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人性试卷，鉴照生命AB面

钟倩

已逝作家黄孝阳说过，“作家以人心为食”。简单七个字，道出文学创作的真谛和使命，文学是关照心灵的伟大志业。王棵的《我的试卷》带给我不小的惊喜，题材属于常见的乡土小说，故事叙述却别有洞天，借助一张“乌龙”的数学试卷，层层剥离，映照出世道人心、乡土民风、家族冷暖、同窗情谊，给人以精神的忏悔和心灵的洗礼，而“斗蛋”“冷蒸”“团圆尖尖”等极具地域特色的风物，又为作品注入了人文温度和浪漫色彩。

毋庸置疑，《我的试卷》极具中国故事的叙事特征和审美样式。从结构上分析，借鉴戏剧表现手法，没有全景式呈现，而是场景式交替，简约、凝练、意蕴丰富，具有敞开性和纵深感。开篇“夸赞”，记录爷和姆妈没在家，主人公黄早青担心自己管不好两头猪，语言诙谐幽默，夯实作品精神基调。由“大圆”“小圆”两头家猪，作者巧妙地引出了同桌陈二冯尿裤子的事，为下文的试卷“丑闻”做好铺垫。“我爱做家务，做得那么棒，是为了获得赞美”。这句话应成为小说的灵魂诗眼——为了满足膨胀的虚荣心，他不惜篡改试卷、编织谎言，身心饱受双重压力，这张试卷恍若人性试纸，测出了世态众生相。

读小说就是读活泼泼的生活，品小说就是品烟火气的人生。整个故事层层递进，情节生动，虚实结合，引人入胜。一张意料之外的数学高分试卷，引发一连串的关联事件，再现主人公的AB面。高分试卷之前，他羞怯、胆小，路过别人家房屋也要绕行，更别提在亲戚家里抛头露面了；高分试卷之后，他变得爱说话了，成为“了不起的榜眼”，享用舅舅亲自夹的团圆尖尖，连背诵课文《梅雨潭》都声音洪亮。他等来了课堂上的公开表扬，当上了语文课代表，烦恼与悔恨也随之涌来。那张数学试卷因阅卷老师批改错漏一道题，被他用红笔篡改的八十五分，被同桌陈二冯发现了端倪，后又被母亲晒床时发现了猫腻，他陷入良心讨伐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鲁迅先生评价《红楼梦》时说过，小说里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同样的话，学者刘再复也说过，好作家应当同情秦香莲，也应当悲悯陈世美，应当写出陈世美内心的挣扎和灵魂的挣扎。这恰恰是作家的“必修课”。作者做到了，伴随人物悉数登场，黄早青的内心矛盾不断加剧，目中无人的班长马志谦、冒着傻气的同桌陈二冯、副班长张新新、同班同学陆承兴等……令我深刻的是第六章“透视眼”，分明是指向人性之眼。“我想成为一个杰出人士的意愿，高于一切。”与其说这是平庸之恶，毋宁视作平凡之恶，某种意义上说，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一位“黄早青”。作者不着一字，尽显人性，描写大圆逃出猪圈，小圆的挣扎与惊叫，以及黄青早多次向大圆、小圆倾诉，无疑是以动物之眼凸显复杂人性，读来发人深省，意味深长。

“像个雪球，起先只有拳头大，随着它的滚动，它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座山。”一张试卷引发的灵魂拷问，最终在黄早青鼓起勇气向秦老师认错时得到释放。不得不说，作者的构思巧妙，逻辑缜密，语言干净，运用戏剧的“快闪”“留白”等手法，比如，去自留地里摘小葱的失语，为陈二冯批改作文《抓小偷》的纠结，听到当年生产队偷红薯一事的沉默，饱受偷东西狐臭的臆想，生病发烧时的交织梦境，这些细节形成很好的互文关系，能够深化主旨，彰显精神向度和艺术张力。

值得一说的是，以军旅作家著称的王棵，一直在不断地超越自我，无论是《我的试卷》，还是儿童文学《风筝是会飞的鱼》，异曲同工之处在于发出大写的“人”的声音，映照真实的人性。正如他在创作谈中所说：“一个对自己有信心的作家应该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途径，去尽力开发自身潜在的作家性、藝术能量。”所谓“开发”，是向内深度求索，何尝不是向着人性这座富矿的勇敢进击呢！同作为作家，我乐见他的大胆创新，更期待他的更大“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