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English”与英语本土化

2023-07-31 09:42魏淑遐
教育评论 2023年4期
关键词:汉英语料词汇

魏淑遐

我国的英语教育发展至今,从培养学生的语言能力,到交际能力,再到跨文化交际能力,学生教育视野愈加开阔,教育目标不断递进。如今,“培养英语学习者的目标不再完全是内化英语母语文化,而是使学习者能够将自己的文化和观点准确地用英语表达出来”[1]。因此,英语的“本土化”势在必行,“中国英语”之说也应运而生。然而,目前“中国英语”的概念界定不清,涉及“中国英语”与英语教学实践的文章难免各执一词,互相龃龉。笔者认为,要解决“中国英语”的理论乱象,进而有效指导实践,关键要把握三个实质性问题:其一,“中国英语”概念应该恪守汉英翻译的产生机制,不宜随意扩大外延,否则容易牵强附会,泛化为广义的二语习得;其二,“中国英语”宜限定在词汇、短语层面,不应拓展至句法或篇章,否则容易与“中式英语”混淆;其三,“中国英语”相关研究应当突破沿用他人语料的局限,自主搜集并甄别语料,聚焦已为英语母语者接受的“中国英语”表达,把握真正地道有效的英语表达,并从汉英词汇翻译入手,导入英语教学。

一、“中国英语”研究现状

“中国英语”的概念可追溯至40多年前葛传椝[2]谈论汉英翻译时首倡的“China English”,专指中国特色词汇的英译,后经许多学者沿用与演绎,其外延不断延伸,如今涵盖了英语教学与使用相关的各类研究。笔者研读了截至2023年2月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上的几百篇主题为“中国英语”的核心期刊论文,发现相关研究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四种:一是英语全球化与本土化视域下的英语变体研究;二是跨文化交际背景下的汉英翻译研究;三是中国英语特征及其教学研究;四是中国英语语料库研究。这些研究视角各异,主要借鉴英语变体理论、语用学、生态学、社会语言学、认知语言学、模因论等理论。可见,“中国英语”一词愈来愈脱离原本的内涵,俨然成为中国语境下英语教学与使用的统称。

虽然有学者对国内“中国英语”研究持乐观态度,认为这一领域已初成气候,但更多学者看到的是问题与不足。潘章仙指出,目前中国英语的研究尚处于初级阶段,深度和广度不够,且多数局限于概念之争。[3]胡晓丽认为,除了概念不清,多数研究缺乏理论基础,方法不明确,总体发展不平衡。[4]方称宇等则表示,除了缺乏系统的理论方法,相关研究还缺乏可靠的语料,难以服人。[5]上述学者的观点各有道理,但他们指出的问题并未触及根本。目前,多数论文的立论依据并不牢靠,结论流于空泛。具有中国特色的英语表达多为零星例子,尚未形成体系,因此不宜贸然冠之以“变体”的名号,更不能想当然地默认“中国英语”已经成熟,可与印度英语、南非英语等变体比肩。全球化环境下,英语的“本土化”要因循时势有节有度地进行,并非所有国家地区都有能力和必要对英语进行全盘“本土化”,否则英语变体林立,英语作为国际普通话的作用便难以为继,甚至可能不断分化,最终沦为不可互解的不同语言分支。诚如一些学者所言:“如果没有共享的、被普遍接受的英语模式,如果每种文化都可以有自己的本族/本土化的英语模式,而导致越来越复杂的英语形式,那么跨文化的或跨方言的交流还有没有可能?”[6]可见,英语在中国的本土化程度并不高,“中国英语”不足以跻身“英语变体”之林。

可是,正因为许多学者赋予“中国英语”国别变体的身份,如今的“中国英语”研究包罗万象,反而失却了其概念意义,成为一个宽泛的空壳。如,英语变体研究、英语教学研究等原本就是独立的领域,大可各自为政,回归本位,不必落入“中国英语”的阴影而显得“面目模糊”,徒增混乱。换言之,“中国英语”这一术语若要避免沦为大而无当的概念,宜守住其源自汉英翻译的内涵,摒弃句法、篇章层面的“中式”英语表达,专指承载中国特色文化事物的英语词汇。具体而言,“中国英语”内容涉及中国特色文化,也即英语母体文化中迄今尚无现成词汇表达的文化事物,其载体依旧是标准规范英语,必须遵循英语固有的构词规律,而其表达效果如何有待实践检验。如此,“中国英语”才能以“词汇”为模因,融入异国文化土壤,广为传播,并反哺我国英语教学。

二、“中国英语”与汉译英

细辩之下,“中国英语”之所以外延不断延伸,继而削弱了自身的理论价值,主要原因是为数不少的学者从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角度探讨英语的特征,常常将“中国英语”与“中式英语”相提并论,论述范围往往涵盖语音、词汇、句法、篇章等各个层面。他们混淆了二语习得中的“中式英语”与对外交流中的“中国英语”:“中式英语”源自英语学习者在使用英语时生硬的“汉英”思维转换,涉及词汇、句式和篇章等各个层面,向来属于二语习得中母语负迁移的批判对象,且无法被英语母语者接受;“中国英语”则源于对外交流时严谨的“汉英”翻译,是为了表达中国特色文化事物、弥补英语词汇空缺而生造出来的词汇,多为传播中国文化的有益载体,最终都会为英语母语者接受并沿用。两者在词汇层面有重叠,而在句法和篇章层面则仅有“中式英语”,无“中国英语”一说。故而,有敏锐的学者指出,“中国英语”只存在词汇、短语层面,不涉及句法、篇章。更有学者明确提出,“在词汇层面上,中国英语的产生往往是通过翻译实现的”[7]。既然如此,我们应从汉英翻译角度考察“中国英语”。

确切的说,此处所谓翻译专指汉译英,分为显性汉译英(一般为中国人所为)和隐性汉译英(一般为外国人所为)。前者的典型代表为汉英词典,如《新世纪汉英大词典》中的文化限定词译文皆为典型的“中国英语”。后者可以以欧美报刊杂志上外国作者使用的涉及中国文化的词汇为例。如,范勇从2009年至2010年《纽约时报》登载的涉华报道中搜集到500多条“中国英语”范例,发现“译借词”是美国主流媒体中最有代表性的“中国英语”类型。[8]

许多学者认为,通过汉英翻译产生的“中国英语”是母语负迁移的产物,带有“中国味道”,疑似“中式英语”,如“三个代表”的译文“Three Represents”,将英文动词当作名词使用,奇怪拗口,不合常规。笔者认为,“中国英语”具有中国味道毋庸置疑。这些词汇在英美文化中并不存在,原本就是“无中生有”,与原有的词汇相比,自然有别。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中国英语”逐渐在英语主流文化中扎根,其“中国味道”混杂于“法国味道”“意大利味道”“日本味道”当中,不必时时刻刻标榜“中国”,自可悄无声息地散播中国文化气息,于无形中铸永恒,如“fengshui”(风水)、“taikonaut”(太空人)、“tofu”(豆腐)等词汇表达已在英语国家通行,在欧美影视剧中常可见其踪影,可谓“中学西渐”的典范,这才是对外交流的最高境界。

三、中国英语与英语教学

“中国英语”在对外交流中不可或缺,且有利于潜移默化地弘扬中华文化,英语教育界应当重视“中国英语”,将其纳入教学。放眼中国的社会现实,“崇洋媚外”之风已然过时,用英语对外界讲述“中国故事”才是当务之需。然而,长期以来,虽然“中国英语”在学界论者众多,但理论争鸣居多,实践探讨不足,这一概念还未充分引入课堂。中国英语教学一线仍旧多数以英美文化为尊,为“原版教材”是瞻。

近年来,随着“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不断推进,这一现象有所改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学术界,许多学者出版专著,强调“中国英语”的重要性,呼吁将其纳入课堂教学;市面上,出版了不少有关“中国英语”的教材以及读本,为“中国英语”的教学实践提供了语料支撑。

(一)理论探讨

众所周知,英语在中国的定位是外语。“中国英语教学基本上是中国人在中国教,中国人跟中国人在中国学,学了首先主要在中国用。”[9]中国人在中国用英语不是为了和中国人交流,而是与外国人交际,在中国语境中使用英语往往触及更多与中国相关的话题,因此中国的英语学习者在了解外国事物之余,更要学习用地道英语描述中国事物,才能真正发挥交流作用。

为此,有学者撰文强调我国英语教育除了帮助学生掌握标准的英语表达,还要重视培养他们的文化自觉,因此“英语课本应导入中国文化,体现中国英语的特色”[10]。还有学者从教学要求、教材编写、教学方法等方面提出英语本土化教学的改革思路,如李建夫提倡本土化英语教学的“文化途径”,[11]沈惠忠、袁轶锋提出融合重要儒学原理的“中国式英语教学模式”[12]。

有不少学者出版了主题为“中国英语”的专著。如,范勇所著《美国主流媒体上的“中国英语”实证研究》除了分析美国主流媒体使用的各类“中国英语”外,还探讨了高等院校如何有效地将“中国英语”教学纳入跨文化英语教学框架;李伟娜所著《计量世界里的“中国英语”——以摘要文体为例》从中国作者的英文论文摘要入手探讨中国英语,揭示了其在词汇和句法层面的特征;秦晓惠、邸乙娟所著《基于众源方式的〈中国英语词典〉编纂与使用研究》不但综述了中国英语研究的历史及现状,而且尝试构建了中国英语词汇的认定标准,可应用于教学实践中的语料搜集与甄别。

(二)语料支撑

理论必须结合实践,否则只是空谈。以往的英语教材往往直接从欧美作家的作品中选文,内容基本为英美文化相关主题,鲜少论及中国,造成英语教学中的“中国文化失语”现象。其后果是,中国学生虽然学习英语多年,但学非所用,现实生活中需要向外宾介绍中国事物时却力不从心。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近年来市场上涌现了不少相关教材、读本等,可供一线教师选用。

教材方面,黄建滨主编的《大学英语拓展课程系列:中国文化英语阅读教程》涵盖了中国的体制、历史、菜系、名胜、艺术、名人、中医、建筑等主题,还配有阅读习题,可帮助学生积累有关中国特色文化现象的英语表达,跨越对外交流的语言藩篱。王志茹、陆小丽主编的《英语畅谈中国文化》依托线下课堂与慕课脚本,围绕中国文化主线,介绍中国的哲学、服装、建筑、节日、美食等,结合经典选文阅读及配套任务,将中国文化有机融入阅读练习,综合提高学生的英语应用能力。胡晓琼等主编的《文化中国英语教程》用英语介绍了神话、哲学、饮食、中医、建筑、民俗等中国文化专题,让读者在学习英语的同时内化中国文化知识,增强文化自信。北京教育出版社与牛津大学出版社(中国)有限公司联合编写、出版的《牛津英语话中国——新时代英语教程》为分级别听说教程,同时配有相应读物,阅读与听说并行,中华文化和国际思维兼顾,还提供教学课件、教案、线上课程、戏剧剧本等全套教辅材料,方便教师酌情融入课堂教学。

读本方面,胡榕编著的《英语畅谈中国文化76主题》囊括了76个有关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风俗的热门话题,如历史遗迹、人际交往、时尚生活、文化碰撞等。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中英美三国教育专家和翻译专家联袂编写的《用英语讲中国故事》采用汉英对照形式,讲述了中国的风物、习俗、圣贤、人物、成就、艺术、精神等领域的中国特色故事,是一套分级别通俗读本。国际知名英语教学专家梅琳达·莉莉·汤普森(Melinda Lilly Thompson)主编的《中国好故事Tales of China》系多位谙熟中西文化的英语母语作者合著,两部丛书各有侧重,分别诠释了中国的传统故事与当代生活。著名英语教学专家泰瑞·菲利普斯(Terry Phillips)主编的《中国风英语分级阅读》是一套英语分级绘本,从孙悟空、熊猫、京剧等家喻户晓的事物入手,每个级别都科学穿插传统故事、民俗工艺、名胜古迹、诗词歌赋等,生动呈现了多元的中国文化面貌。

这些教材、读本虽然主题有所重叠,但文章的选材、编排各有千秋,相得益彰。如若得到充分利用,纳入以英美文化为主流的课堂教学,想必可以补充英语教学内容,学有所得的中国学生在现实中面对外国人时,也可不再慨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三)“中国英语”教学的切入点——汉英翻译

有了理论探讨和语料支撑,最重要的是如何将理论学说和丰富语料融入实际的英语教学。笔者认为,“中国英语”教学的切入点是其产生机制——汉英翻译,若使用得当,翻译是学习外语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从汉译英着手,能将“中国英语”词汇有机地融入教学,这与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改革方向也相吻合。自1987年起,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题型历经6次调整,翻译题从无到有,从小分值到大分值,从句子翻译到篇章翻译,从侧重英汉互译到着重汉译英,比重不断增大,与现实需求愈加贴合。大学英语四、六级是绝大多数中国英语学习者在校期间参加的最高级别英语考试,其单列的汉译英题型充分凸显了“中国英语”的重要性。

那么,如何将“中国英语”系统地融入教学呢?笔者认为,一线教师可根据自己的教学需求,参考上述可以获取的语料,自主创建“中国英语”语料库,收录地道的“中国英语”表达,借助语料库软件分类统计各类词汇,设计为练习,要求学生“回译”成汉语,随后再将汉语“回译”为英语。这一过程可多次进行,从而帮助学生通过双语反复对照的方式掌握中国文化的地道英语表达。如此“输入”与“输出”回环往复,可形成英语学习闭环,解决“学非所用,用非所学”的痼疾。

四、结语

“中国英语”源自汉英翻译,其落脚点是“英语”,而非“中国”。因此探讨“中国英语”,不宜从国别变体角度去美化与拔高汉语思维导致的词汇语法错误,而应立足中国人主要面对外国人才使用英语的现实,从受众接受角度考虑,始终遵照标准英语规范去创造与评价中国特色事物的英语译文。在教学实践中,教师可通过搜集已经进入国外英语语境的有关中国社会文化的“英语”语料,创建《中国英语语料库》,从中剥离出“中国英语”词汇,将其融入我国各层次英语教学,有的放矢地提高我国英语学习者的英语表达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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