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收不确定性抑制了企业研发投入吗?

2023-08-29 15:12:26陶东杰潘宇珊
关键词:研发投入上市公司

陶东杰 潘宇珊

摘 要:税收政策是促进创新驱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工具,其确定性是税收的重要原则之一,也是激励企业研发创新的必要前提。本文从企业税负波动的视角揭示税收不确定性的现状和成因,利用2009—2019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面板数据,考察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研发投入的影响。研究发现,税收不确定性显著抑制了企业研发投入强度。进一步基于股权性质、企业规模和企业生命周期的异质性分析发现,对于非国有企业、较小规模企业以及处于成长期的企业,税收不确定性对研发投入的抑制效应更明显。本文从税收不确定性的视角出发拓展了税收营商环境的内涵,提出了基于优化税收营商环境促进经济创新驱动转型的政策建议。

关键词:税收不确定性;研发投入;税收营商环境;上市公司

一、引言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贯彻以创新为首的新发展理念。为了应对研发创新的外部性以及高风险性带来的企业研发投入不足的问题,政府通常使用税收政策作为激励工具。许多研究证实了减税降费政策对企业研发创新的正向激励作用(杨灿明,2017;邓力平等,2020),但也有学者研究发现,减税政策对企业研发创新的效果并不明显,并且发现企业为了享受税收优惠所进行的“虚假”研发,或研发操纵行为(黎文靖和郑曼妮,2016;杨国超等,2017)。理论上,降低企业税负会通过缓解融资约束,降低研发成本激励企业研发投入。探寻税收政策的创新激励效果与理论预期不一致的原因,成为一个重要问题。

已有研究大多关注于企业税负的水平值,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企业税负的不确定性,后者会增加税负痛感,使得企业“实感税负”高于观测到的實际税负。在税收政策实施过程中,企业税负不确定性对于研发投入潜在的负面作用,可能让税收政策的研发激励效应大打折扣。确定性是税收的四大原则之一,可追溯到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论述①。税收的不确定性对企业行为的影响可能超越税负本身的影响。一方面,税收不确定性带来的税负波动会加大企业现金流的不确定,企业可能会出于预防目的而提升自身现金持有量,导致研发活动的资金投入面临更强约束;另一方面,税收不确定性使得企业面临较高的税收遵从成本。由于企业在逃税中获得的边际利润较高,企业会将更多的精力和资源投入寻租行为中去,从而挤压了企业的研发投入。本文旨在考察税收不确定对研发投入的影响,对税收政策的研发激励效应不彰的问题提供基于新角度的理论解释并提供经验证据。

本文从企业税负波动的视角分析税收不确定性的成因并进行测度,基于我国A股上市公司2009—2019年面板数据考察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研发投入的影响。研究发现,税收不确定性显著抑制了企业研发投入,这一结论通过了一系列的稳定性检验。进一步基于股权性质、企业规模以及企业生命周期的异质性分析发现,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研发投入的抑制作用在非国有企业、较小规模企业和处于成长期的企业中更加明显。

相较于已有文献,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本文拓展了税收营商环境的理论内涵。现有研究大多参考世界银行年度《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从总税率、纳税时间、纳税次数与税后流程四项主要指标来观测税收营商环境(庞凤喜和杨雪,2018;张国钧,2018;于健,2020;倪志良,2020)。鲜有文献将税收不确定性纳入税收营商环境的研究体系,相比之下,本文进行税收不确定性研究也是对企业税收营商环境研究的理论补充。其次,本文拓展了有关税收创新激励效应的相关研究。已有文献从税制、税负和减税政策的视角开展了大量的研究,但这些文献基本上是基于静态视角,考察企业的税收负担或减税政策对研发创新产生的抑制或激励作用(杨国超和芮萌,2020;刘诗源等,2020;刘乐淋和杨毅柏,2021;蔡伟贤等,2022);本文基于动态视角,拓展了税收与企业研发投资相关理论文献研究视角。再次,本文从理论上丰富了不确定性对公司行为的影响。在国内相关研究的学者多数着重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用于企业投资及避税等行为的研究(陈胤默等,2019;朱军等,2020;胡志安和邱智敏,2021;李增福等,2022),尚未涉及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行为的影响。为数不多的国外文献涉及了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投资的影响(Edmiston,2004;Lee and Xu,2019)。本文以企业的研发投入为切入点,扩展了税收不确定性对公司行为影响的研究。

二、制度背景与理论分析

(一)我国税收不确定性的成因

税收不确定性会直接影响国家内部以及国际的税收秩序。经合组织(OECD)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曾致力于促进税收确定性的工作。2016年于杭州举行的G20峰会,探讨了税收的不确定性以及其对企业决策和投资的消极作用。2017年3月,OECD和IMF共同发布首份《税收确定性》专题报告,着重讨论了跨境税收不确定性的性质、成因及其对企业经营决策的影响,指出了协助政策制定者和税务机关建立更加明确的税制环境的重要意义。最新版的《税收确定性报告》于2018年7月发布,指出强化税收确定性对于推动国际税务合作、优化营商环境等方面的作用。

国内学者从理论上研究了税收不确定性的成因。杨洪(2019)基于立法视角列举了七项会造成税收不确定性的因素,包括了临时性条款的存在、税法中溯及既往现象以及避税规则等极少考虑到的细致因素;甘行琼和靳毓(2020)从税收立法和税收执法两方面研究,指出税收政策、税法程序、条例理解程度以及避税行为都会增加征税操作难度,造成税收不确定;李华等(2021)则分别从税收政策与税收负担两方面不确定性的成因进行阐述,客观层面的法制因素以及纳税人主观税收感知使得税收政策不确定,政策传导以及执法层面变化使之具有税负不确定性。

我国的税收制度特征是企业实际税负不确定性的根源。我国当前的财政收入分配体制源于1994年实施的分税制改革,税收收入权在央地之间进行了多样化的分配,地方政府拥有了部分税权,包括收入分享权和征管权。分税制改革之后,为了解决严峻的财政困难与低下的税收征管能力之间的矛盾,我国采取了“高名义税率”的税制设计,但征管能力低下与地方政府间税收“逐底竞争”的动机叠加之下,实际的税收征收率与名义税率之间存在巨大的空间,被形象地称为“宽打窄用”(高培勇,2006)。例如,在“两税合并”之前,我国的企业所得税税率最高达到33%,而实际税率只有24%;来自国家税务总局的权威分析报告表明,我国1994年现行税制下,税收综合征收率仅为50%上下,二者之间存在50%的税收征管空间②。正因如此,地方政府税收征管力度充满着弹性,这为企业实际税负的不确定性提供了根本条件。

在面临财税体制的变动、经济增长的波动,甚至地方官员的晋升激励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之下,地方政府会频繁地改变税收征管力度,这无疑会加剧企业实际税负的不确定性。我国财税体制经过两次重大改革,即财政包干制改革以及分税制改革。两次改革也形成了不同的财税体制安排。其中,财政包干制的变化形成了“财权下移,中央收入依靠地方上解”的局面,意味着地方政府拥有的财政收入与地区的市场经济直接相关。这极大激励了地方自主发展,提高了地方政府的税收努力程度(田彬彬和范子英,2016);分税制则形成财权集中、事权下放的分权模式,其中部分地方税变成共享税,被纳入进国税征管范围,带来税收征管波动。进一步的,财税体制安排往往难以实现财政收入和支出责任的完美匹配,甚至会导致区域间的纵向财政失衡,地方政府为获取更多的中央转移支付而降低税收征管力度(贾俊雪与应世为,2016)。不仅如此,为了尽可能多地吸引资本流入,地方政府争相开展税收竞争(谢贞发和范子英,2015),因此会运用低税负或宽松的征管强度竞争策略以激励企业。不过,政府税收政策与地区核心官员也有较大关系,一旦主要官员发生变更,地方政府税收征收强度也可能随之发生变化,带来各种不确定性(陈德球等,2016)。

税收征管力度波动的背后,不能忽视税收政策的频繁变动以及基于税收任务的税收征管组织体制等其他因素。我国于1980年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随后分别在1993年、1999年、2005年、2007年、2011年以及2018年进行修正完善。靳毓和文雯(2020)统计了2002—2018年度我国颁布的税法条款数量,高达3200多条,其中涉及增值税达到500多条、所得税相关390多条,可看出我国对于税法细节是在持续调整完善。虽然不断完善的条款使得税法体系更具系统化,但加剧了纳税人税收负担的波动性。同时,从税收任务的税收征管体制角度看,基层税务部门面临着自上而下设定的税收指标压力。一方面,由于辖区税务部门在实际工作中需要当地政府的配合,会努力达成地方政府的税收计划指标(高正斌等,2019);另一方面,税收收入完成情况是年度绩效考核中最重要的指标之一③,为了完成上级指定的税收计划,下级政府会努力完成硬性指标。这些税收指标压力的“层层加码”造就了以完成任务为导向的刚性征管体制(田彬彬等,2020),即当地方税收任务完成难度较低时,会出现“藏税”,反之,当地方税收任务完成难度较高时,会出现“过头税”,特别是自然灾害时期,平滑税收收入极大掩盖了税收征管的扭曲程度,也加剧了税收的不确定性(白云霞等,2019)。在完成税收任务后,地区往往采取消极征税政策,实现压低税收计划基数和储存税源的“执法型稽查”。这些税收征管“乱象”破坏了税法的严肃性,使企业实际税负面临更大的波动,并且削弱了企业基于税法和税收政策预测实际税负的有效性。

(二)理論分析

税收对研发投入的影响机制集中于税收对企业现金流的影响上。一方面,研发活动很大程度依赖于企业内部资金(刘金科和肖翊阳,2022),作为企业的一项必须支出,税收会减少公司内部可用资金。不仅如此,税收优先原则也会使企业内部现金流的弹性减退(吴祖光等,2013),进一步削弱企业对研发活动的投资力度。另一方面,企业必须有充足的现金储备用以研发活动的调整。规模越大的研发活动需要更高的现金储备量,由于税收支付现金则会使企业现金储备能力下降,企业不得不缩减研发规模。并且,创新有着周期长、不确定性高的特征,企业不仅要在研究阶段进行大量的投资,在研发成功后,也会增加公司的现金储备以避免负向的现金流冲击(吴伟伟和张天一,2021)。企业现金持有动机理论认为,在税收不确定性增大情况下,企业会增加预防性现金的储备,以应对未来额外的税收支出,现金储备的增加会挤出用于投资的资本。由此来看,税收不确定程度的提高会加大税收对现金储备的侵蚀作用,内部现金的变动将加剧对研发投入的规模的影响。因此,本文提出以下有待检验的假说。

假说1: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研发投入具有抑制作用。

基于企业股权性质、企业规模和生命周期的差异,税收不确定性对研发创新的作用可能存在异质性。首先,税收不确定性对不同股权性质企业的研发创新的影响可能有差异。相比于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的税负更重,避税程度更大。由于国企普遍存在着政策性要求、承担着一定的社会责任,相应地,政府对国企也会给予一定的财政补助和税收优惠作为补偿,使得国企在税收征管强度和税收攫取方面更具优势,税负往往较轻(刘骏和刘峰,2014)。非国有企业的研发投入受到现金流约束的程度可能更为严峻。另外,国有企业在金融贷款方面比非国有企业受到的限制更小,缓解了不确定性带来的消极影响。目前我国金融市场发展还不够成熟,银行贷款依然是最主要的融资方式。但由于国有银行对信贷资源的垄断,使得大量的信贷资金流向了国有企业,我国的财政资源不能按效率优先的原则进行配置(张倩肖和冯雷,2018)。由此来看,税收不确定性通过加剧融资约束,限制企业自有现金流,对非国有企业研发创新的抑制作用更明显。其次,税收不确定性对不同规模企业的影响也存在差别。相对于小企业,大规模企业的融资约束水平更低。大企业较好的资金筹措能力更易获得银行等金融机构的青睐,对高风险投资有着强有力的财务保障,税收敏感性更低,因此研发投入受税收负担影响较小。再次,不同生命周期阶段的企业,税收不确定性对研发投入影响也存在差异。Adizes(1988)提出生命周期理论,即把企业看作为一个机体,存在着同有机体从出生到死亡整个循环过程的生命周期特征。在企业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企业现金持有量、融资约束等各方面均存在差异。成长期的企业具有更强的内外部的融资约束。一方面,在创业初期公司无法形成稳定的盈利模式,融资配给不足,导致净现金流流入不足,缺乏内源资金,因此很难支持企业的技术创新项目;另一方面,由于成长期间市场对其竞争力的认可度较低、对运营风险的评估水平较高,通常会采取较为保守的观望态度。因此,企业在短期内难以较好结合内外资本,不确定性的提高更会加剧融资约束,进而研发创新项目的支持力度也会锐减。此外,相对于其他阶段,成长期企业实质享受政策优惠难度较大。税收优惠政策往往适用于有一定盈利的企业。对于经营不稳定、盈利少甚至没有盈利的成长期公司来说,难以获得实质的减免(刘诗源等,2020),现金流的短缺仍是一个不可规避因素,不确定性作用于该阶段企业的消极影响更大;而成熟期有稳定的利润流入,优惠政策能带来一定程度的税收减免,增加企业可支配现金流;衰退期企业往往利润亏损严重,政府为了维持经济、保护本地上市公司,也会给予大量补贴(童锦治等,2018),相比成长期所受不确定性负面影响更小。综上,本文提出以下三个理论假说。

假说2:相对于国有企业、税收不确定性对非国有企业的研发投入的负向影响更大。

假说3:企业规模越小,税收不确定性对其研发投入的负向影响越大。

假说4:相对于处于成熟期和衰退期的企业,税收不确定性对处于成长期企业的研发投入的负向影响更大。

三、实证研究設计

(一)数据来源与计量模型

本文使用的数据为中国A股上市公司2009-2019年度非平衡面板数据,来源于CSMAR数据库,使用式(1)所示的面板数据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RDit=α+βtaxuit+γXit+δi+τt+εit(1)

下标i表示企业,t是年份,被解释变量RD是企业研发投入,taxu是企业税收不确定性,X是控制变量集,包括一系列影响企业研发投入的公司财务指标和公司治理指标,具体包括:总资产净利润率(roa)、企业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股权集中度(top10_HHI)。δ是企业固定效应,τ是年份固定效应,ε是随机扰动项。

本文使用三种方法测度企业研发投入强度。一是使用研发费用的自然对数(lnRD),二是基于企业营收规模进行标准化,用研发费用占营业收入的比重来测度(RD_Sale)。三是利用研发人员数量(lnRDperson)作为替代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这三种测度方法与已有文献保持一致(杨国超和芮萌,2020;林志帆和刘诗源,2022;姚金海和钟国辉,2022)。

目前有关税收不确定性的度量方法主要包括三种:一是基于文本分析法构建不确定指数,从宏观角度考察税收不确定性对经济的影响。该方法源自于Baker(2016)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测度的研究思路,采用了主流媒体关键词的频率来度量我国税收政策的不确定程度(李华等,2021)。但是,“不确定性”这个词语在中文新闻中极少被直接引用,而且在语言上对税收政策的不确定性的表达常常是含糊和笼统的。在中文环境下,很难正确地辨认出所需的信息。二是以财报披露的所得税会计信息作为代理指标,Hanlon(2017)、Dyreng(2019)等指出所得税会计信息明确量化了企业的不确定税收收益,不确定税收收益具有的可观察性和独立性能考察出因避税带来的税收不确定性。但该指标基于美国独有的会计准则标准,缺少普遍性,不能适用于其它国家。三是以实际有效税率的变异系数作为度量标准。税收政策变化或税务部门征管力度都可能对税收收入造成不同程度的冲击,实际税率也由此产生波动(Amberger,2017)。因而实际税率的变异系数可以从企业的角度更好地反映税负的不确定性,也能将其应用于各国的研究。

综上,本文沿用赵天骄和李成(2021)提供的方法来测度企业税收不确定性,即选用实际有效税率的变异系数作为企业税收不确定性的代理变量。变异系数(taxu)的计算方法是,样本期以及过去4期实际有效税率(ETR)的标准差除以实际有效税率的均值。taxu的数值越大,代表企业的税收不确定性越大,如式(2)所示,其中实际有效税率ETR等于所得税费用除以利润总额。

企业有效税率的变异系数直观地反映了企业实际税负的不确定性。但进一步考虑到,企业有效税率中的部分影响因素是可观测、可预期的因素,另一部分不可观测、不可预期的因素更加能够反映企业税负的不确定性。因此,我们采用回归残差法构建替代性变量。具体地,用实际税率对企业可观测特征变量做回归④,将回归结果得到的残差替代(2)式中额ETR,计算得到taxu_f,数值越大,表示企业税负不确定性越高。

(二)数据处理与描述性统计

为避免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可能产生的影响,我们将样本起始时间设定为2009年,样本区间定为2009—2019年。我们对原始数据做了如下基础清理工作:(1)剔除了金融行业上市公司数据观测样本。金融行业的盈余、财务杠杆比例等自变量从结构和规模不具有可比性,为了避免行业固有差异影响测量结果,故选择非金融行业上市公司进行实证研究; (2)剔除了当年ST、SST、PT的观测样本,因为ST、SST、PT公司处于财务困难,其异常行为会对结果造成一定的影响;(3)剔除了总资产为负的异常观测;(4)为克服离群值的影响,提高本研究的计量效度,针对全部连续变量进行1%水平的缩尾处理。表1列出了本文所使用的主要变量,其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2。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研发投入的影响

表3报告了本文的基准回归结果。第(1)列回归过程中的自变量只包括taxu、年度固定效应于公司固定效应,第(2)列在第(1)列基础上增加了其他控制变量。taxu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值,且在5%水平上,说明税收不确定性越大,企业的研发投入水平越低。第(3)列更换被解释变量为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比重RD_Sale,第(4)列加入其他控制变量,可看到,taxu的估计系数仍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理论假说1得到了基本回归结果的证实。

(二)稳健性检验

1. 更换核心解释变量

使用残差法测度的税收不确定性指标(taxu_f)作为替代的核心解释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列示于表4的第(1)列和第(2)列。结果显示,替代核心解释变量之后,taxu_f的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显著为负,基本结论保持稳健。

2. 更换被解释变量

一般来说,测量研发投入水平采用研发投入金额和研发投入占比进行测量,为了从其他侧面观测企业研发强度的变换,我们使用研发人员数量⑤作为替代性指标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4第(3)列所示。在更换研发投入测量指标之后,税收不确定回归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与基准回归结果保持一致,进一步增强了税收不确定性抑制企业研发投入的结论。

3. 更换计量模型

作为被解释变量的企业研发投入,存在较大比重的0值观测,我们将计量模型改为非线性的Tobit模型,用极大似然法估计⑥。回归结果列示与表4的第(4)(5)(6)列,分别采用lnRD、RD_Sale和lnRDperson作为被解释变量。结果显示,taux的估计系数均在1%水平下顯著为负。更换计量模型之后,结论并未发生改变。

(三)异质性分析

1. 股权性质

基于企业产权性质进行分样本回归,结果报告于表5。表5的第(1)(2)列是对非国有企业子样本的回归结果。第(1)列以lnRD为被解释变量,第(2)列以RD_Sale其为被解释变量,taxu的估系数分别在10%的水平和5%的水平显著为负。表5的第(3)(4)列是对国有企业样本进行回归分析。taxu的估计系数均不显著,且估计系数的绝对值与前两列相比,大小存在显著差异,约为前者一半。基于股权性质的异质性分析结果证实了理论假说2,即相对于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的研发投入更加容易受到税收不确定性的负向影响。

2. 企业规模

为探索税收不确定性对不同规模大小企业的潜在异质性,将总体样本按企业规模中位数划分为小企业和大企业,结果报告于表6。表6的第(1)(2)列是对小规模企业子样本的回归结果。第(1)列以lnRD为被解释变量,第(2)列以RD_Sale其为被解释变量,taxu的估系数均在10%的水平显著为负。表6的第(3)(4)列是使用大规模企业子样本的回归结果。taxu的估计系数均不显著,税收不确定性不会对大规模企业研发投入产生影响。基于企业规模的异质性分析结果证实了理论假说3,即企业规模越小,税收不确定性对其研发投入的负向影响越大。

3. 企业生命周期

已有文献表明,不同生命周期阶段的研发创新受税收激励的影响不同(刘诗源等,2020)。基于不同阶段公司现金流量、营运模式、研发力度的不同,我们合理猜测,不同阶段研发创新受税收不确定性的影响也存在差异。目前主流一般采用综合指数法和现金流模式法来划分公司的生命周期。其中,相比于综合指数法,现金流模式法能够消除行业固有因素的干扰,主观性较低、可操作性也更强。因此,本文选用Dickinson(2011)现金流模式法,按经营、投资和筹资活动现金流划分,以不同符号相互组合反映企业状况,将样本公司的生命周期划分为三个阶段(详见表7)。

结果报告于表8。表8的第(1)(2)列是对成长期企业子样本的回归结果。第(1)列以lnRD为被解释变量,第(2)列以RD_Sale其为被解释变量,taxu的估系数均在5%的水平负向显著。表8的第(3)(4)列是对成熟期企业子样本的回归结果,taxu的估计系数均不显著,且估计系数的符号为正,与前两列相比存在差异。第(5)(6)列是对衰退期企业子样本的回归结果。taxu的估计系数也不显著。基于生命周期的异质性分析结果证实了理论假说4,表明成长期企业受到的融资约束会更大、现金流更紧缺,相比成熟期和衰退期企业,成长期企业的研发投入明显受到税收不确定性的抑制。

五、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以我国A股上市公司2009—2019年数据为研究样本,研究税收不确定性对企业的研发投入的影响及其异质性。研究结果表明,税收不确定性会抑制企业研发投入,在更换被解释变量、解释变量以及采用不同计量模型的敏感性检验下,结论保持稳健。相对于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的研发投入受到税收不确定性的抑制作用更显著;相对于大规模企业,小规模企业的研发投入受到税收不确定性的负向效应更明显;税收不确定性对研发投入的抑制作用仅对成长期企业显著,对成熟期和衰退期企业不显著。

本文为通过优化税收营商环境促进创新驱动经济转型提供了一定的政策启示。首先,构建涵盖税收不确定性的税收营商环境体系。政府既要从纳税服务、税收政策、税收征管等多个层面上优化税收营商环境,还应重视降低企业税负的不确定性,这对提高我国企业的研发投入、提高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具有重要意义。其次,在减税政策实施过程中,为企业提供确定性的预期。我国已推出了一系列税制改革和大规模减税降费政策给企业纾困,帮助企业渡过后疫情时代的生存和发展的困难期。在实施减税的过程中,要重视税收政策的确定性,加大税收政策宣传力度和精准度,规范税收征管行为,让企业“放心”享受优惠政策。长期而言,要基于数字化税收征管技术提升,全面提升税收征管能力,降低税收征管的不确定性。

注 释:

① 《国富论》其中提到了著名的税收四原则,即“平等”“确定”“便利”和“最少费用”。亚当在确定原则中指出“各人应纳的租税必须确定而不得任意改变,缴纳税收的方式、方法以及税额都应使纳税者及其他人明白”。

② 详见许善达:《在中国税收高层论坛2004上的演讲》http: //www:finance. sina. com. cn//ro11/20040424/1551737。

③ 详见国家税务局2008年7月24日颁布的《国家税务局系统组织收入工作考核办法》(国税发(2000)39号)。

④ 企业可观测特征变量包括:企业规模、企业资产负债率、企业盈利能力、企业成长性。回归模型为双向固定效应模型,控制了企业不随时间变动的特征以及年份固定效应。

⑤ 研发人员数量指标在原始数据中存在较大比例的缺损值,因此我们选择用它作为主要回归结果,只用于做稳健性检验。

⑥ Tobit模型可以一定程度缓解大比重0值可能带来的估计偏误问题,但同时也失去了线性模型对企业个体固定效应的控制。因此,本文只用Tobit模型作为稳健性检验,不作为主要识别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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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营商环境、地方政府稅收努力与企业实际税率:效应、机制与政策”(72103056);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重大项目“提升地方财政能力优化营商环境路径研究”(21ZD089)

作者简介:陶东杰(1986- ),男,湖北钟祥人,湖北经济学院财政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湖北地方税收研究中心研究员,管理学博士,研究方向为税收理论与政策;潘宇珊(2000 -),女,湖北石首人,湖北经济学院会计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税务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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