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宝源 陈敦桥
本文基于阅读教学的语言实践活动,探寻“语言建构与运用”的实施路径。
课程标准指出,“在语文学习中养成有意识地积累的习惯,积累有利于丰富自己运用的字词句篇语文素材、语言运用典型案例等”,“积累较为丰富的语言材料和言语活动经验,形成良好的语感”。语感的培养需要建立在语言积累的基础上,从阅读教学文本中,积累丰富的语言材料是学生形成语感的重要途径。阅读教学中积累的形态可以是生字、词汇、佳句、精段、美篇等;阅读教学中积累的角度可有精当的措辞、精妙的细节、精美的修辞、精彩的手法、精辟的论述、精警的哲思等;阅读教学中积累的主要方式应是熟读、背诵、默写、摘抄、复述、感受、玩味、品评等。
在阅读教学中,教师要善于指导学生从语言学习的角度,对课文的语言特征进行感受、定位、分解、透视,提炼出丰富的语言材料,供学生积累,为学生语言大厦的建构打下坚实基础。以统编高中语文选择性必修中册课文《记念刘和珍君》的积累教学为例。
可从词汇的层面进行积累。如典雅的书面用语——“毅然”“真的猛士”“从容地转辗”“殒身不恤”;精练的文言语体——“甚为寥落”“恢复旧观”“黯然至于泣下”“如是之从容”;感情色彩鲜明的褒贬词——“似人非人”“忘却的救主”“男女武将”“广有羽翼”“屠戮妇婴的伟绩”“惩创学生的武功”“阴谋秘计”;体现文章情感线索的系列“然”字词——“毅然”“黯然”“欣然”“居然”“奋然”。
可以从句子的层面进行积累。如强调对逝者的哀痛惋惜与赞美,强化对敌人的愤慨和鞭挞的反复修辞句——“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刘和珍君确是死掉了”;如体现鲁迅先生作为思想家洞见卓识的警句——“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可以从段落层面进行积累。如下面段落中,鲁迅综合运用长短句、整散句,既有“克制的叙述”,又有“热烈的抒情”,在这一冷一热之间,他将郁结于心中的愤怒抒发得淋漓尽致——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引导学生在反复的感受、品味、诵读、默写中,让鲁迅这种冷热交织、怒哀一体、沉郁顿挫的语言风格,沉淀为学生的语感。
阅读教学中,为避免寻章摘句式的积累而导致学生积累语言材料的碎片化,需要学生能“在已经积累的语言材料间建立起有机的联系,在探究中理解、掌握祖国语言文字运用的基本规律”,从而促进语言建构。教师要善于引导学生梳理课文最精彩的语言材料,上下勾连,左右溯源。或在文本之中,或在积累的语言仓库中,寻找具有关联性的语料,或比其同,或辨其异。丰富语言板块的积累厚度,“举三反一”,形成积累的规模效应,为探究语言应用的规律与言语实践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记念刘和珍君》学习过程中,很多同学认为刘和珍诸君中弹一节写得特别有感染力,但难以说出“所以然”来: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刘和珍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请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执政府前中弹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张静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弹,其一是手枪,立仆;同去的杨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击,弹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还能坐起来,一个兵在她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于是死掉了。
可以从白描手法应用的角度建立联系,引导学生发现异中之同。通过梳理联系,不难发现,段中对刘和珍、张静淑、杨德群遇害过程的叙述,运用不渲染背景只突出主题、不求细致只求传神、不尚华丽务求朴实的白描手法,简练地勾画进步青年惨遭屠杀的画面,新闻报道式冷静而节制的语言更显作者的怒不可遏。还可以从段落短句的使用、关联词的使用等角度进行梳理,在这样的联系中加深学生对语言表达特色的感受与理解。
还可以从“死亡”写作的角度建立联系,引导学生感受同中之异。同是写“死亡”,鲁迅以冷峻的笔调、节制的语言、新闻写实式的白描,表达压抑的愤怒;陈启佑《永远的蝴蝶》中则以平静的笔调、凄美的比喻、化实为虚的抒情,表达痛失所爱的悲伤;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则以叹惋的笔调、“讳饰”的修辞、委婉含蓄的悼词,表达内心的沉痛;《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则以戏谑的笔调、夸张的比喻,浓墨重彩的渲染,表达恶者受惩的畅意。在这种同中比异的联系中,学生的语言积累必然会得到极大的丰富,探究祖国语言文字运用基本规律的意识也会逐渐强化。
课程标准指出,“通过梳理和整合,将积累的语言材料和学习的语文知识结构化”。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的认知发展理论认为,原有认知结构能够吸纳新的信息和经验,便以“同化”的方式进行建构,这体现了知识发展的连续性和累积性;原有认知结构无法应对新的信息和经验,便以“顺应”的方式重新建构知识,这体现了知识发展的改造性。将语言材料和语文知识“结构化”是指站在整体和联系的角度,将新的语言材料和语文知识加以归类和整合,并与已有的语言材料和语文知识发生或“同化”或“顺应”的联系,藉此实现积累的迁移和增殖,丰富学生的语言建构。
《记念刘和珍君》学习中,引导学生梳理杜甫等名家名作,探究鲁迅的作品是否有“沉郁顿挫”的风格。“沉郁”指诗文情与意的悲慨深沉,“顿挫”是诗文写作的抑扬跌宕。鲁迅对国民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与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在悲慨深沉上何其相似;鲁迅“情感在紧缩中张扬,时而引而不发,时而铺张扬厉,张弛有度,游刃有余”,与杜甫“抒情含蓄幽深,曲折往复,情感表现既淋漓尽致又含蓄、深厚”,在抒情的抑扬跌宕上也是异曲同工。
在梳理探究中,引导学生讨论几个问题。一是“沉郁顿挫”的风格体现在语言上有什么样的特点?二是李白、郭沫若等作家的诗文为什么不能算“沉郁顿挫”的风格?三是同为抒写“沉郁”的“爱国之怨”,鲁迅与杜甫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前一问旨在引导学生关注文本中大量使用关联词特别是转折性关联词,以及大量出现的前后矛盾的表达,探究“沉郁顿挫”的文本特点与写作规律;第二、三问旨在让“沉郁顿挫”的作品风格知识,在学生心中形成更加清晰的边界,也让学生清楚写作风格的丰富多样。鲁迅与杜甫相比,更“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更具批判精神和革命斗志,抒情更直露显豁、汪洋恣肆,表现出“沉而不郁,顿而弗挫”的气象。
以上梳理与整合,或以“同化”的方式强化原有认知结构,或以“顺应”的方式更新或重构原有认知结构,引导学生从语言现象中发现规律,让学生对“沉郁顿挫”语言风格的把握,开始由之前的感性认识,逐步上升到理性认识,从而达成语言的初步建构。
课程标准要求学生能“将言语活动经验逐渐转化为具体的学习方法和策略,并能在语言实践中自觉地运用”,“能将具体的语言文字作品置于特定的交际情境和历史文化情境中理解、分析和评价”,“能凭借语感和对语言运用规律的把握,根据具体的语言情境和不同的对象,运用口头和书面语言文明得体地进行表达与交流”。
《记念刘和珍君》教学中,可以设计丰富的言语运用实践活动,以夯实学生的语言建构。
新词创生。文中“流言家”一词是鲁迅先生的独创。引导学生品析时,结合“批评家”“冒险家”“野心家”“美食家”“小镇做题家”“游戏玩家”等词的不同意味,发现一个规律,就是词语“家”的破格使用可以带来陌生化的效果,形成强烈的戏谑或反讽。随后,学生以“族”“党”“派”“国”“邦”等词根,模仿创生出了诸如“熬夜族”“高三党”“逆行派”“宠物国”“孤独邦”等新词,部分同学还尝试将这些词一级的创造拓展运用到了整篇的写作实践。
集词造句。鲁迅先生在本文中不吝使用大量的溢美之词,表达了对刘和珍等君的尊敬。可引导学生进行收集整理,选用对偶、排比、对比、比喻等修辞方法,以颁奖词写作的形式进行重组,如“直面惨淡的人生,她义无反顾;正视淋漓的鲜血,她欣然前往。她以沉勇面对当局者的凶残,她以从容反衬流言家的卑劣。她的微笑,给苟活者以微漠的希望;她的和蔼,给后死者奋然前行的力量。刘和珍,为勇毅而生的中国的女性,为中国而死的中国的青年!”
句段改写。文章第五部分第二段写刘和珍等君就义的特写镜头,多用短句与散句进行叙述,言语断续沉重,突显屠杀场面的惊心动魄,情感的抑郁悲愤;而第三段写事后追忆评价,则多用长句与整句抒情议论,言语直露显豁、汪洋恣肆,气势磅礴。可以尝试通过长短句和整散句的互换改写,引导学生感受和理解句子长短整散表现出的不同表达效果。如将短句“听说,她,刘和珍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改为长句——“听说她那时是欣然前往的”;将长句“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改为短句——“三个女子,在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从容地转辗,这是多么惊心动魄,多么伟大呵”。在改写练习与对比品析中,学生收获的不仅是语法层面的组句技能,更加深了对作者在句子形式选择中体现出来的深意的理解。
句段仿写。大量使用关联词特别是转折性关联词,及大量出现的前后矛盾的表达,是形成鲁迅文章“沉郁顿挫”风格的重要表征。关联词如“……然而……也……况且……更何至于……然而……而且……不但……简直……因为……但……但……”;前后矛盾的表达同学们熟悉的诸如“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再如本文一方面说“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另一方面又说“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关联句与前后矛盾的句子中,深藏着作者沉郁的悲凉与忧愤。可引导学生收集摘抄类似的句子并进行仿写练习,体会这类句子在表达中的抒情意味。
总之,在阅读教学中,应该围绕“语言建构与运用”,探索多种路径,系统地开展语言的积累、梳理、整合与运用的教学,引导学生提升语感,丰富言语经验,发展语言交流沟通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