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出现的春天

小读者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不那么完美，你要允许一切事情发生，不逃避，不焦虑。记得手捧鲜花，去爱那个完整的自己。

——初八

⒈“拐”回一个春天

安安知道，他快要变成无心人了。没什么好奇怪，这是身为一个魔术师的直觉。

什么，你担心他？好吧，不卖关子，事情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安宁到离奇的下午，阳光灿烂得不可思议，安安以一种很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城市里最高的一棵槐树上，遇见了一个流浪的春天。

“你好，停留在这里的……树男孩，你喜欢爬树？”

“不喜欢，我什么都不喜欢。”安安没好气地说。

安安的火气来自刚刚的魔术表演，他要让自己藏在幕布后，等幕布一拉开，他会消失在舞台上，整场表演就算告一段落。

安安最不喜欢这个魔术，因为他曾变去过丛林、山洞、稻田，还有一次直接变去了撒哈拉沙漠，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回到家，想想都够头疼的。要不是爸爸非要让他做魔术师，他才不……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和他撞了个满怀。

“你是谁？”安安低头询问。

怀里是一团姹紫嫣红的花儿，有洁白似雪的梨花、玫红绚丽的桃花、娇黄粉嫩的迎春花，一个抱一个，团成足球大小的花球。它声音清脆，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我是春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安，春天为什么在夏天出现？”

“因为我在流浪啊！”

“流浪做什么？”安安追问。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我的心告诉我，要这样做。”春天挣脱出安安的怀抱，“算啦算啦，等你长大后就懂了。”

安安今年十岁，还不能完全理解春天的话，但没关系，反正爸爸说过，长大只是一夜之间的事儿，可问题来了，究竟是哪一夜呢？

“嘶哈——”刺痛的感觉又来了，安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前不久，不不，或许是很久之前，安安的爸爸因为变魔术，消失在安安眼前，再也没有回来，安安发现自己的心开始空落落的，时不时还会伴随针扎似的疼痛。

后来听别人说，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花园”，如果始终无法让里面开满鲜花，就会不受控制地长满杂草，慢慢地，杂草会刺穿心脏，从而变为无心之人。

安安爸爸也是一个魔术师，那作为他的儿子，安安自然也可以用魔术，将“花园”种满鲜花啊！可他尝试了无数次，都以失败告终。

一个想法忽然如雨后苔藓一般冒出来。如果，安安是说如果，让眼前这一团开满鲜花的春天，心甘情愿地住进自己心里，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累不累？不如先去我家歇歇脚，明天再出发？”安安促狭地笑。

“这个……”春天正思考呢，安安一把将它揽在怀里，然后爬下了槐树，他的鼻尖弥漫着春天身上清新芳香的味道，细声说：“别犹豫了，走吧。”

⒉ 要先感到幸福，才能拥有鲜花

安安害怕春天被其他人发现，便将它藏在了衣服里，还好路上的行人都神色匆匆，没人愿意低头观察一个小孩脸上的紧张与不安。

剧烈的心跳，一拍紧似一拍，安安像墙上快要耗完电量的钟，走着没有章法的步调，在双腿瘫软前的最后一秒，打开了家门，然后“咣当”把门关上，气喘吁吁地将春天放在一个巨大的魔术箱里。

魔术箱层层加密，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至少比床底安全。

春天只是伸了一个懒腰，扑鼻的香气就填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它打量着这个不算大的房子，墙上有一块黑板，用彩色的粉笔画着小桥流水、绿树浓荫和盛开的荷花，还有父亲把孩子举过头顶的画像。

春天问：“你画的？”

“爸爸画的，他告诉我，只要愿意，总会有各种方式留下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

安安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想：爸爸究竟去哪儿了？明明他消失之前，笑着说这只是个魔术，此后却再无踪影。如果自己变为无心人，会不会彻底忘掉爸爸？不，这绝对不行！

“你能留下吗？我是说，住进我心里。”唉，本来还想缓缓再和春天说的，但安安实在等不及了。

“不能！”春天拒绝得迅速，“你忘了吗？我在流浪呢。”

安安手忙脚乱地拿出香蕉、樱桃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水果讨好春天，委屈地说道：“求你了，你身上的花儿可以帮我，我不想忘记爸爸。”

春天很为难：“可是……”

安安声泪俱下，和春天讲了爸爸消失以及无心人的事情。

春天先是替他感到难过，满眼心疼地望着他，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也许，你只有先感到幸福，才能拥有鲜花。”

“幸福？”

“就是找一些你想做的事儿，比如我喜欢自由的感觉，所以流浪时才会感到幸福，身上便开满了花儿！”春天美滋滋地笑。

“坏事了。”安安挠挠头，“爸爸好像没有跟我讲过幸福是什么，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很难过。”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让春天的心软了下来，这个单眼皮的男孩有着如此干净纯洁的眉眼，要不，帮帮他？

经过几番挣扎后，春天说：“好吧，我先暂停流浪。”

“谢谢春天！你睡觉前有什么习惯吗？”夜色已经浓得彻底，安安小声问，“比如听童话故事？”

春天翻了一個跟头：“没有。拜托，小瞧谁呢，我可是春天哎！”

安安的小脸瞬间红成一个番茄，他迟疑地看了春天一眼，终于用更小的声音答道：“不好意思，我有。”

耳边传来春天倒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它说：“从前有个抱着槐树的男孩，遇见一个春天，以前春天想一直流浪，现在只想让男孩快点睡觉……”

安安和春天背靠着背，他轻轻地闭上眼睛，觉得后背好久没有这么温暖了，暖得差点让眼睛和鼻尖一起流下汗珠。

⒊ 春天应该是自由自在的

“啊——快起床！”

还在睡梦中的春天，迷迷糊糊地被安安塞进魔术箱，没等它反应过来，安安已经拖着箱子，坐上了大客车。

“会不会太闷？”安安贴心地打开车窗。

“出什么事了？”春天从魔术箱里探出圆溜溜的脑袋，四下张望着。

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大客车一路朝北，窗外像是一幅流动的油画，麦香与鸟语，翻涌成滚滚热浪挤进车内。

安安歪歪头，解释道：“我要去参加M城的一场大型魔术比赛，如果获奖，奖金够我安安稳稳休息好几个月了，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劝你留在我身边。当然，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让春天听到。

“你的比赛，带上我干什么？难不成想让我帮你作弊？”春天没搞懂，苦恼地举例，“你把我变到舞台上，和别人说这一团花球是春天？没人会相信的。”

“哈！你可说错了，在魔术的世界里没有猜疑，只有相信和喝彩。或许这也是爸爸让我选择这一职业的原因吧。不过你放心，我从没想过要作弊。”

春天轻轻地“哦”了一声。

车子继续前进，驶入了一条更为宽敞的大马路，M城快要到了，春天忽然灵光一现，问道：“你想不想找到你爸爸？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安安迟疑了一下：“快说。”

“找到一个人非常容易，贴出寻人启事，报酬是你的全部奖金，自然会有数不尽的人帮你。”

“但问题是，必须先让我感到幸福，心里拥有花儿，爸爸只是因为魔术而消失不见的，等他回来后我变成了无心人，忘记了他，可就不好了。”

“说的也对。”春天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可以带你去一家最大的花店，我与每一朵花都打好招呼，然后你只需要躺在它们中间，一旦你感觉到一丝幸福，心里就有好多好多花了！”

“可是，我的心只有这么小。”安安突然激动起来，用两根食指在胸前比画着，“花店里的花那么多，我的心装不下的。”

春天追问：“多少你能装下？”

安安怔怔地盯住春天，阳光反射在他脸上，连细小的茸毛都清晰可见：“就像你这样，正正好。”

春天把身子缩进魔术箱，赌气地想：春天应该是自由自在的，才不是你的专属物呢！

⒋ 一块土地就是一个小孩儿

M城的魔术大赛，安安作为种子选手，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他和春天商量了好久，最后决定回家后，用一部分奖金买下已经出国的邻居家的一小块地，用来建造花圃，从而培养自己的幸福感。

可貌似……没那么容易，这块土地好像在和他们闹脾气似的，褐色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远远望过去，荒凉极了。

该如何去开发这块地呢？

“安安，你看它干巴巴、黑咕隆咚的样子，咱们给它按按摩，放松一下？”春天出主意，“就像养一个小孩儿似的，一块土地就是一个小孩儿，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你说得挺有道理，就这样做吧。”安安说。

于是他脱下鞋子，把面前的土地当作一片沙滩，“呀呼！”他整个人跳上去，做完高抬腿又打起滚，像是在给它按摩，过了会儿，新鲜的土翻了上来，这块地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没错，就是这样。”春天靠着安安咯咯笑，它身上的花瓣在挠安安的痒，安安也笑了起来，两个小伙伴更有劲头了。

安安问：“接下来呢？去哪儿找一些鲜花，给土地种上呢？”

春天笑笑说：“不行，像小孩儿要学习知识一样，土地也需要咱们灌输的‘种子，每一颗种子都是知识，可以让贫瘠的土地长出鲜花。”

这时候轮到春天“闪亮登场”了，它飞到土地中间，又是伸懒腰又是后空翻，将一颗颗种子均匀地撒在了上面。

“安安，把种子盖起来。”春天说。

这可难住安安了，盖起来？他站在原地没动。

春天很有耐心地说：“就是用周围的土盖上它，起巩固的作用，毕竟小孩学完知识后，是不是也要努力复习才能牢牢记住呢？”

“没错！”安安跟在春天身后，“看我的！”

有风吹过，裹挟起脚下的土，跟随它的步伐跑了一会儿，然后呢？要浇水施肥了。

“小孩儿玩累了是不是也会渴和饿？安安，你去附近的市场买肥料，我负责浇水。”

“好咧！”

……

等把一切忙完，夜幕降臨了，土地安宁得就像小孩儿睡着了一样，相信这是它度过的最完美的一天，因为学到了“知识”，还有安安和春天陪伴自己。

安安坐在地上，春天躺在他怀里，听见他惆怅地说：“这些花会带给我幸福吗？不会盛开后马上就枯萎了吧？”

“不会，你爸爸不是说过吗？只要愿意，总会有各种方式留下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春天安慰他，“就算花圃的花枯萎了，你还可以用心留住那些花儿啊！”

“用心留住？”安安听得懵懵懂懂，莫名地想起那一天春天和他背靠背时的温暖，不断地想起，不断地渴求更多，他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陪伴和关怀，想要那种温暖一直笼罩着他。

他同样不希望有一天，春天也离开他，所以他下意识地抱紧春天，“没错，要用心留住！”

⒌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那块土地终于变成了安安梦寐以求的花圃，那些盛开的花儿在每个清晨伴着清新的空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安安发觉，虽然自己对幸福的定义还是模糊的，但心脏疼痛得不再那么频繁了，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最近春天开始不对劲儿了，长期培养下来的默契，基本上一个眼神安安就能明白它的意思，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春天要去流浪……

安安不想恢复到原来一个人的生活，所以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春天身边，甚至有一种冲动，要趁春天睡着，将它锁在魔术箱里。这个想法一出现，安安被自己给吓到了。

某个夜晚，安安的耳边传来了春天的呼唤，它悄悄地说：“安安，你没睡着，对吧？”

安安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我已经耽误了太久。”

安安握紧拳头，继续闷不吭声。

“安安，我真的要走了。”

“为什么？！”安安突然暴怒，掀开被子跳起来，把春天吓了一跳，“当初是你说要留下的！”

“我是为了帮你呀，以前的你對什么都不感兴趣，如今你有了属于自己的花圃，总会有花愿意住进你心里。”春天轻轻叹息，“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这是什么话？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没等反应过来，便吼道：“我还没有长大，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下！”

春天反问：“你真的想长大吗？”

“不知道！”安安口无遮拦地说，“只要愿意，总会有各种方式留下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只要我不同意，你就别想走！”

之后是很久很久的沉默，春天没再说话，默默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它隐忍的举动，让安安觉得无地自容。

春天在没有遇见他之前，是那么意气风发，刚刚它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层冰，明明春天是冰雪消融的季节啊，是他的自私害了它吧？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安安的眼眶滑落，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块，无比清脆。

“春天，我，我说错话了。”安安努力想挤出一个道歉的笑容，但失败了。

安安到现在都不太清楚怎样做才是正确的，他和真正的大人的区别就在这儿。他太害怕了，害怕被所有人遗忘，害怕再次失去。

爸爸说，长大只是一夜之间的事儿，或许，这一夜已经来临了。

⒍有画为证，永不相忘

第二天一早，安安看着春天身上有些打蔫的花，险些又哭一场，他颤抖着嘴唇，哪怕心中有万般不舍，也还是选择勇敢地成为一个“小”大人。

“我想通了，你走吧，春天。”

春天静静地看着他。

“和你说个秘密，我爸爸已经去世了，消失只是他凭借魔术师的身份撒的一个谎，我一直以自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为理由在逃避，不愿意面对真相。”

爸爸在变魔术时，身体那么虚弱，甚至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安安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不明白呢？

其实爸爸去世后，安安对很多事情都抱着茫然的态度，找不到乐趣，不知道一个人生活的意义所在，自己的心才会越来越空。是春天的到来，让他猛然发现，原来生命中还有一些闪光的东西，还有值得他去寻找的幸福。

安安以为春天听到这些话会生气，会指着他的鼻子大喊骗子，毕竟他欺骗了它这么久。

但春天没有责怪安安，只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以前太孤独了，所以拼命地想让你同情我，留下来陪我。”安安长呼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觉得轻松多了。”

春天抱了抱安安，下一秒，它身上枯萎的花儿，开始慢慢恢复了过来，整团花球看上去那么鲜艳夺目。它说：“我们交换秘密吧，如你所见，我呀，只是一个小春天，和传统意义上的春天不同，还没有能力让世界上所有花儿为我盛开，所以我才一直流浪，是你让我懂得，不能逃避现实，要勇敢面对，才能真的长大……”

“在我心里，你就是春天。”接着，安安又问了一句：“这次离开后，你还回来吗？”

“安安，等等我好吗？等我变成真正的春天，我们会相见的。”春天俏皮地眨眨眼，它让安安背过身去，偷偷做了什么，然后整团花球飞了起来，直接穿过花圃，飞向远方。

花圃里的花儿看似在迎风摆动，实际上是在和春天说再见。

安安不舍地朝春天的背影挥手，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回家要将春天的模样画在黑板上，这才发现，那里多了一幅画——春天刚刚画下了自己与他的笑脸，和父亲的画连在一起。

窗外，一缕亮闪闪的阳光，照亮了安安的脸庞，他在黑板上写下一段话：

爸爸、春天，我们还会再相遇。

虽然那一天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到来。

不过没关系，有画为证，永不相忘。

安安走向那片花圃，花儿们细细的花蕊高高翘起，阳光普照，将全部朝气沉淀在了薄薄的花瓣上。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安安摸了摸胸口，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