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的小说《狼月》中的象征意象

2023-08-22 03:56邢玙倩
名家名作 2023年3期
关键词:安吉尔山脉利亚

邢玙倩

《狼月》是西班牙作家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Julio Llamazares)的第一部小说,讲述了西班牙内战后,失败的共和党士兵被迫流亡,隐姓埋名,躲藏进坎塔布连山脉(西班牙北部),如同孤狼只能在黑夜的月光下行走的故事。共和党士兵安吉尔(ngel)及同伴为了逃脱追捕,有家不可归,只能生活在附近的山脉中;同时任何想要帮助他们的人也会陷入危险之中。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去抢劫无辜的路人。在这样令人绝望的孤独和无止境的等待中,这些流亡者逐渐背离了作为人的身份,变得越来越冷血,充满兽性。最后,安吉尔的同伴全都死了,他也厌倦了担惊受怕、居无定所的日子,所以决定告别家人,踏上了驶向他乡的火车。

整部小说充满了各种象征意象,如月亮、山脉、动物等。作家不仅将这些意象作用于描写角色的心理活动,也在文中用其预示角色的命运。本文以《狼月》中的象征意象为研究对象,通过探讨本体—喻体以及其同文本环境描写的关系,深入体会作家的写作风格以及写作目的。

一、文学意象

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袁行霈,1987)。 往往作者使用客观物象是同其审美经验相结合的,而不是单纯地为了描述这个物体。因此,作者在使用文学意象的同时,也是在深化其审美创造。

中国传统文学中对于意象的使用源远流长。中国文人习惯将自己的感情和理想寄托于自己的作品中,而借物喻情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方式。例如,“菊花”在中国文化中有着特殊的含义,中国文人通常用其表达不随波逐流的高尚情操。而当古人思念爱人时,则会使用“红豆”这一意象。同时,一个物体也可以具有多种不同的含义。同一意象的含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月亮,这一中国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意象,可以用来描述阖家团圆,也可以表达时间流逝、物是人非。意象的表意取决于作者的审美创造。

意象最早来源于诗词中,其并没有约定俗成的含义,因此,对于这一文学表达的使用,很多理论学家也进行了研究。最早的研究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易经》。此后,历朝历代的文人学者多关注其使用和文学含义。总而言之,意象这一概念已经融入了中华民族的审美内蕴中,并存在各种不同的解释和含义,其本质即为感觉和形象的结合,通过表象的物体而借喻内在的情感。也就是说,作家创造意象的目的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情感。同时,情感的表达也需要和表象相结合,应该具有一定的联系性,不能凭空捏造。(顾祖钊, 1992)

西方学术界对于意象概念的认知经历了从抽象到具体、从心理层面到艺术创造层面的过程。意象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应当同时属于心理层面和艺术创造层面,其具有三种性质:(1) 意象是灵光一闪而非分析和理性的结果;(2) 意象是感觉和情感的混合;(3) 意象可分为两部分,即主观和客观。 (关宁, 2014)

意象是用来传递主观情感的客观存在。意象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就是通过其具象的表征表现作者抽象的情感。

当然,意象的理论还可以再度扩展和细分,但是本文不再做深化。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1) 每种意象都会有其含义;(2) 意象的含义是可变的;(3) 作家的工作就是将其情感内涵寄托于所选择的意象之中。因此,作家独特的借意象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就构成了其审美情趣和文学风格。

二、《狼月》中的象征意象

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的作品以诗意的语言风格为特色,因此在作品中表达情感时,往往会使用大量的意象。在《狼月》一书中,山脉、动物(狼)以及月亮是出现最频繁的三种意象。其中,动物(animal)一共出现了30次;狼(lobo)19 次;月亮(luna)36 次;山脉(montaa)41 次。由于动物意象和狼意象具有较为相似的美学含义,因此下文将这两种意象一起讨论。

对这三种代表性意象进行分类,不难发现,动物属于动态意象,而山脉和月亮则属于静态意象。动态意象在文中喻指主人公,而静态意象则隐喻当时的环境。

(一)动物意象

按照科学的界定,人类也属于哺乳动物,但是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将人类排除于动物的范畴,并且默认动物为没有理智的生物。狼是自然界中凶猛残暴的一种动物,通常隐蔽于丛林山脉之中,成群结队猎食。

在本书中,动物意象通常用来表达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情感状态。作者采用大量的比喻来形容人物角色,如“死了的动物”“不动的动物”“瞎了的动物”“腐化的动物”“祭祀的动物”“受伤的狼”“害兽”“野兽”等。这些意象形象地传达了人物当时的心理活动,与此同时,也间接地表现了作者的审美意图。在小说开头,主角安吉尔看他的同伴“在黄昏昏暗的天空下,背对着光,他身影的线条仿佛一只不动的动物,也许已经死了”(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 2015:11)。这段描写不仅刻画了同伴的状态,也表现了同伴具有同动物一样的力量和危险。“突然,拉米罗(Ramiro)停了下来,像一只受伤的孤狼一样闻着月色的味道。”(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 2015:12)这段描写让读者对于拉米罗的形象可视起来。狼比人类具有更灵敏的嗅觉。而一只丧失了绝大部分力量的伤狼,则会更加谨慎地关注周边的一切风险。这样的本能人类也具备。当人类遇到生存危机,人性会逐渐退却,对于生存的渴望会让人回归兽性,人类文明不再有效,取而代之的只有原始的野蛮。

因此,小说中的动物意象代表的是主人公以及同伴适应野外自然环境,逐渐抛弃人类身份的过程。在逃脱国民近卫军的追捕后,安吉尔和拉米罗两人走散。他们通过猫头鹰的叫声会合后,拉米罗对安吉尔说:“我差点弄混,你叫得太像猫头鹰了。”而安吉尔回答说 :“是的,我像羚羊一样跑,像野兔一样闻,像狡猾的野狼一样攻击,我是这群山中最完美的动物。”(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109)安吉尔对于自己有着非常清晰、残酷的认知。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条通往绝望的道路,最终会抛弃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道德规范、社会规则直至自己的人性。然而,他无法选择回归正常的生活,在死亡的威胁下,他宁愿像野兽一样生活在山上。为了逃避近卫军的追捕和在野外生存,他必须比野兽更强壮、更凶狠,变成“最完美的动物”。

在所有同伴都死后,只剩安吉尔一人时,他把自己称为真正的“害兽”。经历了痛苦、血腥的战争,安吉尔变成了群山中最危险的动物,几乎完全抛弃了自己的人类身份。虽然动物也有平静生活,也有和人类和谐相处的可能,但是作为只能和人类互相伤害的“害兽”,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迎接“害兽”的只有人类的恐惧、无边的孤独等。通过这样一种文学意象,作者传达了主人公的心理世界,也让读者更好地理解了其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除了明喻,作者也擅长使用隐喻的动物意象来突出人物的命运和矛盾。在小说的开头,这些流亡者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最后,他们决定把小狗杀了,因为它不可能带着一条伤腿在野外存活。相比艰难地生存,没有痛苦地死去对于小狗而言是一种幸福。但是,流亡者却选择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尽管生存已经是一种折磨,但是在面对小狗时轻易做出的选择,在自己身上却迟迟无法决定。在小说的结尾,除了安吉尔外,其余的人都通过死亡结束了生存带来的痛苦。而安吉尔厌倦了无边的孤独,也选择从群山中走出,逐渐走向人类社会。

在一次聊天中,安吉尔讲述了自己猎狼的故事。人们在后面追赶狼,迫使狼掉进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中。在生擒后,人们还会将狼带到各个村落展览、鞭打,最后才杀死它。虽然讲述的是狼的故事,但其实也是在隐喻这些流亡者的命运。他们像被围猎的狼一样被近卫军追赶,不停地消耗精力,但是却无法停下。在未知的陷阱和近卫军的围捕中,他们只能不停地、没有希望地在大山中奔逃。

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在小说中用动物意象来描写主人公的心理和动作,来展示流亡者同人类文明渐行渐远,最终变得野蛮、兽性、冷酷。也可以说,《狼月》中的动物意象代表的是原始天性的回归和人类身份的舍弃。

(二)山脉意象

由于战争失败,共和党士兵只能在坎塔布连山脉中流窜。一方面,山脉代表着流亡者最后的安全庇护地。在安吉尔看来,山脉仿佛一件“笔直的大衣”,尽管没有那么柔软,却真切地帮助他们抵御着来自世间的寒风。只有沉默的群山接受这些被社会抛弃的失败者。山脉代表着保护,所以一旦主角遇到危险,就会“逃亡山中”。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对自己的怀疑,这一切的情感都体现于他们对山脉、对他们唯一的精神家园的看法中。

当安吉尔感到压抑时,他看到“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逐渐靠近山脉”(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33)。当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可以活着归来时,他发现“乌云如此紧密凝重,让人难以分辨丛林和山脉的轮廓”(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43)。山脉轮廓的不清晰也暗喻了他对自己未来的不确定。每次流亡者都是通过躲藏进深山来逃脱追捕,也就是说,很多时候,山脉的出现也可以理解为生命的希望。最终,安吉尔通过制造牛群的混乱成功逃脱后,他感觉“现在,在山里,天又重新黑了”(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108)。

另一方面,山脉也代表着无尽的孤独和绝望。对于流亡者来说,“千年般沉重的孤独”在山中,“简单地破坏了整个夏天”(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110)。山脉也是一个牢笼,限制着他们的自由。随着时间的流逝,孤独逐渐累积最终到达顶点。安吉尔感觉“火焰,微风,河流,它们都是活着的,在不停地活动;只有山脉,永远一样,永远安静沉默,就像死去的动物”(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81)。事实上,永远不变的不是山脉,而是他没有希望的生活。

总而言之,山脉在文中主要体现在环境描写中,作为唯一的栖息地,代表着安全和保护,也意味着孤独和绝望。

(三)月亮意象

月亮通常和夜晚相伴,是黑夜中的自然光源。如果说山脉描写的是小说中的环境,那月亮则用来展现时间的流逝。这些共和党士兵不敢在白天下山。他们所有的活动都在夜晚的月光下进行。渐渐地,他们逐渐习惯白天休息,夜晚活动。而每次夜晚的活动都充满着意外和不幸,如抢劫、报复、逃亡、和家人相见却不能相认等。因此,他们经常用“钢铁般的月亮”“腐烂果子般的月亮”“让人失明的月亮”“冰冷的月亮”“几乎没有光亮的月亮”“遥远而湿漉漉的月亮”等消极的词汇来描写黑夜中的光源。

然而,尽管冰冷,月亮也代表着他们唯一的光明,因为“当忘却了太阳光的温度和颜色,月亮就变成了太阳,而太阳只能存在于记忆中”(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29)。尽管有着孤独的光线,这遥远寒冷的月亮仍然照耀着主角的道路和方向。“只有月亮继续在我们左右,没有准备抛弃我们”(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94)。如同父亲对安吉尔说的“月亮是亡者的太阳”(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2015:65)。流亡者经历了战争的残忍和冷酷,无法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作者用太阳和月亮划分了两个世界,一个属于普通人阳光下的世界,另一个则属于这些没有身份的、只能在黑夜中出行的流亡者的世界。在这样孤独、无人依靠的世界,这些共和党士兵唯一的陪伴和光明就只有月亮。

作为夜晚中唯一的光源,月亮代表着一种无法选择的希望。因此,它看上去冰冷又遥远。尽管它无法温暖身在黑暗中的主角,但是仍坚持陪伴着被世俗、世界抛弃的共和党士兵。月亮同灿烂地照耀每个人的太阳不同,它的光柔和而包容,无法温暖世人,也就意味着不会灼伤他们。所以,受伤的人们更偏爱月亮。

三、总结

胡里奥·利亚马萨雷斯习惯用诗意的语言描绘残酷的社会现实。《狼月》一书中,为了生存,士兵们躲藏进深山,告别家人,渐渐忘却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的身份,以最原始的本能适应野外的生活。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们自身的人性和兽性不断抗争。对于生的渴望,以及对于光明生活的需求让他们痛苦不已。幸运的是,安吉尔最终在兽性的生活中醒悟,伴着月光,告别群山,踏上了寻找远方安静之地的道路。

在形象而又充满文学审美的语言中,作家试图寻找感性和理性的共通之处。小说中主要文学意象为动物、山脉以及月亮。动物代表人类的兽性,表现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抛弃人性。山脉作为逃亡者唯一的庇护所,代表着安全和保护,也充斥着孤独和绝望。月亮则是陪伴和希望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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