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之境

2023-07-22 13:58孙竹林
科幻立方 2023年4期
关键词:李雷梅梅幻境

孙竹林

一、不确定

“将来我若作自述,非另外捏造点新奇事实不可。”

做文章时,若引用古人的话,不要引用号,表示辞必己出,若引用今人的话,必须说源自“我的朋友”。

小标题“不确定”之后的文字加了双引号,并且变体以示区别,便肯定是现代人说的。这些词语从我脑海里流淌出来,毫无滞涩感,但我知道它不属于我。甚至,我不知道这些文字是从何处抄来的,但用于形容自己此时的处境,最是恰当不过:我正在写一篇自述,而且,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捏造新奇的事实。

我把这些文字原封不动地复制粘贴在网络上,想查找这些话的出处,每当开始搜索时,我的大脑便会处于宕机状态,眼前出现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画面,像打上了马赛克一般。这些话似乎变得敏感,它们会触发记忆的开关,屏蔽一切与之有关的信息。

上网不行,我从纸上找总可以吧?

因为这些话,我这样一个精通搏击与枪械的人,养成了爱翻书的习惯,试图在浩瀚的书籍中找到这些精妙文字的出处,为自己解惑。其结果便是,这些高级的语句继续如泉水般冒出来,我无法拒绝它们,只能更多地引用、抄袭,用它们来装饰自己的故事。所以,你们在后面看到那些变体的字,是我特意标明抄袭来的。

我明白自己活在不确定的状态中.可偏偏脑子里的记忆逻辑清晰,既然已经不相信自己了,为何还要写一篇捏造的自述呢?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正在努力适应一个新的角色,做他每天都要做的事:白天逛书店、打游戏,晚上泡吧、喝酒,后半夜和他的女朋友上床睡觉。

我知道,在不确定的状态背后,一定还有另外一面。我拼命地翻阅哲学、宗教甚至科幻书籍,那些似懂非懂的理论提醒我,这一现象有可能是回归了哲学意义上的本我。我已经分不清昏沉沉和醉醺醺的区别,搞不懂自己是被逼无奈,还是有意为之,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彻底迷失其中。

我能平静地坐在书桌前,将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并且还能顺利地发邮件给我最爱的梅,极有可能是我在迷离状态下,刻意为自己虚构的幻境。对了,就是幻境,我再熟悉不过了。在幻境中,这种普通平常的招数,我和梅以前常用。而且,我们还会熟練地层层叠加,让实验对象自我催眠,信以为真。

说到我和梅,我必须说一下另外一对情侣,与此同时,他和她正活在一个营造的幻境空间里。我曾经神奇的“左手”告诉我,他和她喜欢现在的一切:成功的喜悦、有钱的从容、孤独的高冷和刺激的人生。

我无法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你们看到的所谓的我,或许是另外的那个人,他也在写一篇自认为独一无二的故事。时间不确定,空间不确定,更不能确定你恰巧点开的是哪一篇,是哪个人写的,包括在哪一天完成。

我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些“执法者”故意混淆了故事的结局:一个是大团圆的喜剧片,一个是崇高悲剧的诞生。

总之,不确定,皆有可能。

二、折梅手

“不妨加入自己的主见,借别人为题目来发挥自己。

一别十五年,我独自一人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门城。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一座热火朝天的钢铁之都,如今,人去厂空,变成一处生态涵养的宜居之地,近山亲水,别有一番情调。

刚回来时,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备有好几个身份,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是超级特工,正在执行潜伏任务。直到偶然一次用“左手”拨打手机时,强烈的电流刺激,才让我恢复了部分记忆,知道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叫“雷”,曾经服务的机构叫“蔚蓝空间研究所”,保密级别很高。我的常规工作是进入由量子计算机制造的幻境,在虚拟的空间和时间里,模拟现实中难以想象的探索研究。

“黑洞之大,可以吞噬银河系!黑洞亦小,可以藏匿在你心里!”想起蔚蓝空间研究所的最高训诫,我便会不寒而栗,刚刚觉醒的意识提醒我,现在还是少说为妙,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十五年封闭的日子里,他们给我存了一大笔现金,还送了我一套别墅,虽然偏居在城市边缘,但繁华程度还是逼近了我能忍受的极限。好在这里的夜晚非常安静,远山的压迫和星空的寂寥与我死寂的内心水乳交融。

子夜时分,每每坐在落地窗前,我都像刚加入研究所,与梅恋爱时的样子。那时,窗子外面的山更高,头顶的星空更迷幻。恍惚间,时空错乱,只是少了一只刻着梅花的茶盏,缺席了屋内的女主人。我和梅都是了无牵挂的人,并没有按世俗的形式结婚,两人一直维系着搭档关系。她说我表面上冷静理智,骨子里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真的不应当搞虚幻的空间研究,有可能会丢失自我的。

梅是研究所的业务骨干,在原则问题上,她经常面对决策委员会拍桌子骂娘,导致一些重大活动与我俩无缘。她将怨气发泄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从莫名其妙的争吵发展到水火不容的隔阂。空间探险行动中,我们不再是默契的搭档,生活中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后一次常规行动,我已经记不清进入的是哪个幻境空间,探索的是什么样的具体场景。临近收尾时,实验对象出了点小状况,我俩意见相左,她警告我“不要试图考验人性”,随后,第一次离我而去。

我不服气,坚持想要尝试一下,结果却让我失去了左手。

回来后,梅懊悔不已,她私下动用能掌控的资源,给我做了一只完美的左手。糟糕的是,手术之后,我完全忘记了有关那次任务的一切信息:我究竟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失去了左手?研究所并没有就此事进行调查,说明这次行动没有造成不必要的影响。不会是梅借手术之机,抹掉了我与此相关的记忆吧?

我已经心生退意,没想到,梅平静地接受我的决定,我甚至觉察到她有些乐见其成。临别之前,我与梅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告诉她我渴望平静的生活。一贯强势的她难得落泪了,这让我想起当年恋爱时的那个小女人。我有意趁着她放松警惕之际,忽然追问此事的原委。梅一反常态,从没有过的落寞惆怅写在脸上,她不让我问,理由是她不想再看到那可怕的一幕。

可怕?这算什么理由?幻境空间都是量子计算机模拟的,我们闯荡过人间炼狱,经历过战争灾害,面对过异形僵尸,还有人体再造、星际迷航,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可怕的!现实世界有一部流行的美剧,好像叫《西部世界》,那就是我们内部人离开后,凭借残存的记忆制作的。即使是特殊存在的虫洞空间,也是有先行者探索过的,我们走过有几个了,也没见谁害怕过呀!算了吧,这段感情走到尽头了,这段所谓的职业生涯也失去了诱惑。

她说: “你不会适应那个现实的社会,我们需要每天都联络。”

“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因为一旦离开这个环境,离开你,所有的一切都将变成一场梦境。”

她说,她有办法。梅将我俩在实验室养的AI宠物程序一分为二,植入到我俩的手机里。梅得意地说: “她叫梅梅,陪着你。他叫雷雷,归我。它们会不间断联系的。”

Al宠物是我俩合用的办公小秘书,它虽然接触不到研究所的核心机密,但我俩的文件都是它在掌管。

“你违规了……”我这样说她,语气却更像是在赞美。这是她第一次违背规定的行为,但我喜欢!不可理喻的小女人才让人难忘。

离开研究所需要经过严格的洗脑程序,所有人都会忘了那里的一切,按着他们编辑好的程序,重新在大脑里刻下新的记忆。我会忘记有这么一个神秘的机构,忘记那些试验、那些任务、那些超自然的探险行动。尤其可怕的是,我会忘记她以及她的名字——“梅”,也会忘记我自己名叫“雷”。

就在洗脑前一个月,梅拿走了我的左手,执法者早已习惯了我光秃秃的左臂,他们也没有在手机里发现任何问题,换了一个新的号码交还给我。

再回到故事开始时,我说过直到我离开研究所,来到门城之后,偶尔一次用“左手”拨打手机时,我才恢复了记忆。当时,一阵阵强烈的脉冲信号冲进大脑,撕裂、拆解、重建,封闭的记忆空间崩塌解锁。一个甜腻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呻吟,是的,是我与梅第一次做爱时她的呻吟声: “我是梅梅,我来陪你。”

我的经历或许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失去的也不仅仅是一只手,那些超越人类认知的体验,一遍一遍刺激着我,精神崩溃又再次重建。忘却过去似乎很容易,刻意不去想便可以,融入当下却真的很难。十几年时间,变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我可以快速理解眼前的一切,却没法自然地活在其中。

手机里的梅梅给我一条建议:把当下视作一次空间探险行动。

“够了!”我训斥梅梅。手机里的3D形象泪眼汪汪,像极了分手时的梅。这样的她会让我心软的,我打開超大的保险柜,将手机丢在数百万现金上。

梅梅惊叫一声:“我怕黑!”

我又打开柜门,取出几捆现金。梅梅哀求着: “我会没电的,我会死的,这里没有信号,雷雷会找不到我的。”

我必须扛住梅梅的哀求,不能再回到过去的阴影中,我告诉梅梅: “这里是你的空间探险任务。”

梅梅继续哀求: “我不想闻到铜臭味,我想睡在盒子里。”

保险柜里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盒子,那是梅为我左手特制的补充能量的装置,上面刻着一枝梅花和三个字:折梅手。

三、Book、Coffee or tea

“谁料这几十年来,生意清淡得只好喝阴风。”

晚上六点多钟,李雷陪着一个古怪的客人在书店里转圈,他碎嘴叨叨一直没停: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李雷,是这家书店的经理。说是书店其实也卖咖啡和茶,显得有文化、有品位嘛。卖书是能申请实体书店房租补贴的,何乐而不为呢!这等高招可不是我一个小经理能想出来的,是我们老板,他把房子做经营贷抵押给银行,拿了几百万跑去海南自贸区翻本啦……”

书店里唯一的客人像十九世纪的英国绅士,刻板严肃。他挑了几本学术大家的经典著作,选定靠窗位置坐下,从头至尾一言未发,脸上也没有厌烦的表情。

“假脸,肯定的。”李雷偷偷给他下了定论。李雷端上咖啡和甜点,将小票放在雅致的瓷碟里。客人根本没看小票上的金额,掏出厚厚的皮夹,抽出5张百元钞票,放在瓷碟里。陌生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书我要了,其余的小费。”

小费?第一次有人给李雷小费,他尴尬地站在旁边,凑趣说: “现金也不是不可以,手机支付?信用卡?借记卡?都、都行……”

“没有。”客人冷漠地回答,依旧沉浸在书里。在他方圆一米之内,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封闭空间,缓缓地将李雷推开。

李雷从小库房里搬出早已淘汰的验钞机,躲在收银台后研究这几张钞票。真的,没错!他又拍了几张照片发到钱币圈子里,特意@几位论坛大咖,剩下的只有等待。李雷不玩收藏,但他也翻过书店里钱币收藏方面的画册,这5张二十几年前的连号钞票,十成品相,市价都翻倍了,况且,还有一个尾号666的“豹子号”。李雷手心出汗,用纸巾把钞票仔细包好,小心地夹在画册里。

“东西不错,一万!”论坛里有人开价。

“东西不错,一万!”李雷头顶上方也有人说话,一字不差在重复帖子内容。

李雷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你、你什么意思?”

“贵宾卡,一万可以吗?”客人将一捆未开封的钞票放在收款台上,退回一米外,目光平视,并没有向里窥探。

李雷扫了一眼钞票,第一张编号倒数第三个数字是8!没错,一定会有888的豹子号。他小心地咽下唾液,脑子里高速空转,不知如何应对。

“欢迎光临。”合成语音说。门向内开启,懒懒地走进一位浓妆女子。

“欢迎光临。”那女子学语音说话,竟然有几分神似,目光有意停留在陌生的客人身上,快速扫过他的衣服、皮带、手表、鞋子。她的眼睛比验钞机还要灵,一扫之下,便判断出价值几何。那女子嘟起嘴巴,满脸媚笑,嗲嗲地对陌生客人说道: “大叔真帅,我叫韩梅梅。”

我就是那位古怪的陌生客人。

李雷和刚刚进来的韩梅梅并不知道,我对他们俩已经非常熟悉。从我回到门城的第二天开始,职业习惯使然,我便将周边所有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第三天,我已经知道了这家写着“Book、Coffee or tea”的冷清的书店,经理人叫李雷。虽然他的名字与我相同,却丝毫没有引起我的关注。

直到第九十九天,也就是我来到书店大约36小时之前,接近午夜时分,我习惯性地在黑夜里独行,恰好看到书店没有关门。书店内,李雷和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吵架,那个女子就是韩梅梅。

我躲在大树的黑影下,与夜色融为一体,定定地看着屋内吵架的一对男女。准确地说,是专注地看着她——韩梅梅。十五年前,也是像今天一样,我透过玻璃窗第一次看到了梅。除了年龄差距,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个英朗,一个柔媚。月亮有两面,我们从未看到过它神秘的、暗黑的另一面,梅也是如此。就在我日夜思念她时,在午夜的玻璃窗后,我看到了她完全不同的、年轻的另一面。

我内心的欲望在发芽、疯长,眼前的她比梅更娇小、更性感,或者说是更真实。她就在我眼前,正在被欺凌、被侮辱,从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嘴里冒出的每一句话,都在撕碎她的遮羞布,赤裸裸地强奸她的灵魂。她只能无助地用脏话反击,就像在洁白的奶酪上撒下黑芝麻颗粒,糟蹋了白,也浪费了黑。

我清楚眼前的人不是我的梅,她名叫韩梅梅,但她们是何其相像。韩梅梅的慵懒、性感和柔媚,甚至是粗俗和放荡,就像是用香油包裹着肉糜的诱饵,艳香刺鼻,逼迫我立即就想吞下她。即使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爱慕虚荣、自甘堕落、盲目无知,但我也认为这是女人应当合理拥有的天性;即使我通过两人吵架的内容,判断出她在歌厅做三陪小姐,而且,她也会和多金的客人出台过夜……那又有什么呢?她根本不爱李雷,只是模仿前辈姐姐们,供养个小白脸,满足空虚的日常而已。

我的左手在不安地抖动,手指敲击出来的韵律写满了占有的欲望。眼前的女人完美地展现了梅的另一面,那是我从未爱过、触摸过、享受过的另一面,那是需要男人给予、付出和保护的另一面。

我在浴室镜子前审视自己。

镜子里映射出小白脸李雷低下的嘴脸,他恭维我说: “也有瞻仰过你风采的人说,你老人家头角峥嵘,有点像……”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回击镜子中幻象所描述的事实,脱口说出我全然不知,却得心应手的辞藻: “你知道,我是做灵魂生意的,人类的灵魂一部分由上帝挑去,此外全归我。谁料这几十年来,生意清淡得只好喝阴风。”

这些辞藻到底是什么时候印在我脑海里的?我心性坚毅,我久经训练,我破解无数的幻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能对着镜子自相矛盾、自我攻击呢?我意念一动,左手挥出,镜子碎裂,每一片都藏满了嘲讽。

此后,我成了书店的常客,固定时间、固定位置,咖啡的口味都没有换过。李雷开始试探着和我换现金,被我拒绝。他又开始推荐我投资理财、炒股票,承诺说包赚不赔。李雷招数使尽,我装傻充愣,慢慢消费现金,一步步将他逼疯。

我知道李雷看出我喜欢韩梅梅,一直偷偷在鼓动她对我出手。在对付男人这件事上,韩梅梅比李雷精明十倍。自从我在书店出现后,韩梅梅总能巧妙地与我相遇,每天变换穿衣的风格,仔细观察我的反应,甚至连我读过的书都拿回去认真做功课。我知道韩梅梅一直在跟踪我、偷窥我:她知道我喜欢哪家的牛排,她知道我习惯吃的日料店,她知道我车库里的车价值几何,她知道我只有在运动时才会换下定制的西装。甚至,她还用望远镜从对面楼里监视我,看到过我打开保险柜,随意将几十万现金扔在桌子上的举动。

李雷和韩梅梅的诉求不同,但不妨碍他们从一对男女朋友变成了战友。

四、魔鬼夜访钱锺书

“论理你跟我该彼此早认识了……”

我没有动用研究所的超自然技术制造幻境空间,只是耍了几个小手段,便做成了这个任我摆布的局。真的!我犹豫了,整夜失眠,梅说过的话像梦魇一样反复出现: “不要试图去考验人性!”

我安慰自己,这是回归现实社会后终将踏入的局,也是我无法回避的自我救赎之旅。但梅在我脑海里多次出言提醒,还是让我警觉了。会是手机里的AI宠物梅梅通报的吗?我几次突然开启保险柜,试图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但手机就睡在“折梅手”的金属盒子里,除了微微温热的触感,我神奇的左手没有收到一丝梅梅的信息。

梅的告诫为我挣得短暂的清醒,这一切都应当与我们最后一次的探险行动有关,我到底做了什么呢?梅为什么会离我而去?我为什么会失去左手?至于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幻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趁着还有一丝理智做主,我决定放弃,不能因为一段被遗忘的经历,再次制造新的考验。即使完全为了自我,也不该将毫无瓜葛的李雷与韩梅梅牵扯其中。

是时候了,就此与他和她告别,从此远走他乡。

晚上十一点,夜黑风急。当我推开书店门时,只有韩梅梅一个人在来回踱步,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写在人生边上》。

韩梅梅背诵出一句话: “论理你跟我该彼此早认识了……”

“我正想关于我自己的灵魂有所询问……”我回答得自然而然、天衣无缝。

“你看过?”韩梅梅晃了晃手中的《写在人生边上》。

“没有!”

我一时恍惚,刚才的对话一遍一遍在我脑海里重复,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砰的一声,爆炸了!多么熟悉的台词,对,是记忆里被封存了的最后一次幻境行动。这是存储幻境程序的密码钥匙,这是开启幻境运行的暗语,在时隔几个月之后,终于令我豁然开朗!

我想起来了,最后一次幻境任务的名称:“魔鬼夜访钱锺书”。

韩梅梅背出来的是《魔鬼夜访钱锺书先生》开篇的第一句。

这是一篇很短的小文章,就收录在《写在人生边上》。研究所的这个设计师真是够奇葩的,他或者是钱先生的忠实读者,或者就是一个偷懒的家伙,台词竟然全部抄袭,再现了这篇文章的场景。我原本对文学作品没有兴趣,对钱锺书更是一无所知。

在那个幻境中,我嘲笑魔鬼实在太温和了,说着文绉绉的言辞,毫无气势可言,我坚持要替代魔鬼改变幻境结构。其实,那只是一个毫无难度的、再现文学作品场景的观摩局。我们是旁观者、思考者,目的仅仅是锻炼一下自己的心性,顺带学点哲学思维,谁知,却意外诱发了我的心魔出现。

心魔未死,今天,我的它再次显现!是因为韩梅梅背出的那句话,恰巧是开启这个幻境的钥匙。这或许就是宿命,仅仅是因为她与梅形似,名字也相同吗?肯定不是。我内心里的魔鬼一直沒有离开过,它引诱着我,一步设一局,终于找到了开启幻境的契机。

韩梅梅的话点燃了我本能的欲望,我能听到内心深处魔鬼抑制不住地狂笑。我刚刚发过的告别誓言,言犹在耳,骤起的初心和残存的理智,转瞬烟消云散。

上一局并未终结,魔鬼趁着夜色跳出来与你对话。

我左手一挥,大门自动关闭,墙角的摄像头也转向天花板。我一把将韩梅梅推倒在咖啡桌上,没有任何温存的试探,开始粗鲁地亲吻她。我在她耳边低声嘶吼着: “我就是魔鬼,你曾经受我的引诱和试探。”

“我是梅梅,我是来陪你的。”韩梅梅计谋得逞,假意呻吟着,附和着……

我又听到了这句呻吟语,第一个人是初夜时的“梅”,第二个便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生活里的韩梅梅。

韩梅梅亦步亦趋,跟着我回到别墅,眼睛里透出计策得逞的小喜悦。此时的她,甚至有些得意自己散乱的长发、褶皱的衣服。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尽平生之力关闭喉咙,极力压制魔鬼的邪念。大门就这样敞开着,跟在后面的韩梅梅犹豫了一下,我也没有提醒她关门。我们俩都在等李雷出现。

“聊点什么吧。”韩梅梅试图打破尴尬。

“你像极了我的前女友。”我说的是真心话,哪怕是魔鬼引诱我,我也必须这样说。

“蹩脚的解释。”韩梅梅笑了, “一句话暴露了天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我又问: “你想要点什么吗?”这句话更容易产生歧义,让韩梅梅理解成我想用钱摆平刚才发生的事。我画蛇添足解释说: “喝杯水,或者水果什么的……”

“想听心里话吗?”韩梅梅不等我回答,干脆地说道, “你!我想要你。”

好吧,我觉得我融入了这个现实的社会,那就别解释了,等李雷上门吧。这应当是他们计划好的,只不过我突然出现在书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李雷左手拿着一个存储盘走进敞开的大门,他天真地以为,里面是监控录下的我和韩梅梅疯狂欢爱的画面。他见我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倒是有些尴尬,故意咳嗽一声,再次用他熟悉的方式作为开场白: “既然如此,初次登门,容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李雷,当书店经理之前是混社会的,外号,嗯,外号叫白无常。”

到底是魔鬼还是白无常呀?我憋不住笑了。显然,李雷没有按剧本来演,或者,他根本没心思研究韩梅梅设计的剧本。

我平静地看着李雷,期待他更为精彩的发言。此前,我曾多次复盘,根据在研究所参与无数次的行动经验,在设定一个幻境时,一定有因果逻辑,遇到韩梅梅是因为她与梅外形上太像了;那么,遇到李雷一定也有必然的原因,难道李雷是我的映射吗?我不愿相信,我从骨子里轻视李雷,他懦弱、贪婪、斤斤计较、胆小怕事,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勇气。换作我是他,还不如一头撞死了事。

李雷说: “韩梅梅是我女朋友……”

我回答:“从今天开始,她是我女朋友。”

韩梅梅委屈道: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本人的意见呢?”

三个人,一人一句,谈判结束。

“抢了我的女朋友,总得有个说法吧?”李雷准备了一肚子的策略,哑火了。

我双目直视、诱导李雷,一字一顿,说道: “李雷,看着我,我就是你内心深处的魔鬼,霸占了本应属于你的金钱、地位和女人,我挥舞死神的镰刀,奴役你卑微的灵魂。反抗吧,我就是你的心魔,杀死我!勇敢一点,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我!我知道你已经准备好了,我知道你已经摸透了魔鬼的伎俩。来吧!杀死我,完成自我救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互换人生。”

如此刺激李雷,让我内心激荡不已,离开研究所、离开梅造成的痛苦和孤寂荡然无存。与其说是在刺激李雷,倒不如说,是我在利用镜像映射自我陶醉,这感觉类似修炼者追求的龙虎交媾,颅内高潮。一切都似曾相识,幻境的下半场果然更加精彩了,接下来,我是不是该挥舞魔鬼的镰刀,用暗黑的死亡之刃劈向对方嚣张可恶的左手呢?

眼前的一幕,一點点接近“魔鬼夜访钱锺书”的幻境结局。当时,我执意与魔鬼争夺高高在上的话语权,就像今天,我一点点引诱李雷展露“人性本恶”一样。在那个幻境中,我挥舞镰刀砍掉了魔鬼的右手,其实,恰恰是我向镜像中的自己挥舞屠刀,砍掉的是自己的左手。

“黑洞之大,可以吞噬银河系!黑洞亦小,可以藏匿在你心里!”我们熟知研究所的最高训诫,怪不得梅觉得可怕,因为我身处其中,心智早已迷失。

看似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其实内心早已疯狂。我继续鼓动李雷: “你敢打我吗?你敢拿刀砍我吗?你敢杀人分尸吗?”

李雷脸色惨白,凑到韩梅梅身边。

韩梅梅一把推开他,眼里含泪,心中有火: “你他妈的就会吹牛,你他妈的也爷们儿一回,去打他呀!”

在研究所无数次的幻境经历,我知道局面终于出现了转折。破局需要意外,眼前的人不是我,他肯定不会做出和我当时一样的抉择,这也是我对抗内心魔鬼的一个寄托。求你了李雷,我不知道终局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否会伤害到你,但你踏入这个无意中制造的幻境,是因为你和我内心里住着的是同一个魔鬼。

李雷终于鼓足勇气,他每上前一步,我便鼓励他一次: “抽一个嘴巴一万,保险柜里钱足够!”距离我还有两米时,李雷忽然蹲在我面前号啕大哭,像哭丧的大婶,曲调婉转地讲述他的苦难、他的奋斗、他的理想,他是多么不容易……

李雷崩溃了。我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哀叹: “我输了,输给一个我看不起的魔鬼,输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幻境里。怪不得梅删除我的记忆,以我之前的性格,这种窝囊的输法,此时我应当再次砍掉自己的右手,要它做甚呀!”

韩梅梅凑上前,骑到我身上,双腿暖昧地耸动着、摩擦着。她嗲嗲地求我: “大叔,给他十万、八万的,让他走,梅梅喜欢你、梅梅想你了……”

我的左手微微发热,五指忍不住有规律地敲击,一股脉冲电波刺激着大脑。坏了,乱套了,我的梅,怀抱里的韩梅梅,还有躺在折梅手盒子里的Al宠物梅梅!我的左手和手机里的梅梅连线成功,左手闪烁的电弧在保险柜上噼啪作响,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眼前的一幕让人目眩神迷:太壮观了,一排排捆扎整齐的钞票像列队的士兵,等待我们检阅。天哪!我真的没那么多钱,这是手机里的梅梅指挥我的左手,是它们制造出的幻境空间!

李雷从惊愕中醒过来,他坚定地、缓缓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韩梅梅的头发,将她甩到角落,鄙夷地说道: “滚开,你这个肮脏的婊子!”

我迅速给自己的左手下达指令,不许反击!我知道梅制作的左手有多强大,对普通人来说,那是有如霸王龙一般恐怖的存在。

李雷的大巴掌抡圆了抽在我脸上,一下、两下……数不清多少下了。

我吐着血沫子,含糊不清地说着: “50、100、120、我给你,李雷。求求你,不要动保险柜里的钱,那不是真的,那是假象、幻境,那是陷阱!”

李雷依旧念念有词: “我信你个锤子,老子也混过社会,今天就牛一回,让你们这对狗男女看看!”

我被打得头脑昏昏、双眼模糊,依旧努力摆正自己的身体。

忽然,韩梅梅大声惊叫:“啊——啊!”

我肿胀的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细缝,看到李雷从后腰处抽出一把锤子……

我的左手瞬间意识到危险来临,再次闪出恐怖的蓝色电弧,却因为我预设给它的指令,僵直不动,无法移动分毫。

锤子破空而至。

五、沉醉不醒

“Goodbye everyone, Good luck!”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既然是梦,就无法辨别真假。我梦见李雷走进保险柜,成为那个世界的主宰。韩梅梅并没有跟随他进去,反而留下来照顾我。我们俩接手了书店,白天看书,打游戏;晚上泡吧,喝酒;每天的后半夜,我都会和韩梅梅做爱。 重复、重复,像一页一页翻过的日子,像一天一天无感的人生。

我已经对时间毫无意识,这是幻境中的一大特点。也许是过去了一个月,韩梅梅有些发慌了,几次暗示我,她需要用钱,让我打开保险柜。

我拒绝了,我看透她了,她也是为了更多的钱才留下来陪我的。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幻境还没有结束,你在魔鬼的诱惑下继续做着丑陋的表演。

我在浴室镜子前千百次审视自己,再没有往日出现过的镜像,再没有年轻的书店经理李雷,更没有他嘲讽我的那些刻薄言语。眼下的局面,与其说是魔鬼制造的幻境,莫不如说,是我自己陷入了亲手编织的莫比乌斯环,没有开始与结尾,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韩梅梅委屈地编造理由说:

“你怎知道我闲得发慌,我也是近代物质和机械文明的牺牲品,一个失业者,而且我的家庭负担很重,有七百万子孙待我养活。”

韩梅梅还在使用幻境中的台词!太好了,我意识到幻境的结局即将来临,兴奋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韩梅梅愤怒了,她从桌上抄起一把水果刀。在我眼里,这就是魔鬼使用的镰刀,按理应当劈向我的左手!我激动得开始颤抖,一切都将结束。但不争气的左手却一直违抗我的命令,冒出致命的蓝色电弧,将韩梅梅笼罩其中。

我拼命地制止左手的动作,希望韩梅梅能说出关闭幻境的那句台词!

求你了,左手,住手!

求你了,韩梅梅,开口!

韩梅梅的脸忽明忽暗、变幻不定,竟然幻化出成熟的梅的形象。我的左手似乎能认出梅的脸庞,立即将笼罩在她身上的蓝色电弧摔向保险柜,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僵硬地横在我和她之间。

电弧的能量再次激活了保险柜里的手机,藏在里面的Al宠物梅梅开放了幻境。保险柜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个新世界呈现眼前:礼花绽放,音乐响起,红毯铺就,一条星光大道通向辉煌的舞台……

韩梅梅眼里有光,充满自信地宣布:“这才是我的理想,这才是属于我的舞台。”说完,她挥刀劈向我的左手。

不是这一句!求你了,韩梅梅,接着说!

韩梅梅的水果刀不是魔鬼的镰刀,连我的皮肤都割不破。我命令左手配合表演,左手只好尴尬地自己断开,一滴血都不见。

我学着蹩脚记者的采访套路,诱导比赛的胜利者说出既定的台词:

“韩梅梅,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言要告诉你的粉丝们?”

韩梅梅走到保险柜前,骄傲地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你房里竞黑洞洞跟敝处地狱一样!不过还比我那儿冷!”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她终于说出了结束幻境的台词。我急忙回复最后一句结束语:“他走出了门,消溶而吞并在夜色之中,仿佛一滴雨归于大海。”

梦醒了,至少,我觉得梦醒了。

早晨七点,先是舒缓的起床音乐,接着,落地窗的电动窗帘缓缓打开。秋日的阳光还有些刺眼,我翻转身躲避金色的晨光。

大床的另外一侧,梅正在懒洋洋地活动着身体,宽松的睡袍下,一对饱满坚挺的乳房在我眼前荡来荡去……

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千真萬确,她真的是我的梅。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因为雷和梅的名字,我们同时想起了英语课本里的人物:Li Lei和Han MeiMei。这经典的一问一答,伴随了我俩十五年,每一句对话的腔调、语速、音高、尾调短促或故意拖长,都是我们独享的秘密。这绝非AI能够模仿的,也绝非是研究所能够植入别人记忆深处的。

我说: “梅,头痛!”

梅倒在我身上,一边胡乱地帮我按太阳穴,一边唠叨说: “你说你,喝多了就抽自己大嘴巴子,你傻不傻呀?拦都拦不住,多疼呀!”忽然,梅觉察到我身体有了变化,她脸色潮红,拧着我的耳朵说道:“流氓,我要迟到了,我们院合唱比赛,总院领导都来看……”

我顺势抱住她,问: “你们什么院呀?不会是怡红院吧?”

梅更加起劲儿地拧着我的耳朵,说道:“我呸,我们医院专门收拾你这种大流氓。还头疼,你就装吧!我记得你原来不怕疼的呀?当初,你这左手都断了,手术台上还敢偷偷摸我的腿。那可是一台全行业直播观摩的手术,老娘的脸都丢外星球去了。哎,只好嫁给你了,嘻嘻……”

上帝呀!这是什么跟什么呀!如果眼前真是我的梅,她一定是得知我再次遭遇心魔,抛弃了一切,仓促地赶回到现实社会。研究所为她洗脑时,只能临时植入了一段新编的、简陋的、肤浅的,甚至是粗鄙的记忆。我不知道是该感激那些洗脑的执法者,还是应当杀了他们全家,你们将我的梅洗成了四不像。

以我自身的经历而言,不会过多久,梅就将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之中。她不是真正的医生呀!她是幻境中睿智的队长、冷静的推理者、残酷的杀手。那些融入她骨髓之中的超人本领,一旦遇到适合的境遇,哪怕是一点点地刺激,都将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我只能提前祈祷,但愿那是正向的能量。

我又谨慎地换了几种假设:

如果是我遭遇锤击之后,陷入假死的状态,依旧沉迷在上一个幻境之中,那我又该如何面对呢?

如果上一个幻境中,当我让韩梅梅说出获奖感言的台词,代表已经破解了幻境,那么,李雷和韩梅梅现在怎么样了呢?

如果此时让我发表感言,我又该怎么说呢?我一定会说感谢这个早晨,感谢生活,我的梅回来了,尽管她显得有些古怪、愚笨,但她还是在爱着我。

如果这依旧是幻境,我愿沉醉不醒。

就在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之时,梅已经换好衣服,嘴里哼哼着即将比赛的曲子,推门欲走。忽然,她折返回到卧室,叮嘱我说:“要记得哟,找永智大和尚或者清风老道士出手作法。这几天,柜子里好像在闹鬼,整夜折腾,又是掌声,又是欢呼声的,搞得像奥斯卡颁奖典礼似的……”

李雷和韩梅梅?难道你们真的在保险柜里?

我马上与左手连线,往日,左手毫秒级响应,此时,真成了毫无知觉的假肢。我掩饰内心的震惊,特意挥了挥左手与梅道别:“晚上见,我的白衣天使,这只左手是属于你的作品,是全行业直播观摩的手术杰作。” 我决定将我的经历写给梅,或许对她能有警示作用,不必像我一样重蹈覆辙。尽管我无法保证叙事的真实性,因为,所谓的我,或许依旧停留在李雷的映射之中,他也在写一篇自认为独一无二的故事。

信写完了,邮件也发出了。我知道内容一定和我最初想说的不一样,呈现在你们眼前的故事,也会和梅看到的不一样。就当它还是在幻境中吧!佛祖都说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如梦幻泡影,一切终将复归于平静。

我想尽办法尝试打开保险柜,但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柜子里形成了一个平行空间,除非里面的人意识到落入幻境中,并且自我醒悟,才能破局而出。我能听到,李雷在保险柜里慷慨激昂的演说;我能听到,韩梅梅在舞台上极具穿透力的歌声;我也能听到,数以万计的人簇拥着他们,为他们疯狂,为他们欢呼……

李雷、韩梅梅,如果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非常惭愧,我没有办法向你们表达歉意。或许,你们此时真的不需要,就像我曾经历过的一样。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历练是,有一次从模拟“三星堆历史”的幻境中破局而出后,梅忽生感慨,曾经给我写过一些分行的句子,我称其为新诗。以她的性格而言,这肯定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首诗,我现在分享给你們听:

借,最后一点光亮,

搅动沙地,有几颗闪烁的颗粒,

当太阳落下去时,便是黑暗一片。

在这黑暗之中,

灵魂之鸟开始歌唱——

乌鸦、夜色、无边界。

历史折射出幽暗的光,散落、散落……

夜明珠和星星交相辉映,在黑幕里……

命运让我们拥有同样的名字,幻灭的欲望又让我们纠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你、我、她,皆是如此。

借用我们那一代人熟知的英语课本中最后一句话,为名叫李雷和韩梅梅的你们,也为名叫雷和梅的我们,共同祈祷:

“Coodbye everyone, Good luck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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