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侠
狂风停歇了,呼啸了一天的它,在烈日高升时选择了沉默。一望无际的沙漠,本应是策马狂奔,英姿飒爽的大好图景。但这孤寂无良,为烈日烧灼,热得变形的大地上,仅有一个箱子。一个被一把锁链层层环绕,捆绑的箱子。它有半人之高,半人之长,四四方方,质地古朴,和那些传说中海盗藏金币的箱子一样。
我看到这一方,有一个拳头大的空洞,里面正伸出一只半白的胳膊,奋力往地下去。地上放着一个破裂的瓷碗,碗内仅有一点水,是路人路过时的赠予。
那手能够抓住这瓷碗,凑到空洞处,里面的人,便可用舌头,轻轻舔舐,汲取水分,不至于在这闷热的箱子里,在酷烈的烘烤下,快速脱水而死。
这样的酷刑要持续七天七夜,直到再也没有路人路过,赠水,里面之人会如蹦上岸的鱼一般,曝晒干渴,而死去。
里面,是一个女人。
一个可怜的,犯了错的女人,在那个年代,那个国度,为当时法律的制裁,受此折磨,将被太阳的怒火烘烤,被饥饿的黄沙吞没。
路人倒上的一点水,是仅有的奢望,但也这奢望也终将破灭,烟消云散,化为死亡。
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的酷刑?
望着这张古老的,微微发黄的照片,我心中产生一股硫酸滴入的疼痛,开始发苦,绞痛,连额头都冒了汗,耳朵蜂鸣,头晕目眩。
这是百年前的照片,那个可怜的女子,露出半个姣好的面容,从胳膊粗的洞口向外张望。
她那能取水的胳膊,如雪白的明晃晃的刀,刺进我悲悯的胸膛里。
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那目光,那张脸,还有她的可怜。
鸿良对我说: “这就是百年前的酷刑——墩刑,将人锁在狭小的箱子里,任凭其吃喝拉撒,全都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辗转腾挪,万分艰难,躺也无法躺,睡也无法睡,还要放到沙漠无人之地去曝晒,偶尔有人路过,给予一点食物和水分,但也坚持不了多久,终将变成千尸,非常残忍。”
我听他这么说,牙齿紧咬,格格作响。
他没有觉察出我的愤怒,继续说: “这个女子,是犯了不贞之罪,没有浸猪笼,就用了这种墩刑,大概是她出嫁之后,还和其他男子幽会,便被丈夫锁在这里,用这酷刑严惩,日晒雨淋,干渴饥饿,直至死亡,这就是不贞的惩罚。”
我怒道: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谋杀,是时代的落后,是对女性最严苛的压迫。如今,那个时代已经走远,那个男人早就不在了,可女人还困在箱子里,困在这相片里,遭受无尽的羞辱与剿杀,你还不赶快撤下来,撤下来!”
鸿良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微笑,厚重的眼镜背后眯起的眼睛发出细碎的光,盯着我看来看去,说: “就是一幅老照片而已,怎么会这么激动?”
我摸摸我的额头,掐掐鼻梁上的眼睛内角,缓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鸿良挂着大大的银色老式莱卡相机,咔的一声,对着我偷拍了一张照片。
我问道: “你干什么?”
鸿良说: “我抓拍了你一张非常忧郁的照片,下次摄影展可以用上!”
我随手一挥,说:“去!”
我們站在他摄影艺术展的走廊上,手中端着侍者送来的红酒,两边的墙壁上,都是他多年来精心拍摄的各种各样来自世界各地造型各异物种不同的摄影艺术,从沙漠中的昂昂吐信的蝰蛇到在蒸汽与云雾间寸缕也无惹人遐想的美女,从宇宙星空的银河旋臂到一只显微镜下吞噬电子的细菌,从一张空白的画面到千变化万纷繁复杂的光影世界……他的镜头下,什么都有,光怪陆离,精彩纷呈。
但那些都没有打动我,唯有这一幅,却像一根针,刺到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拍摄到这样一幅图片的,是现在叫人Cosplay表演出来拍摄的,然后做旧,还是从哪搞到的,根本就不是他拍摄的呢?
我提出了我的疑问,他笑着回答:“这都是翻拍的,这老照片,是我去法国一个艺术馆里参观时偷拍的,我偷拍了这样作品,那么这幅偷拍的作品,经过我的改造,和原来的有些类似了,嵌套在其中了,不也是成了我的作品了吗?艺术,就是要不断地创新。”
我骂道: “是创新,不是叫你翻新,你把这偷拍的照片,改装了改装,怎么就成了你的作品了呢?”
鸿良笑骂道:“你说得对,所以,我这不是把你找来,请你给这照片提一首诗,我再将你这个过程也拍下来,这才是真正的这个艺术的成品,这翻拍的照片,只是个引子而已啊!”
我摇头说: “你可真贼啊,原来这东西在这!”
我当即喝了一口红酒, “嘿,就叫《照片上箱子里的女人》,咱可说来就来!”便念道:
黄风在日升时沉默
那本应是飒爽的大漠
孤寂无良的苦土上
烈日烧灼,有一把锁
链,捆绑的箱子
一个女人被因里边
只能伸出一只胳膊
拿起生命破裂的瓷碗
仅有路人好心馈赠的一点水
能够让她暂时存活
食物,仅有的奢望
早已不会像光一般存在
七天以后,她将虚脱
并终将与这棺材箱子一起
被饥饿的黄沙、热火吞没
她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
要遭受如此残忍酷刑的折磨
念道这里,我有些念不下去了,甚至有些哽噎。
鸿良却拍手说:“很好,很好,果然不愧诗人,大学时,你那些情诗,可害苦了我。”
他说到这里,我心里也一苦,想起来,我们还是对头,还是情敌,曾经水火不相容,怎么这会儿,我们又握手言和,把酒言欢。
二十年一闪而过,那时我们还在大学,他喜欢上的姑娘,喜欢上了艺术,我那时在写诗,要注定成为一个诗人,我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夺走了那个姑娘,害得他伤心哭泣,等我和那个姑娘分手,他竟要强出头,却被姑娘挡住,后来不了了之。这些狗血的剧情,在热血青春中不断上演。等我们逐渐成熟,他也由理科转为搞艺术,大概是为了过去的那个姑娘,那个我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姑娘。我从写诗变成了写代码,又从写代码再继续写诗。如今我们都是小有名气的艺术家,时常在文联的会议上相见,一起谈天说地,言归于好。他的摄影艺术展,我自是免不了要过来捧场,以诗为他正名、宣扬。哪想到我这吟诗也成了他艺术的一部分,他已经不止是在做摄影艺术,而是在做摄影行为艺术了。
我叹息吟道:
1913年的照片里,她仅能取水的胳
膊
雪白如明晃晃的刀,刺进悲悯的胸膛
被迫出嫁以后,她仅与曾经爱过的男
人见了一面
就被判封锁在沙漠里
日晒风吹,饿成干尸
这是不贞的惩罚
是时代的残忍谋杀
如今,那个时代已走远
那个男人已不见
女人还困在箱子里,困在相片里
遭受无尽的屈辱与剿杀
我说的这些,其实都不算诗,只是我刚才话语的重复,稍做修改,重新分段,但念到这里,我自然念不下去了。
鸿良却还继续拍手,说: “好,好,好,我都录音,记錄下来了!”
他当即还递给了我一张笔,叫我将刚才所念,写到那照片上去,他则在旁边用相机加视频,同步记录这一切。
我在那宽大的照片上,写下了这还没写完,将完未完的诗句后,也拿出手机来,在这幅翻拍的照片上,又翻拍了一张。
鸿良有些急了,一把上前,拉住我的手,问道: “你干什么?”
我见他反应这么大,恼火地甩开,问道:“干啥子?我拍下来,回去看看,回去想想,后面要怎么结尾。”
鸿良语气稍软,笑道: “哦,我以为……”
我瞪他一眼,说: “你以为什么,这是你版权,我会偷用吗?你放心。”
鸿良满脸堆笑:“这个诗的版权,自然属于你,照片属于我,整个艺术,属于我们俩!”
我说:“这照片,也不是属于你,是属于那个百年前的法国摄影家的。”
鸿良尴尬地说:“是、是!”
我们俩就是这样,老同学就是喜欢怼,但怼来怼去,反而感情深了,见他退缩,我也不乘胜追击,问道: “这照片你是从哪翻拍来的?哪个博物馆?”
鸿良摸着后脑勺,一脸白痴地说: “嗯,这个,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他是故意不说的,便撇撇嘴,说:“走,喝酒,喝酒!”
我们又继续喝酒,许多老同学都上门捧场了,我的两个死党朋友欣哥、刘召,这两个科技公司的总裁和专家也来了,我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顺便将照片发给了他们,要他们帮我看看,查查,这幅翻拍照片是从哪个国家的哪个博物馆里来的,这个翻拍的效果到底怎么样?
不到一天我就得到了答案,欣哥查出了这幅照片,并不属于任何博物馆。而刘召也查出了,这幅在摄影展上的照片,并非是翻拍,而是原创,他还专门再去研究,并翻拍了一张,给我发了过来。
那张照片,与我翻拍的,还是有些不一样,我觉得就连那女子的手,那箱子的角度,也都不大一样了。
更古怪的是,我看到上面显露出了一些字迹。
我定睛细看,是沿着我那首诗写下去的:
时间的隔绝,百年以后的我们无法出
手
而他,却想办法穿梭
去解开锁链,用相机记录这张照片
他去了那个时代,然而太早了一些
在前世里,看到了郁郁寡欢的她
她向他凝望,目露悲伤
说你终于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奇怪至极,我默默回想了一下我原先写的那几句,再和这几句连起来,有点顺,有点怪,有点奇妙。
我没有再想下去了,我问刘召,从哪确认出这照片不是翻拍的呢?
刘召的回答是,无论是翻拍还是扫描,其像素和真实感,光线、人物、景深,都会与真实物理世界的反应不一样,通过专业的人工智能的测定,能分出区别来,这照片不可能是翻拍,一定是实景拍摄的。
我听到他说这些就够了,因为他后面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夹杂着各种专业术语,我听得都头痛了。
我再让欣哥用他公司的人脉和黑科技帮忙查证,确实在任何一个博物馆里,都没有找到这样的展览图片,我觉得鸿良拍摄的这张照片,必定是有问题的,莫非真的找了演员来演绎了现场的情形?
我再请欣哥帮忙搜索这个女人的面孔的形象,查出这个女子到底是哪里的演员,到底是在哪拍的,到底用的什么道具等等,但欣哥的科技公司查证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难道连那个女人都是特效制作出来的吗?
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欣哥最后给我传来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身穿皇装,头戴皇冠,面容姣好的女子。
这照片色彩很淡,勾勒细腻,不像是拍摄出来的。
然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可怕的是,欣哥告诉我,这是一幅宫廷里的绘画,画的是上个世纪,一个曾经辉煌,但后来没落的沙漠王朝里的一位王妃。
我愕然震惊,问道: “怎么会这样?”
我决定去找鸿良,他肯定有什么在瞒着我,他一定有问题。
在鸿良的摄影工作室里,他听到我的提出的种种疑问,不置可否,他轻笑着抽烟,潇洒地吞云,利索地吐雾,最后说:“我承认,这幅照片,是我利用时空机器,回到过去,偷偷拍摄的。我的很多获奖的摄影作品,都是这样拍摄的,那又怎么样?”
我又惊又奇,又不敢相信,说:“时空机器,你耍我呢?你要是发明了时空机器.你还会干这一行?”我拿起了他的老式莱卡相机,左看右看。
鸿良说:“这时空机器,并非我的发明,而是一个女人毕生的发明,她想通过这台机器,回去改变一些事,可是却并没有实现,她一去不复返了,仅仅留下了这台机器,而我若要去某个什么时代,其实也并不会真的人去,只是远程操纵着机器过去,并且绝对不会干扰过去的任何事件和时间线,我只是收集过去的基本粒子信息,通过摄影将它们的反馈记录下来而已。”
我觉得自己脑子里就有手在抓挠,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鸿良说: “我们以为时间在不停地往前走,过去也在不断地改变,但有一些东西,其实是不会变的,譬如过去时间拍摄的老照片,它完整地保留了当时的状态和信息,而我们周边,其实还蕴含着过去大量的曾经经历过过去的基本粒子,通过探测器和吸引装置,我们就能找到这些基本粒子,我们称之为时空粒子,它们将会按照老照片或者老物件等时空的信息,重新还原出当时的世界,这便是过去时空的全息投影,也就是说,你可以通过过去的事物和过去的时空粒子,回到曾经的过去。”
我说: “全息投影?那还不是假的吗?”
鸿良笑道:“此言差矣,就连整个宇宙,都很可能是一个全息的投影,黑洞就是那张全息图,所以,你去到的过去.并非虚假的过去,而是真实的、曾经存在过的,不断重复的过去,你明白吗?”
我跺跺脚,说: “行、行,你是科学家,你是摄影家,你把你的时空机器,拿出来让我瞧瞧?”
鸿良如僵尸般拖长语气,坚硬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说: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我想……”
鸿良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去救她,是不是?”
“我——”我为之语塞。
鸿良说:“我警告你,你可以过去看看,甚至可以去将它拍下来,但你绝对不能干涉时空秩序,一旦时空粒子受到波动干扰,就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所有宇宙的全息图景,将会恢复坍缩为黑洞,你必须知道这一点。”
我点头,说: “明白,你快把你的那什么时空机器,拿来给我看看啊!”
鸿良哈哈一笑,眯起的眼睛,似乎扩张,从眼镜后凸出来,说道: “其实,我们已经在时空机器里了。”
说完这句话时,我眼前的他,就开始虚化、散碎,像风中的沙。
我大惊之中,想去捉住他,他却质问道:“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我惊问:“什么?谁?”
鸿良说:“大学里的那个姑娘!”
我一愣,问:“哪个?”
鸿良的眼圈有点红,说:“就是那个——”
我突然想起是哪一个了,我突然想起她的形象,她的温柔,她的一颦一笑。
但是——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我张口结舌,望着鸿良的脸,他变得面目狰狞,像黑洞形成的骷髅,也像骷髅形成的黑洞。
他就是象征着死亡的骷髅黑洞。
他张开的大口,吞噬了我,而他吞噬我的那一刻,他也不复存在,我如坠噩梦般,听到了他痛苦的笑,惨厉的号!
这么多年了,原来,他还放不下,他还忘不了,他还走不出,那个已早已被我遗忘的女人。
我被时空的粒子吞没。
周围的世界,还原出了过去的沉默。
我四下里观察,看不到路,只有沙,只有土,只有酸涩风中的凄苦。
我隐约看到了那风沙中,放着一个狭长的箱子,上面捆绑着一圈圈的锁链,一个女人的手臂从箱上的缺孔伸出,艰难地抓向地面,她的下巴和手臂贴在一块儿,孔洞上露出她饥渴干裂的唇,渴求这死亡前的雨露。
我觉得自己手里,还拿着莱卡相机,便对着这画面,咔嚓,按动快门,拍摄了一张照片。
而后,我往前方冲去,我想去救她出来,但没走几步,黄沙漫卷,天地迷茫,挡住了我的眼,眼前空间波荡,顿时晕头转向。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看清世界,极目之处,是那遥远的大漠丘陵和白云蓝天相接一线,夺目的阳光侵袭而至,刺入眼睛,泪水潸然,模糊里,似有一队移动的小山丘,缓缓挪动而来,我眼冒金星,倒在了地上,陷入晕厥。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身置于一个宽大的帐篷之中,举目所至,皆是内饰华丽,镶金绣银,更有一排排蒙着面纱、缀珠戴翠,穿着绫罗绸缎,扭着婀娜腰肢的侍女,在我面前服侍。
又是给我喝奶茶,又是替我擦汗,口中咿咿呀呀,对我嘘寒问暖。
我受宠若惊,不知说些什么,口中不断询问,这是哪里,这是什么时候?
当那个女子出现时,我才恍然大悟,她头戴紫金凤冠,身披金色霞帔,细小珍珠串编成的面纱,非但掩盖不住她的容颜,更把她一双妩媚的翦水秋瞳,衬托得更加水灵和动人。
一缕幽香,几欲让人神魂离荡,我仿佛认出了她,却又不敢相信。
她是谁?
她轻盈地走到我身边,说道: “你要记住我,你一定要记住我,下一次你看到我,你一定要记住我。”
她似乎在念一段顺口溜,似乎是在念着什么魔咒,我听得迷迷糊糊,我想问: “你是谁?”
她将珍珠面纱除下,露出了她绝美的容颜。
我认出了她,她就是那个,在沙漠上,在囚笼箱内,艰难探头,濒死等待的女人。
我惊道: “是你?”
她问:“我是谁?”
我一时语塞,想起了鸿良的话,顿时霍然,道:“晨?”
她笑了,泪光晶莹,被凄然的笑鼓出,她说: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怎么都打不破这个囚笼,但是記忆,唯有记忆,可以让循环无限,可以让甜蜜悠长,哪怕万劫不复,也只得一刻相遇,但你要记住我,你要记住我……”
我大惑不解,问道: “你说什么.晨,大学毕业你去了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晨说: “我研究的时间机器被大漠之国俘获,我成了他们的王妃,但是会惨遭极刑……”她黯然道,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说:“那还不赶快逃,走!”
晨黯然说:“来不及了,只有10秒钟了!”
我刚要问话,突听一声大喝: “好啊,王妃,你竟敢偷人,来人,将他们抓起来,改造,改造,改造!”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两句诗:
是什么回想,又是如何遗忘
他们想起来时,已被抓入囚房
我想起来了,我突然完全想起来了,是我,竟然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我的形态改变,身体被拉开、切断、打磨,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木条,再重新组合起来,我的记忆体放置在身上所有的细胞存储区内,我的感光细胞和感觉细胞也融合其中。
但我无法说话,我只是一个箱子,一个活着的箱子。
晨就在我的体内,但她并不知道,这个箱子囚笼,其实就是我,她仅能伸出一只手,去抓地上的破瓷碗,仅能露出半张脸,去啜吸碗里的水。
时间在这里定格,也在这里轮回。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次何等残酷,何等恐怖,何等凶虐的惩罚。
是我亲手制造了这个囚笼,是我变成了这个囚笼本身。
它囚禁了世界上最无辜最单纯最美丽的公主。
我想起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大学时代,我为了抢而抢,为了闹而闹,从深情的鸿良手中,抢走了她,又将她无情抛弃。
那时候,便注定了我今生,要接受这样无情的惩罚。
她为了返回那个时代,改变我的不良想法,研究出了时空粒子,却不料回到了百年前的落后时代。
鸿良为了我让我营救她,反而让我害了她。
这是不是鸿良的阴谋?
还是说,鸿良为了帮助她回到过去,改变我,也改变她,偏偏生出了这样的悲剧?
我心混乱,我意神伤。
时空的粒子,再次操纵着世界的虚像,一次次散碎成殇。
一道光射向我,以及她。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一个迷茫的人,带着相机,出现在我们跟前。
我看得出,那是时空折叠时的我,那时的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将这幅画面拍摄出来。
而我的记忆,也在此化为木头,烙印在木箱之上。
这不仅仅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对我的惩罚,我们都是时间墩刑的囚徒。
我突然想起了她的话: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怎么都打不破这个囚笼,但是记忆,唯有记忆,可以让循环无限,可以让甜蜜悠长,哪怕万劫不复,也只得一刻相遇,但你要记住我,你要记住我……”
我尽管只是一个箱子的形态,也心酸泣血,泪流全身。
我在融化,化为血泪,化为时间的粒子。
我要怎么记住你,我要怎么拯救你,我要怎么去最后爱你?
千遍、万遍。
千年、万年。
我们都陷入了时间的相片上,在那里振荡停止。
我在沙地上,留下了最后的诗句:
一個被判装入沙漠之箱
一个被判时空流放
他们终于明白,这是无限循环
时空的枷锁,让他们一次次生离死别
再也无法打破
第四维的墙壁
但为了片刻的相遇
他们将永远舔舐这个悲剧
这最后的证据
百年以后沾染的情绪
谁也无法对抗,这病毒的吞食
拾起相机,在时间的沙漠
留下他们的故事
在一首凄美的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