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说文解字注》考察同义并列复合词的构成

2023-08-21 01:53刘晓旭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单音词复合词同义

一、引言

目前,关于同义并列复合词的研究正逐步深入,在古代汉语的研究方面,如张世禄(1981)主要关注同义词在训诂上和构词上发生交互作用的原因。朱诚(1990)对一些同义成分连用的形成原因、构成上的特征、功用等方面做了一定的分析。徐流(1990)对双音节同义复词的判定标准做了解释,并对语义及其作用影响等进行了讨论。在专书研究方面,如杨雅丽(2001)、时永乐、孙小超(2003)、江傲霜(2006)等分别对《墨子》《论衡》《左传》同义复词的界定标准或者特点进行了分析。这些研究都是对某一专书进行穷尽式的研究,并归纳特点。在现代汉语方面,大部分是从具体的词汇特点入手,如李慧(2007)关注现代汉语双音词产生的途径,探究现代汉语双音节词组词汇化的基本特征。陈宏(2008)基于词性、语音特点,对现代汉语中的同义并列复合词进行分析。由于目前学界各学者对同义复词的界定标准不一,不利于对同义复词特点的具体分析以及宏观把握,较少关注其产生方式与古代汉语同义词的关系,但这是值得讨论的语言现象。同义并列复合词来源较为广泛,能产性较强,在古汉语词汇研究中,对于同义并列复合词的研究不可忽视。本文从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中的训诂实例出发,以点窥面,对同义并列复合词的判定做出分析,基于语素与词的词性,探讨同义并列复合词内部语素之间的关系。

二、同义并列复合词的判定

(一)判定同义单音词

在确定同义并列复合词前,要先确定同义单音词。黄金贵(2002)认为同义词之间的相同点代表的是一个义相同,一义相同的词群就是同义词。蒋绍愚(2015)曾对同义词进行过说明,认为同义词从古就有,某些词的某些意义相同,但并不是全部意义都一致。关于古代的训诂,可能很早就有关于辨析同义词的实践,在解释词义的时候,往往会用非常丰富的同义词作为释义基础,那么在训诂上就会形成“同义相训”的体例,即用一个与被训词意义相同的训词来进行解释,这样获得的意义就是与同义词相同的意义。这种训释方法的使用频率增加,是越来越多的同义词联合使用的原因之一,接着形成同义复词,进而固定构成后来的同义并列复合词。本文主要依据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系联同义词的术语来明确同义词,总体上分为三类。

一是浑言、析言。这是段玉裁使用较多的训诂术语,“浑言”即可以忽略一组同义词的差别之处,概括性地解释同义词词义。“析言”即需详细分析一组同义词的意义差异。如《说文·口部》:“呻,吟也。”段注:“呻者,吟之舒。吟者,呻之急,浑言则不别也。”二是音义同、音义近。这种训释方式包含很多字词“形、音、义”的内容,几个单音词读音相近或相同,有可能共同记录同一个词项,也有可能是由引申意义派生的同源词。如《段注·女部》:“妥,安也。”并注云:“《毛诗》传:‘妥,安坐也。以义必兼坐。如‘肆、故,今也,义得兼故与今。若《檀弓》:‘退然如不胜衣。退或为妥,则二字双声。妥与蜕、脱、毻声义皆近。”三是义同、义近。《说文解字注》中意义相同或意义相近的,一般都是同义词。如《说文·从部》:“旅,族旗飞扬貌。”《段注》:“扶摇风曰‘飘,义略相近。”汉语的同义单音词是使用者在认识客观世界时综合形成的同中有异的同义词,在实际使用语言时,不同语言环境下会使用不同的同义词,也会在同一语言环境下连用,进而催生同义并列复合词,同义并列复合词的应用使语言表达更为细致、准确。

(二)判定同义并列复合词

程湘清在《汉语史专书复音词研究》一书中提到确定词的标准时,既要重视语法结构,也不能忽略词义的重要性。吕叔湘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中讲到,由于汉语缺少发达的形态,因而在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往往难以根据单一标准,而是常常要综合考虑几方面的标准。所以遵循以上原则,笔者从以下五个方面出发,界定同义并列复合词。

在词性上,处于非词状态时,可能是动词性或名词性或形容词性的,随着词义的发展,逐渐引申出不同的用法并具备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词性。此时,基本可以称之为一个词,而非词组。在词义上,两个构词语素起初在一起合用时,意义是单一的,后具有比喻义、假借义或引申义等多个义项。总体上结构紧密,意义上共同代表一个概念。在语法上,双音词具有结构的定型性和格式的凝固化特点。也就是说,两个构词语素内不能插入其他成分时,可以认为其是一个复合词。在修辞上,汉语复合词结构讲究形式美,常采用对举的方式复合。在同一个语言环境中,处于相同句式的相同位置上的双音组合,若已确认一个或几个为词,那其他双音组合可优先考虑为词而非词组。在使用频率上,两个构词语素组合在一起的使用频率之高,可以表明其成词概率较高,被接受程度较高。这是判定复合词的一个重要标准之一,但考察时仍需结合文献文体及其具体内容具体分析,不可一以概之。

三、语素与词的词性

同义并列复合词从词性构成方面上看,某词性的复音词是由同词性或不同词性的单音词联合构成的,情况较为多样,具体分述如下。

(一)语素与词之间词性一致

1.名+名→名。如墙壁,《厽部》:絫坺土为墙壁。

2.动+动→动。如洒扫,《女部》:从女持帚洒扫也。玩弄,《戈部》:以兵杖可玩弄也。

3.形+形→形。如丰满,《羽部》:羽毛新生丰满,可以高飞也。

(二)语素与词之间词性不一致

1.构成同义并列复合词的两个構词语素词性相同,复合词词性不同

(1)动+动→名。如蜉游,《虫部》:一曰蜉游,朝生莫死者。玩好,《贝部》:赠,玩好相送也。

(2)动+动→形。如审谛,《示部》:谛祭者,祭之审谛者也。说释:《言部》:说释者,开解之意,故为喜悦。

(3)形+形→名。如贤能,《贝部》:人偁贤能,因习其引申之义而废其本义矣。昧爽,《?部》:朝旦之时,半昧半明,故谓之早昧爽。

2.构成同义并列复合词的两个构词语素词性和复合词词性都不同

(1)动+名→动。如巡守,《右部》:天子巡守礼,制币丈八尺,纯三咫。

(2)名+动→动。如书写,《竹部》:颍川人名小儿所书写为笘。

(3)形+动→动。如周旋,《?部》:旋,周旋,旌旗之指麾也。

(4)形+名→名。如男子,《弟部》: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士子,《人部》:偕偕士子。

在《说文解字注》中,考察的同义并列复合词以动词居多,到现代汉语仍然如此。在以上类型中,单一和混合的构成方式均有,相当灵活。而出现如此多的同义并列复合词的原因,一是社会交际的需求,二是汉语词汇具有较高的能产性。经过复合同义词,排除冗余的,保留明确的复音词,既增加了语言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又增加了语义表达的准确性。还因为同义并列复合词在表达上符合汉语对语言形式的审美要求,且语音整齐。

四、语素义与词义的关系

同义并列复合词的词义和构成它的两个语素意义相互联系,一部分可见形而知其义,一部分较其构成语素义或减损,或增加,或产生新义。

(一)词义完全保留语素义

这类复合词的两个构成语素合成后融合为一个义位,代表更为概括的概念。因此,语义上具有概括性。如呻吟,《口部》:“呻,吟也;吟,呻也”。两个词都指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叹息声。但“呻吟”一词仍可表示病人因病痛或哀伤而发出声音。如墙壁,《啬部》:“垣蔽也”。《土部》:“壁,垣也。”连用仍然表示以砖或泥土建造成的介质。

(二)词义比语素义减损

当组合构成复合词之后,整体表达的意义是最核心的意义。当在某一个具体语境中使用时,需要削减语素义,保留最核心的义项。如士子,“士”本义指男子的美称,“子”本义指婴儿,也可以用来指儿女,兼称男女。两词连用作为复合词时,只保留指称男子之义,其他意义被排斥。绳索,《糸部》:“绳,索也。”“索”本指草的茎叶,可作为制作绳索的原材料。由此引申,连用两词指称一种粗绳子,复合词中不再保留茎叶之义。

(三)词义比语素义增加

两个单音词组合成同义并列复合词后,词义不再局限于两个构词语素内,产生某种泛指的意思,意义范围扩大。如洒扫,“洒”本义指把水散落在地上。扫,《说文解字》:“扫,除也。”组合成复合词后,不仅表示洒水扫地,还有清除的意思。步行,“步”本义是行走,“行”指道路。步行连用,意义更加具有概括性,泛指一切徒步行走之义。

(四)复合词产生的新义

两个同义词复合构成同义并列复合词之后,其最核心的共同义项不仅固定在新的复合词上,而且其使用方式也较为固定了,会引申发展出其他义项。根据单音词的词义类比、比喻,或转移而引申出来新义。

1.通过引申产生新义

贤能:贤,本义指多财,可掌握屈服者与财的人是贤之范式。引申指有道德、有才能之人。能,本义指熊,后假借为技能之义,引申为有才能的意思。“贤能”便表示有德行与才能的人。玩好:玩,《玉部》:玩,弄也。本义是玩弄,发展出表示赏玩的东西之义。好,本义指美。因此,“玩好”即为玩赏与爱好的物品。

2.通过比喻义产生新义

迟钝:迟,《辵部》:徐行也。本义指慢慢走。“钝”本义指不锋利,常指不锋利的兵刃。引申为呆钝、蠢笨。组合成并列复合词后,用来比喻人的行为反应迟缓,脑子不灵敏。

3.通过转移产生新义

说释:说,《言部》:释也。本义是用话来表达意思。释,《采部》:解也。其本义指脱掉、解下。也可表示解释说明。并列复合成词后,词义发生转移,表示喜悦义。

五、结语

同义并列复合词的组合是两个构词语素的有机结合,因而从其内部语素着手分析是阐释同义并列复合词的有效手段。综上分析可知,《说文解字注》中的同义并列复合词既有本身的特点,同时,也和现代汉语中的某些词语有一致之处。

一是同义并列复合词具有稳定性和确定性,不少的同义并列复合词保留至现代汉语中,词义变化不大,甚至一些词序不稳定的汉语也逐渐开始固定化,在发展过程中废弃生僻的、不易理解的,如前文列举的“说释”等词。二是两个单音词在组合成同义并列复合词的过程中存在转类现象。如“贤能”由两个形容词组合转为名词性质的复合词;“守”最初是表官吏职责的名词,“备”是表谨慎义的形容词,“守备”主要作为动词使用。但是同义并列复合词活用现象较少,用法固定。三是两个单音词根对整个复合词有制约作用。同义并列复合词通常是单义,即使存在多义,也是保留的单音词的词义,而非由组合后的复合词引申而来。因此,同义并列复合词和单音词成分表达信息在大体上一致,实际使用时可以排除单音词的多义性,提高表达与交际的准确性。四是同义并列复合词结合自由,但进入稳定状态的速度不一致。汉语中有大量同义词,同义并列复合词具有能产性,大部分构词语素与词之间词性一致的组合很快便可以成为一个稳固的复音词被广泛使用,一部分词经历分合,最终或稳固下来,或消失。五是同义相训的训诂形式是构成同义并行复合词的重要依据。《说文解字注》中有诸多这样训释的例子,都指明训诂上很多具有同义关系的字词,这种训释的方式促进了一些同义词的连用,同时,增加了同义并行复合词的数量,丰富了使用范围。

参考文献:

[1]朱诚.同义连用浅论[J].古汉语研究,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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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徐流.论同义复词[J].古汉语研究,199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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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清]段玉裁,撰.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华书局, 2013.

(作者简介:刘晓旭,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江苏海洋大学文法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词汇史)

(责任编辑 杜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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