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石[土家族]
这里是城北汽修厂,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这里很难找到励志的硬性指标。
不过, 你不要着急划走, 那些车轮、 制动盘、 半轴、 转向系统、 传动轴, 还有拆散的发动机, 它们会让你焦躁不安的思绪坚定地走进动力结构, 去看看涡轮增压器和排气管道。
秋天, 城市里的落叶很难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堆叠。 看不见重叠的落叶, 只看见车轮在汽修厂的灰尘里杂乱得重蹈覆辙。 此时,我像一片落叶, 走进汽修厂, 与尘埃重叠。 虽是短暂的滞留, 却依然有“吾心安处是吾乡” 的妙境。
进入汽修厂的汽车, 不再钟情于凹凸不平的山地或迅疾如风的高速路, 现在, 它们面对的是手套里的几何与机械运动。
我递给汽修老师傅的那支雪茄, 被他叼在嘴里, 迟迟没有点燃, 所以, 老师傅的嘴里没有吐出烟火, 却见一双手套紧紧包裹着他的魔法。
几十分钟的调理, 汽车完美如新。
谢过老师傅, 上了爱车, 我习惯地回头, 看见老师傅正脱下手套递给汽修小伙, 不知是什么烟火, 从那双妥协的手套里, “突突突” 地冒了出来。
用卷尺丈量玻璃, 每丈量一寸屏幕都是透明的。
因为透明, 所以, 我看清了过往。 同时, 看清了自己荒诞的幕墙。
你看那几个玻璃搬运工, 在将玻璃从货车上卸下来时, 有个人提着玻璃吸盘, 像爸爸保护玻璃的肚脐眼, 同时保护着核心意识。 不过, 还是手套抓住了玻璃正反两面, 来来往往企图穿越秘密幕墙的灵魂。
如果你路遇人行道有人搬运玻璃, 只要你内外诚实, 看破而不说破, 你的脸就会变成透明的玻璃, 泉水泼在上面, 每一滴水珠, 都会清清白白地返乡。
在80 年代, 我们的学校没有明文规定化学老师必须戴手套教学, 而他是学校唯一戴手套的教师。
他的手套, 属于一拉线头, 就会“全军覆没” 的那种线织品。
同时, 他的笑容, 也是一拉线头就会“全军覆没”。
只要化学老师站上讲台, 转过身去, 课堂就会喧闹起来。 一片混乱中, 那双雪白的手套, 就成为区别教师与学生唯一的道具。 没有之一, 就是唯一。
因为有了手套, 粉笔的忠诚就多了一层隔阂, 当然, 是物理的隔阂, 不是化学的隔阂。
虽然多了物理的隔阂, 需要粉笔心花怒放时, 粉笔依然会酣畅淋漓地在黑板上奔跑。 随着手套奔跑出来的, 是化合价口诀:一价钾钠氯氢银, 二价氧钙钡镁锌……
在造船厂, 来自内陆山区的我在看海, 白衬衫袖口稀罕地呼吸着海洋的空气。 而甲板上的焊枪、 铁锤和工装衣兜里的什么东西, 都得经过匠人的手套拿捏之后, 才能踏实地呼吸海洋的气息。
海风来, 我随大船微微晃动, 又慢慢沉稳下来。
大船无法覆盖波光粼粼, 船舷的阳光没有焦点, 所有焦点,全从帆布手套的裂口体现出来。
当手套从匠人的手上脱去, 淡淡的咸味与汗水见缝插针, 复制了手套里另外的十指。
手套尚未醒来, 不要盲从选择, 不要去猜测, 更不要追求以一刀两断的快意恩仇, 去解决身体的痛苦, 因为, 手术刀上的心跳有不可估量的惊心动魄。
未来充满变数, 千万不要去打扰空洞的十指。
如果, 手套醒来, 外科医生手起刀落之后, 要么使人绝处逢生, 要么让生命变为尘埃。
此时, 手套醒来, 你谨遵医嘱躺平。 起初, 你会专注地看天花板, 后来, 你什么都不晓得了, 并且闭上眼睛。 任凭外科医生飞针走线。
除了一些小手术, 外科医生那双手套, 紧紧随着心跳, 捏住皮肤的爱和骨肉的痛, 捏破危急的气氛, 捏碎刻骨铭心的灾难,让患者起死回生。
随后, 让外科医生摆脱手套的纠缠, 一身利索, 呼吸新鲜空气。 同时, 手套醒来, 小心翼翼地爱戴这双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