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与组织:中共对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 运作(1921-1923)

2023-07-27 14:45左世元
关键词:路矿安源工人

左世元

(湖北理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安源煤矿位于湘赣两省交界处的江西萍乡县东南六公里处的安源镇,西、北、南三面分别与湖南的醴陵、浏阳和攸县等接壤。安源在行政区划上虽隶属江西省,但在方言、宗教、剧曲及其体现当地文化特色的内容深受湘味文化的影响。萍矿(主要集中在安源)煤炭的开采历史可追溯至汉代,此后绵延不绝,至清代中叶已经由一家一户发展为几家几户集股开采。洋务运动后期,为解决汉阳铁厂燃料问题,盛宣怀在萍乡设立煤炭总局,采用新式机器大举开采,煤炭产量大幅提升,1909年年产量已超过100万吨,1911年继续增至115万吨。[1]安源煤矿的开发,吸引了大量省内外劳动力,成为近代中国产业工人比较集中的一个地区。[2]

一、路矿工人的生存境况——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前提

安源煤矿在不同的发展历史时期,其工人人数变化很大。1898年3月萍矿初建时,工人数千,多为临时工。1907年萍乡煤矿建成时,路矿工人达七八千人,其中矿工六七千人,路工约千人。一战爆发后,世界对钢铁需求的激增刺激了汉阳铁厂和萍乡煤矿的快速发展,安源矿工1915年前后达到15000人,加上株萍铁路约2000人,总计17000余人。[3]p97至1922年前后,随着一战的结束,安源路矿员工人数亦随之有所下降,“全矿雇用工人凡一万二千余人”,另“株萍路局工友一千一百余人”,路矿两局工人共计1.3万余人。[4]p114、116此外,安源矿区常有失业工人四五千人,是路矿的产业后备军。安源路矿员工的来源亦常有变化。安源煤矿初建时,工人主要来自萍乡和附近湖南农村的农民,[5]p387、449随着煤矿的发展,工人主要来自赣、湘、鄂三省,其中安源本地人约占50%,湖南人占30%,湖北人占20%。[3]p97据《大公报》调查,萍矿技术与管理人员多来自浙江与广东两省,而矿工则大半来自湖南湘潭、长沙、醴陵等县,本地人也不少。[6]p459另外,安源煤矿工人队伍与其他行业比较,有两个明显的特点:一是年轻。点工的年龄在26岁至40岁之间,约占点工总人数的60%以上。包工更为年轻,26岁至40岁的约占包工的70%。这种年龄结构,与煤矿地下作业艰苦的特点分不开,年老体弱很难胜任。二是文化素质低。不识字的工人有4000余人,占路矿两局工人总数的1/3强,其余约50%的工人是半文盲和粗通文字者。[4]p415壮年以上的工人,不识字的比例更大。按工人俱乐部青年部的调查,青年工人中识字的仅占25%。[3]p97

安源矿工在帝国主义、官僚买办和封建主义的层层压迫和剥削下,劳动条件和生活条件都十分恶劣,处境十分悲惨。矿工井下工作的劳动工具十分简陋,主要是岩尖和斧子,照明用的是茶油灯。采煤空间十分低矮,人在窿中无法直立,多是由个头相对矮小且年轻力壮的矿工或蹲或侧躺采掘。所挖之煤用篾箕拖或者挑到主巷道再由电车拉到地面。“二三尺高之煤窿内的炭——须用竹筐拖出,……他们工作时之使力,非用手,亦非用肩膀,乃是伏身头顶,如牛马之驮车一样”。[7]p868在缺乏任何劳动保护用具的条件下,工人在井下劳动时赤身裸体,仅自备一条约三尺长的蓝布包在头上,出矿井用来围身遮羞,到澡堂便当洗澡巾。因通风不良,工人往往要在36度以上的高温中劳动。矿井内不备饮水,工人们常常不得不喝地下渗出的脏水解渴甚至充饥。在这种缺乏安全设备的条件下劳动,所以矿内冒顶、穿水、瓦斯爆炸等事故的发生便是家常便饭。[8]p46据调查统计,1905年超过90名矿工在一起瓦斯泄露中死亡。3年之后,超过200名安源矿工在一场地下火灾中丧生。1917年,92名工人在中心煤坑的一次煤气爆炸中被烧死,这次事故导致煤矿关闭了整整一个星期。3年后,39名工人在另一次煤气爆炸中丧生。次年在一次由炸药引起的火灾中,40名工人丧生,20名受伤。换句话说,在中共进入安源之前的15年里,大约有450名工人在一连串的重大事故中丧生。[9]p26疾病也是经常导致矿工死亡的一个重大因素。据萍乡煤矿医师颜福庆1918年2月报告,窿内90%的矿工患有钩虫病,还有最终会剧痛致死的黑肺病在矿工中大范围肆虐流行。矿工的生活环境亦极为糟糕。围绕着煤矿坐落着四个宿舍区,每区居住着几千个工人。这些宿舍是空间狭窄、黑暗潮湿的小屋子,除了极度疲劳的12小时上班时间之外,工人们就在这样的小屋子吃饭和睡觉。矿局为了便于管理和约束工人,设置窿工餐宿处,东西南北四处共计房屋百余间,每间约丈余宽,2丈余深,须住48人,由于房屋不足,有的甚至要住50余人。房中床俱叠置,空间狭小,空气恶劣,地位低湿,甚至连一“栖流所”都不如。“窿外工人亦稍有寄宿房屋,但亦不敷用。他如食宿处食料更属粗陋无比,工人洗澡池直等于一小市之泥沟,实为世间绝无而仅有者!诸如此类,均非生人所能堪”。[4]p115这些又阴暗又肮脏的工人宿舍与为公司职员层级的技师和管理人员所提供的向阳而且宽敞的住宅,形成鲜明对比。

为加强对工人的压榨和剥削,安源煤矿广泛使用包工制。建矿之初,煤矿窿内采矿、支柱、搬运三项工作全部采用包工制,后扩大到地面洗煤、炼焦中的装运工人。包工分包工头、管班、大工、小工。工人统由包工头直接管理。据1922年《萍乡煤矿工人通守规则》第6条规定:“各处工匠工人至工场工作时,均应恪守秩序工作,惟管理人及工头指挥是听,不得越分抗违”,否则“应予开除”。[3]p981922年前后,萍乡煤矿有包工头400余人,窿内工人6000余人。休息为大礼拜制,即每月1日和16日两天休息。同全国各地矿山工人一样,萍矿工人除了劳动条件差,还有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高。矿局仅在建矿初期实现了几年的三班制,即8小时工作制;后随着煤炭的需求增加,矿局加强了对工人的压迫,从1906年6月开始由三班制变为两班制,工人由每天工作8小时变为12小时;工人每半月休例假一天,但不给工资。工人为生计所迫,有的甚至经常打连班,夜以继日连续工作24小时。[8]p45

在包工制下,矿工饱受封建性工头敲骨吸髓的剥削。安源煤矿除少量技术工种实行点工外,其余的都是包工,因此工人在出卖劳动力过程中,不能与矿局资本家直接交易,中间还要经过包工头的剥削。[4]p114在包工制下,包工头包揽某项生产工程,一般都具有垄断的特点:一是排除其他包工头的揽人;二是排除工人直接与矿局发生雇佣关系。工头不是凭借资本,而是凭借他们对企业内外统治势力的依附关系来对工人实行剥削。工头剥削工人的手段很多,主要是给工人发工资时以铜元代替银洋和剥削尾数。如对于窿内工人,矿局应给每人每日工资合银元二角七八分,工头所给工人工资却只合铜元二十六七枚,根据当时的银元与铜元的兑换比差,1元银元可兑换210余枚铜元,如此一来,二角七八分到工人手里只剩下一角二三分。仅此一项,工头即夺去工人工资的一半以上。何谓“尾数”?即工人工资在1元以上者给1元,不足1元者则以不足数之铜元付给,由于银元与铜元兑换的比差,工头如此又可从中剥削去尾数的一半。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剥削,此外还有歇工扣伙食、误事罚工资、重利剥削等。在这种高强度的剥削下,工头获利颇丰,每月收入达七八百银元,有的甚至超过千元。工头们还与职员勾通一气,采取种种收发,虚报冒领,从矿局方面攫取利益。[4]114-115工人们在如此恶劣条件下从事如此繁重的劳动,在1922年9月罢工以前,人均所得工资月薪为9.49元,仅是矿局高级职员月薪的(400-600元)的1/60至1/40。[8]48-49即便如此,工人还要遭受工头的“变洋为串”、剥削尾数及矿局资本家发行矿票和竹筹贬值的损失,微薄的9.49元估计还会被夺去一半左右。

工人除了要受路矿当局和工头职员的压榨外,还要遭受洪帮等帮会的盘剥。安源是秘密会党比较集中的地区,无论谁来安源做工,都得向青红帮送礼,不然站不住脚。[9]P26洪帮头目充当矿局的顾问,包工头大多是其徒弟;洪帮与矿局沆瀣一气,利用所谓江湖“义气”“保护穷人”“为穷人谋福利”等欺骗工人。[7]p896安源的帮会会众源于曾国藩的湘军。1864年清剿太平天国之役结束,湘军被解散,十万余名昔日“勇士”突然发现自己无用武之地。这些年轻力壮、别无技能的退伍兵丁便从湖南向中国中部各地四散,寻找其他可能出路,后来大多成为哥老会成员。萍乡、浏阳和醴陵三个县所代表的边界地区,“向为湘赣两省哥老会党聚合之渊薮”。[10]p67-68萍乡的好几个城镇,就是由秘密会党控制的著名的赌博和娱乐中心。安源矿工由于职业性的自然集中,他们的贫困拮据,以及他们与传统政治权力隔离疏远,容易为秘密会党提供招募对象。[11]p71安源的帮会组织如哥老会在当时有很大的文化势力,街上妓院、赌场、鸦片馆都是由他们所控制。帮会文化宣扬的江湖义气、派系斗争、劫富济贫等本土化的封建愚昧思想在当时安源工人中影响较深,几乎所有工人都加入了帮会组织,幻想通过加入帮会以保全自己。[9]p29

此外,由于矿区工人的生活异常艰难,不同群体之间存在巨大的不平等,所以超自然的信仰和仪式在当地文化中占据中心地位。安源社会的文化阵地几乎为封建宗法的帮会文化和外来基督教的教会文化势力所统治和垄断,“该处新思想,除却学校外,未曾输入一点”。而在帝国主义(当时主要是德国和日本)的支持下,基督教在安源也“颇有势力”。在当时的安源这样一个小山窝,竟然密布了20多座教堂、庙宇,“天主教很是威风,由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建造,福音堂由英国人建造,而中华圣公会则是日本人建造”。帝国主义利用教会进行文化渗透和其他侵略掠夺,大肆宣扬各种忍受苦难的思想来麻痹工人斗争的意志,并牢牢控制着安源当地教育地盘。当时矿上学校的许多教员大都是基督教徒,新文化、新思想很难进入。“安源本地学校——萍矿所办之萍矿小学校,内中有基督教徒指挥,欲与接近,颇形困难……其他各小学,教育思想顽腐,根难与接近”。[4]p480

二、通过教育唤醒阶级觉悟——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条件

在路矿资本家、地方豪绅和封建把头的剥削和压迫下,安源工人阶级具有改变自己悲惨境遇的强烈要求,其反抗从来没有间断过。1905年4月,萍矿的华、洋监工以工人“做事贻误”为名,扣除工人工资,激起工人愤怒。在段桂山、伍锡林的带领下,数千工人砸烂了德国监工的住宅和窿工工事房,打了监工,举行罢工。1906年,安源矿工参加了由洪江会首领肖克昌领导的萍浏醴起义。1913年5月工人群众同工头清算工价,形成风潮。同年10月,又发生工人反对德国工程师殴打工人的斗争。一战结束后,安源矿工掀起驱逐德国人的斗争。从最初反对洋人毁坏机器、痛打华洋监工总管,稍后参加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起义,到驱逐德国工程师,安源工人在刚刚形成为阶级的21年中,有文字可考的群众性斗争即达8次。[8]p62

然而,工人的处境并没有发生些许改善,工人若稍稍表示反对,轻则开除,重则置之监狱,对此“无可奈何”。在受教育权被剥夺、长期受封建礼教宗法帮会思想的束缚和统治阶级愚民政策等毒害和麻醉下,安源工人形成了对矿局、官府和帮会、教会的敬畏、顺从和幻想,看不到自己悲惨命运的根源所在,“心理只知道作工受雇主们的欺侮,也绝不想本身有团结反抗这种压迫的可能”。[4]p96安源路矿工人“已经具备了作为成功的因素之一的人数”,但是“只有当群众组织起来并为知识所指导时,人数才能起决定胜负的作用”;[12]p136若他们的运动不同社会主义学说相结合,“就永远摆脱不了自发的状态”。[13]p256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的成立,给安源路矿工人命运的改变提供了重大转机。中共一大明确要加强与工人阶级的联系,并使党的根基深植于工人阶级之中,确定党的任务应首先以主要力量领导工人运动。在中共的领导下,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于同年8月11日在上海成立,毛泽东任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湖南分部的主任,工作重点是湖南各地以及其江西安源路矿。为此,毛泽东“几次”[14]p43到安源进行考察,以走亲访友的名义,深入到工人最艰苦、最危险的矿井工作面,从拉家常入手了解工人想什么、做什么、需要什么等等,并启发工人受苦不是命里注定,是帝国主义、封建把头压迫剥削的结果,播下革命的火种。毛泽东由此认定:安源路矿工人众多,且深受矿局资本家和封建把头的剥削,是一个工人运动很快可能开展的地方。[7]p907

在当时环境下,要想把安源路矿工人组织动员起来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对长期受到封建礼教和帮会思想束缚的工人阶级而言,当路矿当局对他们进行压迫,只有自身“形成了包括阶级意识和工会组织在内的集体行动资源时”,“就会开展集体行动”。[15]p14据此,中共湖南党组织确定对安源的方针是,以党组织为领导核心组织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具体措施是:通过兴办平民教育,利用一切合法的可能,争取公开活动,以便和工人群众接近;开展工人教育,宣传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启发工人阶级觉悟;发现、训练和组织工人中的优秀分子,建立党的支部,作为团结广大工人群众的核心;以解除阶级压迫为宗旨,成立工人俱乐部,逐渐把全体工人团结起来;从安源当时的条件出发,把路矿两个企业的工人组织在一个团体内。[7]p907-908

开办平民学校是中共打开安源局面的关键,1921年12月在湖南支部书记毛泽东的派遣下,刚从法国回来的李立三便前往安源紧张地投入这一工作。李立三利用各种关系和渠道,以“帮助工人增加知识,发扬德性”的名义要求在安源开办平民学校,很快便得到了县知事公署的批准。平民学校开办后,又于次年1月举办了安源工人补习学校。[4]p117平民学校即工人子弟学校,多是附近工友的子女,约30余名,采用复式单级的编制;补习学校的学生全是路矿工友,约60余人,按程度之高下,分为两组,讲授内容是马列主义基本知识,目的是要使他们明白“工人在世界上之地位及有联合起来组织团体与资本家奋斗以减少痛苦解除压迫之必要与可能”。教材先是采用长沙粤汉路工人学校的讲义,后自编了一套适合安源路矿工人实际情况的教材,如《小学国语教科书》《工人读本》(共三册)、《补习教科书》(共四册)等,工人通过学习“由是渐觉他们底生活痛苦了,思有以改善之”;[4]p171教学形式,形成了一种以学校教育为主阵地,同时兼行宣传教育、游艺教育等形式的工人教育的大教育格局;教学内容,注重科学文化知识的传授,同时将马克思主义的灌输与思想政治理论的提高紧密结合起来,促进阶级意识的觉醒;教学方法,处处以工人日常生活为出发点,紧密联系工人日常生活的实际问题进行教学,强调教学和训练做事能力相结合,课堂教学和课外实践相结合。在向学生传授知识时,“注意他们日常生活的需要”,并应用这些日常生活的材料来引导他们分析自身生活困苦的根源及社会的罪恶,“以唤醒其阶级觉悟”;同时注意“训练战斗能力”。[8]p334

事实证明,中国共产党在安源举办的工人教育是成功的。1925年9月长沙《大公报》报道:“安源工人学校补习、子弟、妇女职业三部统计,已有学生一千八百人,年支教育经费一万五千元”。[8]p1200据不完全统计,从1921年至1925年近5年时间,工人补习学校共开办了50个班,共计4750余人接受过教育,占萍矿工人总数近一半。从实际效果来看,“不过四年,安源工友不认字的恐怕是没有了”。[4]p269一个企业有这么多的工人接受了教育,这在当时的中国绝对是少有的。“中国矿区有此,实属难得。”[8]p1169在此之前,安源的“工友们只知胼手胝足整日地劳动,毫无听得反抗压迫阶级的呼声”。他们的子女“望着商场化贵族式的学校,不得其门而入”,将来除继续受资本家的奴役外别无他途。[4]p170-171在工人教育的推动下,工人群众逐渐觉悟了,已不复是毫无头脑任人驱使摆布的“乡巴佬”了,开始感觉到“工人不是本来粗,要求教育才劳动”,“人生在世上,个个应该读书”。他们逐渐认识到劳动的神圣,劳工的伟大,“慢慢懂得了受剥削、受压迫的根源”,认识到要同资本家和帝国主义作坚决的斗争,必须组织团结起来。[8]p829-836

在工人教育的冲击下,安源腐朽反动的旧文化势力受到削弱并逐渐淡出历史舞台,工人的思想获得了极大的解放,觉悟有了明显的提高。曾经极为发达的帮会组织,后来就随着安源工人全体退帮而加入俱乐部这个产业工会而一落千丈,“工人运动兴起后,洪帮就瓦解了”,[8]p900安源工人中的帮会思想亦随之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造和克服;安源的基督教文化,也在工人教育开展下大为削弱,一位1925年访问安源视察圣公会教堂的美国传教士沃尔沃斯·汀曾发出这样的感叹:“这里所有人都属于工人俱乐部,其成员多达一万三千人,由志大才疏的年轻煽动者领导。一入俱乐部大楼,便面见一幅马克思的巨型画像……有个能容纳两千人的会堂,在此聆听到的训诫与资本主义针锋相对。”[16]随着工人教育的兴起和工人俱乐部的创办,以前工人之间盛行的打架、吸食鸦片、赌博、嫖娼之风明显减少,安源社会风气显著改善。

三、工人当家做主的保障——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功能

在工人教育的开展和工人群众阶级觉悟提高的同时,中国共产党在安源的党团组织也相继建立起来,成为领导工人的坚强核心。在李立三的努力下,1921年底周镜泉、李涤生等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了由8名团员组成的小团体。随后,工人夜校变成了党的“中心机构”,发展了一批工人阶级的优秀分子,并在此基础上于1922年2月成立了由6人组成的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李立三任书记。

安源成立了党团组织,表明中国共产党的力量已经植根于安源工人阶级,成立工人俱乐部的时机业已成熟。此前,安源路矿没有形成纯粹的工人团体,“间亦有结兄弟同乡会等小结合”,但对工人群众的利益没有多大关系;[4]p116普通的结盟拜把,一般是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最多不过几十个人,对整个工人阶级的利害也不可能发生有意义的影响。[6]p482由于安源路矿“工友性质俱十分激烈,不畏生死,重侠好义,极能服从,又以万余工友,团聚一处,声息相通”,故“团结力亦十分充足”,同时“工作既如是之苦,压迫既如是之重,待遇既如是之虐,剥削既如是之深”,因此“组织团体,解除压迫,改良待遇,减少剥削”的口号一出,即“万众景从,群焉归附”。[4]p1161922年5月1日中共安源支部根据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指示,不分地域、不分党派,按照产业分类将安源路矿工人组织起来[17]p5、2,成立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俱乐部选举了李立三为主任,朱少连为副主任。俱乐部的宗旨是“保护工人的利益,减除工人的压迫和痛苦”,[4]P117但为不引起反动势力的注意和敌视,对外仍以“联络感情、涵养德性、互相帮助、共谋幸福”相宣传,具体包括教育、互济、游艺事业等内容,同时对选举工人代表、领导机构的组成与运作、经费、会员的权利和义务等多方面都做了明确的规定。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俱乐部是安源工人群众对“共同利益”的承认,从而为社会运动潜能“变为现实”提供了坚强的组织保证。[18]P8

俱乐部成立之初并没有公开表明要保护工人的利益,因此对工人吸引力不大,导致加入者不太踊跃。毛泽东安源巡视后,领导者们认为俱乐部的真实宗旨仍不宜对外公开宣布。为打破工作的突破口,安源党支部决定创办消费合作社,李立三兼任经理,以从合作社“可买便宜货”为口号向工人群众宣传。[4]P117起初,合作社入社社员仅30余人,集资百元,不能独开门面,仅在工人补习学校内附设一店,贩卖为数不多的布匹和日用品。“此时规模虽不甚大,而合作社的意义与利益,却已深深印入工友的脑筋中了。”[4]P190通过合作社小规模的竭力宣传,工人群众逐渐靠近和加深了对俱乐部的了解,于是“加入俱乐部者因是渐众”。[7]P1167

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以马列主义思想为指导,遵循苏维埃政权的“民主的集权制”原则,具有无产阶级“半政权”性质建设的雏形。俱乐部的基本组织是十人团,即部员每十人(或十人以下)联成一团,选举十代表一人;再由十个十人团(或十个以下)选举百代表一人;每工作处选举总代表一人。总代表百代表由各该处十代表选举之。由各处总代表组织最高代表会,为俱乐部最高决议机关。俱乐部各种较大事项,皆须在最高代表会议通过。换言之,“由十代表大会选出的总代表与百代表所组织的总代表会议与百代表会议,是俱乐部立法、行政及管理的最高机关,等于苏维埃俄罗斯的中央执行委员会”。总代表会议“有权指挥俱乐部及俱乐部所属一切机关”,“整理统一立法上行政上的行动”。代表仅限于路矿两局、俱乐部部员,直接民主选举产生,其中总代表40余人,百代表130余人,十代表1300余人,代表13000余工人群众组成最高权力机关十代表大会,行使管理路矿工人中一切事务的权力。总代表会议与百代表会议因为要执行俱乐部一切事务,遂选任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会由百代表会议选举委员长4人组成的主任团(其中正执行委员长1人和副执行委员长3人)及专任执行委员10人组成(见附图二)。 在各级代表会议闭会期间,主任团为俱乐部最高机关,总理俱乐部一切部务。[4]140、142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安源路矿工人意识到本阶级力量的强大,工人俱乐部遂因应而生,将使得安源的反动势力在它面前“俯首称臣”。[18]p41

“因事实上的需要”,俱乐部在前期设有教育、互济、会计、文书、庶务、讲演、游艺、交际八股,每股设股长一人,委员人数随事实的需要而定(见附图三)。后因俱乐部事业的扩充,在此基础上又增设经济委员会和裁判委员会,同时设有青年部和劳动介绍所。俱乐部内部机构从上至下组织严密、机构合理、层级清晰、分工明确,始终结合安源路矿工人的实际需要,紧紧围绕宣传、组织、动员和领导工人运动的中心工作,为后来其他地区工人运动的开展和无产阶级地方政权建设提供了有益的历史借鉴。[19]p103

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组织图二(附图三)

四、领导和组织工人开展斗争——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作用

“工人要发起代表他们利益的集体行动,远不只需要阶级矛盾。必须创造一种意识形式,让它把马克思的工会意识转变为革命的集体行动”。[18]p15在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工会运动过程中,首先注意把维护广大工人阶级利益放在重要地位,强调工会的阶级性。在维权职能方面,俱乐部敢于和善于维护工人的各项切身利益,切实解决工人群众的具体困难,并注意近期利益和长远利益的有机结合,使“从前是牛马”的安源工人的经济地位和人格待遇都有了明显地改善。下面仅就与工人利益关系密切的机构作一简单介绍。

一是工人消费合作社。工人消费合作社是俱乐部为了工人互济或减轻工友生活负担而创办,内设兑换、粮食、服物、器用四股,各股股金是向工人发行股票,每个人认购若干而筹集。消费合作社是安源工人的创举,为互济工人、减轻工友负担、提高工人抵御生活风险,起到了重要作用。[19]p105

二是劳动介绍所。劳动介绍所是负责介绍失业的部员到路矿两局工作的机构。它的意义在于“预防工业失业”和“为失业者谋生活之出路”,[4]p197后来因为俱乐部与路矿两局订有协议,以后增加工人,须尽先由俱乐部劳动介绍所介绍,所以它还是保护工人的团体契约权,亦即保护俱乐部代表工人之权以至保护俱乐部本身存在的必要措施。劳动介绍所创办之初,由于“方法未尽完备”,“外界情形又实困难”,且工人对劳动介绍所的作用“多不明了”,效果不是很好;[4]p195大罢工胜利后,劳动介绍所内部经过整顿改革,从1923年8月至1924年12月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工人报名失业的人数总计154人,经介绍重新就业的有46人,占报名人数的30%,重新就业率比上年提高11%。[8]p233

三是故工抚恤会。故工抚恤会是对部员中因病身故或因公致病给予一定抚恤的机构。自俱乐部互济股努力提倡各工作处工友组织后,到1923年工人俱乐部换届选举前夕,仅有洋炉炼焦处、食宿处、电机处、洗煤处、公事房、修理厂等6个工作处相继成立。其组织方法有采用委员制,也有经理制的。集资的办法和抚恤办法各有不同。以上组织了抚恤会的六个工作处,已照章实行了抚恤的有食宿处亡故的3位工友,每人约给44吊300文,相当于银元十一二元。“钱虽为数不多,而裨益于死者实非浅鲜”。[4]p198

四是安源工人纠察队。1922年5月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成立时,就组织了监察队(不久改名为纠察队和纠察团),“对内监察工友之行动,对外侦察和防御破坏本部之图谋和行动”。[4]p363安源工人纠察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保护工人利益的重要武装力量。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工人俱乐部逐渐成为安源工人阶级自治的一个机构,将“矿的命运当时掌握在工人手中”,[7]p901不仅成功地保护了工人的切身利益,还有效地维护了安源地区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在推行工人自治过程中,俱乐部不仅专门制定和颁布了一个自治条规,严令禁止各种不服正当管束、赌博斗殴等不良行为,而且还专门组建成立了各种工人自治机构。如为遏制工人的违纪行为,同时也为了避免受地方司法机构的盘剥,俱乐部于1923年5月创设了一个裁判委员会,负责处理工人的斗殴、赌博、不守厂规等违纪行为,裁决工人之间和工人与资方之间的纠纷。当时该委员会对于工人的各种违纪行为,轻者说服教育,重者如行凶殴打、恃强凌弱、违反本部规章、破坏公共利益、扰乱秩序、聚众酗赌等行为记过或罚工,对于情节严重或超越了俱乐部管辖范围的行为“即送警”。[4]p161裁判委员会共有三届委员,共受理事件530件。[19]p438安源工会推行的自治活动,在训练工人自我管理、维持安源正常的生产和社会秩序方面取得了明显成效。1922年12出版的《工人周刊》曾评论道:工人自治后,作工“更加勤勉”,秩序“较前更嘉”,工人所有各项交涉“矿局工头职员等,皆不能解决,必待俱乐部的裁决方能解决”,俱乐部在使工人自治的同时,还能解决工人之间的纠纷,工人对俱乐部的信仰更加坚定,“萍矿之命脉,已操之俱乐部之手”。[7]p8661923年11月湖南区报告也称赞“工人颇能在工会指挥下,练习自治生活,地方军警均失其作用,工会对于社会亦不似从前之隔阂”。[4]p224

1922年中共二大召开以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继续高涨,罢工高潮在全国各地普遍兴起。工人阶级在共产党的领导和教育下觉悟迅速提高,斗争的主要目标由增加工资、改善待遇的经济斗争发展到争自由、争民主的反帝反封建的政治斗争。[20]p1119月初,毛泽东到安源部署罢工时,从安源工人过着牛马般的生活,迫切要求增加工资、改变待遇这一事实出发,认为罢工的时机已经成熟,为此提出了“哀而动人”的斗争策略。[7]908面对强大的敌人,工人俱乐部一方面依靠工人团结的强大力量,另一方面对反动势力采取了恰当的斗争策略:对萍乡县署和赣西镇守使,在呈文中说明罢工原委,取得他们的理解和中立;对地方绅商和帮会,提前做好协调沟通工作,取得他们的同情和支持;对路矿当局,一方面孤立他们,另一方面利用正、副矿长李寿铨与舒修泰之间的矛盾,采取分化策略。刘少奇说过:“要事先告诉干部和党员:革命的目的是夺取政权。在没有取得政权以前,工人是不能得到完全解放的。所以罢工中所提出的条件,只能是有限的。谈判的结果,也一定是有限的。只要达到增加工资和承认工人俱乐部,就宣布罢工胜利,结束罢工。”[21]p39中国共产党在领导罢工斗争过程中,有理有利有节,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当时在全国是甚为罕见的。

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爆发后,在工人阶级强大的压力下,路矿当局最终不得不同意工人俱乐部提出的13款内容的条约,接受工人提出的要求。其中不仅涉及改善工人的待遇、提高工人的工资,还规定路矿当局不能随便开除工人和打骂工人,因公致死致伤的工人也应有抚恤权等。路矿工人第一次获得了平等做人的地位和资格。罢工胜利后,俱乐部带领工人乘胜追击,于10月一举废除了在矿区为害工人20余年之久的包工制,实行了合作制。合作制条规规定:窿工处工头每月工资自10元起至30元止,工人工资照罢工时条约规定不改,其余各项消费归合作账内开支,即:所得红利工头占15%,管班占5%,其余的80%由工人平分,“工人从正当工资外,还可得着若干红利”。“破天荒改包工为合作的办法,在萍矿乃告成功了”。“此次风潮要求矿局主动开除工头六人,其余各工头均加入俱乐部为名誉部员”。[4]p131-132包工制的废除和合作制的实行,是安源社会关系的一大变革,也是安源工会维权斗争取得的一大重要成果。李立三后来也说:“取消包工制是个大事,不是余波,是斗争的进一步发展,是很重要的事,是个大事。”[7]p898在俱乐部的领导下,1923年7月俱乐部与矿局第二次签订协议,工人工资又有了提高,而且“矿局以后增加工资,须通知俱乐部”。对于矿局的拖欠工资也能以俱乐部为代表去与矿局进行谈判斗争。例如1925年3月,为了向矿局索取欠饷,俱乐部采取了停运煤焦、存证欠饷以待解决的策略,解决了欠饷问题。

大罢工结束后,工人俱乐部成员迅速由罢工前的七百人激增到一万余人,工人的势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工人群众生活改善,地位提高,人皆称工人为“万岁”。工会拥有自己的法庭、武装,能指挥当地警察及监狱等,具有最高的权力。[19]p535工人俱乐部也因此赢得了广大工人群众的衷心拥护和坚定信仰,“俱乐部是我们的命,没有俱乐部我们就不能生活,不被打死就会饿死”。[7]p986

五、结语

二七惨案发生后,在北洋军阀的残酷镇压下,各地工会都普遍遭到了查封,工人运动进入低潮。安源工人运动不仅没有失败,“硕果仅存”,而且获得了巩固和发展,安源工会“依旧巍然独存”。[22]p109其原因在于:

首先,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关键。共产党人毛泽东、李立三、刘少奇等进入安源后,进行深入的调研,通过举办平民学校工人职业学校,提高工人阶级的文化水平和阶级觉悟,用先进的组织和科学的思想将工人领导和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革命力量。其次,有效维护了工人群众的利益。中国共产党通过工人俱乐部这种具有“半政权”性质的组织形式,同资本家和封建势力进行坚决的斗争,在改善工人待遇、增加工人工资、减轻奸商中间剥削、预防工人失业、抚恤身故工友及其家属、提高工人政治地位等方面切实维护了广大工人阶级的利益。最后,采取恰当的斗争策略。在安源,中国共产党以工人俱乐部为依托,将工人力量凝聚起来,同时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根据实际情况采取灵活的斗争策略,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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