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呼噗呼面包店

去年，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飞翔在下雨的傍晚，高楼里亮着温柔的灯光，我飞进一家店，店里响起轻快的音乐，员工们笑眯眯地欢迎我，引导我去见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醒来后，我决定把这个梦写成童话——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篇。

——朱云昊

1

雨季到来后，怪事像雨后的蘑菇一样，从各个角落“噗噗”地冒出来。

先是我下班回家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串鱼，每条鱼身上都有小小的猫爪印；然后是窗台上多了一盆铃兰，我给它浇了几天水，它就结出了真正的陶瓷铃铛；最奇怪的事发生在今天，我在超市买了一个大西瓜，回家切开，从里面竟然“骨碌碌”滚出了许多无花果。

“哟嗬！”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行吧，虽然吃不成西瓜了，不过无花果也不赖。这样想着，我在窗边坐下，开始剥无花果。

那些无花果全都熟透了，一个个表皮红得发紫。我一边剥，一边思考最近遇到的怪事：通常来说，这种怪事多半是神仙、妖怪或者魔法师干的——如果他们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假设这些家伙真实存在，也确实干了这些事，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得脑壳疼，也没想出结论。最终，我决定放弃思考，老老实实地享用无花果。

窗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中堆满了厚厚的、蓝灰色的云朵。我呆呆地望着那些云朵，思绪渐渐飞远：云朵又胖又蓬松，好像一个个大面包啊……说起面包，有点想吃面包了呢……小蕊家的面包做得最好吃了，尤其是那种夹着一小截火腿的牛角包……哎呀，好久没吃过了，真怀念呀……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怀念面包的味道，还是在怀念别的什么。

2

这天下班回家，我发现楼下新开了一家店铺。店门口摆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

噗呼噗呼面包店——只做全世界最美味的面包！

嚯，口气真不小！尽管这样想着，我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推开门。暖黄色的灯光和面包的香气瞬间涌出来，温柔地包围了我。我有些恍惚，想起从前去小蕊家面包店的日子。

“欢迎光临噗呼噗呼面包店！”柜台方向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我循声望去，看到一条巨大的法棍面包正站在柜台后面，向我挥手。

——等等，法棍面包？

我揉揉眼，又眨眨眼。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小伙子，正好奇地看着我。

“客人，怎么啦？”

我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儿。”我想，我大概是工作太久，眼花了吧？

一个鬈发姑娘从后厨探出头来，抱怨道：“阿噗，别玩了，这炉面包马上就好了！”

“我这不是在迎接客人嘛。阿呼，你老是催我。”被叫作阿噗的小伙子一邊嘟囔着，一边往后厨走。

“有客人？我来我来。”被叫作阿呼的鬈发姑娘说着，朝我走来，“客人想吃点什么？”

她身形一闪，变成了一个菠萝包。菠萝包踏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我面前，凹凸不平的酥皮上闪着金光。

我感觉有些头晕。这绝对不是眼花！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阿呼就从菠萝包变回了鬈发姑娘。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我努力斟酌着措辞。我该怎么问？你是不是一个菠萝包？听起来好像不是很礼貌。最后，我终于想到一个模糊的问法：“刚才，你是不是变了个样子？”

阿呼瞪大了眼睛：“你能看见？”没等我回答，她就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哇，你身上有精灵味道！”

“啊？”我愣住了。

阿呼开心地说：“真想不到！阿噗，快来，客人身上有精灵味道！”

阿噗端着一大筐热气腾腾的面包走出来，不满地说：“那叫精灵印痕！你这样说，好像我们精灵都臭烘烘的。”

精灵味道？精灵印痕？还有……“我们”精灵？我的大脑飞快运转。阿噗和阿呼之所以会变成法棍和菠萝包，难道是因为，他们其实是……面包精灵？

“明明就是味道嘛。”阿呼说着，朝我身上指指戳戳，“看，这里是喵斯先生的味道，这里是叮当当的味道，这里是小骨碌的味道。”

这都是什么味道啊？我有点糊涂了，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喵斯先生、叮当当或者小骨碌。

“哎呀，他快被你搞晕啦。”阿噗说着，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请坐，我们慢慢跟您讲！”

3

我猜得没错，阿噗和阿呼确实是两个面包精灵。

“面包精灵，顾名思义，就是从面包中诞生的精灵。”阿噗说，“我是从法棍中诞生的，阿呼是从菠萝包中诞生的，所以你才会看到我们的面包形态——不过，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哦。你一定有很敏锐的感知力。”

阿呼戳了戳我的手背，说：“你身上的精灵味道都很新，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吧？”

所以，这就是我遇到怪事的原因吗？都是精灵干的？我这样想着，把自己最近遇到的怪事告诉阿噗和阿呼。

阿呼说：“没错啦！精灵就是通过送礼物来留下味道的。鱼肯定是喵斯先生送的，他送东西总喜欢按猫爪印。陶瓷铃兰应该是叮当当送的，无花果应该是小骨碌送的。”

阿噗补充道：“喵斯先生是猫精灵，叮当当是风精灵，小骨碌嘛，当然就是无花果精灵啦。”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送我东西呢？”我困惑地问，“我又不认识他们……”

阿噗惊奇地说：“怎么可能？精灵只会给朋友留下印痕。”

阿呼猜测：“也许你们之前见过？”

我摇摇头：“我九岁就从这个城市搬走了，之后一直没回来过，直到今年大学毕业，我才回来工作的。”

“那就对了嘛，你肯定在九岁以前见过他们。”阿噗说。

阿呼突然一拍手，大声说：“哎呀，光顾着聊天了，案板上还放着面团呢！”

阿呼一阵风似的冲进后厨。阿噗问我：“你要来看看吗？”

“可以吗？”我紧张地问。

“当然，我们刚刚开店，希望你多提意见！”阿噗说着，拉起我的手，也跑进了后厨。

阿呼叉着腰，站在案板前，说：“还好，一切顺利。一分钟后就能吃上我们的秘制小面包啦！”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到案板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堆小面团，忍不住问：“你确定一分钟就能好吗？”

“别忘了，我们可是面包精灵。”阿呼说，“阿噗，快来和我一起唱。”

唱？我有些不明白。阿噗走过去，和阿呼站在一起，然后，他们用一种奇怪的调子唱起歌来：

噗呼噗呼，面包膨膨！

噗呼噗呼，面包飞飞！

噗呼噗呼，面包生长！

噗呼噗呼，面包出炉！

伴随着他们的歌声，小面团开始膨胀，然后一个一个飞起来，排着队进了烤炉。在烤炉热量的作用下，面团像气球一样胀大，表面迅速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当阿噗和阿呼停止唱歌，面包也恰好烤熟了，烤炉里一片金灿灿，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完美！”阿呼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快，阿噗，把它们端出来！”

阿噗取出一个木托盘，把小面包们从烤炉里拿出来，对我说：“好啦，你要尝尝吗？”

在阿噗和阿呼热烈的眼神注视下，我拿起一个小面包，咬了一口。

浓郁的香甜气息溢满了我的口腔，其中还有一点点我很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呢？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小蕊的声音：“这个东西叫肉桂粉！”

我怔住了。阿呼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我只是……大概幻听了。”我喃喃地说，又咬了一口小面包，“真的很好吃，麦香浓郁，牛奶和蜂蜜的味道也很和谐，还有肉桂粉的味道，很有特点。”

阿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惊喜地说：“你好厉害！”

“啊？”我有些不解。

阿噗说：“阿呼只加了一点点肉桂粉，你是第一个吃出来的人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哈，这样啊……”我顿了顿，又说，“我小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叫小蕊，她家也是开面包店的，所以我在她家店里吃过很多面包。”

好多年不见小蕊了，也不知道现在小蕊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阿呼急切地问：“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吗？我总觉得还缺什么，可又想不出来。”

我想了想，说：“撒点芝麻怎么样？”

“芝麻！”阿呼用力一拍脑门，满头鬈发都在晃动，“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阿噗，我们现在就来做！”

于是，阿噗和阿呼又唱起那首古怪的歌来：

噗呼噗呼，面包膨膨！

噗呼噗呼，面包飞飞！

噗呼噗呼，面包生长！

噗呼噗呼，面包出炉！

……

这天，我在噗呼噗呼面包店待了足足一个小时，阿噗和阿呼不停地制作新面包请我试吃，征求我的建议。吃到最后，我实在吃不下了，阿噗和阿呼才恋恋不舍地跟我告别。

“明天再来呀！”阿噗和阿呼站在店门口，朝我用力挥手，“我们还有好多品种呢！”

我也朝他俩挥挥手，不由得笑了。

4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噗呼噗呼面包店，试吃阿噗和阿呼做的各种面包，并提出自己的想法，阿噗和阿呼就高高兴兴地采纳。

“我不是专业的，听我的靠谱吗？”我有点顾虑。

阿噗说：“别担心，我们可是面包精灵，不会乱听意见的！”

阿呼补充说：“现在客人越来越多了，不就证明你是对的嘛。”

噗呼噗呼面包店的名声越来越响，好多人都在议论，说城里新开了一家味道很好的面包店。我上班的时候，看到有同事带噗呼噗呼面包店的面包当早餐，感到很开心。毕竟，我也算是为做面包出了一份力嘛。

周六傍晚，我照例前往面包店。今天店里人不多，几个客人穿行在货架之间，柜台上蹲着一只穿西装的猫。

——等等，一只穿西装的猫？

“哟，你来了啊。”猫懒洋洋地说，“阿噗和阿呼在后厨呢。我上次送你的鱼好吃吗？”

我愣了几秒钟，才理解了猫的意思。我想起阿呼之前说的有关精灵的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你是……喵斯先生？”

“当然！你这不是认识我吗？”喵斯先生抬起爪子，抓了抓胡须，“阿噗和阿呼非说你不认识我。”

“呃，我只是听阿噗和阿呼说过你。”我说。

喵斯先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你不记得我了？你还喂过我呢！”

我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呀？”

喵斯先生歪歪脑袋，说：“也没多久，大概十几年前？”

“那就很久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我回过头，看到一个身材纖细的姑娘推开大门，一眨眼就站在了我们身边。

喵斯先生说：“没有吧，你看他也没变成老头。”

我哭笑不得：“我还不会老那么快啦！”

又一个小男孩跑过来，说：“喵斯先生天天睡觉，没什么时间观念。”

阿噗和阿呼从后厨走出来，阿呼说：“看来，你已经见过大家啦！”

“他还没想起我们来呢。”身材纤细的姑娘说，“好久不见，我是风精灵叮当当。”

小男孩也自我介绍：“我是无花果精灵小骨碌。”

我赶紧和他们打招呼，然后说：“对不起，可是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们……”

“你记得陪我玩的事情吗？”叮当当问。

我摇摇头。

“你记得给我浇水的事情吗？”小骨碌问。

我又摇摇头。

喵斯先生挠挠下巴，说：“人类的记忆力就是不靠谱。”

叮当当笑着说：“不记得也没关系，至少我们记得。总之，欢迎回来！”

小骨碌拉起我的手，说：“今天阿噗和阿呼喊我们过来，大家一起给你接风！虽说晚了点，不过也行吧……”他吐了吐舌头。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坐下，和精灵们一起享用了晚餐。精灵们七嘴八舌地跟我讲这座城市的变化、他们这些年的经历，以及他们发现我回来后的欣喜。我全程只知道点头、傻笑和回答“哦哦哦”，没办法，谁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不过，有朋友的感觉，真好啊。

“我们三个还有事，就先走啦。”用过晚餐，叮当当灵巧地站起来，顺便拉起喵斯先生和小骨碌。外面还在下雨，叮当当站在店门口，轻轻挥了挥手，一阵风就凭空吹起，吹散了雨水，载着他们三个精灵飞走了。

我站在店门口，望着他们飞走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突然发觉阿噗和阿呼在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赶紧也撑起雨伞，向他们告别：“呃，那个，我也该走了，你们俩今天辛苦啦！”

阿呼说：“等等，我们也想给你留下面包精灵的味道。”

阿噗无奈地说：“是精灵印痕！”

“一个意思啦。”阿呼不以为意地说，“我们希望对你表示感谢，所以想为你做一款面包，一款只属于你的面包。”

我理解了阿呼的话，心脏“怦怦”跳起来。

阿呼继续说：“所以，你最喜欢吃什么面包呢？”

一个面包的名字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我犹豫了一下，说：“火腿牛角包，可以吗？”

“哦！就是那种里面夹着一小截火腿的牛角包吗？”阿噗问。

我点点头：“对，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面包。”

阿呼信心满满地说：“没问题！我们一定会给你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火腿牛角包！”

5

几天后，阿噗和阿呼精心烤制了一批火腿牛角包，喊我去试吃。我尝了一个，冲他们笑笑，点头说：“挺好，挺好。”

“挺好？你不喜欢吧？”阿呼敏锐地问。

我连忙说：“喜欢的！面包很美味，只不过，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阿呼说：“你记忆里的是什么样子？我们可以改进！”

我摇摇头：“我想不起具体细节了。”

阿噗和阿呼又烤了好几次，每次出炉的火腿牛角包都比上一次更接近完美，金黄色的外壳闪闪发亮，火腿和面包的调味也几乎挑不出毛病。然而，我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阿呼很沮丧，满头鬈发变得乱蓬蓬。阿噗也很郁闷，甚至因此烤焦了一批法棍。这让我感到很愧疚。

“这不是你们俩的问题。”我说，“也许是因为，那个面包被我的记忆美化了，所以我会觉得它更好吃。实际上很可能没你们做的好吃呢。”

阿噗说：“不行，面包精灵的使命，就是让顾客尝到最美味的面包！”

阿呼苦恼地揪了揪头发，说：“我们应该能做出来的！在精灵学校的时候，我们学过各种各样的面包，连最难的宇宙甜甜圈都做出来了……”

“甜甜圈！”阿噗突然说。

“什么？”阿呼问。

阿噗激动地说：“你提醒了我，甜甜圈！你记不记得，我们学过一个特殊配方，叫‘幻影甜甜圈？里面添加了幻影草，可以唤起食用者脑海最深处的记忆！”

“对哦！”阿呼一下子跳起来，对我说，“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你记忆中火腿牛角包的味道了！”

阿噗和阿呼重新来了精神，他们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幻影草，生意都顾不得做了。有客人端着一盘面包走到柜台前，想要付钱，阿噗大声喊：“我们忙着呢，面包就送您啦！”

“啊？”客人很意外，“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阿噗热情地送走了客人，然后又冲到店门外，挂上一个“今日停业”的牌子。

我感到很不好意思：“阿噗，阿呼，你们不用这样……”

“当然用！”阿呼大手一挥，说，“这不仅是为了你，还为了面包精灵的尊严！”

6

阿噗和阿呼找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没找到幻影草。我坐在一旁，帮不上忙，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要不是我说要吃什么火腿牛角包，他俩也不会这么辛苦。

“要不先别找了，我们可以去问问别人……”我劝他们。

“就是，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我们参与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店门口传来。我抬头望去，看到喵斯先生踏着优雅的猫步走进来，叮当当和小骨碌跟在他身后。

“我从附近的风精灵那里听到消息，说你们在找幻影草。”叮当当说着，用手指在空中画圈，一株闪烁着奇异光泽的草就凭空出现了，似乎有风在托着它。

“是我找到了幻影草的栖息地哦。”小骨碌骄傲地说。

喵斯先生说：“但是，最合适的这株幻影草是我找到的！”

“好啦好啦，是大家一起找到的。”叮当当笑着说。

阿呼扑上去，拥抱叮当当：“你们太棒了！”

“感謝的话留到之后再说，快去做面包吧。”叮当当说。

阿噗和阿呼接过幻影草，冲到后厨，开始大声唱歌：

噗呼噗呼，面包膨膨！

噗呼噗呼，面包飞飞！

噗呼噗呼，面包生长！

噗呼噗呼，面包出炉！

很快，阿噗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甜甜圈跑出来：“完成了，快来尝尝！”

在精灵们热切的目光中，我拿起一个幻影甜甜圈，咬了一口。

一瞬间，白光暴涨，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全都涌了出来。

“小猫咪，面包好吃吗？”一个男孩蹲在地上，摸着一只小猫的头。

“喵！”小猫一边吃着掰成碎屑的面包，一边回应他。

“不要告诉小蕊哦，这是她送我的，如果她知道我把面包喂你了，可能会不高兴的。”男孩说，“唔，不过我想小蕊不会这么小心眼，毕竟你饿坏了嘛……”

白光又一次暴涨。刚才那是小时候的我？那只小猫是喵斯先生？

地上有一串不知被谁扔掉的风铃。男孩跑过来，捡起它，说：“好漂亮！”

“可惜摔坏了不少。还能响吗？”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说。

“还有几个好的。”男孩四处看了看，把风铃挂在一根树枝上。微风吹过，风铃摆动起来，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声。

两个人站在风铃旁边，静静听了一会儿。女孩说：“该回家了，你要把它带回去吗？”

男孩想了想，说：“不了，就让它在这里陪着风吧！”

白光又亮了。我心跳加速，是了，刚才是遇见叮当当的记忆，不过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小蕊……

阳光很好，学生们抱着树苗、铲子和水桶，兴高采烈地种着树。女孩扶着一株树苗，朝远处看。很快，男孩提着满满一桶水走来了。

“久等啦！”男孩说。他把水倒在树苗根部，水很快就“咕嘟咕嘟”渗进土里去了。

“你说，要多久才能结果呢？”女孩满怀期待地问。

男孩挠挠头，说：“不知道，不过我看它还挺粗壮的，说不定今年就能結果。”

“到时候，我们一起来摘无花果吃吧！”

“好，一言为定！”

我想起来了，这是小学三年级，我和小蕊在郊外种下了无花果树，小骨碌就是从这棵树中诞生的吧。奇怪，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白光再一次亮起来。

我的手里握着一个火腿牛角包，那是小蕊递给我的。她知道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我要搬家了。”小蕊说。

我呆呆地站在她面前，半晌，只回了一声：“哦。”

小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爸爸说，我们要去的城市，比这里更好，我也能上更好的学校。他还说，你家之后也会搬走，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突然很生气，把火腿牛角包塞回小蕊手里，说：“那就走吧，祝你一路顺风！”然后扭头就跑。

小蕊在后面喊我，可我已经跑远了。我不明白，小蕊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所以，当时的我也就不知道，小蕊在我身后哭得很伤心。

白光消失了，我双腿一软，有些站不稳，阿噗赶紧推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

记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我以为我是因为长大了，才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却从没想过，有些记忆可能是被我故意忘掉的。

那时的我，一定是在生小蕊的气吧？所以，我才要故意忘掉和小蕊有关的记忆吗？

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我真的相信，自己是自然而然淡忘掉那些记忆的。

“我真幼稚，小蕊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我告别而已……”我喃喃地说。

我向精灵们讲述了通过幻影甜甜圈看到的画面。精灵们互相看了看，好像想说什么，但是都默契地没说话。

“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小蕊。我当时真傻……失去了一个朋友呢。”我苦笑着说。

我向大家道别，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倒头睡去。

梦里，我似乎听到了小蕊的声音。

7

几天后，我接到阿呼的电话，说他们又做了一次火腿牛角包，请我去尝尝。

“今晚六点半，准时来哦！不说了，现在客人很多！”阿呼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我心里觉得很温暖。

晚上六点半，天空飘着丝丝小雨，带给人惬意的感受。大街上车水马龙，周围高楼里的灯光亮起来，光线透过雨雾，一切都梦幻又朦胧。我小时候，这座城市还没这么繁华。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啊。

噗呼噗呼面包店亮着温暖的灯光，我收拢雨伞，推门进去。喵斯先生、叮当当和小骨碌正站在柜台前，听到声音，一起扭头看向我。

“晚上好！”我说。

叮当当身影一闪就消失了，小骨碌和喵斯先生也往后厨跑去。小骨碌边跑边说：“阿噗和阿呼说面包马上就好，请你在柜台旁等！”

我有点奇怪，但还是听话地坐在了柜台旁边。从后厨传来面包精灵的歌声：

噗呼噗呼，面包膨膨！

噗呼噗呼，面包飞飞！

噗呼噗呼，面包生长！

噗呼噗呼，面包出炉！

听着听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的歌声，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小骨碌跑出来，说：“火腿牛角包出炉啦！”

我想站起来，却感到一双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抬头一看，叮当当又冒了出来，对我说：“别急。”

我的心跳变快了，内心有一种预感，但是我又不敢去细想，生怕这个预感落空……

喵斯先生踏着猫步从后厨走出来，阿噗和阿呼跟在他旁边，手里空空的，没有端面包。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看上去有点陌生，但我又莫名觉得很熟悉……

“小蕊？”我猛地站起来，声音颤抖地说。

长大了的小蕊端着火腿牛角包，站在我面前，笑着说：“好久不见。”

阿噗附在我耳边，悄声说：“我们拜托了很多风精灵，问到了小蕊的消息。”

阿呼也笑嘻嘻地说：“这次的火腿牛角包，绝对是你记忆中的味道啦。”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看着小蕊，想说自己很想她，想问她现在在做什么，还想对她说对不起……

小蕊放下托盘，握住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睛。

那一瞬间，我们俩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穿越时间的东西。我就知道了，尽管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化的。

我自嘲般地说：“我可真差劲，这么晚才找到你。”

小蕊眼角带笑，温柔地说：“不晚，现在一切都正好呢。”

阿噗打了个响指，噗呼噗呼面包店里响起轻快美妙的音乐，喵斯先生和小骨碌笨拙地跳起舞来。我看着身边的精灵们，嗅着久违的火腿牛角包的香气，也笑了。

是啊，一切都正好呢。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