿纹、风车纹、马纹等,与衣身部分花纹一致。颜色以朱红色为主,辅以大红色、蓝色、黄色、白色等色。

围腰系于百褶裙之外,上衣之下。盛装穿2~4条裙子,前后各束一块丝织围腰,腰系5.0 cm宽的花带[4]。黄平围腰分前后两块,均为长方形,前围腰较后围腰略长、略宽,前后围腰的刺绣纹样相同,多为较抽象的几何纹,但刺绣面积略存差异,前围腰在中间区域绣有纹饰,后围腰则进行整面刺绣。黄平苗族女性盛装的腰带是运用织绣手段所制作的花飘带。腰带上的花纹与上衣上的花纹呼应,其两端装饰有彩线的穗饰:“着盛装时,还需腰束花飘带,其花纹多为织、绣结合,十分精彩;飘带头有五色缤纷的线穗。”[1]腰带根据个人的喜好与穿着需要穿用。就足服而言,与传统盛装搭配的应该是自己缝制的绣花布鞋。但随社会的发展,传统的盛装搭配逐渐变化,在如今的节日活动中,女性更多地穿用各式高跟鞋或带花纹的布面粗跟鞋,年长的女性穿平底或半跟的偏带皮鞋或布鞋。黄平地区较为传统的女性服饰“秋冬包紫紅色裹腿”[5],缠绕裹腿较为耗时,因此现在多已去掉裹腿,以穿肉色丝袜为多。

2 造型与结构

2.1 前长后短的服装造型

从服装造型上来看,黄平盛装上衣具有前长后短的独特造型特征(图4),盛装上衣前后衣长相差达23.5 cm。从人体保护的角度来看,这和前后一样长及前短后长的上衣相比,能够更好地护住人体的肚腹部位。但黄平苗族盛装上衣这种前后不对称的服装造型,可能更多是从便利的角度来入手:盛装上衣为左襟压右襟的大襟掩襟穿着方式,以花带或外层的围裙来固定左右两个衣襟。如果前襟过短,则掩襟就无法实施,或即便掩上也并不稳定,而较长的衣长则使掩襟更为便利。

2.2 总体“平面”中的局部“立体”

黄平盛装上衣主体为平面裁剪方式,具有中国传统的“T”字形结构的平面性和整体性(图5)。“T”字形结构采用直线裁剪、几何拼接的方式制成,是贵州各个地区苗族女装较为普遍的造型裁剪方式。盛装衣身、衣袖部分采用直裁手法,实现衣身、衣袖的完整性。衣袖偏短,约是衣身长度的1/3。这种平面结构看似简单,实则在简洁的线条之间蕴含着“敬天惜物”的制衣智慧与造物观,即可以节省面料,缝制轨迹少。此种“T”字形直身结构内部空间充足,人在穿着时,衣身、衣袖与肢体之间的空间较为宽松,使服装与人体之间保持着更为舒适的关系。

如前所述,盛装上衣为交领大襟的前襟结构,整体衣身主要为平面裁剪方式,但整件衣服并不是完全的平面裁剪,唯一一处立体的空间就在于衣领的部位。这是一条装饰有纹样的拼接双层布条,双层指的是上下两层,但其上有刺绣及多层的拼接,最多处达五层,拼接于前左衣片处的长度到胸高点以下约20 cm处,拼接于右衣片的长度到右肩线以下20 cm,在后中的位置呈一个等腰的尖角,表现为独特的三角形衣领造型(图6),使得后颈部位有立体的空间。因为有多余的活动量,所以女性在穿着时后领中心并不紧贴后颈而是留出一定的松量,露出一部分后脖颈。衣领作为整体平面裁剪之下的局部立体组成,不仅使得穿着者在活动时更为方便,还使得整件盛装上衣都具有一种灵动的立体美。

3 色彩特征

盛装上衣衣身为缎面材质,平整有光泽,衣袖为土布材质,表面颗粒感较大,相对粗糙。衣料以绸缎为贵,但在制作前,都必须用染料自染成深紫色,并用松柏叶烧烟熏后再用木榔头锤至平整发光为止[1]。盛装上衣整体为红色系(未染色)或绿色系(染色后),暖色调中亦包含冷色系,冷暖色在不同的服装部位呈现出各异的搭配效果(表1)。

3.1 整体色彩特征分析

就色彩的冷暖感而言,黄平盛装色彩明度较低,整体呈现一种同色系趋向,但这种同色系并非单一的暖色系或冷色系的集合,而是冷暖之间的合理分配。如布料上的刺绣色彩主要以橘红、橘黄、紫红、玫红为主色,但暖色底上又穿插着无彩色系冷感白、中性灰及冷色系群青蓝、天蓝、绿松石蓝、丁香蓝等,暖中带冷。就色彩的兴奋与沉静感而言,衣身底布棕红色,刺绣的红、橙、黄色等暖色系体现出兴奋感,而衣袖、衣襟边的黑咖色,刺绣的蓝、青色等冷色系具有沉静感,如此搭配,使黄平盛装给人一种既热烈又沉稳的感觉。

3.2 领部、袖部与背部色彩特征分析

盛装衣领的紫色、橙红、群青蓝织带与黄橙、白色、天蓝色等绣线一直延续至前襟处(图7),内侧紫色与蓝色相邻,在棕红色缎面上表现出内敛、沉稳的色彩感觉,外侧紫色与橙红色相邻,对比较强,传达出激情与含蓄交织的视觉感受。同时,紫色在服装中多处应用也传达出黄平苗族对紫色的崇尚,黄平式和施洞式紫色运用相当突出,特别是老年人的服饰,从衣料的染色到刺绣纹样的色彩无不以紫色为重,枫树叶汁混合杨梅树皮汁曾经是苗族的紫色染料,这种尚紫的偏好来源于对枫树的尊重与崇拜[6]。此外,各色织带上还绣有白、黄、红、绿、蓝等点缀色彩。肩膀处的色彩相较衣领和前襟处更多地采用了紫红和黄橙等暖色,暖色之间插入了天蓝、深蓝、灰蓝冷色。制作者在对色彩反复进行对比与调和中传达出盛装色彩的丰富性与独特性,在冷暖的互疊中将平面服饰营造出一种视觉空间感。

盛装衣袖绣片色彩以紫红色为底,搭配玫瑰色、橙红、橙黄等色,并点缀白色及群青蓝、绿松石蓝等对比色(图8)。从对比色角度来说,紫红色在黑咖色底布的烘托下尤为鲜艳;群青蓝、冷感白、绿松石蓝在紫红色绣底上呈现出跳动闪亮之感;橙色在群青蓝的陪衬下展示出太阳般的光辉。从相近色角度来说,紫红色绣底与玫瑰色织带相邻趋于安静,与橙色织带相配显示本色,整体呈现出舒适的过渡感。

盛装衣背主要呈现出暖色调,以橘红、橘黄为主色,边缘布局紫红色和蓝色予以衬托(图9)。同时在主色、辅色上点缀乳白色及饱和度相对低的土黄色、蓝绿色、淡紫色等间色,既突出衣背的“花”,又产生了一定的色彩空间层次。在相同明度的冷色调和暖色调中,暖色向前而冷色退后。如果同时有明暗对比存在,深度方向的力量将会增加、减少或者抵消[7]。如衣背的棕红色底布上,米白、橙黄、橙红等暖色给人一种向前的视觉效果,而蓝、紫等冷色呈现出退后的效果。

4 装饰与纹样特征

4.1 装饰特征解读

4.1.1 抽象几何的纹饰

黄平苗族女性盛装是贵州苗族女性盛装中较为少见的全部以抽象的几何纹饰来装饰的范例,其他以抽象的几何纹饰来装饰的有剑河的“红绣”及贞丰一些地区的苗族服饰。剑河的“红绣”刺绣部分为红色且散布在领部、肩部、袖部;贞丰的服饰以深蓝紫色为基调,也在背部有一整块几何刺绣,但这块图案没有任何分割。

肩部与袖口皆饰有挑花图案,整个后背部被各种精美的几何图案所填满(苗语叫“古仰”“guk liangx”),是最精华的部分[1]。黄平苗族女性盛装刺绣纹饰主要分布在前襟、衣袖、衣领、衣背部分,且刺绣主要采用数纱绣技法,在平纹底布上填绣出抽象图案,如图10、图11所示。从黄平女性盛装上常会看到大面积的方形与条带状绣底造型,其上规律分布着角形、圆形等几何纹样,这类规则形态主要对装饰面积和外部框架进行整体规划与分布,便于内部纹样的有序添加。内部纹样包含人物纹、动物纹、植物纹、自然物象纹、几何纹等,其形式通常是对具象纹样的意象化、抽象化表现。黄平盛装衣背既体现出均衡统一的组合规律与丰富变换的构成形式,又彰显了苗族人求满求密的审美观念。

4.1.2 独特的金属光泽

为了表现富贵与美观,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刺绣以外的部分采用印有暗花的缎子面料,这种缎子面料一般为深褐色,即未进行化学染色时的衣身色彩。在两侧袖口拼接黑色厚土棉布,衣领、衣襟、衣袖花和背部的刺绣部分呈橘红与大红交织的红色系,与没有纹饰的褐色面料部分达成协调的暖色调。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除了植物染色外,还运用了化学染色的方式得到独特的色调——金绿色。黄平苗族服饰这种独有的色彩据学者调研是因为黄平特殊的地理位置,即在中原、湖广地区通往滇川的必经之处,由商人从东部沿海城市输入贵州。尤其是妇女的服装,在紫色的基础上,再辅以一种近于金色的染料,服装熠熠生辉[8]。

这种以化学染料所染色的服饰,其色彩绚烂,给人一种富贵之感,但其色牢度较差,因此在服装的保养上要求较高。一般在不穿用时需将上衣正面向里翻折,以里为面折叠衣裳,防止氧化。但即使这样,折痕部分依然会掉色,且一般上衣的下摆处掉色更为严重,这与下部在上衣外系围裙面料之间摩擦及大腿部分活动相关。图12为化学染色后的盛装上衣的磨损情况。

4.1.3 装饰布局上的“简”与“繁”

综上所述,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具有前长后短的特点,这种服装造型更多地考虑到身体保护与实际穿用层面,同时在美学上具有更深层的意义。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的刺绣纹样是以基本满绣的形式集中于衣服后片,这在主要装饰盛装前片的贵州苗族各支系服装中较为少见,而前片只有领部衣襟(一整条另加上去的绣片)有花纹(此外肩部的横条绣片是前后跨越前片与后片两个衣片的,因此可以忽略不计)。前片的“空”更衬托出后片的“满”,而比后片长出23.5 cm的前片则加大了这种短满与长空之间的对比。

4.2 细节案例

4.2.1 衣襟装饰与衣襟纹样解析

盛装衣领处的多段彩色绣带从右前襟胸部的位置起穿过衣领一直延续至衣襟下端,最外侧的绣带为“刻木记事图”。在远古时代,如同所有民族一样,苗族记事主要采用“刻木记事”和“结绳记事”的方法[9]。如图13(a)中白框圈注,黄橙色绣带上叠缝着一根根光滑的丝线,三根绣线为同一颜色,异色相邻,同色间隔分布。从当地人口中了解到,“刻木记事图”两边通常会搭配五条色彩各异的纹路,指代河流山川。这种纹样在黄平盛装的衣襟、肩头、衣袖、衣背处均有出现。

衣襟领缘下端为“蚕娘图”纹样(图14)。刺绣蚕纹通常为9或11根,以9根多见,未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为9根。苗族人视奇数为最大数,他们赋予奇数阳刚、勇敢之意,是男性的象征。而“蚕娘”被寓为女性,这种阴阳交合也表现出苗族人传统的繁衍观念。将“蚕娘图”纹样绣在前襟,一方面展示了苗族先民种桑养蚕的业绩,另一方面提醒苗族后人要熟练掌握并世代传承养蚕缫丝技艺。

4.2.2 衣袖装饰与衣袖纹样解析

盛装衣袖缝绣整片挑花绣片,绣片两边分别嵌有粗细各异的织锦带、布条及“刻木记事图”,如表2所示。蓝色布条上均匀排列着各色圆形水泡纹;涡旋纹以一反一正二方连续形式嵌于紫色织锦带和黄橙色“刻木记事图”之间;与衣身缎布相邻的紫色织带上绣有白黄相间的挑花纹样,这些辅助性的装饰花带既衬托了主体绣片,又丰富了刺绣纹样的形式。主体绣片上的纹样为几何形组成的抽象蝴蝶纹样,水平和垂直方向的蝴蝶纹样均为反相放置,一反一正排列,虽为轴对称图形,但细节处仍存在差异,整体纹样规整而不呆板。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衣袖花消失的边缘并不是齐平的断开,而是根据一组花纹中每个纹样边缘的形状参差消失的,富有美感。

4.2.3 衣背装饰与衣背花纹样解析

衣背装饰是黄平女性盛装中面积最大也是最为繁复的部分。衣背通过横竖分割的形式被划分为三部分,两边对称分布着三条竖条花缎,中心处缝绣整块方形绣片,如图15所示。方形绣片上部有横向的三段绣花条,三段花条内部共十一条粗细相间的纹饰,方形绣片下部有横向的五段绣花条,五段花条内部共十八条纹饰。左右两侧各有三段竖向的绣花条和三条紫红色拼接布条,三段绣花条内部各有十三条纹饰。衣背中间的方形意指城池,方形内部主要为轴对称纹样,中心的菱形框内隐约可见一个风车纹,其上为四组相向而对的“F”形组合纹,菱形框左右两侧对称分布四组回形纹。方形边框逆时针叠压拼接四段蓝色布带,每段布带上以数纱绣形式覆盖一层红色丝线,红丝线上又以锁边绣形式缝绣一排二方连续的倒“S”形纹样;两边的竖条花缎以中间的花缎最为精致,均以二方连续形式排列,其间间隔嵌入三条单色细带装饰;横条花缎以上三下五的数量分布,上端花缎靠近衣领处与下端中间的“刻木记事图”均为三层,较为别致,其余纹样为二方连续排列。

整体而言,背部规整直线框架结合内部灵活的曲线纹样,有动有静,主次分明,强弱得当,既有四平八稳的规则感,又有曲折变化的灵活感。

5 美学特征

5.1 数字与几何纹样所构成的节奏感与符号化

5.1.1 崇尚单数在装饰纹样中的体现

黄平苗族崇尚单数,如三、六、九,人們把这种对单数数字的喜爱也体现在服饰上。女性盛装上衣的纹饰充满着单数的数字及以数字所构成的韵律与节奏。例如,未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和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前襟“蚕娘图”中都有九个蚕宝宝(图16(a));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在后背中心纹样的上部装饰有三段花纹、下部装饰有五段花纹(图16(b));肩部装饰有五条花纹(图16(c));衣袖花是以五个菱形主体图案组成的,中间三个为满花的纹样,前后两边的为半花的纹样,因袖子为环形,无法展现衣袖花全部的五个菱形主体图案(图16(d))。

5.1.2 几何形纹样所构成的节奏感与符号特征

黄平盛装上衣的几何形纹样作为一种苗族服饰文化符号,能够在中国古代传统服饰纹样中寻找到其原型,如菱形纹、漩涡纹、回形纹、曲线纹、角形纹等。战国时楚人偏爱菱形纹,“丝织品的菱形纹变化多端……虽奇诡如迷宫,而由菱形统摄,似乎楚人有意要把折线之美表现到无可复加的程度”[10]。如盛装衣背中心的菱形是由相同的四个小菱形组合拼接而成,每个小菱形中又包含着两个内切的菱形。看似简单的菱形却包含着四层结构,环环相套,足见制作者的巧思。黄平盛装中一些抽象化的几何纹饰与楚国田猎纹绦中的纹样及汉代瓦当云纹存在相似之处,如表3所示。商周时期的雷纹运用在丝绸上变为连续的方折回旋形线条,这种几何纹样在黄平盛装纹样上也有类似的体现,形如回状纹。

当然,相似的纹样并不局限于本文列举的几种,其抽象几何纹既可能源于中国古代的纹饰符号,经苗族先民世代相传留存至今,也可能是苗族女性对自然物象的仿生与重构。而这种自然物象恰巧又是远古纹饰的模仿原型,由此形成纹样间的相似性,这其中的渊源仍需做进一步探索。苗族服饰的几何纹样既是对自然物体的局部模拟,又受技艺、布料影响表现出超越模拟的意向色彩[11]。这些具有形式美感的几何纹样在苗族女性丰富的想象与娴熟的技艺下,已然演变为彰显苗族审美的独特的服饰文化符号。

此外,除了需要掩襟的门襟部位(左襟压右襟,右侧衣襟有一部分看不到因此花纹装饰部分较短)以外,黄平苗族女性

盛装上衣是严格按照左右对称进行裁制与装饰的,表现为结构上的前片左右衣片的对称、左右衣袖的对称及装饰上的左右肩部花纹对称、左右衣袖花对称及以后背中心线为对称轴的左右花纹对称。同时,以单数数字装饰的各部分织绣花纹及黄平苗族全部以几何纹样为装饰纹样的装饰特征,以上共同构成了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独有的数字特点及充满理性美的节奏与韵律。

5.2 “后背中心视角”的组织与构成形式

5.2.1 不同方向刺绣条的“分割”与刺绣条、底布组成的“明暗”

衣背装饰是黄平女性盛装最华丽的刺绣部分。就组织形式而言,衣背中心绣片主要采用符合纹样组织形式,将几何纹样以向心式、对称式、均衡式进行组合,布局均衡,方整对称。

衣背主要采用带状纹饰组织形式布局,以二方连续形式在平直规整的长方形条带内绣绘出抽象几何纹样,丰繁细密,装饰性强。

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背部是以横线与竖线进行分割的,如图17所示。从上至下依次为:肩部与前片共用的横向刺绣条(后片部分宽约2 cm);肩部以下部分分为五块,且方形中心图上部的刺绣纹样12 cm,左右两侧的刺绣纹样各26 cm,下侧的刺绣纹样26 cm。线的分割构成了后背对称、规整而理性的布局,且绣条与绣条之间的底布构成了“明”与“暗”的对比。

5.2.2 “点”“线”与“面”所构成的“后背中心视角”

综上所述,在贵州各个支系的苗族服饰中,全部以抽象的几何图形来装饰的并不多见;在贵州各个支系的苗族服饰中,以背部为主体图案的服饰也只占一部分;在以背部为主体图案构成的服装中有着独特的“后背中心视角”的“T”字形分割的服装则并不多见,由此可见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的独特性。

在黄平苗族盛装中,“后背中心视角”是与“点”“线”“面”三个要素紧紧相连的。

点:后背的方块形是“后背中心视角”的聚焦点,也是整件上衣装饰艺术中最点睛的部分。未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的方块形是呈逆时针螺旋的四方连续图案,化学染色的上衣样本是横向分布的六组二方连续花卉图案,此外,还有些后背中心的方形内没图案、只留有染色或未染色的缎面底布的类型。但无论其图案的内容如何、是否只是留白的底布,它都是绝对的视觉中心,因为它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线”来限定它,它的中心是整个后背图案的中心点(图18(a))。

线:限定“视觉中心”的“线”并不是上、下、左、右各一条,而是几个方向上的重复、平行排列,因其的重复使得“中心点”呈现“唯一性”,且这种重复、平行排列构成了多方向“线”的表达范式,也进一步形成了上、下、左、右不同的“面”。

面:点的重复、线的集聚又构成面,衣背中心的方形绣片、不同纹饰条拼接而成的宽幅绣带属于面状构成要素,面与面呈纵横排列,规整平衡。相对于点与线的多边性和灵活性来讲,面似乎更具有一种稳重感[12]。这些面状形态的绣片、绣带虽存在方向、长短、宽窄等差异,其上的纹饰造型丰富多样,且各自有对称中心,但整体观之,整个衣背的中心聚焦在方形绣片之上,这种均衡的组织结构使看似繁复分散的纹饰呈现出凝聚向心、平衡对称的视觉感(图18(b))。只要一个构型的诸中心处于完美的平衡中,整体便处于一种静止状态[13]。中心方块形和分布与它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左右对称的四个“面”及填充于其上的对称的几何纹样,共同组成了稳定而平衡的盛装后背装饰艺术,表达了以多为美、以密为贵的审美倾向及贯穿黄平苗族女性盛装的理性之美。

6 结 论

黄平苗族女性盛装在贵州苗族女性盛装中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它在造型上是建立在“T”字形平面裁剪基础之上的前长后短的结构。在装饰上,它结合了近乎全部的几何纹样与后背重点装饰这两个贵州苗族服饰中较为少见的装饰风格与装饰布局,传达出一种苗族服饰艺术中较为少见的理性

之美,因此对其的研究意义重大。其后背服饰上部的方塊形是整个上衣点睛的聚焦点,体现了少有的“后背中心视角”,衣长的前长后短与装饰的前简后繁在矛盾中协调统一,体现了黄平苗族女性独特的审美与智慧。在色彩上,它运用了化学染料染出独有的、具有绚烂高贵特征的金绿色,是对富丽富足向往心理的外显,从视觉上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在贵州苗族服

饰中是非常独特的存在。这种染色方式虽使得衣服异常绚丽光辉但色牢度差,笔者轻拿轻放测量实物后双手就很快染色了,且收纳、折叠都会使其折损,很显然也无法洗涤,这与年轻一代人的穿着习俗与生活习惯相去甚远。造型与纹样上矛盾而和谐、装饰审美上呈现少有的理性风格,这是黄平苗族女性盛装上衣独具的魅力,但如果继续沿用传统的染色原料与方式则势必很难持续的染色固色,其装饰上“理性的繁复”与色彩上“明艳的富丽”势必无法共存。如何将这种独具美感的服饰传承下去?这是今后需要研究与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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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decorative art of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in Guizhou

ZHANG Chi, WANG Xiangrong

ZHOU Meng, WANG Chaoqun

(Academy of Fine Arts,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 Splendid attire tops of Guizhou Huangping Miao women have a strong branch recognition. From the color point of view, the satin fabric and the overall purple brown (undyed) or golden green (dyed) color system are rare in Guizhou Miao clothing.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pattern, Huangping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are almost entirely decorated with rare and abstract geometric patterns which have rich “number” connotations.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decorative characteristics, the unique “back center perspective” constitutes a unique display of the back perspective focus, which is in sharp contrast with other formal clothes of Miao women in Guizhou. In the past, there were only few studies on Huangping clothing of Guizhou Miao, including Yang Shizhang’s Huangping Miao Costume Trial and 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Art of Huangping Miao Costume, Pan Mei’s Miao People’s Embroidery Pattern of Huangping, Guizhou, China and Xiao Shaoju’s Mathematics Factor Digging and Mathematics Beauty of the Miao Nationality Finery, etc. These articles respectively start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overview, patterns and pattern numbers, which does not match the color, pattern and decorative aesthetic art characteristics of most Guizhou Miao costumes presented by Huangping Miao costumes. Therefore, the study of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Starting from the research method of physical sample analysis, we comprehensively interpreted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splendid attire tops by combining some plane composition rules and aesthetic principles, and sorted out fiv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Guizhou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First, the splendid attire top of Guizhou Huangping Miao women is flatly cut and hand-sewn collared placket, and geometric patterns are distributed on the back, sleeves, shoulders and placket. The bottom is a pleated skirt with relatively fine pleats, and the hem is embroidered with multiple horizontal patterns. Auxiliary clothing is divided into head clothing, waistband, belt, foot clothing and leg wrap, and auxiliary clothing ornaments and tops usually have certain echoes. Second, in terms of clothing styling,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have the long front and short shape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practicality of concealment. The body and sleeves of the splendid attire top are cut directly, reflecting the flatness and integrity of the “T” shaped structure, while the collar part creates a unique three-dimensional space in the form of splicing. Third, the color brightness of the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is low, and the overall color is warm with cold. The color scheme of the sleeves, collar and back of the coat also has its own characteristics. Fourth,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show the decorative characteristics through abstract geometric ornaments, the luster of golden-green tones and the complex and simple contrast of the distribution of ornaments, and at the same time, the unique symbolic ornaments on the placket, sleeves and back also reflect a certain arrangement law. Fif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esthetics, the decoration of the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 has rational beauty and structural organization rules, and the geometric decoration of the top shows a unique numerical law, reflecting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the Miao people advocating singularity. As a cultural symbol of Miao costumes, the splendid attire top pattern not only has the figure of ancient Chinese clothing patterns, but also embodies the ingenuity of Miao women. Through horizontal and vertical division, as well as repeated arrangement in the same orientation, the back pattern of clothing presents the centripetal, symmetrical and balanced distribution characteristics. At the same time, the combination of “point”, “line” and “surface” together constitutes the “back center perspective” of the back of Huangping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making the square block in the middle of the back become the visual focus center.

We comprehensively interpret the style, shape and structure, color characteristics, decorative and pattern characteristics, and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of Huangping and Miao ethnic groups in Guizhou, and deeply explore the unique rational beauty of Huangping splendid attire tops composed of geometric patterns and rich digital connotations, as well as the unique “back center perspective” composed of “points”, “lines” and “surfaces” on the back of the to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velopment and inheritance, although the color of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is rich, the color fastness is poor, which is not conducive to wearing and storage, and affects the lasting continuity of Huangping Miao women’s splendid attire tops. This is also an important research aspect that we need to pay attention to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Guizhou; Huangping Miao; splendid attire tops; decorative art; back center view; the beauty of reason

收稿日期: 20230203;

修回日期: 20230620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19BG120)

作者简介: 周梦(1977),女,教授,主要從事民族服饰文化与时装艺术设计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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