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排佛与中唐儒学复兴探析

2023-07-25 18:04刘雯雯
华夏文化 2023年2期
关键词:道统心性性情

刘雯雯

韩愈(768—824年),字退之,在思想史上素来以其激烈排佛而著称,是唐代儒学复兴运动中的关键人物。唐代佛教盛行,儒学的正统地位面临严峻威胁与挑战。基于此,韩愈作为儒家典型知识分子,怀揣着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高举儒家道统之大旗,攘斥佛教,力图恢复儒学之正统。本文旨在结合中唐儒学复兴的背景,分析韩愈与同时代儒家知识分子对待佛教的态度,进而探析韩愈排佛的理论建构及其影响。这有益于我们了解在儒家、佛教互相冲突的情景之下,以韩愈为代表的儒家知识分子是如何回应佛教的冲击、化解儒学式微的危机以实现儒学复兴。

一、辟佛与融佛:中唐儒学复兴的两种路径

中唐儒学复兴是以辟佛与融佛为背景而向前。正如韩愈在《原性》中所指出:“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韩愈:《韩愈文集汇校笺注》,中华书局2010年,第48页)可见当时儒者内部在面对儒、佛冲突的情境之下出现很大分歧,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主张援佛入儒,吸收借鉴佛教的一些资源,用以统合儒释。另一种则是主张彻底地排斥佛教,使儒学独大。

援佛入儒,统合儒释是当时较为主流的观念。其中为最典型的代表人物便是柳宗元。柳宗元是个好佛之人,并且对佛教的义理有深刻领悟。针对韩愈排佛,柳宗元批评其“是知石而不知韫玉也。”(柳宗元:《柳宗元集》,中华书局1979年,第674页)在他看来,韩愈对佛教存在误解,他只看到了佛教的表面,却没有真正理解其本质。相较而言,柳宗元则认为佛教和儒学有许多相通之处,“往往与《易》《论语》合,诚乐之,其于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柳宗元集》,第673-674页)他还以扬雄虽好儒而能够兼采庄、墨、申、韩来批判韩愈一味地激烈抵制佛教,认为儒家与佛教殊途而同归,不必分夷夏,当统合儒释,将佛教思想纳入到儒学的思想体系之中以此来实现儒学复兴。除柳宗元外,刘禹锡、李翱等儒者也存在援佛入儒的倾向。

与上述儒者相左,韩愈对于佛教则持有彻底排斥及抵抗的态度,这可以从他的言论及思想中得到映证。他认为对待佛教应当:“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韩愈文集汇校笺注》,第4页)对于佛教,应当采用强制而粗暴的手段彻底予以消灭,而代之以儒家的先王之道。他在《论佛骨表》中言:“乞以此骨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韩愈文集汇校笺注》,第2905页)由此可见,韩愈对待佛教的态度是非常强硬而粗暴的,他想要将佛教彻底排除到中心文化圈之外。

由此而论,在儒家、佛教互相冲突,儒学式微的情境之下,儒者内部有着很大分歧,存在两种不同选择。以柳宗元、刘禹锡为代表的儒家知识分子是主张吸取佛教中的一些资源以此来调和儒释之间的矛盾。而韩愈则激烈地反对与排斥佛教,主张将佛教予以物理上的消灭,以此来复兴儒学。韩愈排佛立道的主张在他的儒学理论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二、排佛立道:韩愈对儒学理论的重建

有唐一代,早在韩愈之前,就有不少士大夫发表反佛的言论。前人多是就事论事,从经济、政治的角度来攻讦佛教的弊端。然仅立足于政治、经济层面批判佛教所产生的社会危害是不足以与其相抗衡。与佛教精密圆融的理论体系相比,儒家显得尤为不足,欲实现儒学复兴就需要重建儒学理论体系。基于此,与上述诸人不同,韩愈在继承前人从华夷之辨、政治经济、伦理道德等角度抨击佛教危害的同时,开始重视理论建构,试图从理论层面辟佛,建立一套儒家理论体系来与佛教对抗。本文就韩愈的道统说和性情三品论加以说明。

(一)道统说

对于道的定义,韩愈指出:“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韩愈文集汇校笺注》,第1)韩愈认为“道”与“德”仅为没有固定内涵的抽象符号,而他所言之“道”是由仁与义所构成。在韩愈看来,若想让“道”成为“善道”,“德”成为“善德”,则必须将仁和义视为“道”的实质。以仁义作为道的实质,这也是韩愈道统之“道”最根本的特征。

在此基础上,韩愈进一步区分了儒家之“道”与佛教之“道”,其言:“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韩愈文集汇校笺注》,第4页)他认为佛教虽也谈论“道德”,但其意义与儒家相比有很大差别。佛教在谈论“道德”时不讲求“仁义”,不知道“道德”的本质在于仁义。因此,“仁义”也是儒、佛之道的本质区别。需要注意,韩愈所论之“道”其中囊括政治、文化方面的具体措施,他以此来批判佛教佛教要求人们放弃君臣、父子关系,禁欲修行,追求清净寂灭。

此外,在《原道》中,韩愈还将《大学》中的“三纲领八条目”重点阐述以此建构儒家的修养论来抵抗佛教的修养论。韩愈认为通过《大学》中所言诚意、正心等可以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并以此来抨击佛教只讲个人治心,不讲社会治理、泯灭伦常的修养方式。

最为关键的是,韩愈还构建了儒家思想传授的“道统”。他将儒家思想的传授作为“道统”,其始于尧舜始而终于孟子。而正是因为孟子以后“道统”中断,圣人之道未明,因此在唐代时佛、道二教才会大行其道,儒学式微。所以韩愈以儒家“道统”的继承人自居,使中断的“道统”得以重续,排斥异端,恢复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韩愈试图构建儒家“道统”的传承体系,也是为了与佛教的“法统”相对抗。他旨在证明儒家的“道统”相较于佛教“法統”而言时间更久远,理论更坚实,思想传承更为可靠,这能够使儒家思想在与佛教对抗时而不落于下风,重振儒家的统治地位。

(二)性情三品论

除道统论以外,韩愈还提出性情三品论来对抗佛教的人性论。当时人们混杂佛、老思想谈论人性的现象尤为严重,特别是儒家内部的一些知识分子“出入佛老,返于六经”。儒学因短于心性研究,而被十分通透的佛教心性理论所冲击。为此韩愈认为将儒家所言性情与佛教的性情相区分,从心性层面批判佛教,建构儒家的人性论是非常必要的。

基于此,韩愈作《原性》一文来构建其人性论。韩愈认为性是人与生俱来的,人性上品和下品都是不可更改的,这就与佛教中所说的人人都具有佛性、都能够成佛是对立的。并且韩愈将仁、礼、信、义、智作为性的内涵也在很大程度上驳斥佛教以清虚寂灭作为性的本然状态。此外,韩愈认为性三品和情三品是一一对应的,这就与佛教所说的性与情对立相反。佛教主张“灭情见性”,这就使人逃避君臣、父子、夫妇的封建伦常关系,与封建伦理道德相冲突。韩愈则认为应当使“情动而处其中”,因情以见性。还需要注意到,在构建人性论时,韩愈认为儒家本身就具有很丰富的心性资源,因此他并没有借鉴佛教的心性资源,而是试图从传统儒家经典资源中找出新的、符合他反佛、老立场的内容以此突显其性情论的纯粹性。

在佛教日益壮大、儒学式微的情况之下,唐代的许多士大夫就已发表反佛的言论,他们主要立足于实际功用来论述佛教的危害,而韩愈与此前的士大夫不同,他并非是就事论事的辟佛,破而不立,而是开始儒门理论的重建工作。他以孔孟之道作为反佛斗争的武器,提出了道统说和性情三品论,试图挽救儒学式微之局面,实现儒学复兴。

三、结语

概言之,面对佛教日益壮大、儒学式微的局面,韩愈发前人之所未发,不再拘泥于从政治、经济等层面抨击佛教的社会危害,率先开始重新建构儒家理论的工作以期与佛教相抗衡来巩固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但仍需要注意到,韩愈的理论建构并非是尽善尽美。总体来看,韩愈排佛之理论还停留在形而下的层面,较为粗疏,缺乏哲学的思辨色彩,远不及佛教理论高深缜密。韩愈之“道统”更重形式,而对于道的哲学理论层面的论述较为不足,其对性情的论述也较为浅显,修养方法是在传统意义上提出的,并没有触及心性修养等更深层次。

不过,韩愈这种从理论层面抨击佛教的尝试与探索,促进了儒学理论的发展,增强儒学与佛教的抗衡能力,推动儒学复兴。并且他在反佛过程中所提出的道统说和性情三品论均对后世有所启迪,这促使后儒转向对世界本源与心性关系的思考。韩愈提出的道统说,使儒学的传承得以明晰,足以与佛教的“法统”相抗衡,也为儒家思想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框架,开启宋儒对于“道统”的关注。

(作者: 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硕士研究生,邮编 7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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