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小人

《蘑菇小人》这篇文章的主角是两个山里孩子和一个城里孩子，他们都是单纯善良的，就像蔚蓝透明的天空。看一看、想一想别的地方的同龄人的生活，也许会让你对人生的丰富性和差异性多一些了解。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

——顾正宇

“我听说，吃菌子有时会看见小人。”田梦奇擦着额头的汗说。

“嗯，吃了没烧熟的见手青，就会那样。”前面的阿德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背上的箩筐。

“去年邻居家阿姐就是，”长得干瘦的梭子鱼边说，边拨开脚边的芒草查看，“当时，她闭眼躺在椅子上，嘴里还咯哒咯哒的，还说自己在跟小精灵玩呢。”

田梦奇一屁股瘫坐在一棵倒木上：“那不是很有意思？”

梭子鱼睁圆眼睛：“有意思？！吃菌子中毒要送到医院去抢救的。”

“会中毒还吃啊？”

“谁让你吃会中毒的啦？”阿德笑着说，“菌子太美味了，鲜得让人掉眉毛。你又不是没吃过。”

“那倒也是哟。”

太阳还没出来，山上雾气弥漫，四处飘荡，好像为保持山林神秘而轻轻挥扬的幕布。

天蒙蒙亮时，三个男孩已经兴冲冲出了门。夏天是雨季，也是菌季。昨天的一场雨，意味着今天各色各样的菌子已经争先恐后冒出来，正在大山的褶皱中、森林的怀抱中，等待着勤快又有缘分的寻宝人出现。

对阿德和梭子鱼而言，菌子是山里的珍宝，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村子的后山以陡峭著称，上山经常要手脚并用，雨后更是泥泞难走，可对他们来说，这山就是他们的后花园，他们五六岁就跟着大人一起去撿菌子，八九岁就能一个人进山，走山路对他们来说如履平地，毫不费力。

可对从城市来的田梦奇而言，就不是这样了。

田梦奇来自太湖边的城市无锡。阿德的表哥念了大学后，留在无锡工作，去年结了婚，田梦奇是阿德表哥新婚妻子的表弟。放暑假后，特别向往“七彩云南”的田梦奇，到这里度暑假。

阿德和梭子鱼对这个城市男孩的第一印象很好，觉得他外向活泼，眼角总洋溢着笑，嘴里不时冒出一些有趣又不太听得懂的字眼，还有一个很帅的口头禅：“看我帅吧！”

田梦奇给他们带了很多礼物。其中有一种积木，能用各种彩色塑料零件，拼出一架威风凛凛的战斗机。阿德他们见过最巧手的木匠打一件最繁复的家具，不超过几十个构件，最讲究的银匠做一件精巧细致的银器，不过十几道工序，而这些小零件怎么数也得有上千，那本图纸足足有几十页。那一堆堆精细的小零件，让他们眼花缭乱，不知怎么下手。

田梦奇给他们做了一下示范，用了一个小时，对着图纸，谈笑间就把战斗机拼了出来，然后，又把飞机拆散了，再让他们从头来拼搭。那一刻，他们觉得他真的很帅。

田梦奇还特别会讲故事，给他们讲了很多超级英雄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足以让他们回味很久。到后来，超级英雄们还惊心动魄地打在一起，打成一团，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但今天上了山，田梦奇身上的帅气，就好像被云层过滤过的阳光，弱了不少。

这个城里来的男孩，明明比他俩长得都要高都要壮，但爬山时深一脚浅一脚，一会儿要休息，一会儿要喝水。不停要等他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他还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掏出湿纸巾，对着脚上那双鞋子擦来擦去，沾上蚂蚁大的一滴泥点都要擦上好一阵。

鞋子就是用来走路的，又不是玻璃器皿，干吗要擦那么亮呢？

察觉到两个小伙伴的目光，田梦奇有点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解释：“这鞋新买的。收藏款。”

梭子鱼撇了撇嘴角，暗想：这鞋又大又笨重，遇到软一点的泥就陷进去，有什么好？连我的板拖都不如呢。

前面的山势渐渐平缓，田梦奇感觉明显走得轻松了。雨后，山里格外凉爽，眼前是深深浅浅的绿，耳边回荡着鸟虫的协奏，鼻子里充满了树叶、草木、泥土的香气。原来，这世界有那么多从来没听过的鸟叫，有那么多从来没见过的植物。在山林的怀抱里，大自然变得很大，人显得很小。田梦奇做了一下深呼吸，觉得特别安心愉悦，他实在太喜欢这里的美好和自由自在了。

到了这里后，他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知道了人工养殖的叫蘑菇，山上野生的才有资格叫菌子。当地人管“采蘑菇”不叫“采蘑菇”，而叫“捡菌子”。一个“捡”字，让人感受到这里的菌子品种和数量有多么丰富。

他还从阿德和梭子鱼那里得知，青头菌、干巴菌都长在松树底下，蚊子多的地方肯定有核桃菌，松露长在地下，要牵了猪去寻找，所以又叫作猪拱菌……对于这些让人着迷的野山精灵，他已经能知道一点大概，能说出一点道道了。

上了山以后，他又有新的发现。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比如说，“捡菌子”三个字，让他一直以为菌子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只要弯腰伸手就能捡到，就像在沙滩上捡贝壳一样容易。然而事实是，他睁大眼睛到处寻觅，根本就没看到什么菌子的影子。再回头一看，阿德和梭子鱼捡的菌子已经浅浅盖住了筐底。

“咦，你们怎么捡到的，我怎么找不到？”

“它们啊，都藏在草丛里，要不就是被松针盖住，没个好眼力可找不到。”梭子鱼笑眯眯地说。

“我都是凭记忆在找。”阿德说着，瞄上了一蓬草。

他俯下身，扒开上面的松针和枯草，下面露出一个圆鼓鼓的脑袋，是菌盖。菌盖厚厚的，没有褶皱。把周围的土扒开，胖嘟嘟的菌柄就露了出来，用手握住菌柄下部，左右摇晃两下，这朵菌子就被完整地拔了起来。

“这是什么菌子？”

“牛肝菌。这种是黑牛肝菌，红牛肝菌就是见手青。”

“就是不煮熟吃了会看见小人的那种？”

“嗯。你们城里人现在特别追捧松茸，我们当地人并不认为松茸最好，觉得它没什么特点。我们最喜欢吃这种牛肝菌，还有鸡枞、干巴菌。”

“它们区别大吗？”

“那当然。牛肝菌味道爽滑，鸡枞味道甜、清脆，还可以生吃，不过得用竹刀来切。干巴菌呢，味道比较独特，可能开始不习惯，一旦喜欢上，就觉得特别美味。”

“哇！口水都被你说下来了。”

阿德轻轻把摘的菌子放进铺着松针的箩筐里，用落叶把摘菌子的地方小心盖住，然后起身朝前方走去，边走边低声祈祷：“希望今天运气好，能捡到鸡枞。”

田梦奇看见那边草丛下还有牛肝菌，根本没采净，于是就把盖在上面的落叶拨开，摘起剩下的菌子来。

“干吗呢你？”梭子鱼快步过来。

“这里还有不少呢。”

“别采了！”阿德也闻声而来。

“怎么了？”

“捡菌子不能整窝整窝地拔。留一些，保护好它们的窝，新的菌子才可以继续长。”

“就是，”梭子鱼补充说，“把菌子的家搞得乱七八糟，菌子还能在这里安心生长吗？”

“这山这么大，菌子多的是吧？”田梦奇挠挠头。

“都像你这么想，都像你这么采，菌子很快就没了，知不知道？”

田梦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把树叶重新盖回去：“完全明白。听你们的。还是你们帅！”

第一束阳光刺破树冠，紧接着，一缕缕阳光纷纷挣脱枝叶的绿网，雨丝一般抛洒下来。很快，林地里陆续升腾起一个个淡金色晕圈。

伴随着阳光金色的颤音，森林变得愈加充满生机。林地间，不时闪现出一片沐浴在阳光中的小小空地，数不清的蜻蜓满天飞舞，在阳光中抖动出钻石一般的闪亮。不时有毛色斑斓的鸟儿轻鸣着，从树叶间飞掠而过。树上的松鼠轻盈跃动，丰厚的尾巴像旗帜一样挥动。

阿德和梭子鱼一边走，一边从途经的灌木丛里摘下成串的红色浆果塞进嘴里，田梦奇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摘下浆果尝了尝，饱满的汁水和难以想象的清甜弥漫口中。

踩着几尺厚的落叶松针，爬上一座斜岭，田梦奇正看着山头上方那一朵睡猫状的云朵，突然听到梭子鱼的欢呼声：“快看，蘑菇圈！”

前方落叶林地上，出现一个环形的蘑菇围成的圆圈，直径一米左右，看上去像一个天然的艺术品。

“哇！哇！”第一次目睹这个奇观的田梦奇一阵惊呼。

“这是仙人环！”阿德掐着指节说，“爷爷以前说过，看到仙人环，千万别过去。走进去，会失去控制，手舞足蹈，一直跳到虚脱。”

“不可能吧？”说着，田梦奇像兔子一样蹦过去，跳进了蘑菇圈中心，“那是迷信。你们看，有事吗？什么事都没有吧！”

看看跳来蹦去的田梦奇，梭子鱼和阿德情不自禁皱起眉。山林有山林的故事，原野有原野的秘密。这个城里男孩，怎么能这样嬉皮笑脸，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呢？

他们低头从旁边经过，径自向前走去。

田梦奇停止蹦跳：“喂！别走，等等我啊！”

一条浅得好像随时要消失的小溪，在谷地间轻扭着腰身，水面上晃动着无数斑驳的小太阳。

田梦奇加快脚步，想追上前面的伙伴，突然发现右前方一根树桩上，有一只小动物一本正经蹲坐着，两爪端在胸前，正向自己这边傻呵呵地张望。他正想辨认一下那是什么，突然之间，小动物不见了。然后，他又看见一只隼从林梢飞来，闪电一般向那小动物消失的方向疾射而去……

田梦奇看了半天，才发现走在前面的两个男孩不见了，顿时急出了一头汗。

“喂，这里。”阿德从前方的一片竹林里探出头，“跟上，在森林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

田梦奇一路小跑追进竹林，发现梭子鱼正对着竹子寻觅着什么。

“你们找什么？”

“竹虫。”阿德也推拨竹叶，寻找起来。

“竹虫是什么？”

梭子鱼发现一根竹子上的空洞，用摘下的细竹枝在里面挑啊挑，挑出一只白色的、有点像蚕的肉虫。

“有了！”

他从箩筐里拿出一把弯头砍刀，把竹筒从中段砍下一截，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肉蟲，肥肥白白，圆圆滚滚，有的足有手指头那么粗。田梦奇看得脊背发凉，全身发麻，简直要得密集恐惧症了。

梭子鱼麻利地挥刀，一下，又一下，很快砍下了竹筒。他从枝条上扯下一把竹叶，封住了砍断的一头，然后把密封好的竹筒放进了箩筐。

“你们捉虫子干吗？”

“这是我们当地的美食，”阿德说，“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也可以带回家给大人下酒。放在油锅里一炸，是很好的下酒菜，跟嚼花生米一样，可香了。”

“吃这些虫啊！”田梦奇缩起脖子，拼命后退，好像谁要往他嘴里塞上几条虫子一样，阿德和梭子鱼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阿德沿着一条几乎被枯叶覆盖的细小溪水，找到半山坡下一个泉眼，清澈的山泉源源不断汩汩流出。阿德和梭子鱼对着泉眼，俯下身，嘴唇贴着水面，将水吸进口里。

田梦奇领会到，在山里，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应效仿阿德和梭子鱼。于是，他放弃了洗脸、玩水的念头，学着他们俯下身，用嘴唇贴着水面喝水。这里的山泉清凉而甘甜，喝水时，好像把水面上闪烁的、晶莹剔透的光泽也喝进了身体，和他以前喝水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三个男孩坐在一棵倒木上休息，田梦奇把自己背包里的牛肉干和巧克力拿出来，和阿德他们一起分享。

梭子鱼突然指着田梦奇，说：“别动！”

“怎么了？”

“鸡枞！”

田梦奇一下蹦得老高。他早就听说过鸡枞“野生菌之王”的美名，做梦都渴望亲眼看到。没想到，一直遍寻不着的鸡枞，就在他脚边。

眼前的鸡枞貌不惊人，浅色的柄，灰白的菌盖，看着很普通，没有青头菌那么漂亮，也没有牛肝菌那么有特点。不过重要的是它的味道，据说味似鸡肉，异常鲜美。

阿德跪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鸡枞摘下来，放进箩筐，那样子就好像在移动精致的瓷器。

“今天运气真不错！”

“是啊，拣了不少青头菌和香喷头，没想到还能捡到鸡枞。”

田梦奇发现那丛鸡枞的下面有一些构造特殊的土块。他听说过，这应该是鸡枞的邻居——白蚁的巢穴。鸡枞是和白蚁共生的菌子，蚁巢为它提供生长环境和营养，它则把菌丝供给白蚁做食物。

他上去瞄准那些土块，使劲踏了两脚。

梭子鱼一把拉住他：“你干吗？”

“这下面不是白蚁吗？”

“别动它。破坏白蚁窝，来年这里就不能长出鸡枞了。”

“白蚁不是坏的吗？都说白蚁危害特别大。”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

“很多东西你以为自己知道，其实根本不懂。”

“你在说什么呀？不信我们去查书。”

“我问你，什么叫好的，什么叫坏的？”阿德昂起头，挺直腰杆说，“豹子是好的还是坏的？野猪是好的还是坏的？豹子会伤人，野猪会破坏庄稼，为什么还要保护它们？”

“就是。没有白蚁就没有鸡枞，采不到鸡枞，我们就卖不了钱了。”梭子鱼忠勇卫士一般守卫在白蚁窝前面。

“可你们也不能为了钱，就说坏东西好呀。”

“你这个城里人真的什么都不懂。”

“不知道谁不懂。不懂的人才喜欢说别人不懂。”

梭子鱼气呼呼地撸起袖子，阿德赶紧拦住他：“随他去吧。走啦，时间不早了。”

菌子之所以卖得贵，是因为没法量产。就像鸡枞，是没法人工养殖的，只能上山去捡。遇到干旱，还不出菌子。而且菌子的保存时间很短，当天捡的必须当天就卖掉。

看看太阳在天上的角度，已近十点。阿德加快脚步带头走在前面，三个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大家都不言不语，只顾走路。

阿德嘴里叼了根草茎。梭子鱼手里捡了很多小石子，不时投向鸟鸣声密集的树丛中，但那石子像投进大海，根本不能抑制那些欢快的叫声。

田梦奇做了一个鬼脸，开始没话找话：“你们这儿整天捡菌子，怎么还有人吃蘑菇中毒啊？”

梭子鱼往草丛里喊了一嗓子，明显是刚刚的气还没消。

性格宽厚的阿德拍拍梭子鱼的肩膀，柔声回答：“其实，城里人吃菌子是不容易中毒的。”

“是吗？”

“他们吃的菌子都是经过挑选的。我们山里人捡菌子主要是卖钱，补贴家用。卖不掉的杂菌自己吃，常有不容易辨认的毒菌混在里面，就比较容易中毒。”

“这样啊。”田梦奇沉吟了一会儿，“能开发一个辨认各种蘑菇的软件就好了。”

“你说什么？”阿德问。

“什么意思？”连梭子鱼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田梦奇顿时来劲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发现在这个位置有信号，赶紧联上网：“你们来看，我这有一个软件，对着植物拍一张照，就能马上告诉你这是什么植物。”

“真的假的？”

“我来试给你们看。”

他从地上捡起一簇羽状叶片，拍了一张照片，软件马上识别出这是合欢树的叶子，还显示出了合欢树的图片和相关资料。

他把手机塞到梭子鱼手里，梭子鱼和阿德看着手机屏幕，都傻眼了。

“如果需要更详细的资料，比如合欢树分布在全国什么地方，有什么用途，怎么种植，再上网搜索一下就可以了。”

“好神奇啊！”

阿德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什么都好，山林里什么都有，树、鸟、虫、果子、菌子。就是不像你们学知识这么方便。”

“只要有一台电脑，就能和全世界连接了。”田梦奇说。

梭子鱼把手机还到田梦奇手里：“我们学校有几台电脑，可人多电脑少，我只用过几次。”

“是啊。”阿德低着头，脚在地上来回蹭着，“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想有一台电脑。”他的口气中溢满了失落。

“卖了菌子，挣了钱，不就可以买了吗？”

“不行，钱要交给家里，还要给在县里读书的阿哥汇钱。每次上山捡菌子，卖的钱都要交给阿爸阿妈，他们会给我一点零花錢。我把它们都存了下来，现在有两百多了。有一天存够了，就去买一台电脑。”

这下轮到田梦奇沉默了，他的嘴巴张了好几次，也没说出话来。

“对了。纪念一下。我们来合个影吧。”他硬把阿德和梭子鱼拉到自己身边，手机举到空中，“来，一起看镜头，笑一笑。”

“咔嚓！”

三个男孩青涩的面庞，连同湛蓝如洗的天空、线条洁净的树林、飘散甜馨的松香、温暖流水般的清风，在那个瞬间，一起被定格下来……

这个季节，菌子容易卖。不必出村，城里来的饭店老板就把两筐菌子还有那些竹虫全部收购了。捡一上午菌子，得到了六百多的收入，阿德和梭子鱼的眼角都露出开心满足的笑意。

田梦奇凑了过来：“卖菌子的钱怎么分呀，我也有一份吧？”

阿德和梭子鱼都愣了。还是阿德反应快：“当然有。我们每人一份。”

说着，他把手里的钱平均分成三份。在其他两个男孩的注视下，田梦奇笑嘻嘻地把自己那份拿过去，仔细点了一下，收进背包夹层里。

“这家伙吃得好，穿得好，还有手机、电脑，我还以为他不会在意这钱呢。”梭子鱼悄悄对阿德说。

“他说得对，应该算他一份。”

阿妈收到阿德捡菌子的钱，也很开心，特意用腊肉炒了干巴菌。阿德家的院子里顿时香气四溢。

阿妈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石榴树边的石桌上，让三个男孩围坐着吃饭。三个男孩都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这菌子真香，真好吃！”田梦奇不时发出阵阵赞叹。

突然，他像雕塑一样定在那儿：“头晕。好晕。哎呀，我好像看见小人，有各种颜色的，地上、墙上、树上都有，全在跳舞……”

“不好，他中毒了！快找你爸开摩托送他上镇医院！”

阿德说着，忽然发觉田梦奇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就像湖面上有什么生物要冒出来一样，慢慢扬起波纹。然后，扑哧一声，田梦奇憋不住笑出来：“跟你们开玩笑呢！上当了吧，哈哈，我太帅了！”

阿德和梭子鱼对视了一眼。不知不觉，他们对这个城里男孩的印象彻底改变了。他们觉得他一点也不帅了，他开的玩笑完全让人笑不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暑假结束，新学期到来，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

阿德用捡菌子挣的零花钱给自己买了全新的文具。更让他开心的是，这学期，政府给学校配了校车，所有的学生都可以在村口搭车。从前，他们要爬山去上学，走一趟将近两个小时，刮风下雨的时候经常会迟到，现在校车从盘山路走，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

这天，阿德放学回家，正在做作业，听见阿妈在院子外面喊：“阿德，快来，有你快递。”

“什么？”阿德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妈抱着一只大纸箱急匆匆走进院子。打开一层层包装，里面躺着的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还附了一封信。

阿德展开那封信。

阿德、梭子鱼：

你们好！还记得我吗？喜欢说自己好帅的那个小帅哥。

到你们可爱的山村做客，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城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很多事呀，我要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能原谅。真的，在你们面前，我太娇气、太自私、太幼稚了。

我很自以为是，还喜欢乱开玩笑。我应该多多了解你们的生活，多多尊重你们的想法，希望你们原谅我的无礼和冒犯。

说实话，从你们身上，我学习到很多。回来后，我也想了很多，反省了很多。

阿德，那天，在山上听说你的梦想的那一刻，我就打定主意要送你一件礼物。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笔记本电脑。这是我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的。上次卖菌子，是我第一次挣钱，我感觉非常有意义。所以，我向你要了那笔钱。这一次，是我第一次这样花钱，我觉得也非常有意义。所以一定请你收下，并希望你喜欢。

如果非要谢我的话，记得明年暑假一定再带我上山捡菌子哦！卖菌子的钱还是平分，好不好？

不多说了。就这样。

小帅哥田梦奇上

阿德叫来了梭子鱼，一起挤在桌子前，打开了电脑。

电脑的屏幕上，浮现出三个男孩在山林里的那一张合影。中间那个熟悉的、快乐的、阳光的面庞，对着他们挤眉弄眼地笑着。

“这个家伙，笑得好像看见了蘑菇小人一样！”

“是啊。一点没错……对了，离暑假还有多长时间？”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