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坪路28号
我等到了這样的时刻
湖泊清澈,草木散漫而安静
桉树叶与异木棉杂染着南方的早晨
这让我感到心安
虽然,我已过了锦绣之年
我时常将黑夜分成两半
一半留给黎明,一半留给松涛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诗句
像一棵树过着四面透风的人生
在林坪路28号
我与两只约克夏相依为命
我们时常面对面坐着
像是一种安慰
靠着父亲种下的石榴树
似乎突然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虽然早已过了醉酒的年纪
偶尔喜欢举起手中的酒凝视
看它在杯子里忽左忽右地晃动
或是望着硕大的明月发呆,但不哭泣
我会腾空自己
这里的生活比城里慢一些
落日隐退之时我坐在书房的圈椅上
与米沃什、策兰、心经,说声抱歉
我坦然接受中年的平庸
在林坪路28号
就这样悠闲地活着
并努力做一个幸福的人
野槐花
春天有信
告知我,你已率先抵达左山
我粘满花粉的指尖
正散发着时间的甜味
我有一些不能超越的欲望
整个季节的绽放都是我的表达
山坡上的那棵野槐树已经
没入时间的深渊
当年那个栽树的人早已不见
只有香气依然在风中固执地奔跑
浓烈的白满足了这个愉悦的正午
这明亮的舞蹈,风中的隐士
让我轻轻抹去带着体香的词语
像抹去“一团不竭的火焰”
苦菜花
一朵乌云在时间内部翻滚
在万物失序的季节
冰冻期提前降临
我用古人退出后的中原
过着零度以下的生活
被无数人路过
我的存在过于沉重
犹如天空穿过宿命
缄默的内部,埋着很多深渊
“断裂的文明和破碎的生活”
以至于后来,每当想起
日子就沦陷在那个下午
恍如当年,我试图劈开无边黑暗
把阴影一点点抹去痕迹
这个春天已经死亡
在时间的箭镞下,“我目睹了
一只小鸟苦苦飞翔的一生”
两只鸭子
湖面足够养活几万只鸭子
只有九只鸭子入住
它们像阳光一样撒在水面
每次经过这里
我都能看到它们抖动着花色的翅膀
拍打着清晨倾泻而下的光
它们将此生最绝美的颂词全部献给了仙女湖
春节过后,仅仅剩下两只
我时常担心两只鸭子的前途
担心它们会被更大的力量追逐
担心它们会触碰到水路上的暗礁
更担心它们也会突然消失
我时而带着两只小狗
小树与小花
把米饭一粒一粒地撒在岸边
一只鸭子喜欢攻击落单的小花
另一只鸭子竟然会奋力阻止
似乎警告自己的同伴
不要与人类为敌
薄暮时分,它们会游到岸上
像某种仪式
给低处的寂静让出一条路
两只鸭子走动的背影
像极了那些摇摇晃晃的人间
龙湾岛观鸟
清风从水面升起,我们隔着
清风和半截船身看飞舞的鸟群
白鹭、夜鹭、池鹭、鹊鸲、矶鹬
它们像一群孩子在空中嬉戏
用不同的姿态展示最美的飞翔
一只鸟,一群鸟侧身而过
我听到翅膀擦过天空的声音
它们毛发闪亮
偶尔发出时间才能听懂的语言
我看着它们用毅力搬动阳光
用力书写远去的背影
我的心越来越浅,越来越安静
我们生于和平年代
鸟和我们——这些岸上观光的人
在细雨纷飞的下午
相互走进了对方的生活
拉左的生活
我要建一座有想法的房子
不炫不隐,以入世的姿态
采云朵,供夕阳
认同大地的一草一木
不再渲染,所谓的野蛮与文明
漫山遍野的花儿我都打过招呼
我们彼此相认,随心救赎
你们可以来我房前房后肆意生长
有时我也走过去看看你们
我们之间不必谨守
律例、诫命、典章、法度、隐私
亲爱的,你说到那时
我轻轻一喊你的手就会伸过来
我们陪树木说话
听它讲所经历的风沙
我们触摸每一片瓦的喜悦
我们置身事外,我们身在其中
你的眼神那么明亮
仿佛装得下整个天空
却甘愿为我而隐居在此
左山
左山的冰川,在那头,不相见
尽管我一直遭遇极寒天气
我看到的雪,只落在草上、树上
沟壑里,不踏入市井半步
这样的白经不起推敲
冰喜欢在无人区安营扎寨
一些鹰鹫落在上面,有影子滑过的痕迹
一股清流,因久处高地
被温度和落差劝说,蜕变成铁石
你忽略冰的傲骨是通达
仅坚守脆弱的硬,便白了心肠
身在云端,更应感怀天下
标杆的尽头,也要有柔软的部分
如火把,如鲜红的旗帜
是燃烧的热血悲悯的心,而不是甩出的鞭子
如果你忘记星空
将无法感知大地始终都在旋转
请放弃脑海里的方向,放下狼牙般的锯齿
与其相信左山,不如相信光明的力量
芒种
坏天气
让我对所有事物都失去耐性
内心的需要和桌上的早餐
并不吻合,昨天
是一场已抵达地面的雨
一盆开败的花
厨房的冰箱就是一个杂货铺
长满各种失去原生家庭的杂种
都是些被迫躺平的生命
早在三餐盘算之中
选个节点活着,或消失
没人愿做一扇无闩的门
被飓风反复拍打、摇晃、撕裂
几多英雄豪杰无法割舍的悲欢
让故事叠加而重复
也许我无须面对这诸多灰色
我有梨花树相伴
家族小辈们正在我的客厅嬉戏
我既然只身来到
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人间
那便,放大胆子去爱
在景庄
整个下午
我们坐在湖边的木屋里
仰望终南山云雾
喝茶、聊天、谈未来
谈到再深的友谊,再美的花
都经不住风雨的伤害
此时,湖水被抽干
裸露出一块块灵性的石头
石头的根部
那些垫脚的碎石在细雨中坚强
推土机在湖床上
挖掘着时间也碾压着未被宽恕的土地
红枫、黑松、乌桕、本真梅、南天竹
景庄,在我深情的注视中苏醒
我在想,当湖水溢满
人们将只看到面上的风光
而压在湖底的碎石
多像生活中的隐士,更具事物内部的奥秘
仙桐镇
我不在现场的日子
连空气都只能是站在婆娑的边缘
你说秋风来过,叶子倒在了季节的
另一端
世界安静下来,我不时变换着角度
我想問问仙桐镇的月亮
怎样才能让黑夜与白昼和解
怎样才能把天堂搬到人间
我不想让你看到一张暮年的脸
深陷在失神的眼眶
人生漫长,如果不能在高处驱散
心中的阴霾,那就让一座小镇备足良善
捂热尘世最寒冷的部分
生活的断面在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
我放下干戈,拨旺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