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治兵语录校勘研究
——以蔡锷编《曾胡治兵语录》为例

2023-08-04 09:38邓江祁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蔡锷曾氏原文中

邓江祁

(湖南省教育厅,湖南长沙 410016)

蔡锷所编《曾胡治兵语录》中摘录曾国藩治兵语录12 类82 条,对研究曾国藩军事思想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这些语录与曾国藩的原著却有诸多不一致的情况。鉴此,笔者不揣浅陋,对其进行一番校勘,探寻其原貌,并拟加以相应的处理,以促使曾国藩和蔡锷的相关研究更为准确与科学。

一、巨大的影响

曾国藩(1811 -1872),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清湘乡(今湖南双峰)人,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者,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与胡林翼、左宗棠并称为咸同中兴三大名臣。

曾国藩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勤奋好学,道光十八年(1838 年)中进士。在长期的理政治军中,曾国藩著述颇丰,后经李瀚章等人整理、编撰成《曾文正公全集》于1876 年刊行,共167 卷,约350万字,对后世仁人志士产生了重要影响。蔡锷就是其中之一。

1898 年,在湖南时务学堂师从梁启超、唐才常、谭嗣同等维新志士研习中西学术的蔡锷,立志维新变法,崇拜拨乱反正的中外历史人物,并在其第一篇公开发表于《湘报》上的《〈后汉书·党锢传〉书后》一文中写道:“中兴之乱也,曾、胡党出,而大乱弭矣。”[1]8表达了对曾国藩的推崇。

1900 年12 月22 日,时在日本留学的蔡锷于《清议报》上发表《竞自强自优》一文,以曾国藩为自强自优的榜样:“当洪杨跋扈之际,绿营当之辄披靡,自罗、胡、曾、左诸公出,湘人精壮之名,于是乎显焉。……强者自强,人不得而弱之;弱者自弱,人不得而强之。优者自优,人不得而劣之;劣者自劣,人不得而优之。强弱无定地也,优劣无定人也。惟竞自强自优者,得以昂首雄视于世界焉”[1]29。

1903 年1 月,蔡锷又在《游学译编》上发表《致湖南士绅诸公书》一文指出:“湖南素以名誉高天下,武命自湘军占中原之特色,江、罗、曾、胡、左、彭沾丐繁多,人人固乐从军走海上,以责偿其希冀矣。文想则自屈原、濂溪、船山、默深后,发达磅礴,羊角益上,骎骎驶入无垠之哲界矣”[1]255,对于曾国藩、胡林翼等人的“武命”及其对后世的影响给予了充分肯定。

1911 年夏,时在云南昆明治军的蔡锷从军队建设需要出发,刻苦钻研曾国藩、胡林翼著作,并从中摘录整理出曾国藩治兵言论82 条,与胡林翼治兵言论一道,分成将才、用人、尚志、诚实、勇毅、严明、公明、仁爱、勤劳、和辑、兵机、战守等12 章,并加以按语,编成《曾胡治兵语录》(以下简称《语录》)一书,下发各部队,用于学习和实践。在该书的序言中,蔡锷指出:“曾、胡两公,中兴名臣中铮皎者也。其人其事,距今仅半世纪,遗型不远,口碑犹存,景仰想象,尚属匪难。其所论列,多洞中窾要,深切时弊。爰就其治兵言论,分类凑辑,附以案语,以代精神讲话。我同胞列校,果能细加演绎,身体力行,则懿行嘉言,皆足为我师资。丰功伟烈,宁独让之先贤!”[1]285

《语录》反映了曾国藩、胡林翼以及蔡锷治军、作战、战略战术等军事思想,加之其言论短小精悍、平易好读,因而下发部队后,颇受欢迎,流传甚广。1913 年,北京《武德》杂志第4-7 期上连载《语录》全文。1916 年8 月至9 月,云南《义声日报》又连载《语录》全文。1917 年,也就是蔡锷逝世的第二年,梁启超将《语录》加以整理,并亲自撰写序言指出:“曾、胡二公一生兢兢于存诚去伪,松坡于此尤阐发不遗余力。精神所至,金石为开。二公屡言之,松坡亦屡述之。二公之言,不啻诏示松坡,使其出死生冒危难,掬一诚以救天下之伪,则虽谓松坡之事功,皆二公之事功可也。……而此语录十余章,实揭吾国民之伟大精神,以昭兹来许者也。”[1]314该书经上海商务印书馆刊印后,一时洛阳纸贵,影响广泛,备受关注。

1924 年,时任黄埔军校校长的蒋介石对《语录》颇感兴趣,决定在《语录》的基础上增辑“治心”一章,作为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的教材。在其亲自撰写的序言中,蒋介石说:“余读曾、胡诸集既毕,正欲先摘其言行,可以为后世圭臬者,成为一书,以饷同志,而留纂太平天国战史于将来。不意松坡先得吾心,纂集此治兵语录一书。顾其间尚有数条为余心之所欲补集者,虽非治兵之语,而治心即为治兵之本。吾故择曾胡治心之语之切要者,另列一目,兼采左季高之言可为后世法者,附录于其后。”[1]315他同时指出:“曾、胡、左氏之言,皆经世阅历之言,且皆余所欲言而未能言者也。其意切,其言简,不惟治兵者之至宝,实为治心治国者之良规,愿本校同志人各一编,则将来治军治国均有所本矣。”[1]315这样,经蒋介石增补的《语录》被发到黄埔军校每一个学员和教职员工手中,并被列入黄埔军校重要教学内容。一时间,黄埔军校的课堂上、寝室里,教授、背诵《语录》之声不绝于耳;课余或星期天休息时间,学员们以手持一本《语录》为时髦;学校大操场侧的宣传栏里,也出现了抄录的《语录》片段和学习心得一类的文章,《语录》对就读和毕业于该校的国共两党高级将领产生了重要影响。

1943 年八路军军政杂志社编辑出版《增补曾胡治兵语录白话句解》,下发部队作为官兵的军事读物。1945 年,八路军山东军区重印该书,对于提高部队的作战能力发挥了一定的作用[2]。

还值得一提的是,1935 年,上海东方文学社将《语录》中的“曾语”和蔡锷按语编为《曾文正公治兵语录》加入《足本曾文正公全集》之中予以出版。自此,《语录》也就成为曾国藩文集的一部分并不断出版。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九州图书出版社1997 年版《曾国藩文集》、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曾国藩全书》、中国致公出版社2001 年版《曾国藩全集》、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曾国藩通鉴:第11 卷》、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 年版《曾国藩全书》、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 年版《曾国藩全书》、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 年版《曾国藩智谋全书》、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 年版《中华经典藏书 曾国藩全书》等,也都收入了《语录》,使之与其他曾国藩著作一道,成为学术界研究曾国藩以及蔡锷军事思想的重要参考书,相关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

由于《曾胡治兵语录》系名人所言、名人编辑、名人付梓,加之名人推荐,近年来《语录》仍不断出版和重印,成为我国近代军事史上一部著名的语录体兵书,并被列为“中国十大兵书”之一,而且各种智谋类、管理类书籍,甚至领导干部、企业家、青少年之读物也将《语录》收入其中,从而更使这些曾氏语录、格言、嘉言为大众耳熟能详,这足见其对后世影响之巨。

二、存在的问题

由于各种原因,100 多年来被视为曾国藩著作、人们耳熟能详并常引用的《语录》中的曾氏语录与其所出的曾氏著作原文之间却存在一定的差距。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错漏

由于摘抄及出版等方面的原因,《语录》中所列的曾氏语录与原文多有不符,存在不少文字上的错漏。举以下数例说明之。

例如,“将才”一章“古来名将”条中,录有“后世将弁,专恃粮饷重优”[1]286一句。经查,此语出自曾氏咸丰三年(1853 年)《与王錱(十月初八日三更)》,但经比对,原文为“专恃粮重赏优”[3]261。《语录》显然将词序弄错了,从而使其意思难以理解。

又如,“将才”一章中,录有“璞山之志,久不乐为吾用,且观其过自矜许,亦似宜于剿土匪,而不宜于当大敌”[1]287条,查此语出自曾氏咸丰三年(1853 年)《复夏廷樾(十二月十四日)》,其中第二句原文为“久不乐为弟用”,最后一句原文为“而不宜于当大寇”[3]393。

再如,“仁爱”一章中“带兵之道”[1]301条,出自曾氏咸丰九年(1859 年)六月初四之日记[4]442,但经比对,此条与原文存在较大差距,特校勘如下①:

带(兵)[勇]之(道)[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仁者,[即]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是也。待弁(兵)[勇]如待子弟{之心},常[有]望其(发达)[成立],望其(成立)[发达之心],则人知恩矣。礼者,[即]所谓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欺]慢,泰而不骄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形无声之际,常有凛然难犯之象,则人知威矣。[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守(斯)[是]二者,虽蛮貊之邦[可]行{矣},[又]何兵[勇]之不可治哉![1]301

还如,“战守”一章中“隘路打胜仗[1]311条,系录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批沈副将宝成禀报战守布置各情由(十月初九日戌刻)》,但其中错漏较多,特校勘如下①:

(隘)[窄]路打{胜}仗,[胜败]全(在)[系]头敌[数人]。若头(敌)[队]站{脚}不住,后面虽有好手,亦被[人]击退[了]。[5]148

(二)删节

《语录》中的曾氏语录,还存在不少对原文进行删节的情况。特举以下数例说明之。

例如,“诚实”一章中“用兵久则骄惰自生”[1]292条,录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批李副郎榕禀报近日军情由(四月二十五夜)》,经查,此条中,《语录》在“此接物之诚也”与“以诚字为之本”之间,删节了“西沤先生所谓‘没有几下’,或亦近是”[5]139等语。

又如,“公明”一章中“营哨之权过轻”[1]300条,录自曾氏咸丰五年(1855 年)《与李元度(十一月十一日)》,但经查,《语录》在“默察之而默挽之”之后删去了原文中的“赏罚之权,不妨专属哨官,收录之时,不妨兼用他籍。哨官得人,此军决可练成劲旅。但”[3]393等语。

再如,“和辑”一章中“祸机之发,莫烈于猜忌”[1]305条,出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复郭嵩焘(五月初五日)》,但在其中的“忮、求二端”之前,删去了原文中“仆近年来自省生平衍咎,不出‘忮’‘求’二字。今犹衰耄,旦夕人地,犹自恨拔除不尽,因环观当世之士大夫及高位耆长,果能铲尽‘忮’‘求’二字者,亦殊不可多得也”[6]等语。

还如,“和辑”一章中“湘军之所以无敌者”[1]305条,出自曾氏咸丰十一年(1861 年)《批唐镇军义训禀报近日军情由(十二月二十七日)》,但在其中的“彼此相救”之后删去了原文中的“朱镇一军出队,与贼接仗,危急之至,屡次派亲兵请该镇派队救应,又有易芸茨函催,李勉亭面催,而该镇始终不发救兵,可恶之至! 我湘军风气”[5]185-186等语。

此外,“兵机”一章中“兵者,阴事也”[1]306条,出自曾氏咸丰九年(1859 年)《笔记二十七则》,但《语录》在其中“如承大祭”与“故军中不宜有欢欣之象”之间删去了原文中的“庶为近之。今以牛羊犬豕而就屠烹,见其悲啼于割剥之顷,宛转于刀俎之问,仁者将有所不忍。况以人命为浪博轻掷之物,无论其败丧也,即使幸胜,而死伤相望,断头洞胸,折臂失足,血肉狼藉,日陈吾前,哀矜之不遑,喜于何有”等语。又在“黄金横带”之后删去了原文中“而骋乎淄、渑之间”[7]之语。

“战守”一章中“凡出队,有宜速者,有宜迟者”[1]310条,出自曾氏咸丰十一年(1861 年)《复刘建德姚体备(五月初九日辰刻)》,但《语录》在其中“不喜做客”之后删去了原文中“近日诸名将,多礼堂好先去寻贼,李希庵好贼来寻我”[8]402等语;在“徒能先发而不能制人”之后删去了原文中“鄙人深以为虑。请阁下与诸公讲明”等语;在“切不可于两层一无所见”之后删去了原文中“懵懵懂懂”四字。

“战守”一章中“一曰扎营宜深沟高垒”[1]311条,出自曾氏咸丰五年(1855 年)《致李元度七月十三夜子刻》,但《语录》在其中“切勿孟浪”之后,删去了“一曰禀报详实。足下专好说吉祥话,遇有小事不如意,辄讳言之。如蒋营之事,至今决裂不可收拾,而后声言,固已晚矣。以后禀报军情,务须至实至详”[3]478等语。

(三)拼接

《语录》将来自曾氏不同文章的内容拼接成一条的情况。试举下例说明之。

例如,“诚实”一章中“楚军水、陆师之好处”[1]292-293条中,“血性必减一分”及以上出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 《复彭玉麟(五月十三日)》[9]577,而“军营宜多用朴实少心窍之人”及以下则出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复李元度(六月十九日)》[9]616,《语录》将两则来自曾氏不同文章的内容拼接在一起。

又如,“诚实”一章中的“凡正话、实话,多说几句”[1]293条中,“尤不可背后攻人之短”及以上文字出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复李瀚章(七月二十一日)》[9]671,而“驭将之道”及以下文字则出自曾氏同治元年《复李鸿章(八月二十五日)》,其原文为:“惟鄙意用兵之道,最重自立,不贵求人;驭将之道,最贵推诚,不贵权术”[10]。

再如,“勇毅”一章中“军事棘手之际”[1]295-296条中,“要胜于他舟之慌乱者数倍”及以上,出自曾氏同治六年(1867 年) 《复李鸿章(六月初二日)》[5]403,而最后一句“必至站脚不牢”,则出自曾氏咸丰九年(1859 年)《复胡林翼(十一月十六日)》,其原文为:“古人云:吾辈若从流俗毁誉上讨消息,必至站脚不牢”[9]305。

(四)改写

《语录》也有将曾氏文章中的部分内容自行改写的情况。试举下例说明之①。

例如,“严明”一章中录有“立法不难,行法为难。凡 立 一 法, 总 须 实 际 行 之, 且 常 常 行之”[1]297-298条。经查,此条出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批李榕禀信尾(三月二十二日)》,原文为:“立法不难,行法为难。以后总求实实行之,且常常行之。”[9]467可见,该条后一句应系由原文改写而来。

又如,“勤劳”一章中“治军之道,以勤字为先”[1]304条,出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致宋梦兰(十一月十六日辰刻)》,而其最后一句“当常常提其朝气”[1]304,则由原文中“求阁下以身率之,常常提其朝气为要”[8]64改写而来。

再如,前述“战守”一章中“凡出队,有宜速者,有宜迟者”[1]310条中的最后一句“贸然出队”,则由曾氏咸丰十一年(1861 年)《复刘建德姚体备(五月初九日辰刻)》中“贸然一出也”[8]403改写而来。

(五)兼用

《语录》还将曾氏原文删节与改写等方法兼用的情况。试举几例说明之①:

例如,“用人”一章中录有“今日所当讲求[者],(尤)[惟]在用人一端[耳]。人才有转移之道,有培养之方,有考察之法”[1]288条。经查,此条系自曾氏道光三十年(1850 年)《应诏陈言疏(三月初二日)》中“今日所当讲求者,唯在用人一端耳。方今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扬之,端赖我皇上之妙用。大抵有转移之道,有培养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废一,请为我皇上陈之”[11]等语删节、改写而来。

又如,前述“诚实”一章中“楚军水、陆师之好处”[1]292-293条,录自曾氏咸丰十年(1860 年)《复李元度(六月十九日)》,其中“风气易于纯正”与“今大难之起”之间,删节了“彭公若尚未归,祈另择一诚实不挑者以为领袖,借资表率。以楚产之良,谓乏朴实头地之品,始不其然,特物色未至耳。国家养绿营兵五十余万,二百年来所费何可胜计”[9]616等语,最后一句“应切戒之”系由原文“歙产尚未经历仕途,而近来颇崇绿营风气。觇国者盖以是病焉。望阁下以为首图而切戒之”[9]616等语删节、改写而来。

再如,“诚实”一章中录有“天下惟忘机可以消众机,惟懵懂可以祓不祥”[1]295条。经查,此条系由曾氏咸丰九年(1859 年)《复胡林翼(九月十六日)》中“然此时只当用老僧‘不见不闻法天下,惟忘机可以消众机,憔懵懂可以祓不祥’也”[9]245一句删节和改写而来。

还如,前述“公明”一章中“营哨官之权过轻”[1]300条,出自曾氏咸丰五年(1855 年)《与李元度(十一月十一日)》,原文中有“此中之消息,望足下默察之而默挽之。赏罚之权,不妨专属哨官,收录之时,不妨兼用他籍。哨官得人,此军决可练成劲旅。但总揽则不无偏蔽,分寄则多所维系,幸垂意焉”[9]506等语。《语录》将此条中“望足下”三字,改写为“应”。

需要指出的是,《语录》中的错漏还造成一些与原文原意不合,甚至相反之处,从而影响到对这些语录的正确解读。

例如,“诚实”一章“人必(虚中)[中虚],不着一物”条中有“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欺其好德之知矣”[1]292之语。经查,此语出自曾氏《读书录·周易·中孚》,最后一句为:“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12]。可见,《语录》将其“不能不”误成“不能”,因此所表达的意思就与原文相反了。

又如,“勇毅”一章“大抵任事之人”条中有“大抵任事之人,断不能有毁而无誉,有恩而无怨”[1]295之语。经查,此条出自曾氏同治三年(1864 年)《加恽世临片(正月初一日)》,原文为:“大抵任事之人,断不能有誉而无毁,有恩而无怨。”[13]可见,《语录》将原文的“有誉而无毁”误为“有毁而无誉”,从而导致意思与原文相反。

再如,“战守”一章“师行所至之处”条中有“此日战罢,有与初议不符者,虽有功亦必加罚。”[1]311之语,令人费解。经查,此条原文为:“次日战罢,有与初议不符者,虽有功亦必加罚。”[14]其意思是前一天讨论决定作战计划,次日战后再总结。《语录》则将“次日”误成“此日”,也就违背了原文原意。

综上可知,《语录》中所辑录的曾氏语录虽然出自曾国藩的著作,但经过转抄和“加工”之后,并不能与曾国藩著作完全画等号。

三、成果的运用

蔡锷当年编辑《语录》,是要借“中兴名臣中铮皎者”曾国藩、胡林翼的名气,提高其吸引力和影响力,以达到训练部队,提升部队作战能力的根本目的。蔡锷所辑录的曾氏语录,有的出自曾氏书信和日记,有的出自曾氏奏折、有的出自曾氏的批语,因而在其语气、用词等方面各有特点。而蔡锷则重在实用,意欲从中编出简明扼要、意思明确、实用管用的语录,因而根据当时练兵的需要,删去无关的文字和内容,并对其进行了剪辑、提炼和加工也就在所难免。

对以上存在的问题分析,除了抄录、编排、出版方面不够仔细而导致错误的客观原因之外,应当还有以下三个方面的主观原因:

一是为了适应现实的需要。清朝时期,“兵”是国家的常备武装力量。在入关之前,清朝主要依靠由旗人组成的八旗兵。入关之后,为了弥补八旗兵的兵员不足,清政府又建立了由汉人组成的汉兵,因其以绿旗为标志,又被称为“绿营兵”。“勇”,又称为“乡勇”,是由于军事的需要,为补充八旗兵和绿营兵的不足而临时招募的兵员,战事结束后,即予以解散,因而不是清朝的正规军队。到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起义之际,八旗兵、绿营兵已不堪一击,曾国藩奉旨“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改非正式的乡勇为练勇(即湘军),定营哨之制,称为“勇营”,成了清政府用来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和后来捻军的重要军事力量。而蔡锷在云南时,所练已为新军,而非曾、胡当时所称之练勇,于是便将所抄曾氏著作中的“勇”一律改成“兵”,同样,将当时曾、胡对太平天国起义军及捻军带有贬义的称呼“贼”“寇”,也一律改成中性词“敌”。

二是为了转换称谓的需要。《语录》中的曾氏语录有一些来自其与他人的通信,因此对他人的自称常用谦称的“弟”字。例如,“将才”一章中“带兵之人”条中“吾谓带兵勇之人”[1]286出自曾氏咸丰三年(1853 年)《与彭洋中曾毓芳(九月十七日)》一信,原文是“弟尝谓带勇”[3]215,其中的“弟”系曾氏对于彭洋中、曾毓芳的自称,指向较窄,不适用于语录、格言体,因而蔡锷将其改写为指向宽泛的“吾”。同样,此章中“璞山之志,久不乐为吾用”[1]287中的“吾用”也是由原文“璞山之志,久不乐为弟用”[3]393中的“弟用”改写而来。

三是为了提炼文字的需要。名人语录需要短小精悍、新颖鲜明,以便于朗诵和记忆,因此,《语录》对原文中的一些无关的文字和内容进行删节和改写也势在必行。例如,前述“勤劳”一章中“治军之道,以勤字为先”[1]304一条,最后一句“惰者,暮气也,当常常提其朝气”的原文为:“惰者,暮气也。求阁下以身率之,常常提其朝气为要。”[8]64显然不适合简明扼要的语录体要求,因此蔡锷在编辑时就作了必要的删节和改写。对于这一点,无独有偶,蔡锷的恩师梁启超也不例外。在其1916 年所编的《曾文正公嘉言钞》一书序言中,梁氏则直言不讳:“是编所取自便省览,故务求简要,往往一段之中仅节数语,不嫌割裂,但求受用耳”[15]钞例1。例如,该书所编之“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大抵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15]3条,就在前后两句之间删节了原著中的大段文字。

为了增进对《语录》中曾氏语录全面、准确地理解,很有必要对《语录》中所辑录的曾氏语录进行一番全面地校勘。鉴此,笔者借编五卷本《蔡锷全集》之机,在书稿中已对《语录》所辑录的曾氏语录做出相应处理:

第一,对于曾氏语录中存在的脱漏、讹误、衍文,均按《蔡锷全集》校勘例,以相应的符号和文字直接进行补充和更正。这样,即可保留《语录》的原貌,又因加了入校勘的内容而可以看出曾氏的原文,方便读者同时了解《语录》中曾氏语录与原文的差别。

第二,对于《语录》中对曾氏原文删节的部分,则以加注的方式进行补全,以方便读者了解其原文原貌,增进读者对胡氏原文全面、正确地解读。

第三,对于曾氏语录中被改写的部分,以加注的方式标出其原文,以帮助读者了解原文原貌,比较两者之间的异同,从而正确理解被改写部分的含义。

第四,对于《语录》中有拼接曾氏语录情况的条目,按不同的原文出处,单独成条,做到一条一出处,以便于读者更好理解各条的内容。

第五,对《语录》中所录的每条胡氏语录均注明其出处,以方便读者查对原文。

校勘《语录》中的曾国藩语录,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工作。我们也希望今后各方面重版重印《语录》时,亦重视对其中曾氏语录的校勘问题,并采取相应措施,加以补救,以促使曾国藩和蔡锷的相关研究更为准确与科学。

注释:

①《语录》中的错字,加入()内,改正字加入[]内;删去或遗漏的字、句、符号加入[]内;衍文加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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