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基于乡村集体记忆的景观小品设计与表达研究

2023-08-26 12:08陈白云
中国园林 2023年7期
关键词:关村小品村落

陈白云 张 云

当前,中国的城镇化率已超过60%,城镇化成为继工业化之后推动社会发展的新引擎。在城镇化发展趋势下,乡村不断受到冲击和影响,一系列乡村建设活动由此展开。然而,早期的乡村建设由于缺乏针对性的理论指导,在实践过程中脱离现实背景使乡村面貌发生急速而生硬的转变。2013年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和中央农村工作会议相继提出“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促使城镇化进程下的乡村发展进一步受到重视。2017年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记住乡愁”成为美丽乡村建设的重要内涵[1]。2019年,“十四五”规划提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完善新型城镇化战略。“记住乡愁”始终是新型城镇化背景下乡村发展的重要目标,也是保护乡村文脉、重塑人与乡土联系的重要途径[2]。

相比于城镇化发展前期对物质和经济的重视,当前的城镇化阶段大大加深了对于人的情感的重视程度,由一味追求物化实体与量化数据的“物的城镇化”转变为重视以人为本的“人的城镇化”,“记住乡愁”的提出就是城镇化发展新阶段特点的重要体现。自2013年“乡愁”二字被第一次提出后,学界对于乡愁的探讨愈加深入[3]。当前城乡发展由新型城镇化与乡村振兴“双轮驱动”,城镇化发展进程深刻影响着乡村发展,“乡愁”作为城镇化发展新阶段的重要体现与乡村密切相关。因此,本文在新型城镇化背景下探讨乡村中的“乡愁”。

1 集体记忆作为“乡愁”的核心

“乡愁”早期多出现于文学作品中,侧重表达一种家乡偏远不便回家的惆怅思乡情,而城镇化背景下提出的“乡愁”更多的是表达一种对逝去的故乡的怀念之情和对未来的期许。“记住乡愁”中的“记住”二字就揭示了记忆与乡愁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记忆是对故乡的记忆,而记忆的主体是人。过去表达对家乡怀念之情的多是社会的精英阶层,如诗人、学者等,他们的乡愁是带有强烈个人特色的记忆。随着时代发展,人们对故乡的怀念成为具有普遍性和大众性的集体现象,越来越多的人用“乡愁”二字概括对故乡的复杂情感,可见如今的乡愁已成为弥漫于整个社会的普遍性问题,因此目前对于“乡愁”的诠释也就由个人记忆演变为集体记忆[4],即“记住乡愁”中的乡愁更多指向集体记忆。

1.1 集体记忆的重要内容

研究表明,集体记忆由主体、客体和时间三要素构成,具有社会选择性、动态重构性和媒介依赖性3个特点[3]。就乡村而言,集体记忆的主体主要包括村落原住民和某个成长阶段离开家乡漂泊在外的村民。他们共同见证和感受着集体记忆的产生和发展,对乡村的集体记忆具有最直接的话语权。集体记忆的客体指被记忆的对象,包括人、事、物,涵盖了记忆对象的物质性和非物质性。时间是村民记忆人、事、物的时间轴和时间标尺。

法国社会心理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将集体记忆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的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这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群体共享的事越多,记忆内容越丰富。在集体记忆中有一部分内容因其重要意义而被持久留存,它们是相对稳定的,是重要的集体记忆内容。根据集体记忆的特点和要素,可知村民共同经历下有着重大影响力的人、事、物应是乡村集体记忆的重要内容。它们因其重要性和影响力在集体记忆的动态重构中最易被村民选择和记忆,是乡村独特性的体现,且常依赖于一定的载体,如村志。

1.2 记住乡愁的途径

相关研究提出,集体记忆通过外在环境的改变和刺激而不断变化,且由场所、符号、图像等物质实体引发,在记忆被引发的同时,记忆被进一步加固和演化[3]。当前有关乡村集体记忆的探讨多从乡村景观、乡土建筑等角度出发,研究多注重落地性和实用性[1-4],倾向于将抽象的“乡愁”“记忆”等概念具体化,据此提出乡村景观、场所、建筑的保护措施或设计指导。如张智惠等[1]提出乡愁的载体包括物态载体和非物态载体。在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中,麦田、古树等为代表的“乡景”与插秧、赶集等为代表的“乡趣”是最容易被人们感知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类型。可见,“景观是理解乡愁的重要符码。景观的塑造过程,也是创造乡愁情景体验场所的过程”[4]。由于建筑等有形的空间场所被人们视作认识和理解历史的重要途径[5],因此乡愁的研究多聚焦于承载记忆的“场所”[6],即“记忆场所”。记忆场所是指由于人们的意愿或时间的洗礼而变成一个群体记忆遗产中代表性的场所,是保留和衍生集体记忆的特色场所[7]。

在城镇化发展不可逆的背景下,“记忆场所”的保留日益艰难,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乡村都具备完全保留的条件,尤其是那些在大城市周边受到城镇化冲击较大的近郊乡村。如何记住乡愁成为新型城镇化进程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乡愁”的提出,使“重视传承文化,保护历史记忆和地域特色”成为乡村建设的重要内容和要求,乡村实践日益致力于在发展中记住“自己”。

在此趋势下,村落风貌和历史中所包含的重要的人、事、物,成为规划设计者的重要考量,体现在景观小品的设计中。这些景观小品体量小、成本低、易建设,分布在乡村各个角落。相较于记忆场所的保护,凭借景观小品记住“乡愁”显然更具灵活性。

1.3 景观小品触发记忆的相关研究与实践

在风景园林及相关学科的研究领域中,集体记忆的研究多围绕城市记忆,鲜有涉及乡村记忆。城市记忆的研究对象包括历史街区、历史建筑、纪念物和公共艺术品等。有研究者指出,记忆要素与物质载体的有机融合有利于提高记忆认知度[8-9],为研究景观小品触发乡村记忆提供了理论基础。

部分景观小品实践证明了其具有触发集体记忆的可能性。这类景观小品多采用叙事性的设计手法,如青海原子城纪念园中的景观小品。叙事在景观设计中的应用可以通过命名、序列、揭示、隐藏、聚集和开启等策略实现[4]。相关的设计经验与方法可总结为3点:1)提炼“物”的形体特征,并赋予实际功能;2)挖掘材料特点,用隐喻的方式表达记忆和情感;3)对景观小品进行针对性的细节处理,以进一步突出场地情感。

总的来说,当前对景观小品的研究多关注其艺术性[10-13],且集中于城市景观小品,对于景观小品的分类多根据功能划分为设施类、装饰类和宣传类等[14-15],分类较为机械,难以据此讨论景观小品对集体记忆的触发问题。虽然景观小品的实践已在乡村中广泛开展,但鲜有深入探讨其再现集体记忆的途径。因此,本文从记忆提取、记忆再现、记忆唤起3个方面探讨能够触发集体记忆、记住乡愁的景观小品。

2 研究方法

由于乡村景观小品是“发生在当代的,但无法对相关因素进行控制的事件”,因此采用案例研究方法。这一方法适用于研究在现实情境中的时下现象,且这种现象与现实情境并没有十分明显的界限[16]。鉴于多个案例能够描述在诸多情境下发生的进程和结果,从而提高相关发现在其他情境中的普适性[17],因此本研究在一定范围内选取多个村落研究其中的景观小品。

2.1 案例选取

传统村落是国家认可的具有悠久历史和较完整风貌的村落,与其他村落相比,其集体记忆的内容更为清晰完整且延续性强[3]。同时,由于浙江经济发达,其城镇化进程与乡村建设一直走在全国前列,景观小品已在乡村建设中大量涌现。因此,选取浙江地区的国家级传统村落作为研究案例。有研究表明,浙江北部地区的“富阳-桐庐”传统村落带具有较强的空间影响力[18]。也就是说,“富阳-桐庐”一带传统村落的保护发展路径对周边乡村具有较大影响,研究其乡村景观小品更具现实意义。因此,在这一范围内,通过实地调研,基于环境的相似性、景观小品数量的充分性,最终选取杭州市富阳区东梓关村、桐庐县环溪村和荻浦村作为研究案例。

2.2 数据来源与研究内容

研究数据主要来源于文本分析、实地观测和调查问卷,分别对应记忆提取、记忆再现和记忆唤起三部分研究内容:通过文本分析明确村落的集体记忆内容及重要性,通过实地观测确定景观小品分析对象,通过调查问卷探明景观小品触发乡愁的成效。

首先是记忆内容提取,案例村落的集体记忆内容提取以相关部门提供的村志为主,以《中国传统村落记忆——浙江卷》[19]等文献资料,以及《富阳区场口镇东梓关村省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重点村规划》《桐庐县深澳历史文化名村(荻浦、徐畈、环溪部分)保护规划》等规划文件为辅。

其次是记忆再现,由于乡村集体记忆的重要内容是村民共同经历下有着重大影响力的人、事、物,在明确乡村集体记忆内容后,若要探明案例村落中景观小品对记忆内容的再现,就需要分析村落景观小品的创作题材是否反映了集体记忆的重要内容,还要剖析景观小品如何再现记忆内容,以及其呈现方式是否值得借鉴或优化。基于对富阳东梓关村、桐庐环溪村和荻浦村3个传统村落的实地调研和观测,共确定152个景观小品作为分析对象。一些制式统一、功能主导、没有明显创作题材的小品,如垃圾桶、路灯等未纳入分析范畴。

最后是记忆唤起,在了解景观小品再现集体记忆的现状之后,需要探究再现集体记忆的景观小品是否唤起了相关记忆。集体记忆的唤起意味着乡愁的触发,而这部分研究离不开记忆的主体——村民。在3个村落共发放调查问卷195份,回收有效问卷180份,其中东梓关村54份,环溪村53份,荻浦村73份,问卷有效率为92.3%。

3 记忆提取:基于文本信息

由于村志是经过村民长时间的记忆选择之后被记载下来的村落发展史,村落规划是由政府牵头,由专业人士对乡村的历史、风貌等进行甄别后做出的系统性规划说明,因此二者均包含有关集体记忆的重要信息。此外,调研中收集到的27篇来自村民的文学作品是村民基于自身生活经历产生的真实的乡村记忆,同样具有重要价值。上述信息均以文本的形式存在,因此采用内容分析法,分别借助ROST CM6.0软件和ArcGIS软件确定集体记忆的内容与重要性。

内容分析法是一种将不系统的、定性的符号性内容,如文字、图像等转化成系统的、定量的数据资料的研究方法[20]。首先,将获得的村志、规划文本、相关文学作品整合为文本格式,得到东梓关村文本11 342字,环溪村文本26 095字,荻浦村文本11 598字。其次,借助ROST CM6.0分析软件,将文本进行分词处理,形成能够被提取和识别的分析字段,得到3份分词文件。再次,对分词文件进行词频分析,剔除无意义词语、合并相似意思词语后,得到东梓关村关键词46个、环溪村关键词31个、荻浦村关键词33个,共计110个,包含了地理地貌、农业生产、民俗文化等信息。由于本研究主要讨论景观小品对于集体记忆中“人、事、物”的再现,因此在110个关键词中进一步选取频次大于3,且和“人、事、物”紧密相关的名词性关键词。

通过ROST CM6.0分析软件可进一步生成可视化词云,从而直观地看出各关键词的重要性。词频高的词语,即相关记忆内容被记录的次数多,在集体记忆中的重要程度高,在词云图中占据的画面越大(图1-1)。词云图中一些含义相近的关键词,说明集体记忆内容相似。借助语义网络分析可进一步得到关键词关联程度的图示[21](图1-2),从而归纳出案例村落的集体记忆内容。

图1 基于村志、规划文本、文学作品的词云(1-1)及语义网络图(1-2)

由于得到的各村落记忆内容的词频数据标准差过大(表1),无法直接按数值进行分级和确定记忆内容的重要性,因此,借助ArcGIS中的分级功能进行重要性分级,其中,东梓关村数据分为4级(很高、高、中、低),环溪村、荻浦村数据分为5级(极高、很高、高、中、低)。将各村的词频数据转为.csv格式导入ArcGIS,显示其X、Y值,得到每组数据分级后的点位图(图2)。再通过“分级符号”功能进行自动分级,得到每组数据分级后的点位。最终得出集体记忆内容的具体构成及其重要性(表2)。

表1 词频数据的标准差

表2 基于内容分析得出的案例村落集体记忆内容及其重要性

图2 词频数据的分级点位图

由分析结果可知,案例村落中东梓关村的集体记忆内容最为丰富。记忆内容通常蕴含着村民自豪、荣耀等正向情感,这些情感是促成村落文化认同的基础。在环溪村和荻浦村中,“人”作为集体记忆内容的重要性显著,关系着“事”“物”,因为他们是家族的榜样,是奠定村落民风的基石[3]。

4 记忆再现:基于实地观测

东梓关村、环溪村、荻浦村均为国家级传统村落,位于杭州市“富阳-桐庐”一带(图3)。传统村落的集体记忆内容为村落景观小品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下文重点研究再现前文分析得出的重要性较高的记忆题材小品。

4.1 景观小品的分布与集体记忆题材

东梓关村位于杭州市富阳区场口镇西部,距今已有1 500余年历史。调研发现村落中景观小品共56处,主要分布在老区主干道上。尽管村落新区的“杭派民居”已成为当前东梓关村的旅游名片,但其内部仅有7处景观小品,出现在较为开敞的庭院、入口和水塘边等(图4)。

图4 东梓关村景观小品分布(作者改绘自《富阳区场口镇东梓关村省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重点村规划》)

东梓关村景观小品中具有集体记忆题材的共40件,占其小品总数的71%,题材基本覆盖了内容分析识别出的集体记忆内容。这些小品普遍分布在与记忆对象密切相关的空间场所,如古建筑许家大院附近介绍其历史信息的说明牌。小品所再现的集体记忆内容的重要程度影响着小品选址,村落重要空间内的小品题材均取自重要性高的记忆内容,如以郁达夫字迹为题材的小品出现于村口、十字路口等多处重要空间。

环溪村位于杭州市桐庐县江南镇东部,距今已有500余年历史。由于天子源溪和青源溪2条溪汇合于北面村口,故得名环溪村。调研发现,环溪村景观小品共41处,不同于东梓关村,其小品除了集中于老区,还出现在村口、溪边等村落旅游规划中的重要区域。老区以外的新区中仅有6处景观小品(图5)。

图5 环溪村景观小品分布(作者改绘自《桐庐县深澳历史文化名村(荻浦、徐畈、环溪部分)保护规划》)

环溪村中表达集体记忆内容的景观小品共22件,占其小品总数的54%,以“莲”为核心题材,其他题材较少。由表2可见,“莲”在集体记忆内容中的重要程度并不是最高的,但它关联着周氏先祖,即《爱莲说》作者周敦颐,以及崇文尚志等有关“事”的内容。

荻浦村位于环溪村北部,距今已有500余年历史。周边高速公路穿村而过,将包括老区在内的村落一分为二,对村落风貌产生了较大影响。调研发现,村落中景观小品共55处,其中新区内有小品13处,集中于文化广场附近(图6)。

图6 荻浦村景观小品分布(作者改绘自《桐庐县深澳历史文化名村(荻浦、徐畈、环溪部分)保护规划》)

荻浦村表达集体记忆内容的景观小品共31件,占其小品总数的56%,以“孝义”为核心,涵盖了表2中提取的多个重要的集体记忆内容。不同于前2个村子,景观小品除了分布于老区,还较多分布于旅游规划区域,如古松林。分布于老区和古松林的小品题材一致,风格统一,削弱了公路给村落风貌造成的割裂感。

4.2 集体记忆题材的呈现方式

纵观3个案例村落中93件具有集体记忆题材的景观小品,可以发现其呈现方式主要有3种:图文标明、符号转译、物体重现。图文标明指在景观小品中用文字和图像标明记忆题材的名称或形象,常以文字雕塑形式出现,或与石、墙等物体共同构成一组景观小品,这种呈现方式多用于再现民风等非物质性的题材。符号转译指将记忆题材以符号的方式呈现,多见于标识牌。物体重现指通过实体呈现记忆题材,形成感官刺激,再现记忆对象,如故事性雕塑。物体重现在3种方式中应用最少。就各村而言,3种呈现方式的运用不尽相同(图7),这与各村题材的丰富性有关。

图7 案例村落景观小品的呈现方式运用情况

总体上,景观小品采用“图文标明”呈现方式的最多,在97件中占了37件。一是因为此种方式不受题材性质限制,便于呈现无形的集体记忆题材;二是因为这种方式直观且易操作。“图文标明”的载体主要为景石和景墙:在表达有形的集体记忆题材如建筑、古树时,常以景石为载体,多分布于转角空间;在表达孝义、诗词这类无形的题材时,则以景墙为载体,多分布于街巷空间。有别于石刻和墙绘,文字雕塑的形式多样,可以弥补记忆题材的单薄,多分布于入口和中心位置(图8)。由图7可知,荻浦村和环溪村中利用图文标明的呈现方式远多于东梓关村,这是因为前者的集体记忆题材没有后者丰富。

图8 案例村落记忆的呈现方式——图文标明

采用“符号转译”呈现方式的小品数量接近“图文标明”,在97件中占了36件,多运用于村落的标识牌中。由于符号的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有赖于记忆题材的重要性或丰富度,因此被较多运用于记忆题材最丰富的东梓关村,环溪村次之(图7)。“符号转译”所形成的景观小品常作为村标吸引游客,如环溪村的村标转译了多种记忆题材(图9),运用于村口等重要空间节点。

图9 案例村落记忆的呈现方式——符号转译

采用“物体重现”呈现方式的景观小品数量占比最少。物体重现可分为2种:一是写实雕塑,通过雕塑重现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二是事物的戏剧化应用,如将旧物品、乡土材料等作为景观小品的组成部分,借此联系相关集体记忆(图10)。当记忆题材为单一的“人”“事”时,多采用写实雕塑,如荻浦村以孝义故事为题材的人物雕塑。当记忆题材涵盖多个内容时,则往往通过戏剧化的运用,如东梓关村以“富春江”“江鲜大会”等内容为题材的“江鲜第一锅”景观小品,通过尺度超常的戏剧化表现形式呈现,这种呈现方式常分布于和旅游特色景点密切相关的区域。

图10 案例村落记忆的呈现方式——物体重现

5 记忆唤起:基于问卷调查

上文通过内容分析法和实地观测明确了案例村落的集体记忆内容与重要性、景观小品的题材与呈现方式。为进一步研究景观小品唤起村民集体记忆的成效,借鉴城市记忆研究中常用到的研究方法,通过调查问卷分析村民对记忆题材小品的感知,同时验证前文记忆提取的分析结果。记忆题材小品的感知率是指村民回答“XX小品让我想起了相关XX的集体记忆”的人数在各村落被调查人数的占比。景观小品感知率越高,记忆唤起程度越高,景观小品触发乡愁的效果越好。

5.1 村民对村落记忆内容重要性的感知

首先是对前文记忆提取分析结果的验证。以文本提取的记忆信息为基础,对村民进行记忆内容与重要性的问卷调查,并再次采用前文提到的重要性分级方法对获取的问卷数据进行重要性分级。结果显示,从村民感知出发和从文本资料出发提取出的集体记忆内容一致,但记忆内容的重要性有所不同:东梓关村中“许春和大药房”的记忆由高变为低,“江鲜大会”“新杭派民居”由低变为中;环溪村中“村落迁居史”由很高变为低,“银杏树”由低变为很高;荻浦村中“孝义民风”由极高变为中。其中,环溪村的“村落迁居史”的重要性差异最大。

出现以上重要性差异的原因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记忆发生年代久远或脱离实际生活。如环溪村的“村落迁居史”,这些记忆距今久远、与实际生活脱节,使人们对其感知降低。相反,“新杭派民居”“银杏树”等内容因与人们日常生活联系密切而感知度有所提高。二是记忆内容本身的独特性。村民在判断记忆的重要性时除了受到“记忆和日常生活是否有联系”的影响外,记忆内容本身的独特性和代表性也会影响村民对记忆重要性的感知。同时,村民对于重要性的感知也直接影响对相关记忆题材小品的感知,如东梓关村再现“许春和大药房”记忆内容的小品(药材花坛)的感知率只有48.1%。

综上可知,基于文本分析得到的记忆内容与重要性是由一代代村民选择而得出的相对“理性”的结果。而基于问卷调研得到的记忆内容与重要性则更倾向于个人记忆和当代人对当下生活经验的感受与描述。

5.2 村民对具备记忆题材小品的感知

为确保问卷描述清晰、指向明确,根据具有唯一性的“呈现方式”对景观小品进行分类。将93件记忆题材小品分为含义不重叠的6类,即标牌类、墙绘类、石刻类、文字雕塑类、写实雕塑类和戏剧化物体类。结合案例村落中6类景观小品的实际数量,有侧重地向案例村落进行问卷调查。在预调研中发现,村民对于记忆题材小品的感知答案单一,没有明显程度区分,所以在正式问卷中只设置“是”和“否”2个选项。同时将调研对象限定为60岁以上老人或居住时长在5年以上的居民,以保证研究结果的有效性。基于问卷调查结果得出各类型小品的记忆唤起程度(图11)。

图11 村民对记忆题材小品的感知率统计(单位:%)

由图11可知,案例村落景观小品的记忆唤起效果均不理想,记忆唤起程度大多低于50%,说明大多数景观小品所再现的记忆内容并没有被村民感知,未实现其触发乡愁的功能。从景观小品的种类来看,标牌类、文字雕塑类的感知率均偏低,均在半数以下,可见村民对于符号、文字的感知率较低;戏剧化物体类、写实雕塑类的小品感知率较高,如东梓关村戏剧化物体类感知率为60%、环溪村写实雕塑类感知率为75.6%、荻浦村写实雕塑类感知率为59%。由此说明,直观的物件、具体的形象更容易唤起村民记忆。

5.3 记忆唤起程度较高的景观小品特征

综合对乡村集体记忆的提取、再现和唤起三方面的研究结果,发现具有更高记忆唤起程度的景观小品(图12)通常体现出以下5项特征:1)选址适宜(A);2)以高重要性记忆内容为题材(B);3)具有明确、具体的形象(C);4)与村民生活关系密切(D);5)起到乡村旅游的标志作用(E)。景观小品的选址直接决定村民能否注意到小品的存在及解读记忆题材的时长;若小品题材取自重要性高的集体记忆,且小品的呈现方式更加明确和具体,更容易被村民感知和快速解读;与村民生活关系密切、位于乡村旅游规划重点区域的标志性小品也容易引起村民的关注和主动解读,因此被视作促成记忆唤起的特征。

图12 具有较高记忆唤起程度的景观小品

分析案例村落中具有较高记忆唤起程度的景观小品特征(图12)发现,“选址适宜(A)”出现率最高,对景观小品记忆唤起起到最关键的作用,与前文的结论一致。同时,“以高重要性记忆内容为题材(B)”和“具有明确、具体的形象(C)”是出现频率次高的特征。具有较高记忆唤起程度的景观小品在具备“选址适宜(A)”特征的同时还包括其他2项特征,因此唤起集体记忆的景观小品的具体设计经验为:A+B+X(X为C、D、E中任意一项)或A+C+X(X为B、D、E中任意一项)。

6 结论与讨论

乡愁是城镇化影响下产生的一种对现状不满和对过去怀念交织的复杂情感,如同城市记忆塑造城市情感空间一样,乡村记忆也塑造了乡村情感空间。就乡村而言,保存好乡村的独特性是解决乡愁问题的适宜方式。乡村集体记忆的重要内容是乡村独特性的集中体现,是解决乡愁问题的重要出发点。用景观小品这种灵活的媒介再现集体记忆,能够在人们“记住乡愁”的同时展现乡村独特性。

研究发现,虽然案例村落中“物体重现”的集体记忆呈现方式运用最少,但它具有鲜活的表现力。古树古井、石臼石磨等常见的乡村旧事物承载着集体记忆,结合这些乡村旧事物形成景观小品可以实现最小干预、降低造价及设计的刻意性,作为一种“弱设计”,更容易被村民所接受。此外,这些旧事物中的材料、工艺、形态和颜色有助于丰富景观小品的形式,从而通过视、听、触、嗅等多种感知唤起乡愁。

受城镇化的影响,村民逐渐迁往记忆场所以外的新区,因此景观小品更应在新区发挥再现集体记忆的作用,从而让村民“记住乡愁”。新开道路、公交站点、住区入口和广场、滨河绿道等非记忆场所均是布局具有集体记忆题材的景观小品的重要空间。由于集体记忆的解读需要时间,因此停留空间是布置相关景观小品的首选,尤其是滨水、村口或广场等开敞空间,它们因视野开阔、景观优美而引人驻足停留,为充分解读景观小品中丰富的集体记忆信息提供了条件。

本研究提出了有助于乡村景观小品触发集体记忆的3种处理方式:结合乡村事物的“弱设计”、注重非记忆场所、重点布局停留空间。面对受到不同程度城镇化影响的乡村,上述处理方法应各有侧重。对于保护较好的传统村落,可多采用“结合乡村事物的‘弱设计’”,因为它们往往保存有更完整的记忆载体可加以利用;对城镇化程度较高的新村,则应重视新建的“非记忆场所”和“停留空间”,通过细节性设计、结合新技术等方式呈现集体记忆。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绘制或拍摄。

致谢:感谢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场口镇人民政府、浙江省杭州市桐庐县城乡建设管理处、杭州市富阳区场口镇东梓关村村民委员会对获取研究数据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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