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图书馆藏钱泰吉信札辑考

林才伟

钱泰吉（1791—1863），字辅宜，号警石，浙江嘉兴人，是清代著名的藏书家，著有《曝书杂记》等。其藏书数十万卷，博通经典，实乃清嘉道咸间一硕儒。《甘泉乡人稿》卷一、卷二中收有钱泰吉信札数函，涉及钱氏与当时名家之往来，是研究其交游情况的第一手材料。金晓东《衍芬草堂友朋书札及藏书研究》辑录钱泰吉与蒋光焴往来之书信，并借此研究钱氏书事交游等情况。后又有赵厚均从《故交遗翰节存》《管庭芬日记》《小莽苍苍斋藏清代学者书札》诸处整理汇聚，编成《钱泰吉书札辑存》［《历史文献（第十八辑）》2021年第1期］，收录钱泰吉信札五十七函，最为可观。然钱泰吉交游甚广，散佚之信札必不在少数。笔者今得见上海图书馆藏钱泰吉亲笔信札三函，夹藏于古籍善本之中。可借此三函信札管窥钱泰吉与时人之交往，颇具价值，故笔者特作整理，加以考释。

钱泰吉致蒋光煦信札一则

生沐六兄侍史：小纪带到各件已收悉。应发之款尚未来领，俟领去再行知会。昨管芷湘寄到陈征君手抄《经籍跋文》一册，特寄奉。芷湘来札一件，亦奉览。丛书倘有印本，务乞寄赠。管君人极佳，大可相于也。前见惠《三吴水利录》，已转赠仲伦丈，倘尚有新印本，亦望见惠。前借《宋文鉴》，即欲奉赵，因天雨恐损坏，迟日再寄。《嘉禾志》亦须稍迟。此启，即候近祺。不尽。泰吉顿首。五月十四日。

此信札现藏于上海图书馆，附于抄本《经籍跋文》（索书号为T08294-95）之后。著名古籍版本学家、上海图书馆原馆长顾廷龙（1904—1998）在核对后，确认此信札为钱泰吉亲笔，顾氏撰有题识云：“编印卡片目录，重行检校，余与潘景郑君再三谛审，认为钱札确系亲笔，简庄、兔床俱属橅本。原目题手稿本，今改抄本。记此以告后来。一九五八年六月二十八日，顾廷龙识。”

上款人“生沐六兄侍史”，即蒋光煦（1813—1860），字日甫、爱荀，号生沐、放庵居士，浙江海宁人，清代著名藏书家。其藏书楼名为“别下斋”，藏古籍十万余卷，其中多为名刻善本，乃海内知名藏书楼。著有《东湖丛记》《补隅录》《别下斋书画录》等。此外蒋光煦辑刻有《别下斋丛书》《涉闻梓旧》，其中《涉闻梓旧》收有《经籍跋文》一卷。这份信函串联起蒋光煦将陈《经籍跋文》刊入《涉闻梓旧》的始末，是为书林一佚事。

由“昨管芷湘寄到陈征君手抄《经籍跋文》一册”，可知钱泰吉所见《经籍跋文》当自管芷湘处所得。“管芷湘”即管庭芬（1797—1880），字培兰，号芷湘，晚号溪老渔、溪病叟，浙江海宁人，清代著名藏书家和画家。考《管庭芬日记》，管庭芬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五月十二日“寄深庐夫子书及简庄征君《经籍跋文》手稿一册”。钱泰吉于次日收到，后转寄蒋光煦。可定此函所作时间为道光十七年（1837年）五月十四日。

国家图书馆另藏清钞本《经籍跋文》，有钱泰吉双跋，其一为“每篇接写，能分句读，俾读者心目了然为妙。中间虽经芷湘比对原稿，改正数处，恐尚有讹字。仍祈引树、香子两先生细校。泰吉附白”。其二为“芷湘跋一首，颇简净，乞附刻卷后。此书得存，实由芷湘搜访之功，不可没也”。据《甘泉乡人稿》卷七《曝书杂记》“陈简庄所得经籍”条载“戊子春，管庭芬芷湘得简庄手写《经籍跋文》一卷于西吴书舫……余钞一通”，知国图藏本当为钱泰吉所抄。钱氏言“芷湘比对原稿，改正数处”，又见是本上多有浮签，此类浮签当为管庭芬校勘《经籍跋文》所记。道光十七年十一月廿三日，管庭芬“晚寄深庐夫子一函并新刊《读〈经籍跋文〉》一卷”。

此外，此信亦可见钱泰吉的书事交游。“前见惠《三吴水利录》，已转赠仲伦丈，倘尚有新印本，亦望见惠”，可见蒋光煦赠予钱泰吉归有光所著《三吴水利录》，钱泰吉转赠予“仲伦丈”。“仲伦丈”即吴仲伦，钱泰吉《甘泉乡人稿》卷一载《与宜兴吴仲伦论文书》，钱应溥《年谱》“十六年丙申四十六岁”条载：“是年，宜兴吴仲伦先生德旋来访，留学舍三日，纵论文事。”关于《嘉禾志》，此处言及钱泰吉借得蒋光煦藏本于《甘泉乡人稿》《年谱》诸书皆未载，可补缺漏。此外，道光十八年（1838年）八月初十日《管庭芬日记》云：“接深庐夫子书：‘芷湘大兄览之……所云《至元嘉禾志》原刻有著落否？此书但得一见，亦平生之大兴。盼眄丛书新刻之种，望即寄惠，欲同册装潢也。希转致生沐。又恳。”八月廿三日又云：“复接深庐夫子书云：‘两接手函，欣悉种种。……《至元嘉禾志》刻本可访求否？念念。……观潮日，泰吉顿首。”钱泰吉与蒋光煦关于《嘉禾志》一书的情缘匪浅。

钱泰吉致徐鸿熙信札二函

啸秋大兄侍史：交来《震川集》四本，今换奉四本，乞检入。王宋贤先生名元启，嘉兴进士，官福建将乐令，有《只平居士集》《读韩记疑》等书。张鲈江先生名士元，吴江人，有《嘉树山房集》。方子春先生名垧，平湖举人，选钱塘教谕，未任卒，事详拙著《曝书杂记》中。足下好古勤求，极为心佩。暇日来城，当俟畅谈。即颂侍安。不尽。泰吉顿首。丙辰寒食。

啸秋大兄侍史：交到《震川集》，极佩用功之密。若欲从事于古文辞，可奉震川为圭臬，由是上推《史》、《汉》、八家，乃有门径。足下年少力学，必可大成，能以一经为根本，则立言乃不浅薄，想高才必不以卑近自安也。暇时来城，再当畅谈。即颂侍安。不尽。泰吉顿首。先立夏三日。《明史》震川传抄奉，乞检入。

此二函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同附于清康熙十年至十四年归庄、归玠等刻本《震川先生集》（索书号为T02471-78）之后。据钱应溥《皇清敕授修职郎诰封朝议大夫显考警石府君年谱》所载，钱泰吉生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于同治二年（1863年）逝世，符合的丙辰年唯有咸丰六年（1856年），故第一封信札作于是年寒食节，第二封作于立夏前三日。

钱泰吉称“啸秋”者，身份可能符合的有二人。其一為孙庆治，字啸秋，与钱泰吉同为浙江嘉兴人，尤工书，善画，生卒年不详，但知为清时人。《嘉兴县志》载：“孙庆治，字啸秋，岁贡生，书宗吴兴，善折枝花卉。”清人张庚《山水册》上有其题跋，落款为：“庚子春仲六日，啸秋孙庆治题于问花馆。”其二为徐鸿熙，字冰倩，号啸秋，浙江海宁人，著有《洛溪书堂诗草》。

该书原为叶景葵所藏，有其跋语云：“王宋贤先生元启评点。盛柚堂先生百二过录，又加评点。钱警石先生泰吉临盛本，又采入张鲈江先生士元暨方子春先生垧评点。警石之门人徐迈叔鸿熙临钱本。又字眉，又字啸秋。……卷首夹有警石手简二纸，知徐君为咸丰间禾中学者，为警石翁所奖誉。庚辰正月，景葵。”叶景葵，字揆初，号卷庵，自号书寄生，别署存晦居士，浙江仁和人，是著名银行家、藏书家、书法家，著有《杭州叶氏卷藏书目录》《卷书跋》《卷杂著》等。叶景葵认为此“啸秋”者为钱泰吉之学生“徐迈叔鸿熙”。考钱泰吉《甘泉乡人杂记》：“乙卯正月初二，送钟署香一部……初八送徐啸秋鸿熙一部……”上海图书馆藏清雍正四年赵孟升松雪斋刻本《读书敏求记》（索书号为07984-87）上有题跋：“……此本系从管芷湘姻丈校本过录，甘泉夫子《曝书杂记》所谓远胜邗上新刊本者即此……月十四小病初愈，书于慕桥庐中。鸿熙。”上海图书馆藏清乾隆四十九年赵怀玉刻本《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索书号为788071-82）上有题跋三则，“共计三千五百二十六部，七万五千九百九十九卷。丙辰初夏，迈叔识于竹所”，“……甘泉夫子有传本，志之，暇日当借录焉。迈叔记”，“丁巳初春，从甘泉夫子假得此本……戊午六月望日录毕志。鸿熙”。徐鸿熙与钱泰吉多有往来，此“啸秋”者当为徐鸿熙无疑。

在第一封信札中，钱泰吉向徐鸿熙介绍了王元启、张士元、方垧三人，皆为学博。王元启（1714—1786），浙江嘉兴人。乾隆十九年（1754年）进士。官福建将乐知县，历主讲席。文法韩、欧诸大家，尤精于历算。著有《只平居士文集》等。张士元（1755—1824），字翰先，号鲈江，江苏吴江人。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举人。性耿介恬淡。好为古文辞，为姚鼐所激赏。著有《嘉树山房集》等。方垧（1792—1834），字思臧，号子春，浙江平湖人。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举人。摄武义县训导，后选授钱塘训导。著有《生斋诗文稿》《生斋日知录》《读易日识》等。此本《震川先生集》朱墨杂沓，其中交集多人评注，注有“王”字、“张”字、“方子春”名、“甘泉先生”号。“甘泉先生”显然是指钱泰吉之评注，余下三者为此信中所介绍之三人，即王元启评加注“王”字，张士元评加注“张”字，方子春评加注“方子春”。

在这封信札中钱泰吉对徐鸿熙评价甚高，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后学的喜爱之情，于“足下好古勤求，极为心佩”“极佩用功之密”“足下年少力学，必可大成”可见一斑，期盼着徐鸿熙“暇日来城，再当畅谈”。同时，钱泰吉教授徐鸿熙治古文之法，即“奉震川为圭臬，由是上推《史》、《汉》、八家，乃有门径”。又教导徐鸿熙“能以一经为根本，则立言乃不浅薄，想高才必不以卑近自安也”。

[本文系山东大学文学院科研项目（項目编号：202250250121）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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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山东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