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彦
我的人生道路曾经迷雾蒙蒙,甚至漆黑一片。我的视力在中学和大学时代不断下降,多彩的青春逐渐褪色。命运的转折点是小学毕业的暑假,我被检查出眼底疾病,医生说是视网膜色素变性,又叫作视网膜退化症。视网膜中的细胞停止了更新,当现有的感光细胞完全衰亡,我的视网膜就丧失功能了。
在北京跑了几家大医院,都说不能治。一个医生还特意要我回避,和我父母深聊,但我躲在诊室门口偷听,其实他说的坏消息我在其他医院都听过,唯一不同的是他说出了年限。他说我的眼睛还能再用10—20年,能不能用到20年,取决于有没有保护好。视疲劳是我眼睛的杀手,所以我不能看电视,也要少看书。
10年!20年!仿佛一纸判决书,决定了我的人生。随着病情恶化,我在初二那年便想放弃了。我想到迷茫的未来,即使现在努力考上了一所好大学,可到时,病情恶化、失明,一切都会泡汤,我的世界从此就变成了黑色。所以,现在的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呢?
有了放弃的想法之后,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但我唯一坚持的就是读小说。幸运的是我读到了《老人与海》,而转变了自己的想法。《老人与海》的情节非常简单——老人好不容易打到一条大鱼,但是那鱼太大,不能拉到小船上,只能在水里拖行,鲨鱼闻到血腥味拥来,老人和它们搏斗,可是上岸之后,那条大鱼还是只剩下了骨头。
老人是成功还是失败了?海明威的答案是:人可以被打倒,不能被打败。我在小说里看见了自己,没错,我的结局也许是失明,就像那条大鱼最终变成白骨一样,每个人最终也只是一抔黄土。如果总是盯着结果,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是人活着是为了过程。当想到这些时,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恰恰因为我会失明,我更应该在失明之前好好努力,让这个过程更加充实。
是小说帮助、拯救了我,我为之前一直把小说当作消遣感到遗憾,原来有许多小说能帮助人进行深入的思考。我彻底爱上了这样的小说,并且决定自己也要写小说。
但父母要求我把学习成绩提上去,看小说什么的先放在一边。我也意识到必须考上大学,否则高中毕业就得去打工,而那时已经没有多少视力的我只能从事盲人按摩工作。反过来,如果考上大学,学医学专业,我可以获得5年的大学时光,便可以持续写作。
高三那年,我趴在桌上用微弱的视力疯狂刷题,最终考上了针灸推拿专业。这个专业可以让我今后更好地从事盲人按摩——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然后在大学期间疯狂地写作。
一年写一部,4部长篇小说,全部以失败告终。大五那年,又是一个危险的节点,我真的不想退入那条“后路”。危机感彻底激发了我的潜能,我把电脑字体调成初号,没日没夜地写。严重的视疲劳累坏了视网膜中最后的感光细胞,写到一半,我对着屏幕不停地流泪,不是伤感,是眼睛的保护反应,但是我不能休息。
大学毕业之前,我终于写出了超20萬字的《星期八》。不久,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到了当初医生的嘱咐。没错,10年到了。
《星期八》出版后,收获了许多好评,也得到了奖项,给我带来版税,我不用走自己的那条退路了,可以继续写作。
爱尔兰作家乔伊斯说:“在我一生中遇到的所有事情里,失明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件。”博尔赫斯觉得乔伊斯有点夸张了,他说失明确实很不好,但是一个人只要决定开始写作,他经历的一切不幸都不再可怕,因为它们会变成宝贵的素材。
乔伊斯和博尔赫斯都是我的榜样,但我比他们幸运得多。他们失明以后只能通过口述来创作,而我借助电脑里的读屏软件就可以用普通的键盘写作,音箱会念出我打的每一个字。我也不需要别人读书给我听,借助扫描仪我可以把书本制作成方便听读的电子书,我与文学之间基本上是无障碍的。
文字是一个个“光量子”,当它们被排列成文学,就可以撑开一片星空,在黑暗中为我指引方向。
如果我没有读《老人与海》,如果我在初中时就放弃了,如果我当时没有转变想法,我也许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又或者颓废一生。
初中时,压垮我的不是视力下降,而是没有了信心。我总想着结果,却因此荒废了过程,殊不知,只要过程足够充实,结果也肯定不会差。适当地规划未来,比如留一条现实的后路,然后为梦想充实每一个“今天”。为过程奋斗的人不可能被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