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心雕龙》是刘勰所创作的一部文学批评专著,但历代学者关注较多的是其本身的文学价值,而忽略了《文心雕龙》本身所体现出来的目录学色彩。南朝是我国目录学发展的重要时期,处于此背景下的刘勰自拥深厚的目录学功底。此外,《文心雕龙》自身的“文体论”以及结构和内容都为这部举世闻名的文学批评专著披上了一层浓厚的目录学色彩。
关键词:《文心雕龙》;刘勰;目录学
一、引言
魏晋南北朝时期具有数量众多的文献,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国家藏书目录中所著录的典籍数量中看到(见表1)[1]。分析表中数据可见,从汉代至隋朝将近600年的时间里,两本目录书中所记载的文献种类由678种增加到6150种,增长了将近8.9倍之多。在唐宋清三个文学繁荣的朝代所增加的文献数量也不到1.5倍,而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有一些没有被目录书所收录的文献更是不计其数。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时期文献数量之多,这也为该时期文献学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文献数量的骤增势必会促进此时期文献学的发展,基于人们对阅读的现实需求,目录学也随之发展。处于此时期的刘勰所创作的《文心雕龙》受其时代环境的影响也凸显着自身的目录学色彩。
二、刘勰及所处时代
(一)南朝时期的图书业和目录学
相对于北方的战乱,南朝具有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这为此时期的图书业和目录学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西晋末年,北方的人口大规模迁移,其中包括一些携带大量图书的文化人士,这为南朝图书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时期的统治者们也非常注重图书事业的发展,其中梁朝是南朝图书事业中最繁盛的时期。梁武帝同意了秘书丞王泰校订缮写图书的奏表,下诏“宜选陈农之才,采河间之阙”。在这种国家政策的号召下,此时期梁朝的国家藏书数量增加到了二万三千多卷,发展到元帝时期其数量已达十万多卷。此时期私人藏书也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例如《南史·王僧孺》载:“聚书至万卷,率多异本。”[2]《梁书·任昉传》亦云:“聚书至万馀卷,率多异本……官所无者,就昉家取之。”[3]254可见,在此时期良好的文化氛围下,私人藏书事业得到了迅猛发展。
目录之书,其最实用之功用重在条其篇目,便于检索。所以图书事业的发展必定会促进目录学的发展,此時期涌现出了很多目录书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例如王俭之《四部目录》和《七志》、谢朓之《秘阁四部目录》、阮孝绪之《七录》、任昉之《天监四年四部目录》等。由此可见,南朝时期图书事业的快速发展推动着目录学前进的脚步,营造了浓厚的目录学氛围,也使生活在此时期的刘勰具有浓厚的目录学意识,对后期《文心雕龙》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二)刘勰自身的目录学功底
刘勰,字彦和,齐梁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刘勰深受汉朝目录学家的影响。例如在《谐隐》篇中云:“汉世隐书十有八篇,歆固编文,录之歌末。”[4]271在《书记》篇中亦云:“子云之答刘歆。”[4]456可见,刘向刘歆父子的目录学思想对他产生了影响。刘勰与佛教有着深厚的渊源。刘勰早年丧父,笃志好学,与沙门僧祐居住十余年,博通经纶,积累了深厚的目录学功底。例如在《梁书·刘勰传》中载:“区别部类,录而序之”[3]710展现了其明显的目录学思想,“区别部类”即对图书进行分门别类,“录而序之”即编纂目录及序言。魏晋以来,佛教思想迅速传播,形成了十分兴盛的佛教事业,使此时期佛经作品的数量日益增多,由此催生了中国第一部藏经目录——《定林寺经藏目》。据《梁书·刘勰传》载:“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3]710可知,刘勰编纂了中国第一部藏经目录——《定林寺经藏目》,足可说明其目录学功底之深厚。另一部比较著名的佛经藏书目录为《出三藏记集》,为刘勰之师僧祐所编。刘勰作为僧祐的弟子,有极大的可能参与了此次的编纂。范文澜先生在《文心雕龙注》中云:“佐僧祐收罗典籍,校定经藏。《僧祐传》又云:‘初,祐集经藏既成,使人抄撰要事,为《三藏经》《法苑记》《世界记》《释迦谱》及《弘明集》等,皆行于世。’僧祐宣扬大教,未必能潜心著述,凡此造作,大底皆出彦和手也。”[4]730-731是否出自“刘勰之手”尚有争论,但是刘勰“佐僧祐收罗典籍,校定经藏”是无所争议的。在此过程中,刘勰必定积累了深厚的目录学功底,这也为刘勰日后所撰写的《文心雕龙》自身所蕴含的目录学色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文体论”之目录学色彩
《文心雕龙》共五十篇,刘勰在《志序》中将其分为上下篇,从《原道》篇至《书记》篇是其上篇的内容。其中,从《明诗》篇至《书记》篇的二十篇是其关于文学类型的讨论,我们称之为“文体论”。“文体论”这一部分体现出了其目录学色彩,即“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4]727。
《明诗》篇至《书记》篇中的每一篇大致都是按照刘勰在《序言》中所说的行文逻辑展开论说的,即“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4]727。姚名达先生将“解题”定义为:“不同于一般的目录摘要,不仅记录书名、卷数、作者、成书时间,更重要的是叙述了学术渊源,介绍了书的内容,有的还做出简要的评价。”[5]在《颂赞》篇中云:“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自商以下,文理允备。夫化偃一国谓之风,风正四方谓之雅,容告神明谓之颂。”[4]156-157此谓之“释名以章义”,此二十篇中的其他篇章皆与此相同。这似乎与姚名达先生所说的目录之解题如出一辙。在《颂赞》篇中叙述了“颂”这一文体在帝喾、春秋、秦始皇、汉代四个时期的源流演变,并且列举了当时很多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例如:“《九韶》《诗经·商颂》《周颂》《橘颂》《赵充国颂》”[4]等。此所谓“原始以表末,选文以定篇”是也。“原始以表末,选文以定篇”与班固之《汉志》:“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6]颇为相似。“原始以表末,选文以定篇”也正具有章学诚先生所认为的目录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功用。只不过章学诚先生所指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对象为书籍文献,刘勰之《文心雕龙》中所指的对象为文体文论。“敷理以举统”部分常常出现在篇末,其作用是对每篇文体的写作特色和体制规格进行论说,可以理解为是各篇节的总结部分。例如在《明诗》篇中云:“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明矣。”[4]67此二十篇皆是如此,即提观点,撮纲领,正得失,此所谓“敷理以举统”。类序是目录书的总结性部分,余嘉锡先生在《目录学发微》中云:“叙各家之源流利弊,总为一篇,谓之《辑略》,以当发凡起例。班固就《七略》删取其要以为《艺文志》,因散《辑略》之文,分载各类之后,以便观览。”[7]56这样看来,“敷理以举统”这一部分与目录之类序又殊途同归。
由此观之,《文心雕龙》中“文体论”部分,即《明诗》篇至《书记》篇的二十篇文章所体现出来的“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行文逻辑体现出了《文心雕龙》自身的目录学色彩。
四、《文心雕龙》中的目录学口吻
《文心雕龙》的目录学色彩不仅表现在自身的行文逻辑,在其内容上也带有浓厚的目录学口吻。正如在《书记》篇中所云:“录者,领也。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故曰录也。”[4]458
篇目是目录中的重要部分,在《文心雕龙》中多处出现篇目之口吻。例如在《明诗》篇中云:“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4]66“或称枚叔,其孤行一篇。”[4]66在《铭箴》中亦云:“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4]194“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4]194在《哀吊》中亦云:“行女一篇。”[4]240这些语句都对其篇名和数量做出了简单说明。余嘉锡先生在《目录学发微》中云:“就其篇目,可以窥见文中之大意,古书虽亡而篇目存,犹可以考其崖略。”[7]32而刘勰在《乐府》篇中云:“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杂荡,辞不离于哀思。”[4]102其中不仅说明了篇目,还对其内容和风格都做了大致的说明,与余嘉锡先生所说的目录之篇目有异曲同工之处,体现了其目录学之意识。
分类为目录学之首要功用,《文心雕龙》中充分体现了目录学之分类思想。例如在《杂文》篇中云:“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类聚有贯,故不曲述。”[4]256此句颇类似于目录学的分类思想。在《诏策》篇中亦云:“则命有四品: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4]358在《章表》篇中亦云:“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类,三曰表,四曰议。”[4]406其中“品”为品种、分类之意,正如像《易·巽》所云:“六四,悔亡,田获三品。”[8]在此二篇中不仅体现出了目录学之分类思想,而且已经在行文中付诸实践。《文心雕龙》中所出现的“类”字字眼更是随处可见,就不在此一一列举。可见,《文心雕龙》自身表现出了丰富的目录分类色彩。章学诚先生所说的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功用在《文心雕龙》中也有所体现。例如在《诔碑》篇中云:“沙麓撮其要,而挚疑成篇。”[4]213在《书记》篇中亦云:“布置物类,撮题近意。”[4]459在《诠赋》中所云:“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4]135这些都体现出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目录学功用。而在《史传》篇中云:“故《本纪》以述皇王,《列传》以总侯伯,《八书》以辅政体,《十表》以谱年爵。”[4]284又与“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颇有类似之处。
《文心雕龙》末附有《序志》篇,其内容与目录之序颇为相似。在《序志》篇的开头便云:“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4]725刘勰在这里便对整本书的核心主题进行了介绍。紧接着刘勰便介绍了创作此书之缘由,首先是向我们讲述了自已曾经做过的梦给他“敷赞圣旨”的启示,紧接着提出了“详其本源,莫非经典”的观点,此与目录之解题颇为相似。接下来刘勰又云:“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割情析采,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4]727这里对《文心雕龙》之结构体例做出详细说明,并且对整本书的篇目数量和个别篇目进行了说明,此与目录之序如出一辙。
由此观之,《文心雕龙》中所带有的目录学口吻可见一斑,其充分的彰显出了《文心雕龙》的目录学色彩。
五、结语
刘勰的《文心雕龙》创作于图书业、目录学大发展之时代,使其沾染了鲜明的时代色彩。该书在行文逻辑与具体内容上都受到前代目录学家及目录书的影响,使其自身的目录学色彩更深一层。在《文心雕龙》的文章用语上,也随处能感知其目录学之口吻。需要强调的是,本文论述《文心雕龙》的目录学色彩并不代表本人同意将其归为目录书,而是为了解读其本身在文化进程中所彰显出的特点及发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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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M].长沙:岳麓书社,2009.
[8] 杨天才,张善文,译,注.周易[M].北京:中华书局,2011:498.
作者简介:许正鑫(1998- ),男,辽宁海城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