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之死

2023-07-20 22:51孙志明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3年4期
关键词:瑞昌寡妇

孙志明

赌徒好色,胆大包天;翻墙跨院,施放迷烟。寡妇贪财,为虎作伥;良妇失察,白璧染瑕。父女隐忍巧设计,一箭双雕惩元凶!

七盘磨村的保长柳树德一夜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有人跑来告诉他:“柳保长,大事不好,村西头的苏寡妇死了!”

“去去去,别扫兴。”柳树德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盯着手中的牌,头都不抬一下。

“苏寡妇真的死了!”又一个村民跑进来说。

“知道啦,别乱,别慌。”柳树德继续抠牌、打牌,眼看这把牌要赢,他显得非常兴奋。

他爹柳老满来了,气喘吁吁的。柳老满一脚踢翻牌桌,大声吼道:“臭小子,你还死在这里不走是不是?苏寡妇被人杀了!”

柳树德一愣,这才不大情愿地站起来,手里的牌却依旧舍不得放下。

柳老满气得直跺脚,恨恨地骂道:“亏你还是保长,玩起牌来不要命,丢人现眼!”

柳树德这才急慌慌地跑到苏寡妇家。

已经有人爬到苏寡妇家的屋顶上,用木棒敲着铁桶,高喊个不停:“苏寡妇,快回来!苏寡妇,快回来……”

旧社会的农村,老百姓都很迷信,只要有人非正常死亡,上了年纪的人便会叫人爬上屋顶,用木棒敲打铁桶或铁锅,呼喊着死者的名字。按老辈人的说法,刚死去的人魂儿离开不远,站在高处使劲喊便能喊回来。也确实有被喊回来的,可能是死的人没死透,魂儿没跑远,一喊就真的回来了。

柳树德拉长脸,让最先发现苏寡妇被人杀死的那个村民细说情况。

那人激动地说:“我今天一大早到苏寡妇家取我老婆的新衣,发现苏寡妇家的院门大开着,进院一看,中间屋门和厨房的门也开着,我站在院中连喊了三声‘苏寡妇,却不见她出来。我心中疑惑,走进中间屋里一看,发现苏寡妇躺在炕上,血淋淋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房顶。”

柳树德听完,进到苏寡妇家的中间屋里,心惊胆战地看了几眼。场面很血腥,苏寡妇光着身子,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血流了一地,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在盯着他。柳树德身子一哆嗦,迟疑了一下,赶紧一步跨出门来。他摇了摇头,揉了揉干涩发困的双眼,似乎这样能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略微清醒一些。

作为七盘磨村的保长,柳树德首先想到的是苏寡妇的婆家再无其他人,就她孤零零一个。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对几个村民说:“去,就说是我说的,到张家棺材铺赊个棺材回来。”接着,他把谁搭丧棚,谁扎丧棒,谁缝孝衣孝帽,谁剪纸糊花等一应事儿分派了,并指定几个人把屋门关死,要他们好好保护现场。

然后,他长吁一口气,说:“苏寡妇婆家没人,但她娘家有人,这事不能马虎。”

苏寡妇长相俊俏,身段极好,性格开朗,是个让男人日思夜想的人儿。她平日里靠帮人绣衣服、鞋袜为生,最近听说攀上了邻村的一个什么高枝,突然穿金戴银起来,花钱如流水一般,惹得村民们眼红不已。

很明显这是一起谋杀案,年纪轻轻的苏寡妇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柳树德立刻赶往区公所报案。

区长李瑞昌接到报案后,赶紧带上几个兵丁,跟在柳树德身后,匆匆赶往七盘磨村。

路上,李瑞昌问柳树德:“尸首你看了吗?”

“看了。”

“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好像是用刀。”

“怎么是好像,你没细看?”

“区长,死人有点儿香艳,围观的人多,我没敢细瞅。”

“怎么个香艳法?就因为她是个漂亮寡妇?”李瑞昌笑了笑。

“不仅仅是寡妇,而且还光着身子呢。”

“哦,现场保护起来了吧?”

“保护得好着呢。”

李瑞昌想了想,又问:“苏寡妇这个女人,一向品行怎么样?”

柳树德挠着后脑勺,说:“怎么说呢,她男人是被疯狗咬了后,得了狂犬病死的,死前也没给她弄出个一儿半女。她男人死了好几年了,她一直没改嫁,一个人过日子,可是她也不安分,屋里常有男人进出。”

李瑞昌“呵呵”两声,说:“这也不难理解,年轻守寡,人又长得标致,就是她能熬住,别人也会惦记她。”

“区长说得对,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柳树德笑嘻嘻地点头。

李瑞昌说:“看一个女人的好坏,不能仅看外表,外表光鲜亮丽,有可能恰好隐藏了她内心的贪婪、虚荣和自私。”

柳树德一听区长的话高深起来,不敢接茬儿,只能边走边忙不迭地点头。

李瑞昌等人抵达七盘磨村时,苏寡妇家门前早已人满为患了。

李瑞昌和柳树德进屋。这是三间房的中间正屋,此时此刻,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映在苏寡妇不着衣裤的裸体上,直晃人的眼睛。

李瑞昌吸了吸鼻子,努力挤走脑袋里的杂念,定睛细看,只见苏寡妇丰满的胸口上果真插着一把尖刀,刀尖深入体内,体外只露出个刀柄,看来是被扎破了心脏;刀柄很干净,没有留下一丝儿血迹或手印。她的右手握着一条红色的吊坠,吊坠绳明显是被割断的。李瑞昌暗想,割断吊坠绳的刀应该就是插在她胸口上的那一把。他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屋内的情形,发现靠墙的小饭桌上有两双筷子、两个酒杯、两个茶杯,以及吃剩下的饭菜。看样子昨晚这里有两人对饮,可是很奇怪,屋子里怎么不见酒壶?

在柳树德的引导下,李瑞昌又来到西屋和东屋。因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便叫进来几个平日里跟苏寡妇走得较近的村民,让他们帮着细看了一下,村民们都说苏寡妇家中的一切陈设照旧,没有丢什么东西,倒是有些物品变成新的了。再看院门和三间正屋的門窗,都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可见这并非一桩劫财杀人案。

李瑞昌将雕刻着观音像的吊坠拿在手里颠看着,发现吊坠雕琢得很精美,通体翠绿中带着奶白色,纯净而锃亮,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的。“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样的吊坠应该是有钱的年轻男子所有,作案者肯定是个年轻人。李瑞昌在心中暗暗揣测。

苏寡妇胸口的那把凶刀,是不多见的一种仿珐琅纹饰的短刀,这种短刀据说一般有雌雄两把,雄刀上绘有双鱼花纹图,雌刀上绘有蜜蜂扑花图;刀柄一般为白铜打造,刀身为生铁打造。此刀锋利但柔韧性不够,在使用时容易折断。眼前的这把刀上刻着双鱼花纹,显然是雄的。

李瑞昌越想越觉得案情蹊跷,凶手既然能杀死苏寡妇,为何要留下吊坠?而且连凶器也不带走,这不是故意要给人留下证据吗?

权衡再三,李瑞昌决定从吊坠着手调查。

村民们对苏寡妇白白的身子很感兴趣,尤其是有些男人,他们对苏寡妇虽已僵硬但不失标致的身子,流露出超乎异常的热情,那白得耀眼、极其细嫩的皮肤,刺激得某些青皮后生按着腿间,血冲脑门,回家辗转难眠;而那些结过婚的色鬼,回家后则对自己的老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天稍黑的时候,苏寡妇被杀的事情已被完全传开了,柳树德发现人们的议论五花八门,有人说是苏寡妇新攀上的高枝把她给杀了,原因是他在苏寡妇家撞到了她的另一个相好,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就大打出手,苏寡妇帮一个劝一个,其中一个一激动,就一刀捅死了苏寡妇。有人说,是土匪或是盗贼闯入苏寡妇家,先把她轮奸了,然后再把她杀了……

那段时间,七盘磨村无论是白天黑夜还是茶余饭后,人们都在议论苏寡妇被杀的事。苏寡妇白嫩的身子在村民们的脑海里萦绕、缠绕,男人们反复遐想着苏寡妇被杀时的情景……

这天吃过晚饭,柳树德蹲在院门口抽烟袋。尽管各种传说有鼻子有眼,但他并不相信,觉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见区长李瑞昌的弟弟李瑞邦从村东头走过来,便马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柳树德笑着说:“瑞邦兄弟,你哥这几天很忙吧?”

“能不忙吗?咱村出了人命案,县里让我哥审理呢,对了,区里让各村保长提供线索,你这儿咱可把话带到了,有什么线索立马报告给我哥。”

柳树德点头道:“那是自然。”又道,“听说这事是苏寡妇的相好干的?”

李瑞邦摇摇头,说:“这可不好说,她的相好多着呢,若坐在一桌,还有端盘子提壶的,你知道是哪一个?”

柳树德嘻嘻一笑,说:“那还不好办!把那些人一个个逮了,挨着用刑不就是了!”

“你本事大,那你去抓人啊!”李瑞邦没好气地来了这么一句,迈开步子就要走。

柳树德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你刚才说,县里让你哥审案,你哥有点儿眉目没?”

“你去问他吧,我哪里清楚!”李瑞邦一甩袖子,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李瑞昌从吊坠入手,派人去调查县城里卖珠宝的店铺,从买那款相同吊坠的人着手查起,他相信,这样能够很快锁定嫌疑人。

不出三天,果然查到了一个叫宋宝胜的人买过那款吊坠。

宋宝胜正在城西他一个朋友家里躲着,夜已深了,他在炕上翻来覆去,嗓子、舌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折腾到鸡叫,总算昏沉沉睡着了。

“咣当”一声,门被踢开,宋宝胜分明看见是区公所的区兵破门而入,他们不由分说,扑上来压住宋宝胜,五花大绑地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街上站满了人,他的两个老婆给区兵磕头,被区兵一脚踢开。宋宝胜看到区兵没有把他押到区公所,而是把他押到城东外的萝萝湾,区长李瑞昌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站着几个区兵。

李瑞昌喊了一声,几个区兵把宋宝胜按在地上,几杆枪抵住了他的头,他刚想转过脸去问李瑞昌为何抓他,“砰”的一声枪响了,他的半片脑壳飞了起来。

宋宝胜“嗷”的一声,激灵醒来,浑身是汗水,嗓子舌头更疼了。他想起了曾经跪在苏寡妇面前起的一个毒誓,这个噩梦预示着什么?

宋宝胜在石桥村是个地主,但他这个地主有些来路不正。

想当年,宋宝胜挖空心思,搭上几年的软磨硬泡,一个目的眼看就要达到。

那一年的那一夜,西风烈,寒夜空,是决定宋宝胜今后命运的一个晚上。过了今晚,期限还剩最后三天,那小子若还拿不来钱,事情基本将可定夺。

抽完最后一袋烟,喝完最后一碗茶,宋宝胜进入踌躇满志的梦乡。

一米八九的个头,浓眉大眼,挺直的身架骨,宋宝胜英俊得不像话。可他一贫如洗,棉袄棉裤油渍腻滑,硬如盔甲,破了的洞里塞着麦草,腰里扎着变黑的草绳。棉鞋的前头张开着快到脚中间,用麻绳缠绑着。麻绳污黑,那鞋从后面看似是布的,从前面看就是一双麻草鞋。

贫穷的原因是他好吃懒做,嗜赌如命。

他赌掉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包括老婆孩子。

但他仍然不死心,继续赌,想把输掉的再捞回来。

有句顺口溜,正是对他这样的赌徒的写照:腰杆上系根绳,天天输死个人。本想着去上吊,又怕明天会赢。

他怀着这样的心态,除非最后走上绝路,否则是不会悔改的。

他在石桥村就是一条丧家犬,人人厌恶,户户白眼。

真不知他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有时还色心炽热,瞅空骚扰村里的年轻媳妇、漂亮女孩。

村里人躲他就像躲瘟神一样,怕自家女人被他摸一把,挠一下,甚至万一被他污了,岂不是身上抹上屎,恶心死人?最要命的是他孤家寡人一个,谁能奈何他?

可就是这么个人,也有跟他对脾气的。

陈歌龙是村里地主的独生子,自幼娇生惯养,上过学堂,无职可任,游手好闲。

村里最闲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宋宝胜。

两个懒汉,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如幽灵,似鬼魂,常会碰见,臭味相投。

贫穷限制了宋宝胜的想象力,贫穷也刺激了宋宝胜的想象力。

他常跟著陈歌龙去陈家大院混吃残羹剩饭,陈家生活的富裕令他瞠目结舌。

慢慢地,他在心底竟冒出了一个令他疯狂的念头:取代陈歌龙!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但是,随着去陈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个念头渐渐地攫紧了他的心,使他有时手舞足蹈,有时头顶冒汗,心跳得难受。

陈歌龙没啥大的坏毛病,就是太闲。闲人对什么都好奇。宋宝胜有意无意带陈歌龙去赌。当然,宋宝胜每次上桌,都是陈歌龙出赌资。宋宝胜身无分文,赢了是陈歌龙的,输了更是他陈歌龙的。

说来也很奇怪,自打宋宝胜和陈歌龙两个人一起赌博后,竟然赢多输少,不像宋宝胜以前那样总是输。

陈歌龙很高兴,时不时会给宋宝胜丢几个零花钱。

不知不觉间,宋宝胜手里积累了些闲钱。他开始教陈歌龙赌博。

陈歌龙的赌技“日新月异”,能上桌了,有赢有输。

宋宝胜说:“陈少爷你跟我赌吧。”

“赌就赌吧,你那几个小钱经不住我赢。”陈歌龙漫不经心地说。

陈歌龙得意中手痒,赌来赌去,他手里没钱了,就到管家那里要。

管家说:“你娘常年病在床上,你爹临死时托我管好这个家,还让我管教你,你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整日游手好闲的,还沾上了赌博,那可是个无底洞啊!”

陈歌龙不管不顾,死缠硬要,性子上来,还用拳头伺候。老管家心死了,想着自己挨打受气,守住这个家也是他姓陈的,守不住也是他陈歌龙败的,自己还是守住这把老骨头吧,于是对陈歌龙有求必应。

陈歌龙的娘有病,但没病死,结果被他给活活气死了。

陈歌龙没人约束,赌性大发。每从赌桌上垂头丧气出来,宋宝胜总是说:“少爷你跟我赌吧。”

陈歌龙说:“我没钱,不玩。”

宋宝胜说:“你有地呀,你押地,我押钱,这样也用不着跟家里要钱。”

陈歌龙在犹豫中还是赌了。两三年过去,他家的地今天一块,明天一块,陆续到了宋宝胜的名下。

宋宝胜有了地,有了钱,但他还是那身烂得不能再烂的黑棉衣,不建宅院不置家当,只把地租给别人种。

宋宝胜在那晚一直等到天亮,西风还在怒吼,天还是阴沉沉的。陈歌龙终究没有筹上钱。

三天很快过去,陈歌龙实在无力偿还那笔巨额赌债,只好把宅院抵给了宋宝胜。

陈歌龙被宋宝胜赶出了陈家大院,他望着生他养他的大院成了宋家大院,心头五味杂味,渐渐地,抽丝剥茧地,仇恨的味浓了起来,折磨起他来。

他无处安身,蜷缩在麦场上的小棚子里,一个冬天过去,村里的人很少见他出来。

日子渐暖,他终于像个幽灵似的游荡在村里村外,如丧家之犬。

春暖花开时,陈家大院突然被一场大火烧毁。陈歌龙也随之消失。

大院着火的那晚,宋宝胜跟几个赌友在另一个村子熬了一夜,第二天他才知道陈家大院被人烧了。陈家的浮财,除了一对仿珐琅彩绘的雌雄宝刀,因宋宝胜爱耍拳抡棒,常带在身上,保留了下来,其他尽毁。不过陈家的地还在。宋宝胜便在原陈家大院的地址上重建了房屋,但规模比起原来的陈家大院差多了。几年后,宋宝胜娶了大小两个老婆,整日里不是舞刀弄枪就是拈花惹草,身边常有一群狐朋狗友为伴,渐渐由赌徒变成了纨绔子弟。

宋宝胜从牌桌上一个七盘磨村赌友的口里,听说了苏寡妇的美色。那个赌友说的次数多了,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猎色之性难改,不知是通过赌友的牵线搭桥,还是宋宝胜自己,反正是勾搭上了苏寡妇。苏寡妇的邻居时常看到他大半夜进入苏寡妇家,第二天一大早又偷偷摸摸地从苏寡妇家出来。

李瑞昌手下的人把宋宝胜的这些老底调查了个一清二楚,种种迹象表明,宋宝胜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李瑞昌带着人去抓宋宝胜,谁知到了石桥村后却扑了个空,宋宝胜躲得不见了影儿。问他的两个老婆,也问不出个结果。区兵们随即到处搜捕,在城西一个村子通往县城的半路上,他们遇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截住一盘问,竟是宋宝胜的朋友,原来宋宝胜躲在这人家里。

宋宝胜被抓获,区里连审了他几天,他却拒不承认自己杀了苏寡妇。李瑞昌见他也算是个富户,先没有动刑,只是把他吊在梁上。宋宝胜熬不住,杀猪似的号叫,硬是不说一个字。号累了,他便耷拉着脑袋不出声,鼻涕口水蜘蛛线似的掉在脖子前的围巾上。

这天晚上,李瑞邦来到区公所,见到哥哥李瑞昌后,他把一个布包放在桌上,里面包着二十块银元。

李瑞昌脸一板,问道:“谁送的?”

李瑞邦忙说:“是柳保长托我送给你的。”

李瑞昌惊讶道:“柳保长?他掺和这事干什么?”

李瑞邦说:“宋宝胜的大老婆找到柳保長,哭哭啼啼地托他救人,柳保长转头又托了我。”

李瑞昌把手一挥,说:“拿走!拿走!人命案子岂可儿戏?再说,这人跟我们还有柳保长非亲非故,这样做不值得。”

李瑞邦忙把布包揣在怀里,问:“真是他干的吗?”

“肯定是他,”李瑞昌语气坚定,“不然他躲着干什么?”

李瑞邦脸一沉,说:“这小子贼胆真大,他承认了吗?”

“他嘴死硬,不承认杀了人。”

李瑞邦问:“哪咋办?总得有个结局吧?”

李瑞昌沉吟着说:“县里也在催,叫拉出去毙掉算了,可我想弄清一些证据,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我手里。后天县里来人要监审,得动刑,他能挺过去算他厉害。”

“动啥刑?”李瑞邦小心翼翼地问。

李瑞昌半天才说:“重刑。”

李瑞邦没再问,他知道,再问也是白搭。

过了片刻,李瑞昌有点儿气愤地说:“并不是我想动刑,是县里的指示,我对上对下总得有个交代。这小子本是个穷困潦倒的赌徒,心术不正,设计谋夺了陈家的家产不说,还到处拈花惹草,为富不仁,现在竟然杀了人!他这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屎),天理也难饶他!”

“那他杀苏寡妇是为了啥?”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县里派来的监审官,长着一张高眉骨的脸,给人一种没有造化完毕的感觉。他高高在上地坐在区公所里,目光睃着下面跪着的宋宝胜和众人。

李瑞昌问:“宋宝胜,你为何要杀死苏寡妇?你与苏寡妇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宋宝胜摇头,依旧不肯说一句话。

李瑞昌拍了一下桌案,问:“你跟苏寡妇不是相好么,为何要杀她?”

宋宝胜扭动着脖子,拼命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没杀苏寡妇?”

宋宝胜呜呜着点头。

“那这把刀可是你的?”

宋宝胜点头。

“既然是你的,怎么插在苏寡妇的胸口上?”

宋宝胜急得又是摇头,又是一阵呜哇。

李瑞昌让人拿掉宋宝胜的围巾,发现他的脖子后面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勒痕最中间的皮破了,渗出过血迹。

李瑞昌拿出那条吊坠,离开桌案,走上前,往宋宝胜的脖子上一环,吊坠的红绳尺寸刚好,若是不被割断,戴在宋宝胜的脖子上刚好合适,说明苏寡妇手里紧攥着的这条吊坠就是他的。

李瑞昌又问:“宋宝胜,大热天的,你围个围巾干啥?这个吊坠是你的吧?”

宋宝胜盯着吊坠看了一眼,先是一愣,后是惊恐,然后是愤怒,他双目怒睁,激烈地扭动着身子,欲跳起来大喊大叫。两个区兵压着他的肩膀,使他无法站起。他挣扎了几下,只能摇头,嗓子嘶哑,口里呜呜哇哇好一阵子。

李瑞昌皱起眉头,刚想再问,“高眉骨”在台上发话道:“这个人犯是哑巴吗?”

李瑞昌转过身,说:“报告监审官,好像不是。”

“那他怎么不会说话!看看他的嘴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瑞昌点头示意,上来两个区兵,一个扯着宋宝胜的头发,使其头部往后仰着,另一个使劲地把他的两腮一捏,宋宝胜的嘴巴顿时成了“O”型,嘴里满是血泡,舌头已经坏死了。

李瑞昌一愣,脸上显出不明所以,原以为宋宝胜是故意装疯卖傻,没承想竟真的是舌头坏了,说不出话。他给监审管禀报后,转而一想,好好的一个人,舌头嗓子早不坏迟不坏,为何偏偏这几天坏了?

从宋宝胜的嘴里显然问不出什么,李瑞昌便让传讯宋宝胜的邻居,邻居们都说宋宝胜的舌头很可能是赌输了钱被人弄的,不久前宋宝胜赌输了钱,赢钱的人找上门来,宋宝胜不但没还钱,还辱骂了那人,那人也是个狠角色,威胁说要是再不还钱,迟早要弄廢宋宝胜,后在众人的反复劝解下才作罢。

李瑞昌听罢点头,接着审宋宝胜的两个老婆。两个女人支支吾吾,但大体意思是前些日子确有人上门追要赌债,在院门前吵闹过,但宋宝胜的舌头是怎么坏的,她们也不知道。

李瑞昌命人把从宋宝胜的家里搜出来的一把蜜蜂扑花图雌刀拿来,跟插在苏寡妇胸口的那把刀进行对比后,发现确是一对。

雌雄双刀、吊坠都在,眼见证据确凿了,李瑞昌问宋宝胜还有什么话说。宋宝胜盯着双刀,惊得瘫在地上,满头大汗,面如土色。忽然,他明显想争辩,抬起头来,土色的脸渐渐涨红,连怒睁的两眼也红了。他呜呜啦啦一阵,被一个区兵一脚踹倒,一米八九的身子趴在地上,浓眉大眼里流出泪水,最后他耷拉下头,一张英俊的脸紧贴在地上,蜷缩着不再吭声。

眼见得宋宝胜无法说话,李瑞昌就让宋宝胜在纸上写字认罪。宋宝胜拼命摇头,他不识字,不会写,也不肯写。

李瑞昌让区兵给宋宝胜上刑,打板子、上夹棍、夹手指,宋宝胜被打得惨叫声连连,叫声先是拖长的声腔,后是断断续续,在午后时分像是驴叫的感觉,既嘹亮又嘶哑,阴森森的,带着冤气,与屋外吹进来的带着泥土味儿的西风混合,令人毛骨悚然。昏死过去几次,又用冷水浇醒继续拷问,宋宝胜终于忍受不住,在口供上按了手印,承认杀死了苏寡妇。

李瑞昌松了一口气,这件案子算是破了,他对上对下终于可以有个交代了。

稍稍了解宋宝胜情况的人都知道,在石桥村,宋宝胜就是一条丧家犬,人人厌恶,户户白眼,邻居们尤其对他当年通过赌博的方式谋夺陈家家产一事十分愤慨,再加上他根基不深,富了后小人得志,不结人缘,还飞扬跋扈,到处眠花宿柳,现在又杀了人,都恨不得他马上被枪毙,于是他们纷纷出来指证是宋宝胜杀死了苏寡妇。

李瑞昌正暗自得意,冷不丁“高眉骨”在他耳边说道:“李区长,你以为这个案子就这么简单?”

李瑞昌吓了一跳,忙问:“监审官,您看出了什么破绽?”

“高眉骨”“嘿嘿”两下,阴声道:“那两件物证,你不觉得可疑吗?哪有凶手杀了人,把凶器和自己身上的物件留在现场的?再说,他杀苏寡妇的动机呢?”

李瑞昌心里又是一跳,这一点他也想到过,但从宋宝胜离家躲避抓捕这件事上,还有他脖子上的勒痕,再加上两件现场的物证,他认定宋宝胜心里有鬼,宋宝胜就是凶手;至于杀苏寡妇的动机,他舌头嗓子坏了,说不出来而已,这会儿审也审了,宋宝胜也承认了,指印也按了。听监审官这么一说,李瑞昌心里一下子也没了底,细细一想,案子确实经不起推敲,头上顿时冷汗直冒,生怕监审官责怪他草菅人命。

李瑞昌眼珠一转,硬着头皮辩解道:“监审官,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也许是凶犯杀人后仓皇逃离,没来得及拿走凶器和那个吊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案发后他为何要躲藏?他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又是怎么来的?”

“高眉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发出了几声阴森森的冷笑,笑完,阴鸷的眼神盯了李瑞昌一会儿,然后伸手拍了拍李瑞昌的肩膀,连连道:“好,很好,这样最好。”说罢,起身回了县里。

宋宝胜于是被判为枪决。案卷呈报上去,经县里、省里复核后,立即执行。

县城东门外的萝萝湾名气很大,一条大道在那里形成了个三岔口,一条向西进城,往南有个岔路,通向南乡,萝萝湾在往北的岔道旁,有一个不大的山湾湾,山湾、山坡,还有山顶上到处都是坟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县里凡是枪毙人的宣判大会,都是在萝萝湾开,头面人物站在山坡上,老百姓站在坡下。宣判会一结束,人犯就被毙在坡下的乱石湾里。这一场景一直沿袭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倒在萝萝湾的人有多少,谁也说不清。这是一个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柳树德赶到萝萝湾时,坡下已挤满了人。他和其他保长被叫到山坡上,站在李瑞昌身边。坡下有一排区兵,持枪立在那里。坡下不远处有几辆木车,几个区兵站在那里,宋宝胜跪在他们中间。

李瑞昌扫了一眼人犯,他差点儿认不出宋宝胜来,原来英俊的脸肿得像个大大的猪尿泡,白得透亮,浓眉下的两个大眼睛被肿起来的脸肉挤成一条缝,透着绝望,口水鼻涕顺着嘴角滴落在衣服上。他不时地扭动一下身体,而站在他身旁的区兵也时不时地会踢他几脚。

“高眉骨”和李瑞昌都讲了话。“高眉骨”讲话时,两撮眉毛上下跳动,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李瑞昌面色凝重,讲得有点儿紧巴。两个人讲的什么,柳树德一句也没听进耳朵。

宋宝胜被押到坡下时,人群一阵骚动。在人群的东边还跪着几个人,他们没有被捆绑,这样的场面人们看得多了,知道他们是来陪斩的。

李瑞昌讲完话,一个挎短枪的区兵喊了一声“准备”,十几个区兵便列队围着犯人跑了一圈,最后站在犯人的后面。有两人举起枪,抵在犯人的脑后。挎短枪的区兵用力地一挥手,枪响了,宋宝胜应声倒地。

这是发生在1932年秋天的事,宋宝胜被枪毙后,在县城及四乡八镇影响很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就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

县城往北几十里有个村子——小北村,此村虽然不大,名声却不小,周围的村庄及南来北往的行客,尤其是落单的行人,对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敬而远之。小北村的人跟其他村的人一样,都很穷,正因为穷,才让人怕。说起小北村的人,外村人会用手在下巴下一抹,做一个割喉的动作,这动作道出了这个村里人的营生。

1952年,新成立的政府在一次剿匪行动中,俘获了土匪17人。土匪头子乔文元就是小北村的,人称“乔二天爷”。他为了立功活命,供出了二十年前他和另一个同伙犯下的一桩旧案,这桩旧案才是当年七盘磨村苏寡妇被杀的真相。

时光倒回到1932年的春天。

石桥村新富起来的宋宝胜,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县城里胡吃海喝一天,第二天回石桥村时,在县城北郊的陌上,偶遇了一位令他失魂落魄的佳人。佳人明眸皓齿,一颦一蹙展现着国画中才有的清丽风姿,犹如行走的仕女图。春日里的陌上千红万绿,田园树花碧草,被她映照得顿失光辉。她的灿烂使人不敢近前,不望她一眼尚可,望过一眼后,癡痴的眼神在深蓝的天空、辽阔的陌上再无处可放。

宋宝胜大着胆子走到女人跟前。

虽说陌生,出于礼貌,女人竟对宋宝胜微微点了点头,粲然一笑。而这一笑,竟连陌上的春意盎然又黯然失色了几分,更使风流成性、自作多情的宋宝胜顿觉身体轻飘飘,好似魂飞天外了。

宋宝胜愣在原地,身子不能动弹。

“哈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这城外陌上,人来人往,谁不是匆匆过客,老天对我太好啦,使我有幸相遇美人,实属命中注定,感谢天意成全!”宋宝胜一阵窃喜,脑海中尽是与她像两只翩翩的蝴蝶,徜徉流连于旖旎花丛中的画面。

眼看着佳人朝七盘磨村走去,宋宝胜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没有跟几个狐朋狗友说出他的心思。他一直在笑,可眸子里像猎人碰见猎物一样的贪婪却丝毫没有掩饰。

宋宝胜无心思回家,和几个狐朋狗友远远地跟在佳人后边,直到佳人进了村子,敲开苏寡妇家的院门,款款进去,院门关上,他们方才回转。

魂销骨碎的宋宝胜怏怏不乐地回到石桥村,无精打采,无视两个老婆在眼前晃来晃去,整天长吁短叹,抓耳挠腮。一到晚上,他就辗转炕上,难以入睡,心想今生若不能与这样的美人儿风流于枕席,岂不枉活一生?

跟着宋宝胜混吃混喝的几个损友,从宋宝胜的眼神里早已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用宋宝胜吩咐,他们就主动打探,很快得知令他们的宋哥茶饭不思的那位佳人是城里朱家的儿媳,名叫谭秋红,今年才十八岁,嫁到朱家不到半年。不过,谭秋红的父亲在县里做官。她隔三岔五会去苏寡妇家向苏寡妇学习刺绣。

宋宝胜一听来了精神,想起了七盘磨村的一个赌友曾经说过苏寡妇是个大美人,他当时也没多放在心上,现在令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常到苏寡妇家学刺绣,这倒是个大好的机会,他可以先勾搭苏寡妇,再接近谭秋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两朵花都采摘到手。至于谭秋红做官的父亲,宋宝胜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只是,如何才能跟苏寡妇搭上线呢?

想了一阵,宋宝胜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就吩咐几个损友在县城的谭秋红家和苏寡妇家门前窥探二人的动静,再相机行事。

过了些时日,一个獐头鼠目的损友给宋宝胜出了个点子,说:“宋哥,经过这段时间的跟踪,我们发现苏寡妇有时到县城采买针头线脑、刺绣用品,要不这样,下次她一进城,我们赶紧告诉你,你去她家门前候着,等她从城里回来,快要进门时,你找个理由跟她搭话,或许能进她的门。”

宋宝胜一听,眼睛一亮,道:“这个办法可以一试,好,就这么办。”

果然,几天后,宋宝胜得到消息,苏寡妇又进城了。

宋宝胜大喜,赶紧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飞快地来到七盘磨村,在苏寡妇家院门前来回走动起来。他兴致高昂,信心十足,觉得凭他的长相,再加上有钱,勾搭个寡妇应该是有把握的。

太阳偏西时,果见苏寡妇胳膊上挎着个布包进了村。她两腮绯红,香汗涔涔,到院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锁。

宋宝胜忙走过来,向她拱手道:“请问大嫂,章阿鼠的家在哪里?”

正要进院门的苏寡妇回过脸来,见眼前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一下子就发起烧来。她头一低,微微笑着说:“你找谁?你说的这个人我们村好像没有。”

宋宝胜偷笑,心想我瞎编的人名,肯定没有,但还是笑着又说了一遍:“章阿鼠的家在哪里?”

“没有,我们村没这么个人。”苏寡妇摇头道。

“唉!”宋宝胜叹了口气,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我是受人之托,给这个人带个口信的,说是到七盘磨村一问就能找到,谁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这个人,朋友之托,这可怎么办?”

“也许是你记错了名字。”苏寡妇多了一句嘴。

“嗯,也许吧。”宋宝胜拍了拍脑门,“大嫂,我找人半天了,天又這么热,这会儿口干舌燥,能不能进你家讨碗水喝?”

苏寡妇本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女人,她故意扭捏着,暧昧的眼神瞟了一眼宋宝胜,抬腿的同时,将一句“进来吧”丢给宋宝胜。

宋宝胜一听,激动得要死,紧跟着苏寡妇进了院门。

苏寡妇刚要进屋,却突然转过身来,紧走几步,把院门从里面插上,这才进了屋。

宋宝胜心里又是一喜。

躲在外面墙角处的那个宋宝胜的损友,竖起大拇指,眼见自己出的主意成功了大半,心里比宋宝胜还高兴。

进屋后,苏寡妇从一个蓝花瓷壶里倒了一碗凉茶,往桌子上一放,对宋宝胜说:“请喝吧,喝完了赶紧离开。”

宋宝胜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一碗清凉的茶水进了肚子,心里的燥热顿时减去了大半。苏寡妇又给他把碗续满,他一边轻啜,一边一眼一眼地看着苏寡妇。

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苏寡妇岂能不明白,她低头抿嘴一笑,问:“看我干啥?快喝,喝完快走。”说完,她从宋宝胜的身边蹭过去,坐在桌旁的凳子上。

宋宝胜的心里又燥热起来,他明显闻到了一股骚味,却故意吸了几下鼻子,一脸淫笑地说:“嗯,好香啊!”

苏寡妇抿了抿嘴,拿眼瞟了一下宋宝胜,不再言语,但不一会儿就抬起头来,不断用眼神瞟着宋宝胜,宋宝胜则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到了这个份上,宋宝胜心里清楚,两个人在炕上打滚的火候只差最后一把了。他掏出两块银元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说:“谢谢大嫂的好茶,这是茶钱,请你收下。”

苏寡妇两眼放光,伸手把银元攥在手里,嘴里却说:“一碗粗茶,值不了这么多钱的。”心想今天可遇到有钱的主儿了,平时给人缝衣刺绣,熬灯费眼地辛苦,攒不下几个银元,这个男人真大方,两碗凉茶就给两块银元,心里暗暗高兴。

“大嫂,你的凉茶解了我的干渴,茶凉心意热,收下吧。”宋宝胜说完又掏出两块银元,放在桌上,“大嫂,我肚子也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啊?你,你想吃啥?”苏寡妇说话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想吃软馍馍。”

“有,有。”

“想吃水饺。”

“有有有。”

“想吃红烧肉。”

“有,有,我给你做。”

“带毛的。”

“啊,有……没有……你……”

苏寡妇语无伦次,快坐不住了,肥硕的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脸早已红透,气喘不匀,但还是没忘了柳眉倒竖,有气无力地佯装发怒,道:“哪里来的狂徒,还不……还不赶快出去,就不怕我家男人……男人回来打断你的狗腿。”

“呵呵,你家哪有男人!”宋宝胜边说边扑了过去,把苏寡妇按在凳子上。

苏寡妇即刻软成了一团泥,任由他摆布。

拿下苏寡妇后,宋宝胜隔三岔五到她家,虽是晚上偷偷来,天不亮早早地离开,但还是被七盘磨村的人看见了,尤其是苏寡妇的左邻右舍,对两人的每一次幽会都了如指掌,宋宝胜哪天来,何时来何时走,邻居们都看在眼里。但大家都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明白揣在怀里,于己无关,管那闲事干吗?

苏寡妇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有钱又长得俊的主儿,对村民们的议论不管不顾,我行我素。宋宝胜另有所图,对苏寡妇就舍得花钱。苏寡妇改头换面,花钱如流水,常常穿金戴银地在村里显摆,引得村里人眼馋,羡慕嫉妒恨,但也只能是装在心里,人家是个寡妇,谁管得着?

苏寡妇以前的那些相好,刚开始苏寡妇不给他们开门,他们还愤愤不平,免不了有时撞到一起,争风吃醋,差点儿大打出手,后来弄清苏寡妇的新相好是个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的主儿,再跟自己对比,自认哪方面都不如人家,心里的不平才慢慢压住,但对宋宝胜的恨却像杂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宋宝胜跟苏寡妇交往了快两个月,关系日益亲密无间,两个人无话不说,俨然就是两口子。宋宝胜心里的图谋早已令他心急如焚,他觉得时机应该已经成熟,下一步该实现那个早已谋划好的愿望了。

宋宝胜像拉犁的牛,又一次拉着犁头在苏寡妇的身上疯狂地撒欢后,苏寡妇已是半死不活,瘫在炕上好半天不动弹。她闭着眼睛长吁一口气,说:“哎—呀—,吃饱了的感觉真舒服!”

宋宝胜笑着摩挲着她的肚皮,把心里的话一点一点地往外掏。

“稀罕宝贝儿,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还没从云端跌下来的苏寡妇半眯着眼,懒洋洋地问:“嗯,啥忙?”

“你听我慢慢说,这件事跟你的徒弟有关。”宋宝胜的手在苏寡妇的身上继续摩挲。

“我的徒弟?我哪有徒弟,谁是我的徒弟?”苏寡妇一头雾水。

“谭秋红呀,她在你这里学习刺绣,难道不是你的徒弟?”

“她?她跟你要我帮的忙有什么关系?”苏寡妇仍不明所以。

宋宝胜再不绕弯子,索性把春天在城郊陌上怎么偶遇谭秋红,怎么被她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害得他日思夜想,怎么打探到谭秋红在苏寡妇这里学刺绣等等细说了一遍,最后厚着脸皮央求苏寡妇道:“宝贝,求你了,帮个忙吧,只有你帮忙,我才能一亲她的芳泽。”

苏寡妇听完,静静地躺着,半会儿没动,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突然,她翻身而起,俊眼斜睃,蛾眉倒竖,冷笑几声,指着宋宝胜骂道:“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巴着锅里的,你更不是个东西,我终于明白了,那天你为何故意找借口进入我家,原来你勾引我是假,想祸害谭秋红是真!你个畜生,滚,给老娘滚出去。”说罢穿衣下炕,把灯点亮,走到门前欲要开门。

宋宝胜没料到苏寡妇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就精赤赤地跳下炕,扑到苏寡妇身前,一把抱住她,说:“宝贝儿别生气,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苏寡妇挣脱开宋宝胜的怀抱,转过身斜靠在门上,冷着脸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就聽说了你的美名,即使没遇见谭秋红,我也一样要想办法跟你接近。”宋宝胜边说边转过身去,从炕上拿起衣服穿上。

“哄鬼吧,我才不信。”苏寡妇再不抽泣,但仍冷着脸。

“我可以对天发誓。”宋宝胜手指屋顶。

“别别别,你也别赌咒发誓了,你走吧,咱们的露水缘分到此结束。”苏寡妇又抹起泪来。

宋宝胜一怔,心想这个女人还真舍得他走?走就走,看谁求着谁留下。走到门前,苏寡妇却背靠门扇,没挪脚。

“我原指望跟你长久厮守,谁知你这么花心,一边糟蹋着我,一边惦记着谭秋红,你个狗日的。”苏寡妇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又抽泣起来。

宋宝胜心里冷笑,我家里有两个老婆,谁稀罕跟你长久下去?要不是为了得到谭秋红,在你这里尝过鲜后,我早不来了。但他脸上却堆着笑,嘴不由心地说:“我也就是想在谭秋红的身上尝个鲜,以后的日子还是咱俩的。”

苏寡妇停住哭泣,抽着鼻子说:“不行,坚决不行,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绝不会干。”

“你真的不干?”

“真的不干。”

“那好,我们到此结束,我另找人,我就不信,离开狗屎还吃不上野辣子。”

宋宝胜假装生气,整理好衣服,又一次来到门前。

苏寡妇抵住门仍没挪脚,她心里有点儿乱,有点儿慌,情人的无理要求让她进退两难,不答应吧,只怕这个花心狼从此以后真离她而去,不再上她的门,她已把两人偷欢时的那种刺激、那种愉悦、宋宝胜的软言柔语、满足她花钱的愿望,当成了生活中唯一纯粹的欢愉。每当跟他幽会时,她所有的烦恼和情绪都被驱逐,只剩下蓬勃的肉体在翻滚开合,淋漓的香汗在洁白的身体上慢慢冷却的过程,身心轻松舒适,随之降临的是深入骨子里的满足感。她的内心告诉她,她已离不开这个男人。答应吧,谭秋红那么好的一个女人,结婚刚半年,人家小两口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被宋宝胜这个叫驴祸害了,叫她以后怎么做人?尤其让她为难的是,祸害她的地方竟然是在自己家里,祸害她的帮凶竟然是她自己,这让她从内心深处厌恶自己,自己残花败柳,家里没男人耐不住空虚寂寞,招蜂引蝶还说得过去,可人家一个良家妇女,对自己又那么信任,自己却为了满足情人的兽欲,昧着良心祸害她,自己还是个人吗?再说,谭家有人在县里做官,朱家虽经商,但肯定也不是善茬,谭秋红遭污后,被婆家娘家的人知道了,能放过自己和这个禽兽吗?只怕到时乱子就大了。

在心乱如麻的纠结中,苏寡妇半会儿无声。

宋宝胜扳开她的肩膀,欲要开门而出,苏寡妇情急中低呼一声,用手捂住嘴,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幽幽地说:“你说吧,怎么祸害她,要我怎么帮忙?”

她并不是被宋宝胜的甜言蜜语打动,而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她实在舍不得刚从她炕上下来的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还有这个男人源源不断供她吃喝穿戴的钱。

“很简单,你只要在谭秋红再来你家时,想法留她住一宿,或是白天留她多呆一会儿,你出去避一避就行了。”见苏寡妇松了口,宋宝胜暗喜。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想怎么做?”

“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你就不怕她的父亲?还有她婆家的人?”

宋宝胜嘿嘿一笑,说:“敢做就不怕!再说,这种富家女人,一次两次即可,不能常染,而一次两次,谅她也不敢声张,她得顾及她的脸面。”

“你简直就是个畜生。”苏寡妇咬着牙道。

“哈哈,对那么美的女人不动心,岂不是连畜生也不如。哈哈哈哈!”

苏寡妇离开门,缓步走到宋宝胜跟前,拉住宋宝胜的手到炕前,自己先上了炕,盘腿坐好,一脸幽怨道:“你这么贪得无厌,叫我怎么相信你刚才的话?要不,你还是跪在地上起个誓吧!”

宋宝胜闻言,脸上浮起寒色,七尺男儿,怎可向女人下跪?心道,这个贱女人,刚才我假装要起誓,你拦着不让起,这会儿又让我起,到底什么意思?待要发怒,又想为了得到心上的人儿,这点儿委屈还是受了吧。于是,他褪去脸上的寒意,挤出笑脸问:“怎么起?”

“你就起,我宋宝胜甘愿和苏连枝长久相处,若有食言,被官府捉去崩枪子儿。”苏寡妇说完,“扑哧”笑出声来。

“这么毒啊!”宋宝胜虽不情愿,但还是慢慢地跪在地上,照苏寡妇的意思起了个誓。

苏寡妇跳下炕来,伸手拉起宋宝胜,相拥着上了炕。

“这么说,你同意了?”宋宝胜不太放心,女人的心善变,还是考实为妥。

“嗯,就满足你这只馋狼吧。不过,就只能一回。”苏寡妇拥在宋宝胜怀里说。

“行,一次就一次,若成了,我不会亏待你。”宋宝胜拍着苏寡妇的背说。

灯灭了,炕上又响起旖旎的声音。

宋宝胜安抚好苏寡妇,天没亮就早早地回了石桥村。他已打听好,邻县水渠乡有个江湖游医叫张元兴,自称某名医的弟子,手里有不少秘方。

宋宝胜来到邻县,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游医。

进了游医的家,一个七十来岁的瘦老头端着架子,坐在正屋中间的椅子上抽着旱烟。瘦老头脸上干皱的皮肤就像云游四方的道士一样,黑得令人不忍细看。他明明是本地人,却说着一口夹生的南方话,宋宝胜跟他交流时有点儿费劲。

等宋宝胜说明来意后,张元兴拈着花白胡须,只说了句:“嗯,你们那个石桥村我曾经去过。”便沉吟着不再言语。

宋宝胜赶紧掏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十块银元。张元兴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嗓子里咕噜一声,微颤着双手把布包抓在手里,那双手干枯、皮薄如纸,血管一根一根如蛛网,看得清清楚楚,凸出在手背上,仿佛一碰就能破似的。

张元兴拿着布包进了里屋,半会儿才出来,红布包不见了,手里是一个捆扎好的药包。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这是我按师傅传下来的秘方配制而成的,非常珍贵,轻易不示人,看你远道而来,又十分诚心,拿去用吧。”

宋宝胜双手接过,谦恭地问:“请问张老先生,这药怎么用?”

张元兴又拈起那几根胡须,说:“这个嘛,你自己琢磨着用吧,反正药给了你。”

宋宝胜心里暗骂一声“可恶的老贼”,又拿出两块银元放在桌上。

张元兴急忙攥在手里,呵呵两声,说:“这药不是喝的,是熏的。”

“熏的?”宋宝胜一愣,随即明白了,玩味地笑起来,“那么,请老先生告知,这都是些什么药呀?”

“什么药告诉你也没用,你是无法弄到这些药的,就连我,没有大量的银子也是弄不来的。”张元兴边说边努力使脸上的表情显得神秘。

宋宝胜再次掏出银元,这次是三块。张元兴掩饰不住心里的狂喜,一把抓起银元,这次他多了个心眼儿,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块,放到嘴边一吹,再凑到耳边听了一下,然后滿脸都是笑,咳嗽了几声,故作神秘地压着嗓音说:“这是一包麻醉药香,这种麻醉药香非常神秘怪诞,是以人的枯骨为主要原料,掺和一些西洋药粉制作而成,能够致人麻醉。你买去肯定是害人,要慎用少用,能不用就尽量不用,切记,切记。”

宋宝胜脸上稍微有些发烫,心里略有点儿慌乱,有种要做亏心事却被人提前识破的感觉,他忙拱手,假装正色道:“老先生请放心,我绝不用此药害人,我知道这种神秘的药物历来被官府定为禁物,只有你们这些高明医生的手里才有,所以不容易买到,我既然买到了,必会珍惜,哪能随便胡乱用呢?”

张元兴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说:“你明白就好。”

从游医家出来,宋宝胜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恨不得放声高歌。他归心似箭,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天黑透时,他已溜进了苏寡妇的家。

苏寡妇听完宋宝胜的计划,眼睛定定地盯着那包药,对宋宝胜吹嘘的神奇药效半信半疑,脑子里不断闪现着谭秋红那漂亮得让人嫉妒的脸蛋,她有些后悔答应宋宝胜,那么淳朴善良的一个女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受宋宝胜这个叫驴的糟蹋呢,况且自己还是他要做这件缺德事的帮凶。她又一次陷入了矛盾和纠结中,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痛苦的选择。

宋宝胜察言观色,见苏寡妇紧皱眉头,面色痛苦,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怕她变卦不配合自己,坏了自己的好事,便对着苏寡妇浅浅一笑,伸手将她柔软的手腕拉住,轻轻一拽,拥入怀里,笑意温柔地说:“你尽可放心,这可是我花了十五个袁大头买来的,肯定好用。这么着吧,咱俩说好,若是用了不起作用,我一定收起这份心,再不想这事。”

苏寡妇一听,心下稍宽,仰脸问:“真的?”

“真的。”

苏寡妇被宋宝胜的温柔言语感动,默叹了口气,虽然心中隐隐作疼,还是语气有点儿伤感地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吧。”

乡村的夜晚格外静谧,窗外深邃的夜空中繁星闪烁,一轮上弦月静静挂在夜空,洒下银光,星星和月亮默默注视着睡熟了的村庄。

过了几天,宋宝胜得到消息,这消息是他安排在城里打探消息的“獐头鼠脑”传来的,那天也是合该有事,谭秋红的男人朱有禄要出远门办事,谭秋红会到苏寡妇家做刺绣。

宋宝胜心花怒放,吩咐传消息的人赶快回到县城,盯着朱家大门,如果谭秋红出门,立马回村告诉他。

谭秋红果然出了县城,她一边走,一边观赏着城外陌上的景致,花红柳绿的景色让她百看不厌。

她穿着墨绿色的碎花上衣,圆筒式的高领紧抵着下颌,袖长及肘,露出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手腕,右肩上挎个刺绣着牡丹的布包,下着拂地的墨绿色长裙,头上装饰着金光闪闪的饰品。长裙几乎曳地,挡住了脚面,看不见她裙下的金莲移动,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她不是在走,而是一朵莲花,在水上慢慢地漂动。

她精美的脸上,是一种娴静非凡的气度,这种气度里又透着一派谦卑,相当优雅,一看就是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

能娶这样的女人回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异于得到了一件活宝。

她的婆家生活优渥,不愁吃穿,她跟苏寡妇学习刺绣,不是为了生活,纯粹是为了爱好,她热爱用一针一线绣出红花绿叶、鸳鸯蝴蝶。她把对生活的热爱,刻在脑海里的自然美景,全部倾注在针下和绣布上。

经过一个农家的园子时,谭秋红看见园子里有绚丽多彩的芍药,她跟主人打过招呼后,进入园子,在花丛中或蹲或仰,眼眸低垂,一凝固就是好一会儿,仿佛不是来看花,而是让花欣赏她,姿势美妙极了。

她在园子里凝视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出来,向七盘磨村走去。

她哪里知道,她将要去的苏寡妇家,色狼宋宝胜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一场阴谋正等待着她。

谭秋红到了苏寡妇家,苏寡妇正准备做午饭,她看着谭秋红的一张俊脸,心里先是一紧,脸上不自然起来,但她很快掩饰住,挤出笑脸,说:“秋红妹子来了,快坐下,我给你倒杯热茶。”

谭秋红摇着手,说:“姐姐,走了这么远的路,我渴极了,有凉茶吗?”

苏寡妇笑着说:“傻妹子,你出了汗,嗓子又干,猛灌凉茶会把嗓子弄坏的。”

谭秋红嘴角露出一抹纯净的笑,她没注意到苏寡妇脸色的变化,只顾擦抹额头上的香汗。

喝了几口茶,谭秋红打开包袱,向苏寡妇展示她新做的刺绣,苏寡妇拿起来边看边夸奖:“咱们的秋红妹子不光长得好看,脑瓜也很聪明,啧啧啧,你看看,这一对鸳鸯,跟活的一样,你看看这牡丹,比真的还真!秋红妹子,你的功夫都超过我了。”

苏寡妇夸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谭秋红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刚刚褪去的嫣红又浮上来,她笑意盈盈地说:“哎呀姐姐,你尽取笑我,我哪能超过姐姐你呀!”心里高兴得像花儿开了一样。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苏寡妇装作刚想起来什么,站起来一拍脑门,说:“哎呀,你看,光顾着说话,中午饭还没做呢!秋红妹子,你先歇息一会儿,姐姐我去买点儿菜和水果,回来做饭吃。你赶了半天路,肚子一定早就饿了。”说完就要出门。

谭秋红也离开凳子,说:“姐姐,我跟你一块去吧。”

苏寡妇心里有鬼,忙说:“你就不去了吧,菜铺在村子的东头,得走一阵路,大中午的,日头毒,我可舍不得咱妹子的细皮嫩肉被晒着。”边说边把谭秋红按在凳子上,又说,“你就好好地歇着,或者动一会儿针线,我快去快回,回来做饭给你吃。”

谭秋红点头道:“嗯,好吧,那就有劳姐姐了。”

苏寡妇笑着说:“尽说客气话。”说罢,把窗户关上,出了门,把门也关上。

大热天的,苏寡妇又关窗户又关门,虽然不正常,谭秋红略微有点儿奇怪,却没多想,她太善良了,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

藏在院子暗处的宋宝胜见苏寡妇出了院门,迫不及待地把院门从里面插上,其实苏寡妇已经从外面把院门给锁上了。

宋宝胜从院墙角抱过来一小捆早就准备好的细柴,从怀里掏出药包,放在细柴上,又拿出一块黑布,把自己的嘴和鼻子蒙住,手抖著把细柴点燃。细柴随着火苗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不一会儿,火苗中的药包上就有轻轻袅袅的烟雾升起来,宋宝胜拿出一把扇子,把烟雾往门缝里使劲地扇。

谭秋红刚在绣布上穿了几针,听到门外好像有什么响声,刚要起身去开门,却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很快,丝丝缕缕的烟味钻进了她的鼻子,她站起来,吸了几下鼻子,刚看清烟味是从门缝里进来的,头就一阵眩晕,眼皮沉重起来。她往前挣扎着走了两步,身体却一阵发软,不由自主地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宋宝胜从门缝里看见谭秋红倒了,心中暗喜,用脚把火堆踩灭,然后打开屋门,把窗户也打开,等屋里的迷烟味散尽,他才进了屋,抱起谭秋红上了炕。

谭秋红身体软塌塌的,手脚不能动弹,但心里明白自己中了毒,只得任由宋宝胜摆布。宋宝胜将谭秋红糟蹋后,穿上衣服匆匆地逃离了苏寡妇家。

两个时辰后,谭秋红悠悠地从昏迷中醒来。她觉得头疼得如同要炸裂,好像掉到了深深的水里,而且是被水草缠住了手脚,除了气闷和挣扎,脑子里轰轰作响。她几度平复自己的呼吸,欲要坐起来穿衣,浑身还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儿力气。又躺了一会儿,她内心慢慢交织起复杂的感觉:惊惧、愤怒、悔恨、绝望……她一点一点回想着刚才的事,深知着了苏寡妇和刚才那个男人的道。她的胸腔里气血涌动,因为愤怒,身子虽躺着,却一直在颤抖。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自己太大意了,苏寡妇出门时先关窗子后关门,这么热的天,这很不正常,自己当时为何没多想一想?这个贱女人,自己对她那么信任,她却跟别人串通起来算计自己,人心的恶毒,让她再一次全身战栗。她又一次尝试,觉得稍微有了点儿力气,便坐起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悔恨得用拳头重重地砸着额头,情绪接近崩溃,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谭秋红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了,她穿好衣服,挣扎着下了炕,愤怒的情绪激荡在胸腔里。她摇晃着走了几步,环视了一下屋子,脸色变幻的同时,拳头紧紧地握住,眼中闪过一抹她这样娴静女人不该有的狠厉。她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又到厨房里把锅碗瓢盆砸了个遍。

苏寡妇挎着篮子,篮子里倒也真的有一些蔬菜水果,她悄悄地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自知理亏的她眼睁睁地看着谭秋红把她家砸了个稀巴烂,却不敢言语一声,她怕自己一说话,谭秋红接上茬后会大喊大叫,引来街坊邻居的观看,那可就不得了了。

眼睛通红的谭秋红砸完苏寡妇的家,刚要出门,一眼看到低头站在院子里的苏寡妇,便扶着门框,冷啍一声,手指着苏寡妇,道:“你,你,你这个……”欲要破口大骂,但她到底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嘴唇抖动了几下,只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恨不得把你这破屋点着烧了!”再没骂出其他话来。她狠狠地瞪了苏寡妇一眼,出院门往县城急走而去。

苏寡妇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扔下菜篮,进屋一看,满地的破片碎渣,家里凡是值钱的、易碎的东西都被谭秋红砸了。她双手发抖,腿有些打弯,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委屈极了,自言自语道:“宋宝胜你这个天杀的,看你做的好事!回头你得十倍地赔老娘!”

且说谭秋红回到家里,她婆婆见她发鬓凌乱,衣衫不整,胳膊上也没早上出去时挎着的刺绣布包,心里一惊,忙走上前来,十分关切地问:“媳妇,你怎么了,这么慌张?”

谭秋红眼圈一红,呜咽着说:“婆婆,我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打劫了。”

“啊?被人打劫了?什么人打劫你了?”婆婆惊得合不拢嘴,“你一个弱女子,身上又没带钱财,打劫你做什么?”

谭秋红哽哽咽咽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个中年男人,他突然……突然追上我,拽我的包袱,我不松手,他就……他就又是撕我的头发,又是扯我的衣服……我只好松手。他抢过我的包袱就跑了。”声音越说越小,低着头,泪珠儿砸在地上。她在路上就想好了,今天在苏寡妇家遭人玷污的事绝不能对婆家人说,哪怕是自己的男人过几天从外地回来也不能告诉他实情,因为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好事,婆家人和丈夫听了未必会全信,万一他们怀疑起来,自己恐怕解释不清楚,徒增无尽的烦恼,所以她就编了个谎言,说是半路被人劫了,劫她的人自己不认识,婆家人也无从查起。

婆婆一听,倒也没再怀疑,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疼地说:“劫了就劫了吧,一个刺绣包袱也值不了几个钱!这个人也真是的,抢个包袱干什么,还以为里面包着钱呀!没事的,媳妇,只要没伤着你就好,别再哭了,快进屋洗洗脸,准备吃饭。”婆婆说完先进了屋。

婆婆的一席话令谭秋红十分感动,心里稍觉轻松,一股暖意从她心底升起,婆婆不但不怀疑她,责怪她,还满是关怀之情,这让她更觉得对不起婆家人,更对不起丈夫。

这种耻辱感让谭秋红的心情灰暗一片,她一时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来,整天寡言少语,抑抑郁郁的。她想过告官,但怕惊动官府后,事情会被传得满天飞,自己的名声坏了不说,婆家的脸面,还有父亲的脸面,肯定会被自己丢干净,毕竟父亲在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报官的念头。她也想到过自杀,可又一想,自己死了,反倒便宜了苏寡妇和那个淫贼。这对狗男女,得想法报复一下,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快活了。只是,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报复他们呢?就算杀了他们,自己也没那个勇气,就算有勇气,也没那个本事啊!谭秋红越想越气,心情郁结难以排解,人也变得消瘦了不少。

几天后,谭秋红的丈夫朱有禄从外地回来,见妻子面色不佳,忙问缘由,谭秋红把对婆婆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丈夫听完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温言软语地安慰她。但谭秋红还是走不出深深的自责和怨恨。

一个多月后,谭秋红的父亲来探望女儿,一见女儿的样子,他心里马上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到女儿的房中,父女俩单独说话。

父亲问:“秋红,你这是怎么了?何事将你烦恼成这个样子?连人都瘦了!”

谭秋红见到父亲,内心的寒冰终于在这一刻出现松动,她眼角早就潮湿了,语气伤感地说:“爹爹您有所不知,女儿这段时间差点儿就活不下去了。”

“啊?秋红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他们欺负你了吗?”谭父还以为是女儿遭受了朱家人的欺负。

谭秋红摇头道:“不是,朱家人对女儿好得很,女儿是被外人羞辱了。”

“外人?哪个外人羞辱你了?你快告诉爹,爹替你收拾他。”谭父的语气顿时强硬起来,高高的眉骨上两道浓眉一挑,目光深邃,在女儿的脸上扫过。

谭秋红站起来,抱着肩膀站在窗前,委屈之下,通红的眼睛几度酸涩,她一边流泪,一边几度平复自己的呼吸,缓缓地把自己的遭遇和一肚子委屈都说给了父亲。

谭父听后,眼神半眯,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缓缓地攥紧了拳头,气得恨不得立即去杀了宋宝胜和苏寡妇这两个恶人。他沉思一会儿,重重地吐了口气,收缩起瞳孔的光芒,面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又露出笑脸,换了副口吻,说:“秋红,你不要郁闷,爹给你报这个仇。”

谭秋红的情绪渐渐平稳,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问:“爹,您有什么好办法?”

谭父说:“我暂时还没想好!这样吧,我先回去,容我细细琢磨,怎样才能帮你出这口恶气。”

谭秋红一听心里又慌了,怕父亲搪塞她,忍不住说:“爹,您是不是觉得很为难,就打算不管女儿的事了?”

谭父说:“哪能呀!我是想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法子,这里毕竟说话不太方便,你放心,就这几天,我想出好办法就派人来接你,到时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谭秋红这才放下心来,她点点头,语气还是有些伤感地说:“爹,女儿相信您,您回去吧,女儿等您的好消息。”

谭父起身说:“嗯,这就对了,把心放宽,看你憔悴的,你妈若是见了,还不知会心疼成啥样呢。噢,对了,我去跟你公婆打个招呼。”

谭父正要出门,又听谭秋红期期艾艾地说:“爹,这件事……我没给有禄和他的爹妈说。”

谭父点点头,说:“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做得没错。”

几天后,谭父果然派人来接谭秋红。

等到谭秋红从娘家回来时,她的心情就完全变好了。朱家人见了,很是开心,心想还是娘家人开导有方,回了趟娘家,人就变了样。

第二天,谭秋红精心打扮了一番,光彩明丽地出现在苏寡妇家。

苏寡妇一见谭秋红,心里一惊,这小蹄子找上门来,怕是没什么好事!她瞥了一眼家里刚刚添置的器皿物什,担心又要被她砸了,便赶紧脸上堆笑,跟谭秋红打招呼。

谭秋红见苏寡妇脸色紧张,不由得笑出声来,说:“哎呀,我的好姐姐,你不要紧张,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聊天的。我家先生又出了远门,没个说知心话的,家里能把人闷死。”

苏寡妇一听,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她急忙上前拉着谭秋红的手,笑吟吟地说:“好!好!好长时间没见妹子了,咱们今天好好聊一聊。”

谭秋红抿嘴一笑,喝了口茶,拉着苏寡妇的手,说:“姐姐,我到底年轻,那天有点儿意气用事,现在想通了。”

苏寡妇有点儿意外,眼前一亮,问:“你,真的想通了?”

谭秋红点点头,说:“真的想通了!那天的那个人,也算是一表人才!再说我也没受多大的损害,只是……”

“只是什么?”苏寡妇赶紧问。

“只是他的方式有点儿过分……”谭秋红羞羞答答地说。

苏寡妇一听,心下大喜,说:“哎呀,秋红妹子,你说对了,那个人确实高大英俊,讨人喜欢!不过你有所不知,他对你可是倾慕已久,那天也是不得已,因为再没别的好办法接近你呀!”接着她把宋宝胜如何在陌上遇见谭秋红,如何被谭秋红迷得魂不守舍,如何绞尽脑汁想一亲芳泽,如何派人打探谭秋红到她这里干啥,又如何找机会先勾搭她,再通过她接近谭秋红……细细地给谭秋红说了一遍。

谭秋红听得早已气涌胸腔,身子发抖,这个无耻的淫贼,为了一时的兽欲,竟然费了这么多的心机!但她假装毫不介意,故意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问:“那个人叫啥名字?是哪里人?做什么营生?家里可有妻室?”

苏寡妇喜滋滋回答道:“他呀,叫宋宝胜,本乡石桥村人,家里有好多田地!至于妻室,我也不是太清楚,可能有吧。”

“他是怎么打探到我的呢?”

“他身边常有些狐朋狗友,其中有個长得獐头鼠目的,带着几个人打探到的,听那个冤家说,怎么勾搭我的主意就是那家伙出的。”

谭秋红点头说:“那他的迷药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他家里本来就有?”

苏寡妇说:“嗨,他家里哪有呀!那是他跑到邻县,从一个姓张的江湖游医手里买来的,听说一共花了十五个袁大头呢。”

“哪个邻县?”

“北面的。”

谭秋红把这些都暗暗地记在心里。她跟苏寡妇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忽然假装害羞地低下头,小声说:“其实,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跟这个人相好,也是不错的一件事!姐姐,你能不能安排我们再聚一次?”说罢头越发低了。

苏寡妇以为谭秋红真的开了窍,心里乐开了花似的,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妹子,说实话,咱们女人,安安分分是一辈子,快快乐乐也是一辈子,有眼前的快乐,为什么不及时享受呢?行,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带到,只是便宜了那个天杀的,竟有这样的艳福!”

苏寡妇边说心里边骂着,这小浪货,表面上文静正经,骨子里却和我一样,骚死了!骂归骂,苏寡妇还是很高兴,这小蹄子开了窍,虽然便宜了那个天杀的,但他以后必定会常上我的门,这样一来,我就既能解渴,又会有大把的钱花……

苏寡妇眉飞色舞,又说了许多宋宝胜的好,强调人生须及时行乐的道理,谭秋红听了,不住地连连点头。

“姐姐,以后我会报答你的。”临了,谭秋红又加了一把火。

“放心吧,妹子,我一定把话带到,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苏寡妇笑得花枝乱颤,她早忘了当初要宋宝胜起的毒誓,更忘了自己曾威逼宋宝胜答应她在谭秋红身上只能祸害一次的承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黑暗的夜浓得化不开,眼前的一切好像是被墨汁粉刷过一遍,什么都看不见。

得到苏寡妇口信的宋宝胜,带着礼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七盘磨村赶。他兴奋得不得了,脑海里全是谭秋红的倩影,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小美人儿,一定是那次尝到了甜头后,主动到苏寡妇家,让苏寡妇给他带话,要和他再续枕席之欢。

上次从苏寡妇家匆匆逃离后,宋宝胜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谭秋红一怒之下报了官。谁知一连过了好些天,谭秋红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的心就渐渐放了下来。他料定谭秋红是碍于面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而不敢报官。危机虽然过去了,但他每时每刻都惦记着那个可人儿,只恨没机会再次受用。到苏寡妇家探听风声,才知道她家那天被谭秋红砸了个稀巴烂。苏寡妇哭着喊着要他赔偿,否则就把那天的事说出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不得不掏了好多银子,平息了苏寡妇的愤怒。他毕竟担心若让朱家和谭家的人知道了,找上门来或是报了官,都是大麻烦。钱就是好,苏寡妇得了钱,倒是守口如瓶,并没有把那天的事透露出去半点儿,只是隔三岔五带话给他,要他常过去走动,可他对这个如狼似虎的半老徐娘逐渐失去了兴趣,不愿意到她家鬼混。想到这里,宋宝胜不由得笑出声,谭秋红这个小娘们儿,性子还真是烈,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和她同享鱼水之欢,不承想老天待我不薄,这机会说来就来了,而且还是她主动邀约!

宋宝胜想着走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前文曾提到过的小北村村民乔文元和他的同伙赵二,也摸黑急匆匆地往七盘磨村赶。

乔文元边走边问赵二:“苏寡妇家的情况摸清楚了吧?”

赵二说:“麻钱子掉到水缸里,我摸得清。她家三间正屋一个院,一间东屋做饭,一间西屋当储藏,她住正中间屋,里面有炕,坐北朝南的院子。”

乔文元笑了,说:“你摸得这么清楚,没少去她家吧?就没沾沾她的腥?听说她可是个大美人。”

“我倒是想沾沾!”赵二在黑暗里龇着牙说,“我是光屁股烤火—— 一面热!我也不敢坏了大哥你吩咐的大事,所以连她的屁都没敢闻一下。”

乔文元哈哈大笑道:“她家有狗吗?”

赵二说:“没有。”

“没有就好。”乔文元加重语气,“等会儿下手,我先把话说清楚,顺顺当当不出事便罢,不顺当出了事,咱俩谁也不能咬谁!”

赵二连连点头。

乔文元被一块土疙瘩拌了一下,差点儿栽倒,他恼火地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别忘了按雇主计划好的办,不能动的东西千万不动,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雇主给的钱不少了,咱们办事要干净利索,不能有任何闪失,更不能给雇主留下一點儿后患。”

赵二频频点头,连连说:“都记住了,老大。”

乔文元想了想,又说:“等到村口时,记得用黑布把脸蒙上。”

赵二嘻嘻笑道:“大哥,你小心过头了吧?天这么黑,不蒙脸都走得碰碰磕磕的,蒙上脸咋走?”

乔文元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摸着走,你不是把苏寡妇家摸了个一清二楚吗?”

赵二不再言语。

两个人靠着路边,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七盘磨村。他们用黑布把脸蒙上,赵二在前,乔文元在后,悄悄进了村……

这边,宋宝胜趁着夜黑,也摸到了苏寡妇家里。

谭秋红早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屋子里等候着,她还让苏寡妇置办了一桌酒菜。

宋宝胜进屋之后,眼前一亮,他朝思暮想的谭秋红,正款款地坐在那里。灯光下,她的神韵还是与众不同,是那种极白极精致,似乎有点儿极透明的那种吸引力,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无法言说的风情,有意无意地撩拨着男人的心。

谭秋红似乎还没放开,她起身对着宋宝胜浅浅一笑,坐下来后不再言语。

宋宝胜当着苏寡妇的面,失神地看着低头娇羞的谭秋红,兀自发呆。

苏寡妇偷偷剜了一眼馋猫一样的宋宝胜,压住内心的不痛快,倒了一杯热茶,把茶杯往宋宝胜的前面一推,嗲声嗲气地说:“哎呀,我的宋大掌柜,人我可给你约来了!你不要只顾着发呆流口水,先喝茶,这可是秋红妹子今天特意带来的好茶,喝完茶咱们再吃饭饮酒。噢,对了,这桌酒菜也是秋红妹子让我置办的,她说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你们两个有缘人再次相聚呢!”

谭秋红“扑哧”笑出声来,以手掩面,看起来越发娇羞。

“好,我这就喝!”宋宝胜抖着双手去端茶杯,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谭秋红。他对茶毫无兴趣,端起茶杯随意喝了一口,也不知其味,连声赞道,“好茶!真是好茶啊!”

“茶是好茶,人自然也是好人……”苏寡妇意味深长道。

宋宝胜看了苏寡妇一眼,苏寡妇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急忙从怀中拿出一件金首饰,站起来,抖动着双手递给谭秋红,说:“美人儿,我给你赔罪了,那天太过鲁莽,得罪了。”

谭秋红连忙站起来,说:“你太客气了,那天我也不对,砸坏了苏姐姐家里的锅碗瓢盆,应该是我向苏姐姐道歉才对。”

“那天我也有错,没提前告知妹子宋掌柜会来。”苏寡妇也假惺惺地给谭秋红道歉。

三个人彼此好像都倾心道歉,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三个人开始吃饭,苏寡妇紧忙着吃了几口菜,抹了抹嘴,识趣地离开桌子,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这时候,乔文元正顺着院门缝往里瞅,他正好瞅见苏寡妇从中间有灯光的正屋里出来,进了东边的厨房,东屋随之灯亮起来。乔文元示意赵二蹲下身,两个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东屋里却没什么动静。乔文元往四周看了看,四周更是静得可怕。他示意赵二继续盯着门缝,尤其是东屋的门,自己到院门西边的墙下,往上一跳,双手抓住墙头,身子往上一纵,一条腿一偏,人已到了院墙上。然后,他轻轻滑溜下去,蹑手蹑脚地来到院门前,不出声响地把门闩轻轻滑开。

赵二闪身而进,两个人慢慢地摸到正屋中间门前。

苏寡妇出去后,宋宝胜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谭秋红,活脱脱一个大色鬼!

谭秋红这会儿带着微微的嗔意,眉眼神情之中,竟然有几分新婚少妇般的妩媚,宋宝胜越发看得呆了,联想起上次的旖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欲火,一把抱住谭秋红,就要往她脸上啃。

谭秋红把头一偏,轻轻推开宋宝胜,却端起桌子上的一杯酒,含在嘴里,然后抱住宋宝胜的脖子,嘴对嘴送入宋宝胜的口中。宋宝胜心下一荡,没想到这女子这么放得开!他还没来得及品尝酒的味深味浅,喉咙却不由得一动,只好咽下了这杯酒,只觉得这杯酒极为猛烈,喝下去后撕心刮肺,咽喉和舌头像火烧一般。片刻之后,宋宝胜伸手抱住谭秋红亲吻,却发现自己开始醉了。他有点儿奇怪,平时自己经常跟一些狐朋狗友喝酒,酒量很大的,为何今天一杯酒就醉了呢?

宋宝胜半醉半醒,松开谭秋红,觉得谭秋红一会儿离他远远的,模糊不清,一会儿又在他身边,他的脑袋里如进了邪魔,有了嗡嗡尖叫的响声,响声又钻入耳朵,淹没了他的判断力。

就在宋宝胜努力地想要弄清今晚为何一杯就醉的时候,两个蒙面大汉突然持刀闯入房中,扑向宋宝胜。宋宝胜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大汉已将他从凳子上掀翻,摁在地上,另一个大汉麻利地将他绑住,然后把他身上搜了一遍。他们对他身上的银钱好像不感兴趣,却一把抓起他胸前的吊坠,使劲一拽,吊坠上的红绳很结实,拽不下来,再一拽,还是没拽下来,宋宝胜的后脖上已经被勒出一条深凹,渗出血迹,他疼得龇牙咧嘴,心里惊骇无比,但他不敢喊叫,更不敢反抗。

蒙面人拽了两次拽不下来,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从宋宝胜的脖后把吊坠绳圈割断,扔到桌子上。

一个蒙面大汉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背对着宋宝胜坐下来,对另一个正要举刀杀死宋宝胜的同伙说:“不急,来,先吃菜喝酒,吃饱喝足了再杀他不迟。”

那个人把刀别在腰上,也背对着宋宝胜坐了下来,扯下脸上的黑布。两个人开始有滋有味地大吃大喝。

就在这当儿,好似吓得魂不守舍,躲在桌下瑟缩发抖的谭秋红却偷偷站了起来,她慢慢地挪到宋宝胜身旁,解开他身上的绳子,示意他赶紧逃跑。宋宝胜眼里满是惊恐,迟疑着不敢跑,谭秋红用眼神一再示意他快跑,他才大气不敢出地爬到门外,小心翼翼地站起,蹩出院门,沿着村道一路狂奔。

那两个蒙面大汉假装没看见,只顾着大吃大喝。

再说苏寡妇到东屋厨房,坐在小凳子上想着那屋里的两个人,恐怕是她前脚出门,后脚两人便在炕上颠鸾倒凤了!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苏寡妇以为是宋宝胜来叫她,心想这么快就完事了?许是宋宝胜想把她当作餐后的点心,也和她玩玩,于是欣欣然把门打开。两个蒙面汉子迅速闯入房中,苏寡妇还未来得及喊叫就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然后,他们把她抬到中间屋的炕上。

谭秋红这时抓起自己来时带的物品,快速出了中间正屋,跑进了东屋。她扑地吹灭了灯,站在窗前惊魂不定,心扑扑直跳。

两个蒙面人把苏寡妇的衣服剥了个精光,轮奸了她。

苏寡妇的嘴里被塞着东西,无法逃离和反抗,更无法呼救,其实,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惊吓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内心的极度恐惧包围着她,使她心跳加剧,大脑里一片空白。也许是供血不足,浑身发软,她几乎要瘫痪,除了绝望,思维意识像是脱离了身体,连挣扎都没有,很快昏了过去。

完事后,一个汉子从腰间衣服下抽出一把短刀,正是他提前从宋宝胜家里偷出的那把仿珐琅绘饰的雄刀,白铜打造的刀柄上刻着双鱼花纹。汉子用蒙了脸的黑布裹住刀柄,举起来猛地插入早已昏死过去的苏寡妇的胸口,直到刀柄。血从苏寡妇胸口汩汩流出来,映得白铜刀柄越发刺眼。血流过苏寡妇的肚子,流到苏寡妇身下的炕上,本来已昏迷的苏寡妇脖子扭动着,一条腿抽搐了几下,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再没闭上。

另一个汉子解开捆绑苏寡妇手脚的绳子,把绳子装在身上,再把从宋宝胜脖子上割下来的那条吊坠塞在苏寡妇的右手里,在其中指上把吊坠绳缠了一截,然后把苏寡妇的右手握住,使这只手看上去紧紧地攥着吊坠。

做完这一切,一个汉子取掉刀柄上的黑布,往兜里一装,两个人出门到东屋,叫上谭秋红。

谭秋红快要出院门时,又折回中间屋里,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一个酒杯、一个茶杯,跟在两个黑衣人的后面,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宋宝胜如被人追赶的丧家犬,在黑夜里一路狂奔。他顾不上屋里的两个女人,只顾着自己逃命。他不敢去县衙报案,因为一旦报案,他与谭秋红的丑事也就瞒不住了,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先逃到朋友家里,找认识的狐朋狗友来救人。

宋宝胜一边跑,一边觉得喉咙如火烧一般难受。天快亮时,他好不容易跑到城西一个朋友家里,朋友一家还没起床,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朋友问了声“谁呀,这么早敲门打窗的”,嘟嘟囔囔地刚把院门打开,宋宝胜就一脚跨了进来。他几步冲进厨房里,喝了一大瓢冷水,这才觉得喉咙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

宋宝胜把自己的遭遇从头至尾给朋友讲了一遍,朋友也是惊骇不已。宋宝胜央求朋友跟他一起赶快返回七盘磨村去救人,他的朋友却不愿意冒这个险。朋友说那两个蒙面汉子肯定是歹人,手里有刀,一下子得到两个美人,必定要尽情享受,况且那两个女人与你不过是露水夫妻而已,犯不着为了她们去跟那两个凶恶的人拼命,去了也是白白送命。若真要回去救人,待天明后他去通知其他兄弟,大家聚齐了再一起去。宋宝胜思前想后,觉得朋友说得有理,就在朋友家里先歇着再说,只是他心里惦记着谭秋红,那么迷人的女子,落到那两个歹人的手里,不知要遭受怎样的磨难!至于苏寡妇,他倒是想得不多。

天亮时分,刚迷糊了一会儿的宋宝胜,让朋友买了一条圍巾回来。他将围巾围在脖子上,正要催朋友去召集平日里跟他结交的狐朋狗友时,却发现舌头变得很麻,再试着说话时,发现嘴巴已经不能言语了。宋宝胜心中大惊,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赶紧让朋友去请郎中来医治他。这样一来,到七盘磨村救人的事他自然是顾不上了。

几天过去,吃了郎中开的药不管用,宋宝胜的嗓子还是红肿嘶哑,说不出话。他想让朋友去县城请个医术好点儿的医生来,谁知朋友出门后不久,就在半路上被搜捕宋宝胜的区兵们截住。宋宝胜随后被捕。

区长李瑞昌按宋宝胜的“口供”和相关证据,将苏寡妇被杀一案呈报上去,最终上面判了宋宝胜死刑。

其实,谭秋红用嘴送给宋宝胜的那口酒,是一杯掺了哑药的毒酒,宋宝胜一路奔逃,出了一身汗,到朋友家又喝了一瓢冷水,这些都加剧了毒药的发作。在李瑞昌审讯宋宝胜时,已经被毒哑了的他有口难言,再加上他平时恶行累累,最终自食恶果,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乔文元供出了这一桩案子的真相,新政府的办案人员立刻抓捕、审讯了谭氏父女。

这时候的谭父年事已高,在家赋闲,谭秋红也已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父女二人对此事矢口否认。乔文元和赵二傻眼了,他们两个空口无凭,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新政府办案人员就派人去邻县调查游医张元兴,谁知张元兴早死了。找宋宝胜当年的那些狐朋狗友吧,却不知他们姓甚名谁,再说二十年过去了,又是解放前发生的事,早已物是人非,哪有那么容易把当年牵扯到的人一个一个地找来对证?新政府办案人员虽然怀疑此案是谭家父女所为,却因证据不足,不能定案,最终只得将谭家父女释放了。

解放后被劳动管教的区长李瑞昌,做梦也想不到,宋宝胜终究还是冤死在他手里,当年县里派下来监督他审讯宋宝胜的那个高眉骨监审官,不是别人,正是谭秋红的父亲。作为县里审案多年的官员,当年谋划这条奇妙的报复之计时,谭父已经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自然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包括他李瑞昌。

谭秋红有时会悄悄问父亲:“爹,我们的计策是嫁祸于人,目的是以暴制暴,但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呢?”

这时的谭父便将高高的眉头耸动几下,垂下眼睑,一言不发,仿佛他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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