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中祥林嫂死亡的悲剧成因

刘涵琳

内容摘要：祥林嫂作为鲁迅文学中的经典人物，其悲惨的遭遇不仅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在这场时代的悲剧中，祥林嫂的婆婆、鲁四老爷、柳妈、“我”等一干人的所作所为，一次次给予她生活的希望，却又一次次让她陷入绝望，故事背后透露出的是封建礼教的野蛮和荒谬。本文拟将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分析，结合“还原法”对祥林嫂的死因进行解读。

关键词：《祝福》 祥林嫂 鲁迅 人物形象 还原法

祥林嫂作为鲁迅先生笔下深入人心的女性悲剧形象，集齐了旧社会底层人民的所有不幸。祥林嫂一生不停挣扎、不断抗争，却仍是逃不出被踩踏、被摧残、被迫害的命运。她勤劳善良、朴实顽强，却接连遭受生活上的创痛，精神上也饱受折磨，最终被吞噬，甚至死后也逃不脱被定义为“谬种”的悲惨命运。自《祝福》问世之日起，小说中祥林嫂的死因和其悲剧命运的成因便一直成为学界争论的焦点和热点。本文以分析文中的人物形象为切入点，结合“还原法”对祥林嫂悲剧命运背后的成因进行探究。

一.标题《祝福》的内涵

小说以归乡“我”的视角，从鲁镇“旧历的年底”写起，在人们准备“祝福”这一“年终的大典”热闹繁忙的氛围中，展开了祥林嫂的故事。“祝福”原是浙江绍兴一代的风俗，是当地一年中最为隆重的祭典，人们通过祭拜大典祈求来年一年的好运气。为此当地的妇女不仅要杀鸡宰鹅、烹煮猪肉，更要在五更天时将这些“福礼”陈列起来，恭请福神们来享用。但在祭拜时，参与准备工作的妇女却不允许参加。

文中本应是带有祈愿性质的“祝福”，却贯穿了主人公祥林嫂悲剧命运的一生，她在祝福中出场，又在新一年的祝福中死去，用祭祀的热闹繁忙反衬她悲惨的一生。作为帮工的她，即便是到土地庙捐了门槛，冬至祭祖时节仍无法参与其中，四婶的一句“你放着吧，祥林嫂！”让她意识到自己仍是被嫌弃的、是“晦气”的、是没有参与资格的，这使得原本带有吉祥意义的“祝福”变了味儿，极具讽刺意味。

二.祥林嫂人物形象分析

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是封建社会千千万万个女性悲惨命运的一个缩影，她勤劳善良、朴实坚韧，不屈服于悲剧性命运，她一直在奋斗和挣扎，却被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重重束缚，在经济上备受剥削、在政治上受尽压迫、在精神上惨遭不幸，最终被这个社会所吞噬。

初见时的祥林嫂，生活上刚刚遭受了丈夫离世的重创，而婆婆不仅没有心疼她，反而急于将她卖掉给小儿子办亲事。面对婆婆的如此安排，她选择了逃。此时的她虽然看起来面如菜色，但两颊却是红润的，手脚壮大……“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人[8]。”鲁迅利用肖像描写简要介绍了初入鲁家时祥林嫂的人物形象，通过“脸色青黄”“手脚壮大”等词语可以推断出即便祥林在世时，祥林嫂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如意。即便在年底的“祝福”前，“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然没有添短工。”面对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她不但不抱怨，反而感到很知足，甚至脸上有了笑影，整个人也白胖了起来。可见初到鲁镇，即便要辛劳的工作，她的内心依然充满希望。

再见时的祥林嫂，神色已不似从前，两颊的血色消失不见，眼角带着泪痕，眼光也不似从前那般。第二任丈夫贺老六的病逝，再度让祥林嫂受到重创，好在还有儿子阿毛，可天不遂人愿，阿毛被狼衔去掏空了内脏，这使得身为母亲的祥林嫂在精神上陷入了无限的痛苦与自责之中。接连丧夫丧子的祥林嫂不仅没能得到大家的同情，甚至在此时夫家的大伯还要收回房子，走投无路的她只能再次回到曾经给过她希望的鲁镇，回到鲁四老爷家继续做工。接连遭受沉痛打击的祥林嫂，眼中再不似从前那般，面对鲁镇众人的讥讽和嘲笑，祥林嫂原本坚定的意志开始动摇。而柳妈的魂灵分割言论，加重了她的精神负担，最终祥林嫂选择相信柳妈的话，听取了柳妈的意见，用攒了近一年的工钱去庙里捐一条门槛替自己赎罪[2]，可在冬至的祭祖时节，四婶仍不让她参与，一句“你放着罢，祥林嫂”，彻底将祥林嫂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生命尽头时的祥林嫂，在“我”看来已经彻底沦为乞丐——不过五年的时间，原本还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色也不似从前那般，整个人宛如木雕一般；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表明她还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装有破碗的竹篮，一手拄着下端已经开裂的竹竿。此时的祥林嫂手中竹竿下端开裂了也无所察觉，可见她的精神早已陷入了麻木，而竹篮内空的破碗间接说明鲁镇并没有人同情她、施舍她。弥留之际时的祥林嫂遇见了读书人“我”，将希望寄托在“我”这样一个走出鲁镇的知识分子的身上，追问“我”灵魂的有无，地狱有无，死去的一家人能否见面，“我”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逃似的回到鲁四老爷家中。身为知识分子的“我”的软弱与逃避，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压死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不公的命运，祥林嫂选择了抗争，但封建礼教观念早已在其头脑中根深蒂固，以致她的反抗不是为了追求自由平等的人生，只是为了顺从封建礼教的规矩，但最终还是逃不过被世俗击溃、压垮的命运。祥林嫂她淳朴踏实、辛勤劳作，恪守礼节，这也是旧中国农村劳动妇女普遍的特质，她们处于封建社会的底层，一切全都依靠家里，一旦失去家中的“顶梁柱”——父亲、丈夫或儿子，就会惨遭旧社会封建礼教的摧残与迫害[2]，无法还手。

三.小说中其他人物的形象分析

祥林嫂之不幸，非个人之悲剧也，但它却是时代的典型，時代的悲剧。在这一悲剧中，没有确切的凶手，但小说中每一个人却都参与其中，大家只是伸出手浅浅地“推”着，而且正是这个浅浅的一“推”，使祥林嫂这样一个受尽折磨的妇女更加走投无路，消磨掉她对生活最后的希望，最终走向死亡。

1.精明能干的婆婆

祥林嫂的婆婆——一个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女人，视祥林嫂为自家“财产”。为了给小儿子的婚事换取彩礼钱，以婆婆的身份私下替祥林嫂做了决定，毫不顾忌祥林嫂的个人意愿，在儿子祥林去世半年后便要将儿媳嫁到山坳里。甚至到鲁镇绑走了祥林嫂后，仍不忘将她在鲁四老爷家做工所得的一千七百五十文工钱也一并拿走，将她的剩余价值榨取殆尽。而整件事中，没有一个人站在祥林嫂的立场上，除了祥林嫂本人之外的一干人等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打算”，都觉得祥林嫂“真是交了好运了”。

2.圆滑世故的卫老婆子

作为中人的卫老婆子，介绍祥林嫂到鲁四老爷家做工，给不幸的祥林嫂带来了一线希望，然而也是她带着祥林嫂的婆婆去了鲁四老爷家。待到祥林嫂被婆家绑走后，圆滑世故的她又特地回到鲁四老爷家解释自己对祥林嫂的事情概不知情，自己也是受到了蒙骗。最终当祥林嫂被鲁家赶出来后，卫老婆子也没有施以援手，正是她的冷漠加速了祥林嫂的死亡。可见，卫老婆子不仅是被逼祥林嫂改嫁的帮凶，更是她沦为乞丐的首恶。

3.迂腐保守的鲁四老爷

作为小说中的重要人物，鲁四老爷迂腐、保守、顽固的形象深入人心。文中的他崇尚理学、崇尚孔孟之道，不论是书房墙壁上挂着的“寿”，还是窗下案头上不完整的书，都足以说明鲁四老爷是封建制度和礼教的忠实捍卫者，是封建势力的统治代表。

不论是初次见到祥林嫂嫌弃她是寡妇时的皱眉，还是在祥林嫂经历丧夫丧子后再次回到鲁家时暗中告诫四婶“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8]”。甚至在祥林嫂死后，还将她归类为“谬种”，只因她不迟不早偏在“祝福”的日子中死去，是不详之人。从始至终，鲁四老爷都因祥林嫂的寡妇身份瞧不上她，认为她这样丧夫再嫁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祭祀盛典的准备工作。而四婶则是因为祥林嫂的勤劳能干才留下她，一旦祥林嫂失去了原来的精神气，没有伶俐起来的希望时，便产生了打发她走的念头，可见功利心十足。

4.“善”女人柳妈

同样是寡妇的柳妈却在他人眼中是一个善女人，她信奉封建迷信、信奉神权。正是这样的“善”女人，不仅没有同情同是寡妇的祥林嫂，而是紧盯着祥林嫂额角的疤痕，一再地追问祥林嫂再嫁的事情，用“揣度”男女之事的语言，轻易地撕碎了祥林嫂以命搏来换来的“守节”的面具，将其定义为一个“不贞”之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坐实她再嫁之罪，嘲讽、奚落祥林嫂。语言上的伤害或许并没有真正伤害到祥林嫂，最致命的莫过于思想上的重压，提醒祥林嫂因为活着的时候嫁过两个男人，因此死后也会被阎罗大王锯开分给两个男人。也正是这样的“善”女人，又出于“善意”，告诉祥林嫂赎罪的方法：去土地庙捐门槛，当作替身，以此赎去自己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以后灵魂被分给两个男人。正是这个“善意”的忠告最终让祥林嫂在精神上落入深渊。

5.冷漠麻木的鲁镇众人

鲁镇众人是鲁迅对当时社会民众麻木人性的写照——他们胆小怕事，毫无责任心、同情心，以他人的痛苦为乐，愚昧无知而不自省[2]。他们没有具体的姓名，却又是齐齐地聚集在祥林嫂周围，围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精神牢笼，让祥林嫂在其中动弹不得。再次回到鲁镇做女工时，鲁迅用独立的一段写道：“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遵循当时社会”出嫁从夫“的观念——女子出嫁后应被冠以夫姓，可见祥林嫂的第二段婚姻是不被认可的。他们会特意寻来听祥林嫂讲述儿子阿毛被狼叼走吃掉的故事，直至满足才离去；会在厌弃后，转换新的取乐方式，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会似笑非笑的询问祥林嫂是不是她的阿毛；会以她额上的伤疤为乐趣，借此嘲讽她再嫁之事。甚至在“我”询问祥林嫂的死因时，短工还能淡然地回答道“还不是穷死的？”正如文中“我”所想的那样，“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8]。”

6.胆小懦弱的“我”

精神麻木沦为乞丐的祥林嫂，在见到“我”后“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8]”，在她眼中，“我”是“识字的”“见识多”的“出门人”，能够解答她人死后有无魂灵、有无地狱、死后一家人能否相见的谜题，然而“我”支支吾吾的说不清，彻底将祥林嫂推向了深渊。“我”作为知识分子的软弱与逃避就这样成为压死生命尽头的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1]。

四.“还原法”解读悲剧产生的原因

在《祝福》中，“我”询问冲茶短工祥林嫂的死因时，短工淡然地回答：“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8]”在短工的眼中，沦为乞丐的祥林嫂的死是必然的，若不穷，怎会沦为乞丐，不沦为乞丐又怎会死，但这只是表面的原因。文中初见祥林嫂时“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人”“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然没有添短工。”可见，原先的祥林嫂身体健康，勤劳能干。这样健康能干的祥林嫂，最终却失去了劳动力，被鲁家打发走。而这一切都是源于祥林嫂深受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的影响，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1.封建礼教本身的野蛮和荒谬不讲理

礼教中所谓的“夫权”认定女子出嫁便属于丈夫，丈夫死了，妻子便成为了他的“未亡人”，为丈夫守节不能再嫁。这种夫权是很严酷的，祥林嫂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7]。正是深受这种“公理”的影响，因此在得知婆婆要将自己卖掉时，祥林嫂选择了出逃。但这只是问题的一面。

问题的另一面，既然妻子为夫守节是当时社会所公认的，那么婆婆不顾儿媳的意愿卖掉她，岂不是有悖于夫權？然而这两者之间并不违背。因为除了“夫权”，还有“族权”：儿子是父母的财产，既然祥林嫂属于祥林的未亡人，自然也就属于婆婆，因而婆婆有权卖掉她。

但在夫权主义和族权主义的矛盾中，最终受到伤害的只有祥林嫂一人。明明想要遵照夫权为夫守节，却又迫于族权，被婆婆绑着嫁到了贺家，即便她拼死反抗，仍无法改变被卖的命运。无论怎么追究罪责，被惩罚的都不该是祥林嫂，而是抢亲的策动者——她婆婆。而这便是《祝福》背后的深刻性之一：不但写了封建礼教的残酷野蛮，还写出了它的荒谬悖理[7]。更深刻的因果性显示了：祥林嫂之死，最悲惨处不在于她物质上的贫困和精神上的痛楚，而在于造成这场悲剧原因是自相矛盾的、不通的封建礼教。

2.整个鲁镇社会都认同封建礼教的改嫁有罪论

封建社会推崇的“夫权”笼罩着当时的整个社会，出嫁的女子没有自己的名字，只能被冠以夫姓，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可见“夫权”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祥林嫂只因嫁给祥林，就叫祥林嫂。然而丧夫丧子后再次回到鲁镇的她，明明第二任丈夫姓贺名老六，却没有一个人纠结应叫她什么，仍然叫她祥林嫂。可见“女子从一而终”的观念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鲁镇中的每一个人早已被封建礼教所麻醉，不断地揭开祥林嫂的伤疤，并以祥林嫂再嫁之事取笑她、嘲讽她。这种麻木，虽然不是病，但卻一样可以杀人的。祥林嫂一个没有任何病症的人，就这样被杀死了。

祥林嫂的一生在她逝去这个雪夜中“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她的死未掀起一丝波澜，仿佛她从未出现一般，鲁镇的人们沉醉在自己营造的腐朽中。祥林嫂的一生是一场悲剧，但这场悲剧中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悲哀。

祥林嫂的悲剧，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愚昧麻木的“他们”却以此为乐，鲁迅先生用惨烈的笔墨书写人性的惨剧。今天的我们在谴责当时封建社会的无情，指责民众愚昧无知的同时，更应该反思为何人性会冷漠至此？在这场时代的悲剧中，若有一人肯伸出援手，或许祥林嫂尚能有一丝希望，苟活于这世间。回想寒风刺骨的风雪之夜，火柴烛光亦可行人带来一丝光亮与温暖，不要让人性的悲剧再以另一种模样重现人间。

参考文献

[1]邢煜菲.浅析祥林嫂死亡的悲剧成因[J].名作欣赏，2022，6：170-172.

[2]李婷婷.试析《祝福》中祥林嫂悲剧产生的历史原因[J].汉字文化，2020，18：80-81.

[3]何大海.从场域理论视角解析祥林嫂的悲剧命运[J].语文建设，2022，9：57-60.

[4]杨永蕾.浅谈《祝福》中的女性形象[J].语文建设，2013，8：38-39.

[5]陈文武.祥林嫂：“他人地狱”中的“祭品”[J].中学语文教学，2022，4：46-50.

[6]谷兴云.论柳妈和祥林嫂——《祝福》文本品读[J].中学语文教学，2021，3：56-59.

[7]孙绍振.《祝福》：祥林嫂死亡的原因是穷困吗？——在全国中学语文骨干教师培训班上的报告之三[J].名作欣赏，2004，2：51-54.

[8]鲁迅.彷徨[M].北京：中华书局，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