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客(上)

2023-07-20 03:16严天鹏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3年4期
关键词:山庄蝙蝠

严天鹏

古道,黑松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一场厮杀刚刚结束,仅剩下两人立在林边。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浑身是血;一个黑衣中年人,飘然挺立。

少年向黑衣人长鞠一躬,郑重道:“前辈今日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黑衣人道:“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少年道:“在下石敢当!”

黑衣人道:“呵呵,敢作敢当,好名字!”

少年眼中满是期许,道:“前辈盖世神功,令在下大开眼界,晚辈不才,愿从此追随前辈,若能得前辈指点一二,三生有幸!”

黑衣人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小兄弟,你的武功已自成一家,何况……我看你的功夫里有一种戾气,你我恐不是同路人。”

少年面色一暗,神情沮丧,沉默不语。

黑衣人似是看透了少年的心思,道:“小兄弟,我非是指责于你,所谓殊途同归,纵使所学武功来路不正,也并不妨碍七尺男儿顶天立地!”

少年点点头,若有所思。

黑衣人道:“小兄弟,今日我送一字给你,请你牢记。”

少年道:“什么字,前辈请讲。”

黑衣人道:“‘义!小兄弟,你莫小看它,区区一个‘义字,其实重于泰山!今日若非你的义,我也不会出手助你。日后行走江湖,只要心中不忘此字,凡事便可磊落坦荡,无愧于心!”

少年道:“前辈谆谆教诲,在下绝不敢忘!”

黑衣人道:“这就好,小兄弟,此地事已了,你我就此告辞。”

少年道:“前辈!能否留下尊姓大名,日后若有用到在下之处,纵使粉身碎骨,晚辈亦当以死相报前辈今日大恩!”

黑衣人道:“呵呵,我姓杜。你若真想报答于我,记住今日我的话即可。”

少年道:“前辈,不知日后是否还能见到您……”

黑衣人道:“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说罢纵身而起,如金鹏展翅,一掠十数丈,转瞬间便消失在松林深处。

少年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赵老头年近六十,是崇安城的一个普通百姓,同儿子一道,靠贩卖山货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吃了不少苦,但老赵还算知足。

生活虽然充满无奈,但毕竟尚能解决温饱,儿子很孝顺,媳妇也很贤惠,更有一个年方十七的孙女凤儿,生得如花似玉,乖巧可人,颇惹人喜爱。这孩子是老赵全家的希望和骄傲,只有看到自己这位掌上明珠的时候,老赵才觉得自己含辛茹苦一辈子是值得的。

可是一场飞来的横祸把老赵的生活彻底毁了。

那天是凤儿的生日,儿子儿媳经不住凤儿的缠闹,决定带孩子进城去开开眼!两口子打算先去市集上,把头天打的柴火和采的草药卖了,然后给凤儿办点儿生日礼物。

凤儿开心极了,她特意穿上了最喜欢的那件刺绣茶花裙,整个人美得就像一只翩翩的彩蝶。临行前整个院子都是她开心的笑声,那笑声在老赵听来就像仙乐,看着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离去的背影,老赵心里暖洋洋的。

等老赵再次见到自己的孩子们时,那感觉犹如五雷轰顶!他的儿子儿媳已变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而他生活的唯一希望,他的宝贝孙女凤儿,也处于昏迷之中。她的衣裳被撕得残破不堪,满脸是血,原本秀美的鼻梁被生生打断,脸上那一道道伤痕,分明是被利刃划出来的,整个人彻底被毁了。

“是豹爷干的。”抬着一家三口回来的乡亲告诉老赵。

亲眼目睹了惨祸的乡亲一五一十地叙述了豹爷行凶的经过,他们的话宛如尖刀一般一下子扎在老赵的心口!

老赵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但他告诉自己还不能就这样倒下,说什么也要让那个行凶的大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才行。于是,老赵拖着失魂落魄的身体,连夜赶到县衙击鼓鸣冤。县令张大人据说是个公正无私的清官,他听了老赵的冤情后很愤怒,这样的惨剧竟发生在他管辖的地方,这让他如何能够安心。他首先告诉老赵一个好消息,赫赫有名的州府六扇门总捕头欧阳朔此刻就在崇安。

那可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就连老赵这样的一介草民也听说过,州府的欧阳捕头曾在少林寺学艺,武艺高强,威震四海。

很快,欧阳捕头就赶到了,他生得孔武有力,剽悍威严,听了老赵的控诉后,他也很愤怒。

“此事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县太爷和欧阳捕头的话总算给了老赵一点兒安慰,能把那个恶人绳之以法,他死也瞑目了。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官府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个豹爷据说仍然逍遥法外。老赵坐不住了。他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一向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事去叨扰别人,可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再次跑了趟县衙,得到的还是那句话:“我们会给你个交代。”

凤儿总算醒了过来,命保住了,可她那张曾经端庄秀丽的脸再也没法看了,她的一生彻底被毁了。绝望的凤儿几欲寻死,这更让老赵肝肠寸断!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县太爷答应给他的那个“交代”了。

直到有一天,当老赵亲眼看到欧阳朔和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醉意醺醺、称兄道弟地从城里最好的酒楼——天福楼里走出来,而旁边有人偷偷告诉老赵那个年轻人就是豹爷的时候,他登时怒火中烧。他冲上前,想去揪住那个年轻人,可他还没碰到那人的衣衫,就被对方一掌打倒在地。

“他就是‘豹爷!快抓住他!”倒在地上的老赵对欧阳朔嘶吼道。

老赵只觉得满嘴发苦,他虽然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恨之入骨,却还得叫他一个“爷”字,因为那些告诉他事实的百姓提起这个人,都只敢称他作“豹爷”。

豹爷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眼里闪过一丝惭色,那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惯有的表现,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欧阳捕头却一动不动,先是面露一分尴尬,随即脸色阴沉了下来。

“赵老头,他是豹爷不错,可你凭什么让我抓他?”

“就是他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孙女不成,便恼羞成怒毁了我的孩子,我的儿子儿媳稍作反抗,便被他毒打致死,他应该下地狱!”老赵怒火填胸,他不明白这话他已说了很多遍,为什么欧阳朔还装作不知道。

欧阳朔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道:“赵老头,你可知城西的贞节牌楼便是你面前这位大善人资助修建的?你可知县衙的‘清正廉明碑便是他带人一手竖起来的?他家里现在还挂着县太爷亲笔题的‘奉公守法的牌匾,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我们执法断案,是要讲究证据的。你说他调戏你孙女,杀害你儿子儿媳,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我的孙女凤儿受尽其折磨,我的儿子儿媳尸骨未寒,他们可以作证!”

“笑话,当事人怎么能够作证,死人怎么能够作证?我们又怎能知道,你的家人不是遇见了剪径的强盗,而你不是在这里敲诈好人?”欧阳捕头看着老赵,就像在看一个无耻的刁民。

“他们,他们都能作证!”老赵指着街边的百姓们。事发地离这儿不远,至少有上百人目睹了行凶的经过,他相信这些人中一定有证人。

可是他所指之处,有的人垂下头去,有的人关上门窗,所有人都像在躲避瘟疫一般,仿佛老赵那只手会给他们带来可怕的灾祸。

看到这种情景,欧阳朔似是松了一口气,豹爷则看上去有些得意。

“你有证据,本捕头自当秉公办案。你没有证据,本当办你一个诬告之罪,但我看你着实可怜,权且饶你一回,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去,不要再自讨没趣了。”说罢,欧阳朔使个眼色,豹爷心领神会,扔下一锭银子,那银子蹦了几下,滚到了老赵脚边。

“你虽然血口喷人,但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这银子非为别的,是看你的确有些可怜,权且算是赏钱吧。”豹爷说罢,同欧阳捕头扬长而去。

老赵看着那银子,这点儿钱刚够给儿子儿媳买两口棺材,两条人命和一个如花少女的一生,就值这么一锭小小的银子,原来这就是县官和捕头大人所谓的交代!

老赵并未放弃,他继续去寻找证人。他走遍了那条街上的每一家商铺、客栈和酒楼,希望能找到愿意为他指证“豹爷”的人。陪同他的,是戴着面纱的凤儿,祖孙俩强忍悲痛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一个证人,给自己,给死去的亲人讨个说法。

渐渐地,城里的人们都知道了老赵一家的遭遇,大家愤怒、惋惜、哀叹、诅咒,充分地表达了对老赵和凤儿的同情,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作证。

毕竟,谁不是拖家带口的,谁愿意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搭进去?

所有人都认为老赵和凤儿的努力必定毫无用处,因为那个豹爷在崇安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而老赵祖孙俩又太弱小了,弱小得豹爷根本不把他俩当回事,甚至用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看他俩申冤的举动。

可是,就当大家都觉得老赵一家的千古奇冤注定无法昭雪之时,事情却有了转机。

那一日,祖孙俩来到四季客栈,寻找一线渺茫的希望。客栈老板知道事情经过,事实上也亲眼目睹了那天的暴行,他虽然不满老赵打扰自己的客人,但念在老人家实在可怜,自己心里也的确有些许愧意,就没有把老赵赶走。

老赵如泣如诉的声音在客栈的各个角落里响起,南来北往的人们又开始发出各种感叹声以表达自己的同情,对此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老板摇头叹息的时候,客栈内蓦地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岂有此理!”一个人拍案而起,面前两寸厚的楠木桌被他一掌拍得粉碎,巨响便是由此而来。

说话之人是个二十出头、挺拔矫健的年轻男子,身上一袭青衫干净利索,扎一个雪白的头巾,腰间挂了一把引人注目的银鞘长剑。他旁边坐着一个少妇,生得清秀可人,一身素衣虽然简朴,却也淡雅得体,腰间同样挂着一把长剑。两人身边还有一个三岁大小的男童,生得唇红齿白、伶俐可爱至极。这对青年男女,乃关西宏义门弟子徐子轩、常春娥,虽已是夫妇,但二人仍以同门师姐弟相称。常春娥乃宏义门门主常存义之女,夫君徐子轩是她的师弟。孩子小名灵儿。一年前常存义患病离世,夫妇二人携子赴关西守灵完毕后返回徐子轩老家,正好路过此地。

徐子轩余怒未消,道:“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行凶,天理何在!更可气的是世态炎凉,偌大一个街坊,竟无一人挺身而出,任由恶人逍遥法外,可恥,可恨!”

他走到老赵面前,愤然道:“老人家,您莫伤心,可否告诉我那个恶人在何处……”

老赵吃惊地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徐子轩,又看了看常春娥,常春娥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能助我收拾了那个恶人?”

“不错!”

“可是那个恶人,据说势力很大,不好对付。”

徐子轩呵呵一笑,安慰老赵:“老人家,我们都是自幼习武的人,收拾这等恶人,本就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您放心好了!那个恶人大名叫什么,此刻身在何处,您告诉我。”

“他叫薛人豹,此刻多半是在天福楼喝酒。”一旁有人壮着胆插嘴。

“如此甚好,我们这就去找他!”

常春娥将孩子抱给客栈老板,留下一锭分量很重的银子,细细地嘱咐了一番。灵儿见父母都要离他而去,不住地哭闹。常春娥哄了孩子片刻,又摘下贴身的一块玉佩给孩子戴到脖子上,这才狠狠心转身离去。

夫妇二人让老赵在前面带路,昂首阔步直奔天福楼而去。

来到天福楼,一问店小二,那薛人豹果然正在楼上雅座吃酒。徐子轩、常春娥三步并作两步上楼,直闯入那间雅座,迎面上来两条大汉正要喝问,被二人一把推开,然后,两人便看到三个人坐在一张酒桌边,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下首坐着一个华服年轻人,生得倒挺白净,但眼神虚浮,一看就是过惯了骄奢淫逸日子之人。他腰间挂着一把刀,黄金吞口的刀鞘上镶着数颗璀璨的宝石,颇引人注目;两手十指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贵戒指,戒指上嵌着夺目的宝石。

想必这人就是那薛人豹了。

夫妇二人只用眼光略扫了扫薛人豹,注意力便集中到了薛人豹对面坐的一人身上。那人脸庞瘦削,颧骨凸起,眼窝深陷,面色惨白,体形细如竹竿,整个人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里,即便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这人也像是活在一片阴影里,令人看上去不免有几分寒意。若不是眼中那阴森森的目光,他或许会被当作一具僵尸。见徐、常夫妇闯了进来,那人只抬头阴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便默默地低头继续喝酒。

正面主座上坐着一个华发短髭的老者,鹰鼻阔口,体态魁梧,浑身上下凛然透着一种威严,一看便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之人。此刻这老者眉头轻锁,审视着两位不速之客,却也一言不发。

“你便是薛人豹?”徐子轩盯着那年轻人,冷冷问道。

“是又如何?”薛人豹懒洋洋地回答。

“我只问你,赵小凤姑娘脸上的刀伤是否拜你所赐?她父母是否为你所杀?”

薛人豹闻言略感意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打个哈哈道:“不错,那小妮子不识抬举,居然敢咬我,我一怒之下弄花了她的脸,想来还真有些可惜。至于她那没用的爹娘,小爷我随便两下就都一命呜呼了,要怪只能怪他们太不经打。”言语之间,满是肆无忌惮之意。

徐子轩、常春娥见状,更加怒火中烧,冷笑道:“好,很好,今日我们二人前来,就是为了赵家人,向你讨个公道!”

薛人豹闻言,一脸愕然,他看着尚有些稚气的夫妇二人,宛如看着两个疯子。片刻后,他忍不住笑道:“你们莫非是那赵老头找来的帮手?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这事实在太有趣了。

徐常两人不再废话,用手指了指窗外,道:“我们在下面等你,你若有种,就下来受死!”说完便轻轻一纵,跃出窗外,从两丈高的楼上飘然而下,站在街心。

两人做事一向堂堂正正,此番即便决心动手,也事先打个招呼,摆开架势,颇有大家风范。

楼上薛人豹见两人说打就要打,有些踌躇,不由得看了看那老者和黑衣人。

老者仍然一言不发,黑衣人仍然在慢慢喝酒,似乎眼前的事跟他们无关。

薛人豹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终于抽出刀来,大喝一声,跃下楼去。

他身形方一落定,徐子轩便怒喝一声,长剑出鞘,两人二话不说便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此刻楼上那老者和黑衣人才徐徐起身,来到窗前观战。有人上前低声询问是否助战,被老者摆手制止。

街上早已围满了百姓,屏息观看两人的厮杀,心里都默默为徐子轩加油。

徐子轩师从常存义多年,一手常氏剑法早已使得纯熟,此刻一心为人主持公道,更是勇了三分。薛人豹本来刀法也不弱,武功未必比徐子轩差多少,但人行恶事未免心虚,气势上先落了下风,几招过后他便被徐子轩一剑划破了衣衫。

楼上那老者见状,不由冷哼了一声。

常春娥长剑亦出鞘,环伺一旁,表面上在为夫君压阵,实则是在提防着楼上的那两人。她早已看出,楼上那老者和黑衣人,绝不是好对付的。

十几個回合过后,徐子轩越战越勇,已然占了上风。薛人豹则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旁的老赵和凤儿以及百姓们,不由自主地握起双拳,紧绷着嘴,心里盼着徐子轩速速将恶人毙于剑下,以泄心头之恨。

楼上那老者脸色则越发难看,忍不住怒道:“没用的东西!”

旁边的黑衣人也开口了,道:“二哥莫要心急,公子平日疏于实战,今日跟人历练一番未尝是坏事。”

两人话音未落,就听薛人豹怪叫一声,肩上已中了一剑,鲜血顿时冒了出来。徐子轩精神大振,一剑紧似一剑,迫得薛人豹急急大喊:“快来人助我!”

几乎是刹那间,七八条大汉便鬼影般从人群中冲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恶狠狠地攻向徐子轩,解了薛人豹之围。

这边,常春娥柳眉一竖,娇叱一声,手中长剑流光般击出,劈、削、刺、撩,转眼间便放倒了几条大汉。围观人群见状,已有人不由自主地叫起好来。

原来这常春娥虽为女流之辈,却因自幼随父亲习武,尽得常存义真传,武功尤在徐子轩之上,其剑术中规中矩,收发自如,岂是那几条大汉能敌?夫妇两人本就配合默契,此刻前开后合,很快余下那几条大汉也哀号着倒在地上,只剩下薛人豹在两人的夹攻之下,惶惶如丧家之犬,终于大喊道:“叔叔救我!”

眼见得常春娥一剑疾刺就要将这恶贼毙于剑下,突见黑影一闪,一道寒光斜刺里穿出,挡开了常春娥那一剑,再一看,现场已多了一人。

是楼上那面色惨白的黑衣人。方才此人还在楼上,此刻如同幽灵般冒了出来,手中则多了把短剑。

那短剑样式奇古,剑光阴寒,剑柄却是漆黑的,握在他苍白的手里,看上去有些诡异。

黑衣人冷冷道:“我手下从不杀无名之辈,你们两个先报上名来。”

徐常二人见状,知道此人不好对付,但早知跟此人难免一战,心中并无惧意,于是朗声道:“关西宏义门,徐子轩!常春娥!”

黑衣人闻言冷笑道:“区区一个宏义门,也敢在这里多管闲事,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徐子轩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报上名来!”

黑衣人淡淡道:“九幽堂,阴无极。”

徐常夫妇二人闻言,心下顿时一沉,这两个名字他们当然听说过。

九幽堂,近十年来纵横荆襄一带,染指黑白两道,帮众数百,势力滔天。

阴无极,江湖人称“鬼阴手”,位居九幽堂第三把交椅,据说此人阴险狠辣,剑术极高,出手形如鬼魅,往往伤敌于无形之间,是荆襄一带江湖上有名的狠辣角色。

“楼上这位是我们九幽堂二当家薛劲松,你们要杀的这位公子,便是他的亲侄子。”阴无极脸上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悠然说道。

薛劲松,江湖人称“神刀薛二”,十三岁杀人,十七岁占山为王,二十八岁已笑傲一方,纵横黑道杀人如麻,三十六岁时与老大赫连寒结为把兄弟,共同创立九幽堂,雄霸荆襄。时至如今他已绝少出手,因为江湖上敢得罪他的人已少得如同凤凰的羽毛。

难怪那薛人豹那么嚣张、霸道!

虽然情知眼前的形势凶多吉少,常春娥却很冷静,她冷哼一声,道:“没想到堂堂九幽堂,居然会做这种恃强凌弱、无法无天的无耻勾当!”

说罢,她用手肘碰了一下徐子轩。徐子轩心领神会,当即吆喝一声,两人齐齐出剑,疾速攻向阴无极。

两人是想先下手为强,合二人之力尽速解决面前的阴无极,然后再对付楼上的薛劲松,采取这样的战术,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可惜,阴无极毕竟不是薛人豹。但见他不慌不忙,闪转腾挪,身形果然如同鬼魅,穿梭于徐、常二人的剑网中,突然寒光一闪,他出剑了!只一剑,便将徐子轩的半条右臂斩了下来。

徐子轩惨叫一声,无力地倒地,几乎昏死过去。

没人看清阴无极这一剑是如何出手的,即便是常春娥也不能,这一剑宛如厉鬼的恶毒一击,快疾、狠辣,令人无从躲闪。“鬼阴手”的名头果然不是浪得!

常春娥见夫君惨遭毒手,心里又痛又怒,手中剑狂风暴雨般攻向阴无极,恨不得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碎尸万段。

可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几招过去,常春娥非但没有伤著阴无极,自己身上却重重地吃了两剑,头上的发髻也被切散,几绺秀发飘扬在空中,就像秋风中摇摆的落叶。

一旁倒地的徐子轩见爱妻身临险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怒喝一声,不顾自己的伤口依旧在流血,挺身再次加入战团。可是,他毕竟已身负重伤,仅凭一口怒气又怎能战胜强敌?转眼间,他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痕。

反观阴无极,在那里却胜似闲庭信步,仿佛在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他本来早已可以取二人性命,只是为了卖弄一番自己的武功,才拖延了这么久。

终于,徐常二人伤重难支,再也无法斗下去,互相搀扶着无力倒下。

一旁的薛人豹这下得意了,上前悠然道:“两位,这下满意了吧?给人强出头的滋味很好受吧?”说罢哈哈狂笑起来。

徐常二人心知今日已不可幸免,心里反而坦荡一片。

徐子轩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对薛人豹道:“今日我杀不了你,日后自有人会杀了你这狗贼!”

薛人豹闻言,眼角抽动了几下,随即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就不怕我将你们剁成肉泥?”

徐子轩对他的威胁似是充耳未闻,只是看向常春娥,苦笑道:“师姐,今日是我连累了你。”

常春娥握住夫君仅剩的一只手,看着他那尚带一丝稚气的脸,淡淡一笑道:“说什么傻话!你我夫唱妇随,能死在一起亦非憾事。我常春娥没有嫁错人,来世你我还做夫妻!”

说罢,她朗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夫妇二人今日为义而死,虽死无憾!”

“无憾?好一个无憾,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看你们还是否无憾!”薛人豹说罢招呼一声,便见一个九幽堂的打手分开人群,拎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幼儿,上前高高举起,示于二人。

二人一见那孩子,两颗心顿时如坠入万丈深渊,常春娥失声道:“灵儿!我的孩子!”

两人临行前将孩子托付给四季客栈的老板,哪知这城中遍布九幽堂的眼线,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将孩子从老板那里夺了来。此刻,孩子见了爹娘的惨状,哭得更加厉害,蹬着腿在那里挣扎着,令人目不忍睹。徐子轩和常春娥听着孩子无助地啼哭,看着孩子绝望的挣扎,更是肝肠寸断。

“把这娃儿给我劈了,让这二人好好无憾!”薛人豹恶狠狠道。

此刻,忽听楼上有人说了一声:“且慢!”话音未落,那人已从楼上到了眼前,正是薛劲松。他夺过孩子,手抚孩子的前卤门,仔细端详着孩子那晶莹剔透的瞳仁,突然面露喜色,啧啧称奇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他如获至宝般将孩子抱在怀里,急急而去,临走还挥了挥手。

薛人豹会意,对四周围观的百姓道:“今日让尔等看看多管闲事者的下场!”言讫做了个手势,然后便和阴无极一起,随薛劲松扬长而去。

剩下十数个九幽堂的打手得了指令,纷纷举起明晃晃的兵刃,一窝蜂扑向地上的徐常二人,乱刀砍下!

四周的百姓见状,无不掩面而泣,那一刀刀虽是砍向徐常夫妇二人,却犹如一刀刀砍在他们的心里,砍碎了他们的寄托,砍灭了他们的希望!

而徐子轩和常春娥夫妇二人,只是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牙关紧咬,怒目圆睁,盯着薛劲松等人离去的方向,任那屠刀砍下,始终未发一声。

肃杀的街头此刻竟人声寂寂,除了呼啸的风声,只有远去的灵儿呼唤父母的悲啼……

未等杀手们远去,老赵和凤儿便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哭倒在地。此刻,徐常夫妇早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祖孙俩见此惨状,悲痛欲绝,伤心程度尤甚于前日自己惨遭不幸之时。

围观人群中一些胆大的百姓,强忍悲痛,上前劝起祖孙俩,众人一起收拾了夫妇两人的尸身,拉到郊外草草埋了,大家又凑了点儿铜钱,买来些纸钱于坟前烧了,也算为两位义士尽了些许自己的义务,这才心下稍安。

时至黄昏,老赵和凤儿才回到家中,颓然坐在炕头。两人泪水几已流干,此刻四目相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凤儿喃喃道:“爷爷,如今官府不为咱们作主,乡亲们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盼来两位仗义侠士,又惨遭横死。咱家这血仇怕是不能报了。孩儿已无半分念头活在这世上,本该一死了之,只是两位义士因咱们而死,他们的孩子也被恶人掳去,不知会否遭他们的毒手,这该如何是好?”

说起那孩子,老赵本已干涸的双眼又涌出了心酸的眼泪,说道:“凤儿,我何尝不想寻了短见一了百了,可这样一来,我们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两位义士。咱们自己的冤仇也就罢了,但无论如何,咱们应该想想办法去救救那孩子。”

“可是以您我之力,又能有什么法子救得了那孩子……”

说到这里,一老一少再次悲从心来,抱头痛哭。只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也不是,死也不是,只能徒然自悲,以泪洗面。

哭着哭着,凤儿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抬頭道:“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老赵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凤儿道:“爷爷,您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您和爹爹进山打柴,救回来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身负重伤,多亏咱们悉心照料才救回他一命,俺娘还专门为此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给他炖汤喝。”

老赵眼珠木然地转动几下,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这又如何?”

凤儿接着道:“那人临走时不是嘱咐过您,以后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去找他?而且还专门说了地点,说可以去陈州诚合当铺找他。”

老赵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这些日子惨遭巨变,我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那人确是如此说的。凤儿,爷爷脑子不好使了,当初那人留下了姓名,是什么来着?”

凤儿思索片刻,道:“那人的名字,似是挺特别的,叫石……”

“石敢当!”两人同时想起。

“可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而且薛人豹那帮恶人也不是好对付的,这个石敢当会不会就因为当初一句承诺,就千里迢迢跑来帮咱们?何况,他这人看上去,总叫人觉得有点儿怕怕的,咱们能否信赖他?”

“时至今日,你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祖孙俩沉默片刻,突然又想起一事。

“是了!他走之前,还专门给咱们留下一个信物!”

“对对对,当时是交给爹爹的,似是挺贵重的,但爹爹总觉得那是个不祥之物,并未好好收藏,现在也不知放哪里去了。”

“找找看!”

两人翻箱倒柜,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在炕底一个角落处找出了他们要找的东西,擦去表面厚厚的灰尘,便有一道银光闪起。

祖孙两人见了那物,面面相觑。

那是一个约半个手掌大小的银牌,牌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那蝙蝠似在振翅嘶鸣,看上去无比狰狞,无比丑陋,宛如来自地狱的信使,正桀骜不驯地向着人间发出怒吼!

第二天一早,老赵和凤儿便收拾行李,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奔陈州而去。

陈州离崇安路途遥远,二人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半路上盘缠用完了,便靠乞讨为生,彼此相依为命,这一路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经历了多少磨难。支持他们走下去的,是心中对于公平和正义仅存的一线希望。

行了月余,终于到了陈州城,两人此刻已和叫花子完全没有区别,走在街上,行人见了无不蹙眉避之。总算遇见一个好心人,指给二人诚合当铺的所在。待老赵和凤儿到那里时,天色已晚,只见院墙高耸,朱门紧闭,似是已经打烊了。两人不敢敲门,便坐在门外台阶上候着。

就这样整整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门终于“吱”的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两条大汉。

见了赵氏祖孙俩,二人中的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吊铜钱掷在地上,道:“老头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拿了钱走吧!”声音里有一种令人不可违抗的威严。

老赵心里直哆嗦,心道这两人莫非是当铺雇来护院的打手,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当下只好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我们不……不是要饭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人眉头一皱道:“此地怎会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定是搞错了,快走快走。”

“我们的确是来诚合当铺这里找人的。”老赵说着,从怀里拿出那个刻着蝙蝠的银牌。

那两人见了银牌,脸色顿时一变,厉声问道:“此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老赵见了两人的神色,心里更加害怕,连忙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给的,他叫石敢当。”说着将那银牌翻过来,牌背面隐隐可见用利刃刻着的一个“石”字。

两条大汉面色肃然,互视一眼,接着用明显缓和了的语气道:“你们两位且先进来。”

两人领着老赵和凤儿进了院子,来到一间宽敞的厢房,嘱咐他们先休息片刻,说话的态度已和方才截然不同,竟似有了几分尊敬,说完便掩上门走了。

祖孙俩忐忑不安地候在房里,很快便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似是这里的仆人,每人提着个木桶,里面是热腾腾的开水,竟是来服侍老赵和凤儿洗澡的。

老赵和凤儿一辈子也没让别人服侍过这个,惊讶之余连连推辞,那两个仆人也不勉强,备好香汤,留下两套整洁的衣物,告辞而去。

祖孙俩合计一番,觉得定是能见到那石敢当了,但这里的人可能觉得他们衣衫褴褛,形如乞丐,不便相见,故想让他们两人收拾一番。当下二人不敢怠慢,各自去脱衣沐浴。

浴罢更衣,两人笔直地坐在房里,等石敢当出现。

不出所料,很快就来人了,但还是两个仆人。他们每人提着一个朱漆食盒,利索地摆好桌椅,从食盒里端出食物来,摆了一桌子。一共八菜一汤,有荤有素,外加一盆香喷喷的白米饭,甚至还有一壶酒。

原来是让祖孙俩用饭。

老赵和凤儿一路过来,恨不得连草根树叶都尝遍了,这下也不再推辞,上前风卷残云般吃起来,只觉得这辈子从没有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两人本还担心几年过去了,那个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见了面赶自己走,现在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了,不由得感激得流下泪来。

用餐完毕,仆人进来收拾了桌椅,片刻后,脚步声响,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人,面皮白净,一身长衫用料很考究,裁剪得也很得体,戴着个绅士帽,看上去颇像一个体面的生意人。老赵和凤儿仔细看了看对方,确认此人依然不是当初自己救下的那个石敢当。

中年人仔细地问起两人的来历,如何认识的石敢当,如何得到的那个蝙蝠令牌,当初石敢当留下了些什么话,等等。这是老赵和凤儿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有人问这些问题,老赵一五一十地作了回答。但是,中年人并未问两人此番为什么要来,他更关心的似乎是那个蝙蝠令牌和两人同石敢当的关系。

最后中年人点点头,道:“我看你们两位都是老实人,想必没有说谎,请原谅我如此小心,因为你们要找的人不是一般人,他此刻已不在这里,不过我能送你们去见他。”说完,他便领着两人出了院子。

此刻,当铺大门外已多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四匹马拉的,车夫已就位。

中年人送老赵和凤儿上了车,嘱咐车夫两句,随后便听清脆的一声鞭响,马车跑动了。

车厢内很宽敞,足够两个人平卧,还铺着松软的鸭绒被,马车走得也很平稳,祖孙俩坐在车里,感觉很舒适。空气中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似是用了某种香料,令人的心情不免也愉快起来。只是车帘是封死的,无法看到窗外的景色,想必是不想让两位乘客搞清楚具体方位。

马车足足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似是到了一座山上的某处院落。车夫通报一声,便上来一条大汉,领着老赵和凤儿进了院子。院内很清静,人不多,但每一个老赵见到的人看上去都矫健威武,走起路来劲道十足,而且身上都带着兵器。

到了一座厅堂门口,迎面从厅内出来一人。

那人威风凛凛地走过来,看上去年近三十,身高八尺,浓眉锐眼,肤色黝黑,穿着一件体面的宝蓝色锦袍,他腰间也挂着一把刀,但给人的感觉却跟外面那些人完全不同。

老赵双腿一软,当场就要跪下去。此人正是当初自己搭救过的那个石敢当!

没等老赵双膝落地,石敢当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老赵,道:“赵老,您来了。”

他也一眼认出了老赵,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脸上也出现了亲切的微笑,他的笑容如同冬天的暖阳照射在老赵久已冰冷的心头,老赵鼻子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石敢当扶起老赵,将祖孙俩让进厅内坐下,耐心等两人情绪平静下来,然后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老赵千里迢迢来求他,一定不是小事情,但还是没想到事情有那么严重。当他看到凤儿揭起的面纱下的脸庞时,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当听说凤儿的爹娘已经惨死时,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双眼似要喷出火来。等老赵讲到徐子轩、常春娥夫妇路见不平,毅然抛下幼子挺身而出,结果双双惨死之时,即便是听人口述,石敢当亦不免动容。

待老赵讲完遭遇,石敢当沉默片刻,然后长叹一声道:“你们一家老实忠厚,与人为善,却遭如此大难,可悲,可叹!官匪勾结欺压百姓,忠义之士不得好死,这种事情我见过不少,却没想到也发生在你们头上。两位一路劳顿,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叫人送老赵两人先去歇息,自己一人则留在大厅内。他先是缓缓踱着步,把玩了一番老赵还给他的那块蝙蝠银牌,突然手一探,拔出了自己的刀。

刀光雪亮,宽阔的刀背上竟镌刻着一只只逼真的蝙蝠,手工极其精美。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些蝙蝠,眼里闪闪发着光。

“看来你准备出手了。”屏风后面突然轉出一个人来。

这人没有携带兵器,生得剑眉入鬓,风姿隽爽,身材也颀长挺拔,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他同石敢当一样,穿着质地考究做工精细的锦袍,不过比起前者,他穿着这身行头显得有风度得多。他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眸子同样炯炯有神,但那眼神似乎更多了几分寒意。方才他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老赵哭诉,直到此刻才露面。

“老何,不妨说说你的看法。”石敢当头也未回,似是早就知道那人一直在场。

此人姓何,叫何强,比石敢当小两岁,但石敢当仍称呼他为“老何”。

何强看着石敢当手中那块蝙蝠银牌,笑道:“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块令牌,你却随便把它送了人,也不知你和这祖孙俩有什么渊源?”

石敢当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其实你也知道,几年前我路经崇安,被昆仑派十七名剑客围攻,经一番血战我杀出重围,但身负重伤昏迷在山中。多亏赵老一家发现了我,并悉心照料,我才捡回一条命。为了表达谢意,我才把这令牌作为信物送给他们,以便日后有机会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何强点点头,然后悠然道,“我听说那九幽堂潜伏有一个高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边说边留意着石敢当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九幽堂有难对付的人,那我这忙就不帮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两人都笑了。

“不过,”何强正色道,“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据最新的消息,一向谨慎小心坐山观虎斗的华山派也加入了剑客盟,公然与蝙蝠山庄为敌了。如此说来,庄主他老人家患病之事看来是真的,否则华山派不会有如此举动。现在剑客盟各大门派视庄主之病为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蠢蠢欲动,想借机发难。我听说有几个分舵已处于剑拔弩张的形势下,咱们这里恐怕也不会太平很久了。”

石敢当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赵老一家于我有救命之恩,他们遭如此劫难,我岂能忘恩负义袖手旁观?我虽然没有子嗣,却也知道何谓舐犊之情,那徐子轩、常春娥夫妇,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却能为毫不关己之事,抛却幼子,挺身而出,这两人的义举实在令人钦佩!所以,于情于理,我也要去一趟崇安。”

“所谓强龙敌不过地头蛇,崇安毕竟是九幽堂的地盘,你此去可要小心。”何强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放心好了,我走之后,这里的事你照应着点儿。”

何强终于哈哈笑了,道:“我说石大哥啊,你我做兄弟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是什么令你觉得我何强会让你孤身犯险、千里迢迢去单挑一个门派?你这趟崇安之行,要么就不要去,要去,说什么也得叫上我。”

石敢当微笑地看着他的朋友,对方的话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客气,道:“你能去当然更好,闲了这么久,你我二人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就对了!何时动身?”

“马上动身。”

“此去崇安有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水路乘船,轻松闲适,一路风景亦佳,就是远点儿;陆路骑马,山高道险,一路盗匪横行,但是快些。走哪条路?”

“当然是骑马。”

石敢当说罢走出大厅,跟一个管家模样的灰袍老者说道:“老李,去把我和何强的马牵来,我俩要下山去杀几个人,你和弟兄们在这里小心守着,千万不可大意!我们办完事便会赶回来。”

老者点头匆匆而去,石敢当和何强各自回房收拾一番,片刻后马已备好,两人翻身上马,风一般直撞出山门,绝尘而去。

天福楼是崇安城最有名的酒楼,当然也是生意最好的。即便是前些时门外出了命案,也没有影响天福楼的生意。每天正午时分,这里的客人总是爆满,稍微去晚点儿,即便是一楼最普通的客座也会坐满了人。

可是这一天有点儿例外。天色已近午时,天福楼内那宽敞舒适的大厅里还有好几张空桌。前来用餐的客人倒未见少,但是只要在那几张空桌边坐不了多久,便会脸色异常地匆匆离开。如此已走了好几拨。

对此,胖胖的酒楼老板起初略感诧异,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原因就在那几张空桌边的两位客人身上。

那二人不是本地人,他们衣着得体,出手豪阔,酒量惊人,其中一人腰间还挂了一把刀,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但关键并不在此,在于这两人的眼睛。他们看人的眼神与常人不同,被他们目光扫过的人,心底总是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寒意。坐在他俩身边的客人,更是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随时会有一把刀从背后插过来一样,因此没有人能在这两人身边坐得安稳。

老板不由得心里苦笑,他当然不能因为眼神就把这两人赶出去,况且他也不敢。事实上他面对这两人时,一颗心也突突地跳得厉害。既然如此,他只能自认倒霉,今天只好少做点儿生意了。

就在这时,要命的事情发生了,老板突然发现那两个客人在向他招手,他左右看了看,确信对方是在向自己招手,只好硬着头皮堆着笑脸迎上前去。

好在这两人只说了一句话:“明日午时,让阴无极和薛人豹在这里等我们。”说罢便留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去。

很多人都知道,这天福楼的大东家正是薛人豹,但从没有人敢用这种方式指名道姓地找薛人豹,更何况还有个阴无极。事实上,薛人豹、阴无极,还有薛劲松和欧阳朔,此刻正在楼上雅座里冷冷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们几个只要没事,几乎天天都会在天福楼吃酒,这么与众不同的两个人出现在酒楼里,当然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已经透过中庭观察这两人很久了。

老板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们那两人的话,一时间几人都沉默起来。

片刻后,欧阳朔问道:“这两人是何人?”

薛人豹答:“不知道!”

“会不会是宏义门的人寻仇来了?”

薛劲松冷哼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豹儿,你又有麻烦了。”

薛人豹冷笑道:“若是真的來找麻烦的,那也正好。这两人敢上门寻我的晦气,我看也不用等到明天了,我这就叫人去收拾了他们。”

“不要轻举妄动!”薛劲松略带愠怒地看了侄子一眼,“这两人,我看不是省油的灯!”

“叔父,初次见面,您如何得知这两人的深浅?”薛人豹有点儿不服。

“感觉。”薛劲松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人身上隐隐含着一种杀气,不是久经战阵的人绝没有这种气质,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那,您看如何是好?”听叔叔如此一说,薛人豹立刻有点儿蔫了。

薛劲松沉吟片刻,说道:“此处有天时地利人和,你们明天不妨就在这里会会他们。阴老三,我明天要去大哥那里见一位贵客,这里还需你来照应一下。”

阴无极保持着一贯的沉默,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似有一道厉芒闪过。

“还有,”薛劲松似是还不放心,“明日午时这里一概不要接待外客,找二十个功夫最好的弟兄在下面候着,随时准备动手!”

欧阳朔道:“薛大哥,你莫非忘了这里还有兄弟我在?明日我带上几个最得力的兄弟,来助豹贤侄一臂之力如何?”

薛劲松眉头一展,道:“如此最好!有欧阳贤弟助阵,我就放心了!”

欧阳朔哈哈大笑道:“薛大哥见外了!有人来此地闹事,在下本就有责任出手,你放心好了,明日我和阴兄弟定会将此事摆平!”

薛劲松道:“我看这样好了,明日咱们就在这里摆一场鸿门宴,那两人若真想找茬,就让他们知道九幽堂的厉害!欧阳贤弟,你是官府的人,明日不如就由你来主持局面,你看如何?”

欧阳朔点点头道:“薛大哥果然深思熟虑,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各位,此地最近连续出了这么多命案,说实话在下也顶了不少压力。明日咱们不妨摆开阵势,先礼后兵,那两个小子若是知难而退也就罢了,若是他们仍然不知好歹主动挑衅,那正好给了咱们口实,届时大家听我摔杯为号,即便将他们碎尸万段,在下在公门那边也好交代了!”

几人哈哈一笑,继续喝酒。

一日时间转眼而过,又至午时。

天气很好,不时吹过凉爽的微风,风中带着初夏木叶的清香,街上人不算少。

石敢当与何强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步伐不快也不慢。

他们的衣衫在风中微微舞动,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很轻松。没有人知道他们今天究竟要做什么,但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俩所吸引。

前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天福楼。

踏进天福楼的大门,两人立刻感觉到了这里气氛的不同。

昨日这里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天却异常安静。

并不是没有人,一楼大厅内此刻坐满了人,桌上也摆满了酒菜。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喝酒吃菜。所有人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些甚至已经出了鞘。他们怒目而视,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石敢当与何强已经死了。

两人略显愕然,今天这阵势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两个目光冷峻、体型剽悍的大汉,手按刀柄迎了上来。这两人身着黑色短襟上衣和绸裤,脚穿官靴,一看便是六扇门的捕快。其中一个带着一种不难察觉的冷笑和幸灾乐祸,不阴不阳地说道:“我们欧阳捕头在楼上等你们两位多时了。”

“欧阳朔也在?”石、何二人相视一笑。

所有人都一愣,没人理解他们两人此刻为什么还要笑,他们看上去简直就是要去和几个久别的老朋友相聚。

楼梯四尺宽,两人并肩而上,楠木楼梯发出不紧不慢的“笃笃”声响。

阴无极和薛人豹依然在上次碰见徐家夫妇的那个雅间里,依然坐在那个座位上,所不同的是那天的薛劲松换成了欧阳朔,三人身后也多了两个九幽堂弟子。这两人是薛劲松最得意的徒弟,此刻笔直地靠墙站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就像两座严肃的雕像。

石敢當和何强进了雅间,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便大大咧咧地往空位上一坐。那两个捕快也跟了进来,手依然握着刀柄,分门两边一站。他俩所处的位置,恰好封死了石何两人的退路,他们只要往前跨出一步,便能一刀直劈石何两人的后背。

门,缓缓地关上了。

欧阳朔和薛人豹冷冷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后者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们。阴无极则依然在那里默默喝酒。大家都不说话,空气似乎已凝固。

良久之后,欧阳朔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两位既然来了,不妨先用点儿酒菜。”

两人也不推辞,端起面前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欧阳朔等人见状,愕然之余均在心里冷笑,心道这两人看来不过是两个莽汉,薛劲松未免高估了他们。

他们不是没想过在酒菜里做点儿手脚,但这样有违欧阳朔的策略,更主要的是大家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现在看这两人分明是缺乏江湖经验的草莽之徒,大家心里不由一宽。

石何两人旁若无人地在那里大快朵颐,欧阳朔则耐着性子等着。等到两人总算有停下来的趋势时,欧阳朔冷哼一声道:“两位吃够了吧,不妨说明来意!”

石敢当淡淡道:“关西宏义门弟子徐子轩、常春娥有一个三岁幼子,是否在各位手里?”

欧阳朔等人互视一眼,心道果然是宏义门找来的人,当下轻视之意又重了三分,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一旁的薛人豹故意满不在乎地看着对方,悠然道:“已经弄死了。”

何强冷冷地看着薛人豹,问道:“你便是薛人豹?”

“是又怎么样?”

“我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何强的话冷得如冰针一般直刺骨髓,他整个人此刻就像一把磨得雪亮的钢刀,浑身上下带着逼人的锋芒。

薛人豹脸色一变,欧阳朔却心里一宽,对方的话正中他下怀,道:“你这话是在威胁?”

“不错!”

“这里是讲王法的地方,你们两个口出狂言主动前来挑衅,岂非自寻死路?”

“是又如何?”

欧阳朔不再说话,何强也不再说话,所有人都已蓄势待发。

欧阳朔突然举起了酒杯。

这时,石敢当猛一抬眼,一双虎目狠狠地瞪着欧阳朔。欧阳朔心头一凛,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如刀一样刺向自己,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动作,那目光便会先斩断自己持杯的手!

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摔下酒杯,只是喊了声:“拿下!”

话音未落,石敢当便一脚踢翻了酒桌,桌上的杯盘碟盏连同酒菜汤汁一股脑儿地泼向对面的欧阳朔三人。他身后的那两个捕快已挥刀扑了上来。

石敢当看也不看,手里攥着一双筷子,随意往身后一插,那双筷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正好插中了一个捕快的咽喉,那个捕快的手中钢刀立即无力地落下,他双手捂住咽喉,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身体像面条一样绵软倒下。

筷子插中咽喉的时候,也正是何强抡起座下板凳,猛砸上另一个捕快脑壳的时候。鲜血合着脑浆立即喷射出来,所有人都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这时刀光一闪,石敢当踢翻的那张桌子突然一分两半,然后就见阴无极从分开的两半桌子中间扑了出来,就像一道鬼影。几乎是刹那间,阴无极向石敢当挥出七剑,每一剑都又快又狠,他的“鬼阴手”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石敢当身形轻轻晃了几下,那七剑便都落了空。在细密的剑光中,他就像穿梭在水中的游鱼一样潇洒自然,他不慌不忙地避过接下来的几招,突然出手捉住了阴无极持剑的手。

这一出手快如闪电,宛如猎鹰叼住了毒蛇的七寸。

阴无极大骇,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石敢当已经重重一肘击在他的前胸,他的胸骨立即塌下去一块,同时鲜血连同刚刚喝下去的水酒从他口中喷出。他尚未感受到疼痛,石敢当又结结实实地一记背摔将他摔在墙角,于是他当场昏死过去。可是他的手还在石敢当手里,石敢当一脚猛踏在对方的肩胛骨上,大喝一声,双手一发力,便把阴无极的整条胳臂血淋淋地扯了下来,然后随手一挥,正好打在一个扑上来的九幽堂弟子的脸部,那个九幽堂弟子的下颌骨立即粉碎,喊都没喊一声便倒地而亡,是阴无极的“鬼阴手”杀了他。

快速、准确、残忍,石敢当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江湖上闻名遐迩的“鬼阴手”阴无极便已成了一个废人!

此刻雅间内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叫声是欧阳朔发出的。方才他抹去脸上的汤汁,便看见石敢当正背对着他在扯阴无极的臂膀,于是他毫不迟疑地飞脚踢出,他的铁脚如一根标枪般直直地踹向石敢当,这一脚是少林弹腿中最凌厉的一招,即便是正面面对他,恐怕也很少有人能避开他这一脚。他在少林寺学艺的经历并不完全是吹的,他也正是凭借当年在少林寺苦练而成的拳脚功夫闯出的名声,此刻形势紧迫,因此他上来便使出了看家本领!

眼见得他一脚就要踹中石敢当的后心,寒光一闪,他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石敢当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那一瞬间欧阳朔有些莫名其妙,但立刻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这才发现他的一条小腿已和他的身体彻底分离,他能清晰地看到白生生的骨头,还有喷射而出的鲜血,他自己的鲜血。

于是,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声宛如来自炼狱,这时他才看到何强的左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森然的弯钩,弯钩发出锋锐的寒光,上面还有鲜血在滴落,那一定也是他的鲜血。他顿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只想着偷袭石敢当,竟然忽视了何强的存在,这个错误足以致命!

此刻,薛人豹终于出手了,他华丽的衣衫上满是汤汁,看上去很狼狈。看到阴无极和欧阳朔迅速被放倒,他呆滞了片刻,便大喝一声,挥刀猛地劈向何强。

事实上他并未打算这一刀能把何强怎么样,只是想让何强让开一条路好让他夺门而逃。他这人虽然骄奢淫逸,但并不傻。傻子也能看出他面前的这两位煞星有多么厉害,他已知道他们几个有多么愚蠢,蠢得竟远远低估了对方的实力,现在他只是后悔当初落座时为什么不坐在门口。

可是何强几乎没有躲闪,薛人豹这一刀正合他的心意,他略微一侧身避过来刀,自然而然地抢入薛人豹的空门,这时他露出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微笑,然后他右手五指成爪突然一插!

薛人豹的面部肌肉瞬间僵硬,同时身体开始抽搐,大小便也失禁了,双眼死鱼般突出,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地。因为何强的右手如插入一块豆腐一样插进了他的胸膛,然后生生地掏出了他的心!

那颗心似还在跳动,薛人豹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心,然后木然倒下,此刻他或许才明白,原来方才对方要看他的心是什么样的,所言非虚!

同样快速、准确、残忍,此刻的石敢当和何强,已像是活脱脱的两个恶魔!

这时,门“哐啷”一声被踢开了,几条大汉手持兵刃闯了进来,是楼下那些九幽堂弟子,他们听到了欧阳朔的惨叫,便壮着胆冲了进来,一进门便立刻看到了何强手里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还有石敢当手里那条同样血淋淋的“鬼阴手”。于是,这些大汉开始不约而同地呕吐,呕吐的同时夺门而逃。后面的人继续踩着楼梯往上冲,然后同样吓得魂飞魄散,扔下兵器逃走,很快樓下的人就跑得一干二净了。

此时,欧阳朔已经不叫了,他强忍剧痛,爬到了一个角落里,断腿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不时滚落,看到石何两人均将冷冷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他竟用一种非常镇静的口吻说道:“误会,这全是一场误会!”

“哦?”石敢当闻言,眉毛扬了扬。

“这一切都是九幽堂和宏义门的恩怨,我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混口饭吃而已,你们没必要杀我。”

“可是在我看来,你比他们更该死。”石敢当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刀,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拔刀。

看着刀身上那逼真的蝙蝠,欧阳朔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恐惧至极的神色,然后他拼命挤出一丝笑容,道:“二位或许不知,我对你们还会有用的。”

“哦?”

“薛人豹这杂种在撒谎,宏义门那两位义士的孩子并未遇害,现在还在九幽堂总舵。我和他们还算有些交情,我可以说服他们,把孩子还给你们。”说起孩子,欧阳朔心里燃起了希望,他总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话的确有点儿用,石敢当闻言后便问:“九幽堂夺那孩子何用?”

“这我不知道。”

石敢当沉默片刻,淡淡道:“孩子我们一定要,但用不着你费心了。”说完他举起了刀,何强也举起了钩。

“可是这里的人都死光了,你们总需要有人去九幽堂通报吧。”欧阳朔的笑容已似在哭。

“你不是很走运。”石敢当用手指向一个角落,“我们的确需要有人通报九幽堂,但还是觉得他比你更适合。”

欧阳朔这才发现那角落里立着一个呆若木鸡的九幽堂弟子,手里依然攥着刀。这人的动作最慢,因而活到了最后,此刻已完全被吓傻了。

“我可是朝廷命官,杀我,莫非你们要和朝廷作对!”欧阳朔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

石敢当挥了挥手中刀,一字一句道:“有此物在手,我有何惧!”

“莫非你们真的不怕王法?”

“王法?”石敢当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捕头,“你有你的王法,我也有我的王法!”

说完,他挥刀砍下,何强也挥钩砍下,于是欧阳朔看到了自己的残肢断臂连同血花一起飞舞在了空中,很快他觉得自己也飞了起来,他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躯壳,尚在喷血,接着是溅满了鲜血的天花板,最后天一黑,他便彻底结束了自己富贵的一生。

石敢当拾起欧阳朔的首级,缓缓向剩下的那个九幽堂弟子走去,此刻鲜血已经淹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他的脚步踩在血迹上,发出声声脆响。

那人见石敢当走来,手中刀无力地滑落,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方才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已经彻底惊散了他的魂魄!

石敢当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道:“我叫石敢当,他叫何强。你们九幽堂杀了赵氏两口子,毁了人家女儿的容貌,又杀了宏义门徐常夫妇二人,今日我俩杀了你们三个人,已是便宜尔等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三日之内将徐家的孩子好端端地交出来,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否则,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人木然地点头,石敢当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提刀向地上的阴无极走去。阴无极此刻正好呻吟一声,似是略有醒转,可未等他完全清醒,石敢当已上前攥住其头发,一刀便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那边何强也取下了薛人豹的首级,两人提着三颗血淋淋的头颅,外加一颗人心,大摇大摆地走下楼,把人头往天福楼牌匾下一挂,扬长而去。

崇安城西去十五里,青山之麓绿水河畔,坐落着一处秀丽雅致的庄园,园内处处花团锦簇,绿草如茵,若不是因为有随处可见的持刀带剑的大汉以及庄园门牌上那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个幽雅的所在便是近年来威震荆襄等地的九幽堂。

庄园内最幽静的地方,有一处种满了青竹的小院,内有三处平轩,名为雅竹轩,便是九幽堂堂主赫连寒的居所,也是他接见客人的地方。赫连寒已年近五十,但看上去比他的结拜兄弟薛劲松还要年轻好几岁,头上几乎找不出白发,身材也保养得很好,瘦削的脸上依然能现出年轻人特有的刚劲。最近几年他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九幽堂的名头却越来越响,这多少跟他在江湖上有很好的人脉有关,正因为如此,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一般都不会逃过他的耳朵。

此刻赫连寒正在会见他的好友——点苍派知名剑客丁秋云,作陪的还有薛劲松。能够结识丁秋云这样的人,一向是赫连寒引以为傲的地方。这次丁秋云路过此地前来拜访,正好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你是说,杜七的病情是真的?”

“此事在剑客盟内部早已得到了确认,他活不了多久了。”丁秋云一脸肃然,“江湖上的平静日子恐怕要结束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淡定的赫连寒也不由得耸然动容。他们所谈及的这个人,早已被江湖中人当作神一样的存在,多年来他就像当空的骄阳一样照耀着整个江湖,每一个成名的江湖好汉,不管是德高望重的名掌门还是威震四海的狠剑客,在此人的光芒下无不黯然失色。在谈起这个人的时候,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仇敌,都只有深深的佩服和敬畏。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即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都会不由自主地低下他们那高贵的头。

现在,这位武林至尊,蝙蝠山庄庄主,竟然也要死了!

薛劲松叹道:“杜七若是死了,我看蝙蝠山庄也要完了。”

“在完蛋之前,恐怕还要死很多人。”赫连寒冷冷道。

虽然此事和九幽堂没什么干系,但想起即将发生在江湖上的那些事情,在场几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杜七活在这个世上,似乎已成了这些年江湖太平无事的重要原因,因为他太强了,实在太强,以至于当年少林武当等众多实力强劲的武林门派联合在一起组建了剑客盟,也依然大败于蝙蝠山庄。因此即便很多人都对蝙蝠山庄恨之入骨,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杜七一旦死了,那些门派定会趁机一雪前耻,跟蝙蝠山庄算总账。

可是除了杜七,蝙蝠山庄其他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据说蝙蝠山庄四大圣堂每一个弟子,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蝙蝠山庄七十二分舵每一个舵主,都是武艺超群的一方豪强,更不用说圣火、追魂、朔风、素女堂四位堂主,他们每一位放到江湖上,都是足以笑傲江湖的绝顶高手。

“血战是无法避免了,但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丁秋云看上去表情毫不轻松,“蝙蝠山庄的妖人并不甘心杜七就这么死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办法,想救杜七的命!”

“救命?可是你方才说,他得的是绝无可救的绝症?”

“绝症是不假,可是两位可否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

赫连寒闻言,皱眉道:“你说的,莫非是千年雪莲?”

“不错!正是此物!”

“可是这千年雪莲只不过是传说之物,据说只生长在西域贡嘎雪山万仞之巅,即便世上真有如此圣物,也极难寻找,否则天下之人,还不趋之若鹜?”

丁秋云叹道:“赫连兄有所不知,西域雪山上生有一种以雪莲为食的灵貂,如果用来做向导,找那千年雪莲就不难了。这灵貂虽然数量极其稀少,中原从未听说有过,但居然让蝙蝠山庄找到了一只!”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丁秋云摇头苦笑,“真是造化弄人。那只灵貂本是关外埋剑山庄庄主公孙义的宠物,十年前一位西域高僧送给他的,平时养在庄内供赏玩用。蝙蝠山庄的人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这不啻于给了他们一线希望。说来也怪,公孙义一向深明大义,这次却将那灵貂拱手相送给蝙蝠山庄的人,也不知是何原因。现在埋剑山庄里一个活人都找不到了,公孙义本人也生死不明。”

说到这里,丁秋云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道:“据可靠消息,蝙蝠山庄的人已带着灵貂星夜南下,前往川西阴风堡,同那里等候的高手会合。一旦让他们得逞,他们便会携灵貂前往贡嘎雪山,这意味着杜七很可能会死里逃生,后果不堪设想!我和点苍派诸位师兄弟此番入中原,正是奉了剑客盟盟主十万火急的命令,前来截取那灵貂的!”

薛劲松不解道:“关外距这里路途遥远,剑客盟高手如云,为何迟迟到此时才动手?”

丁秋云神色一暗,道:“两位不是外人,在下不妨实言相告。此前各大门派已派出多批高手前往阻截,但是均未得手,反而死伤惨重!”

“如此说来,丁兄还当小心才是。”薛劲松表面上很担忧丁秋云的安危,心里却在暗暗庆幸。江湖上这场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其实正是他所乐见的。

三人一边品茶,一边聊着一些江湖上的闲话。薛劲松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一向很有威严和气势,但在赫连寒面前则从来都温顺得像小绵羊一样,说话也一贯很小心。这时他想起一事,一件他觉得做得很有光彩的事,他觉得应该跟大哥说一下,便道:“大哥,有一件事正要告诉你。昨日城里天福楼来了两个江湖中人,指名道姓要找豹儿和阴老三,可能是宏义门来寻仇的。豹儿年少气盛要去收拾那两人,被我制止了。我看那两人不是一般人,就让阴老三留下来,让他们今日午时在天福楼等那两个小子,另外又安排了二十多个兄弟候着。以防万一,我还托欧阳朔在场助阵,摆了一个鸿门宴,此刻他们想必已经把那两人料理了。”

说到这里,薛劲松笑了笑,他对自己这次稳妥的安排很是满意,也期望他的做法能得到大哥的赞许。可是他看了赫连寒一眼后,他的笑容立刻僵硬了,因为赫连寒的脸不知何时已沉了下来,他的表情让薛劲松明白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

赫连寒问道:“你查过那两人的底细没?”

“没有。”

“你可曾见过那两人出手,用的是哪路招式?”

“这个,也没有。”

赫连寒语气异常严厉道:“老二,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怎么如此糊涂!”

薛劲松只觉得自己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道:“请大哥明言!”

“那两个人既然指名道姓要找阴老三和豹兒,就说明这两人有恃无恐,我看他们甚至做好了你在场的准备!欧阳朔的武功未必比阴老三强,你让他助阵能有什么把握?他们三个若是敌不过对方,那二十几个兄弟又有什么用?你既然看出这两人不一般,就应该火速告知我才对,你却自以为是地摆什么鸿门宴!”

薛劲松张口结舌,只觉眼前一黑。赫连寒的分析让他懊悔不已,他没有儿子,只有薛人豹一个宝贝侄儿,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连死的心都有。

赫连寒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只能希望是我多虑了,这事的结果如何,想必很快就能见分晓。”

话音刚落,门外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九幽堂弟子绝不敢在这里发出这样的声音,赫连寒和薛劲松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门开了,三个九幽堂弟子跑了进来,确切地说,是两个人搀扶着另一个人跑了进来。那个被搀扶的人薛劲松认识,那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也正是他今日安排在薛人豹身边的,叫郝强。可是这个郝强现在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强,五大三粗的他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样,裤裆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看来是尿了裤子。他的眼神更让薛劲松意外,那眼神僵直而散乱,只有被某种可怕的魔物吸走了魂魄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出了什么事!”赫连寒厉声问道。

“死,死了,死了……”郝强似在梦呓。

“谁死了?”

“都,都死了……”

赫连寒一拍桌子,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已到了郝强身边,他一只手揪住郝强的衣领,一下子就把对方提到了半空,然后再次厉声问道:“阴老三怎么样了?”

脖颈上的剧痛似是让郝强清醒了一些,他勉强答道:“死了,他死得好惨!”

赫连寒的脸一下变得铁青,道:“薛人豹呢?”

“他也死了,被人挖出了心!”

薛劲松闻言,顿时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赫连寒接着问道:“欧阳朔呢,他是不是也死了?”

“是,是的,他被砍成了肉泥!”

屋内突然沉寂下来,死一般沉寂,空气似乎都冷得结了冰。

良久之后,赫连寒放下郝强,缓缓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告诉我。”

“那不是人,那是两个恶魔!”谈起那两个人,郝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恐惧之极的神色。

“我不是让你说这个!他们的招式是什么路数,用什么兵器,有没有留下姓名?”

“没什么特别的招式,只是总能快半拍,还有就是特别狠毒!他们一个使刀,一个使钩,名字……哦,对,那个使刀的人告诉我,他叫石敢当,那个使钩的叫何强!”

赫连寒眼中闪过一道厉芒,问:“他们还說了什么?”

“他们说,三日内将宏义门那两个年轻人的孩子交到他们手里,否则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赫连寒闻言冷笑道:“关于这两个人,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快说。”

“没……没了。哦,对!”失魂落魄的郝强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人使的刀很特别,刀身上镌刻了很多蝙蝠!”

此言一出,赫连寒等人同时大惊失色。

然后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赫连寒方才脸上狠厉的神色已经消失,代之以一种复杂的阴晴不定的表情,他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宏义门的人,怎么会有蝙蝠山庄的朋友?”

“会不会是巧合?”薛劲松喃喃道。

“来人!”赫连寒沉吟片刻道,“去查一查,蝙蝠山庄是不是有这样两个人。”

“不用查了!”说话的是方才一直沉默的丁秋云,他一脸凝重之色,“这两个人我知道。”

“我们点苍派曾对蝙蝠山庄做过一番调查,虽然没有得到很多细节,但这两人的情况我却听说过。他俩的来历没人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前些年都是跑马江湖的绿林草莽,后来合为一处,带领一伙人在陈州一带占山为王。再后来受到蝙蝠山庄的蛊惑,投靠了蝙蝠山庄,成立了蝙蝠山庄陈州分舵,并推举石敢当为舵主。那个何强绰号‘勾魂何强,鹰爪功练得不错,一手弯钩使得更是厉害,已到了很高的境界。听说,蝙蝠山庄七十二分舵,这何强不敢说是武功最高的,但绝对是最狠的一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最出名的是有一个嗜好,便是喜欢用仇人的心肝下酒!这姓石的武功我并不很了解,不过既然连何强也甘心居于他之下,说明他也不是好对付的。赫连兄,你们惹上了这么两个人,可得小心才是。”

赫连寒铁青着脸,若是换了别人,他此刻已亲自带领手下弟子前往寻仇了,九幽堂这些年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可是,对方是蝙蝠山庄的人!

九幽堂虽然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但比起蝙蝠山庄,那就是大象脚边的一只臭虫。这么多年了,江湖上也不知出了多少狠角色,但有谁敢招惹声势几乎凌驾于剑客盟之上的蝙蝠山庄?

“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赫连寒缓缓坐下,陷入了深思。

一旁的薛劲松两眼血红,恨恨道:“大哥,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咱们九幽堂,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赫连寒冷哼道:“我何尝能咽得下这口气,可对方是蝙蝠山庄!若是只用对付这两个人也就罢了,可是难保对方还有更厉害的帮手,届时岂不误了咱们的大事!”

说到“大事”两字,赫连寒有意无意地看了丁秋云一眼,后者显然不知道他所谓的大事指的是什么。

“可是大哥,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杜七病入膏肓,各大武林门派已经纷纷准备出手讨伐蝙蝠山庄,我看他们大势已去,咱们又有什么怕的!”

“劲松兄弟说得有理。”丁秋云插嘴道,“此番剑客盟重举义旗,各路豪杰从者云集,声势尤胜于当年。我看杜七只要一死,那么蝙蝠山庄必亡!赫连兄若是举九幽堂之力对付那两个魔头,也算是为剑客盟立了大功一件。眼下的形势,蝙蝠山庄已自顾不暇,未必会给这两人撑腰。何况,我们剑客盟对此事也不会坐视不管。”

“丁大侠说得有理,我看大哥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门外突然响起了轻飘飘的女人声音,话音未落,一个妖娆多姿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让男人们看一眼就绝对不能忘的女人。她的衣裳穿得不算少,却能完美地勾勒出她那要命的曲线;她的肌肤暴露得并不多,却露得总是能让人产生很多美妙的遐想。她的一张脸似乎充满了魔力,因为那是一张能勾起男人原始欲望的脸,虽然走近看的话,岁月的痕迹能通过她眼角那细细的鱼尾纹暴露出来,但只要稍稍保持一段距离,或是处于昏暗的灯光下,她仍然是一个对男人有巨大杀伤力的绝色美人。

可是此刻,这个美人的一双眸子却满是仇恨和怒火,她是远远看到失魂落魄的郝强后赶来的,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区区两个分舵的人,就敢在咱们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也实在太嚣张了。绝不能放过他们,我就不信蝙蝠山庄的人都生得三头六臂!”

这女子的口气似乎比赫连寒还大,但敢这么说是有资本的。她是赫连寒的胞妹赫连青,在九幽堂排行老四,江湖人称“竹叶青”。赫连寒很疼爱他这个妹妹,不仅因为她长得漂亮,还因为她的武功亦有独到之处。就连她手下的婢女,也无一不是精通技击暗器的好手。九幽堂能有今天的声势,是靠赫连寒和这几个结拜兄妹当年同黑道白道无数好汉拼杀出来的,但一般人并不知道,单从人数上来说,死在这个赫连青手上的人,要远远多于死在大哥赫连寒手上的。有一次,赫连寒酒后曾向朋友们夸耀,说他这个妹妹若是去了蝙蝠山庄素女堂,起码能坐上圣堂护法的位子。

赫连寒道:“青儿,你可切莫轻敌,我绝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对蝙蝠山庄的人,再小心百倍也不为过!”

赫连青冷哼一声道:“再厉害的人也有他的弱点,何况臭男人都一个德行,越是心狠手辣的男人,老娘越有手段对付他们!”

赫连寒陷入了沉默,其他人也保持着沉默,等待他的决定。他们知道赫连寒是个果断的人,一旦他决心要做什么事,那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良久之后,赫连寒终于做出了决断,缓缓道:“去告知那两个蝙蝠山庄的人,就说我要向他们赔罪。”

酒香清冽,从坛中倒出,盛了满满一碗,摆在石敢当面前。

那酒里竟渗着几丝殷红,在质地上好的白釉瓷碗衬托下,显得分外醒目。

“请。”何强面带微笑,看着石敢当。

石敢当苦笑道:“也不知今后跟你在一起,还要喝多少人的心肝下的酒。”

“天下的名酒不过那么几种,喝多了难免有些乏味。不过同样的酒,若是下了不同人的心肝,便会各不相同,其中趣味,或许你慢慢就能体会到。”何强悠然道。

“不知这薛人豹的心肝酒,你尝出了什么滋味?”

“一般,很一般。要说味道最好的,還是淮南飞鹰帮帮主肖鹰飞的那颗黑心下的酒了。哦,对了,燕阳门的司徒燕阳也不错。”何强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味着什么。

石敢当看着何强,他对何强的这个嗜好并不是很理解,只是感觉这一定是缘于仇恨。他并不了解何强的过去,他也不会去问,但是他总能从何强那玩世不恭的眼神里,看出一种深深的仇恨。这个号称要“吃尽天下恶人之心,喝遍天下仇人之血”的汉子,一定曾经历过凄惨的剧变,遭受过很大的伤害,因此,也一定有不共戴天的仇人。

隔壁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伴有女孩子们的娇笑。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俩所在的院落,地处崇安城最繁华的地段,叫清风雅舍。虽位于闹市,却很清静,因为一般人是绝对来不了这里的。这里环境极优雅,堪比州府大人的后花园。这里虽不是酒楼,却能提供全城最美味可口的酒菜;也不是春楼,却能见到整个崇安城最漂亮的女孩子,并且只要客人有意,想要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只有在这里享受过的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天上人间……

很多崇安城的人,有钱的没钱的,都梦想能来到这清风雅舍快活一晚,但并不是只要有钱就能来这里享受。来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江湖地位。

两人之所以在这里,却是赫连寒请来的,九幽堂用了两乘八抬大轿,将他们抬到这里,并告知他们在这里想怎么玩,想玩多久,只需吩咐一声即可。

此刻已华灯初上,外面下着细雨。何强踱到窗边,悠然看着窗外的街头。由于雅舍内巧妙的园林草木布置,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行人的举动,而行人却很难注意到他。

他突然问道:“你说,这九幽堂抢了徐家的孩子,是要做什么?”

“我也很奇怪,”石敢当若有所思,“也不知这九幽堂会不会乖乖就范,把孩子交出来。”

“以前会,现在就未必了。”何强淡淡道,“总之今天就会揭晓。”

石敢当点点头道:“不管他们要孩子做什么,要是不识抬举,就只好杀光他们,把孩子抢回来,也算是为徐家两位义士做个交代。待此地事了,就尽快赶回去,咱们离开的日子也不短了,也不知剑客盟有了什么行动。我总觉得这几天江湖上平静得可怕,或许是大战开始的先兆!”

“你等这一天恐怕已经等了很久了吧?”何强笑道,“届时就是老兄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说到大显身手,石敢当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线光芒,流星般的光芒。他没有说话,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他的表情当然没有逃过何强的眼睛,对于自己这位结拜兄弟心中有何抱负,何强当然清楚,他正色道:“相信我,到时候整个天下武林都会知道你石敢当的厉害!你必会一鸣惊人,名满天下!”

石敢当淡淡一笑道:“你又开始取笑我了,名利于我并非那么重要,我只想多干掉几个强敌,为蝙蝠山庄尽点儿自己的力量,如果表现得好,或许庄主他老人家能见我一面。”

何强看着石敢当道:“你还是认为少年时搭救过你的那位前辈,就是庄主他老人家?”

石敢当苦笑道:“我知道包括你在内,弟兄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但是你若换作是我,你一定也会相信自己!”

他眼中又出现了那种流星般的光芒,脸上也泛起了激动和兴奋的神采,说道:“若非亲眼所见,你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还能有那样神奇的招式,还能有那样鬼魅般的出手,还能有那样不可思议的力量!还有,那位前辈离去时的身法,更是让我瞠目结舌,惊为天人!可惜,他只告诉我他姓杜。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内,我一直都以为自己遇见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天神!直到有一天,我听说有个人,单挑天下成名高手,连胜十七阵,甚至连武当白鹤道长、少林智空大师都败在了此人手下,而这个人就是蝙蝠山庄庄主,叫杜七!跟救我的那位前辈一个姓!我想这绝不是巧合,那位精才绝艳的前辈如果不是庄主,还能是谁?”

何强默默地看着石敢當,一言不发。

他知道当初石敢当期望加入蝙蝠山庄,或多或少跟他的这份心愿有关。类似刚才这样的话,其实他已听石敢当说过多次。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的情景。那时他们刚结拜不久,有一天石敢当喝了点儿酒,自豪地告诉大伙儿自己曾被蝙蝠山庄庄主杜七救过一命并且得其教诲,然后绘声绘色地讲了事情的经过,结果遭到了他和弟兄们无情的嘲笑。在何强看来,天下之大,高人辈出,同姓的人里出两个高手,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又怎么会那么巧?何况,在一位少年眼中很神奇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眼里或许就没那么夸张了,没准现在的石敢当真的见到了当初那位前辈,会很失望的。

可是后来,大家发现石敢当对这件事很当真,并不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于是慢慢地,当石敢当再次吹嘘起这件事的时候,弟兄们就只是静静地听着,实在不忍心打断这位虔诚的崇拜者了。

不过,何强并不觉得自己这位结拜兄弟傻,相反对于石敢当的这份执著,他肃然起敬。他不了解石敢当的身世,他也从不去问,正如石敢当也从不打听他以前的情况。他只知道,石敢当的过去一定很孤单很凄凉,一定吃了很多苦,或许就是这样的身世才造就了石敢当执拗的性格,也使他对于当年的救命恩情,一直念念不忘……

至于杜七的真面目,如果不算一直信誓旦旦的石敢当,整个陈州分舵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大伙儿当初只是因为同蝙蝠山庄的几条好汉意气相投,才决定一起加入蝙蝠山庄的。包括何强在内,大家都对名满天下的庄主崇拜得五体投地,都以能见杜七一面为荣,因此很多人对石敢当的话,都能理解。

毕竟这江湖上的好汉,哪个不敬仰王者,哪个不崇拜英雄!

不过,对于石敢当的这个说法,弟兄们也只是理解而已。

“笃笃”,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轻声问候。

人尚未进来,一股幽香已飘了进来。

那女子身材窈窕,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种高贵的气质,宛如某个大户人家的贵妇。但两人明白,她肯定不是什么贵妇。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酒菜,香味四溢。

“两位大爷,我叫小青。”女子的声音娇柔如春水,说完又招了招手,便有四个青衣少女鱼贯而入,也不多说,进来便依偎坐在两人身边。

四个女孩子年纪都不大,一个个都生得清秀细致,宛如出水芙蓉,而且最妙的是,她们竟似还很羞涩,以至于何强的手搂住其中一位少女的纤腰时,那个女孩子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妙极!”何强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兴奋的红晕,“我就喜欢羞涩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吃吃地笑了,小青也笑了。

“只要二位大爷喜欢,这些女孩子就是你们的。”小青道。

“那你呢?”

“我?我也是你们的,只是……”小青走到默然无语的石敢当身边,扶着他的肩头,眼角却勾勾地瞟着何强,媚笑道,“不过我只伺候一个人。”

她捧起一个青瓷酒瓶,道:“两位先尝尝这里独有的‘醉八仙吧,劲很足的,你们谁酒量更好,我就伺候谁。”

她的话说得既轻佻又有诱惑力,换成别的两个男人,此刻只怕已为那瓶“醉八仙”打了起来。

可是现在这两个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妨先来点儿这个。”石敢当突然抱起他面前那个粗瓦酒坛,满满地斟了一碗。

“这是什么酒?”小青看着碗里那暗红的酒水,皱了皱眉。

“血酒。”

“血酒?”

“不错!这是鄙人亲手所酿的十里香,坛里泡的是此地闻名的豹爷的心肝儿,别处尝不到的。”何强淡淡笑道。

此言一出,女孩子们立即发出一阵惊呼,有两个已几乎呕了出来。

小青却一言不发,只是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但转瞬即逝。

何强却似根本没注意到女人们的反应,继续悠然道:“各位恐怕有所不知,这人心泡的酒,向来可以辟邪。越是奸恶之徒的心泡出来的,越能祛恶除秽,大补身心。”

说着,他笑眯眯地向小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青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道:“人心泡的酒?难得难得,小女子可要好好尝尝。”说罢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

何强略略一怔,便和石敢当一起鼓起掌来。风尘之中多奇女子,看来这位小青便是一例。

“好酒!”小青虽然看上去有些勉强,但似是不想扫客人的兴,夸了一句。

“既然是好酒,那就该多喝!”石何两人更开心了,也不管小青是否乐意,不由分说拉着人家一碗一碗喝起来,几个女孩子只好在一旁勉强赔着笑。

几碗血酒下肚,何强似已有醉意,醺然道:“酒意七分,美人在畔,我又有兴致赋词了,美人可想听听?”

何强平日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喝了酒反而话很多。

“大爷还会赋词?难得难得,小青当然想听。”小青话说得依然很甜,可心里却早已老大不耐烦,心道这个魔头怎么花样这么多。

石敢当却笑了,他知道何强并不是在调笑。

此刻窗外细雨婆娑,林间春红已渐褪去,残花撒落地上,给人略有凄清之意,就连徐徐而来的晚风,似也有了几分凉意。

何强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晚春景色,随口便吟出一首《临江仙》。

斜风阵阵细雨靡,

又至落花时候。

遥记当年赏花时,

恰风华正茂,

转眼已三秋。

感物伤怀空余恨,

无奈春水东流。

人面桃花似相识,

故人今何在,

把酒忆江南。

石敢当看着略有醉意的何强,脸上笑意已无,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何强酒后吟诗赋词了。此刻的何强,哪里还像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断魂杀手,活脱脱就是个失意落魄的书生。石敢当发现,每当这种时候,何强眼中的杀气和仇恨就没了,代之以深深的痛苦和失落。他猜想何强多半出身于显赫世家,至于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必有一段不足为人道的往事。

“没想到心狠手辣的何强,竟还有兴致附庸风雅!”蓦地有人大声说了一句,话音未落,两个人已健步走了进来。

当先是个身形挺拔、面容精悍的老者,披着一件黑衣大氅,一双如锋刃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两人。虽然身材并不算高大,但这老者一进来,整个屋子仿佛都暗了下来。

其后跟着一个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威严,此刻铁青着脸,恨恨地瞪着石何两人。

何强睁着惺忪的醉眼,看着当先那老者,笑问道:“你怎知我心狠手辣?”

“因为你我有仇!”

“有仇?什么仇?”

“血仇!”

“阁下是?”

“九幽堂赫连寒!这位是舍弟薛劲松!”

何强笑了笑,不再说话,坐了下来。

“那个孩子在哪里?”石敢当开门见山道。

一旁站立的薛劲松闻言,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赫连寒道:“我只问一句,两位与宏义门那两个娃儿,有什么交情?”

石敢當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们。”

“宏义门是否有哪位高人是两位的朋友?”

“我们也不认识宏义门的人。”

赫连寒眉头一展,道:“这么说,是另有人请两位来的?”

“不错。”

赫连寒伸出双手拍了两下,立刻就有人吃力地抬着两个紫檀木箱进来,打开箱盖,便有夺目的光芒从箱中射出。

赫连寒道:“这里是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请两位笑纳。”

石敢当和何强愕然互视一眼,对方的举动着实令他们意外。

“我看两位是爽快人,在下也就不多说废话了。我对两位恨之入骨,我手下上百个弟兄也一样,但两位只要现在带上这些真金白银远走高飞,你我之间的血仇便可一笔勾销,我可以向两位担保,绝对不会有人给你们造成任何麻烦,我甚至能给你们派一辆舒适的马车,送你们回家。”

石敢当沉默片刻,淡淡道:“请把那个孩子交出来,我们马上就会消失。”

赫连寒冷哼一声道:“不知请你们来的人花了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说罢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锦囊,往桌上一扔,立刻便有七八颗硕大的宝珠滚出来,发出璀璨的光芒,引起女孩子们一阵惊呼。

何强拾起一颗宝珠,端详起来。珠光照亮了他的面庞,他笑着发出“啧啧”一声轻叹。

石敢当盯着赫连寒石像般冰冷的面庞,这件事令他感到有些蹊跷。

“你愿意同我们化解血仇,还出了这么高的价钱,却不愿将那孩子交给我们?”

“不错!”

“你要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有什么用?”

“这个恕在下无可奉告。”赫连寒负手走到窗前,窗外不久前还很热闹的街头,此刻竟已空无一人。

“两位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蝙蝠山庄的人,就可以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在下虽然一向仰慕蝙蝠山庄的威名,也的确不愿招惹是非,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九幽堂上百个弟兄会在自己的地盘怕了你们两位!那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交出来的。如今多事之秋,两位想必也有很多事要办,识时务的话,还是带上银子离开此地吧,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送了性命。请两位三思。”

赫连寒这番话毫无威胁之意,反倒十分恳切,因此也能让人听出,他对可以取两人性命这件事,有绝对的信心。

石敢当当然听出赫连寒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满满斟上一杯酒,缓缓喝干,淡淡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可惜我们与人有约在先,答应人家的事情就得做到。我们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对于信义二字,一向都是不敢忘的。”

“那就是没得谈了?”

“不错。”

此言一出,始终一言不发的薛劲松竟面露一丝喜色,而赫连寒则长出一口气。今天他力排众议,不顾薛劲松愤怒的反对,决定采取忍辱负重的方式了结此事,其中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若非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不想在关键时刻冒任何风险,他早就将面前两人碎尸万段了。

可眼下,既然对方依然不识抬举,这反倒让他轻松了许多。

“我在楼下等你们。”他沉声说完,同薛劲松一起,缓缓消失在门外。

赫连寒虽已离去,可整个雅间似乎仍笼罩在阴影之中。外面不久前还遍布华灯的街头,此刻竟已漆黑一片,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雨停了,女孩子们的笑声也没有了。

小青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的情景,然后翩然转身,看着依然在默默喝酒的石何二人,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石敢当似是没看到小青眼中的寒意,道:“这里马上就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小青道:“走?为什么要走?这里要发生的事,我看好得很呢。”

“的确很好,我们马上要大开杀戒,替这里的人除掉九幽堂这些祸害。”石敢当看上去很淡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小青突然冷笑道:“我就奇怪了,这蝙蝠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傲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要等在这里看着你们死。”小青脸上充满了轻蔑。

何强苦笑道:“女人果然是说变就变,难道你也同我们有仇?”

“非但有仇,而且也是血仇。被你们杀了的阴无极便是我的结拜三哥,方才下去的人是我的亲哥哥!”小青此刻已面若冰霜。

这个小青,当然便是赫连青,大名鼎鼎的竹叶青。

石敢当和何强静静地看着竹叶青,对于对方角色的转变,他们竟一点儿也不吃惊。

石敢当淡淡道:“你便是竹叶青?”

“不错!”

“竹叶青很毒,不知你有多毒?”

“足够毒死你们!”竹叶青看着两人,就像在看两条死尸,江湖上有多少英雄好汉死在温柔乡里,看来这两个男人也不例外,“你们这些臭男人,只知道寻欢作乐,殊不知方才我已经在菜里给你们下了九幽堂特制的蒙汗药,碗筷上涂了能让你们功力尽失的十筋软酥膏,至于这酒里……”她厌恶地看了何强那坛血酒一眼,恨恨道,“我趁你们不备,已给你们下了江湖奇毒——无色无味的七步夺魂散!”

“你得手之后,才让赫连寒来谈判的?”石敢当的眼中也有了寒意。

竹叶青悠然笑道:“不错,我大哥心怀慈悲,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方才你们识抬举的话,不但可以发一笔大财,我也会给你们奉上解药。所幸上天有眼,你们两个家伙自寻死路,本小姐今天一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她边说边看着两人的表情,她觉得她一定能看到恐惧、愤怒、惊慌和悔恨,以她多年的下毒功夫,她有十成的把握确信对方已经着了她的道儿。

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平静如常的两张脸,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戏谑。

“可惜你并不知道。”石敢当淡淡道,“我们这血酒里,也下了蝙蝠山庄追魂堂长老、毒圣药王孙前辈特制的百毒散,可解百毒,或许可解你方才给我们下的毒呢。”

竹叶青闻言,脸色一变,旋即又笑道:“你们当老娘是白痴吗?想诈我!”

“你不妨上来试试。”

竹叶青看着面前淡定的两个男人,笑容越来越勉强,终于她突然娇喝一声:“动手!”

她当然不是让石何两人动手,可是先动手的却是何强,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何强左手袖中突然透出一道寒光,那是一把可怖的弯钩,直接插入了他右侧那位一直小鸟般温顺地依偎在他身边的少女前胸!那少女立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委顿倒地;出钩的同时,何强的左臂弯顺便夹住了左侧少女的脖子,于是颈骨折断的声音立刻响起,那声音伴随着右侧少女的惨叫声,听起来格外刺耳。这位少女几乎未作挣扎,一声不吭地就绵软倒下了。

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一瞬间就香消玉殒,被何强用一只手杀死。此时的何强,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借酒吟词的翩翩公子,他眼中杀气毕露,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他真的好狠!莫非他的心是铁石做的!?

但是,女孩子们倒地后,手中隐隐竟有惨碧的寒光在闪烁,那看来是喂了剧毒的匕首!莫非刚才竹叶青那句“动手”是跟她们说的?

就在何强出手的同时,石敢当也“倏”的一下双肘齐出,他身边的两位女孩子便一齐飞撞上了后墙,当场昏死过去,手中同样攥着森然的匕首。

眼前的情景令竹叶青又惊又怒,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她悉心培养的九幽堂弟子,就这样瞬间倒在了这两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面前!

“你们早有防备!?”她怒道。

何强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婊子,老子手一摸就能摸出来。你们放着良家妇女不做,却要装婊子!”

竹叶青美丽的面庞因羞辱和愤怒变得扭曲,道:“你们,不是男人!”

伴随着尖厉的怒斥,数十道寒光从竹叶青全身各处射出,是暗器!

这一击倾尽了她毕生的功力,暗器击出的同时,她已如燕子般掠向窗口。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石敢当和何强便已钻到了桌子底下,于是各种知名不知名的暗器全部落了空,可是竹叶青还有后招,她双手一挥,两团黄烟从她袖口内突然喷出,瞬间笼罩了石何二人。

烟雾渐渐散去,现出已站起身来的石敢当与何强,两人悠然挥去面前的轻烟,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竹叶青,就像在看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忘了告诉你,百毒散不但能防毒酒毒菜毒碗筷,还能防毒烟的。”

竹叶青的脸色已变,她的这些手段已不知解决过多少强敌,但对面前这两人却如同儿戏,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她怒骂一句,双手又一挥,虚晃一招后,便转身掠出了窗外,这是她方才使暗器时便想好的策略,即便一击不中,她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突然,一道绚丽无比如流星般绚烂的光芒,从屋里射出,正好击中了已跃出窗口的竹叶青的后背,打得她当场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跌落。

那颗“流星”闪着光落在地上,滴溜溜打着转,竟是一颗硕大的宝石!

原来是何强随手捡起一颗滚落在地上的宝石,掷中了遁走的竹叶青,那边石敢当则已抽出刀,紧跟着竹叶青从窗口跃下。

石敢当很清楚窗外等候他的是什么,但他毫无惧色。他与何强今天敢到这里来,本就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他尚未落地,一棍一刀已疾速袭来,棍击当头,刀砍脚踝;棍势生猛,刀法阴毒,四周想必还有无数刀剑,准备随时给予致命的一击。

石敢当右脚尖往左脚面上轻轻一点,身形竟生生在半空中滞了一滞,那一刀一棍便都落了空,他的脚正好踩在了棍头,略一借力又腾身而起,稳稳落地。他落地的同时响起两声惨叫,是方才出手的那两个刀棍手的惨叫,他们手捂面门,似是被什么暗器击中了要害。

天色很黑,借着暗淡的月光,可以看出四周影影绰绰足有百来人,石敢当尚未站稳,便听风声响起,已有人攻了上来。

两把刀,一把剑,从三面一齐攻到。速度很快,时机配合得也很好,足见来人身手都不错。石敢当闪、转、挥刀,躲过攻来之剑,格飞一把刀,同时一脚踢出,正踢中另一个刀手的腰眼。那刀手惨叫一声,委顿倒地。

这时四周围着的人群突然出现了混乱,有几个人扔了手中的刀剑,竟去蜂拥争抢地上什么东西,其他人定睛一看,這几人抢的竟是两颗闪闪发光的钻石,于是更多的人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蓦地金光一闪,一个大汉手捂太阳穴惨叫着倒下,似乎又是被什么暗器所伤,大家仔细一看,那暗器竟是一个金元宝,再抬头一看,才发现何强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房顶,他面前摆着个珠宝箱,里面放满了方才赫连寒送来的金银珠宝,此刻他信手拈来几样,往下面乱打。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贝,到了何强手里,竟都成了极厉害的暗器,随手一掷便伤一人。前面那几人,都是被他如此打伤的。

于是滑稽的情形出现了,下面九幽堂的弟子们既害怕被何强手里的宝物击中,又暗暗期盼他多扔几件宝贝下来,每一个人倒下后,都有一群人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抢宝贝,场面混乱而可笑。何强打得兴起,不由哈哈大笑。

这边有人坐不住了,几个人蹿上房顶,恶狼一样扑向何强,几个照面后又像死猪一样摔了下来,余下的人都心里一凛,对上面这个人的武功均有了深深的忌惮。薛劲松见状,怒喝一声,亲自跳上房顶,双拳齐出攻向何强。其他人见二当家的上了,总算又有了胆量,一时间上去十几个人,将何强围了起来。何强此刻“暗器”也快打完了,他悠然抽出弯钩,同来人战在一起。

这边石敢当也已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但他显得跟何强一样从容不迫。虽然时刻都有刀剑从前后左右袭来,他却未伤分毫,反倒是九幽堂的人已有七八个伤在他的刀下。围攻他的人均暗暗叫苦,对手虽只有一人,却似毫无破绽,也并不急躁,和他们以前遇到过的敌手完全不一样。

终于,剑光又起,一道人影从人群中跃出,从侧翼攻向石敢当,他这一剑极快极狠,剑锋划过空气,竟发出刺耳的龙吟之声。

石敢当险避过这一剑,与来人过了两招,立刻感到了不同,此人的剑法明显比方才那些人高出很多,他不由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一身青袍,面容清瘦,眼睛炯炯有神,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市井之人。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松纹长剑。

这人不紧不慢道:“点苍,丁秋云。”

这个名字石敢当听说过,对方刚才那一剑想必就是点苍派开山绝技苍龙剑法中的一招了。此时九幽堂的人已撤下,上来几个打扮气质有点儿类似丁秋云的剑客,看来也是点苍派的弟子。

点苍派为武林七大剑派之一,在江湖上一向有颇高的地位,在剑客盟中也是数得上的名门大派。但因地处南部边陲,中原地界甚少会有点苍剑客的踪迹。今天在这里居然碰上了几个,还是来帮九幽堂助拳的,这实在出乎石敢当的意料。难怪赫连寒显得那么有把握!

可是石敢当丝毫不见惧色,他朗声一笑道:“来得正好!”笑声未落,他已闪电般一刀劈出。

他一直想见识一下剑客盟知名高手的实力,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混战开始,现场分成了两个战团,薛劲松同一伙九幽堂弟子在屋顶围攻何强,点苍派众人则同剩下的九幽堂弟子围攻石敢当,赫连寒则抱着受伤的竹叶青在一旁观战。

一切本已经过周密的安排,九幽堂精锐尽出,再加上点苍派的高手助阵,对于今天晚上的厮杀,赫连寒可谓成竹在胸,可是战况却出乎他的意料。

薛劲松这边,不时有人惨叫倒下,那何强宛如一个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身如魅影,招式凌厉,弯钩过处,非死即伤,薛劲松等人只是依靠人多,才勉强维持局面。而石敢当那边,虽然丁秋云等人比九幽堂众人武功高得多,却也一时占不了上风。

赫连寒将竹叶青交给旁人,伸手自腰间抽出一物,那是一根软鞭,在月色下闪着乌青的光。这是他的独门兵器麒麟鞭,虽是软兵器,但内含利刃,即便一块坚硬的岩石被他这兵器抽中,也会立刻裂成两半。他已多年不在别人面前使用这麒麟鞭,现在到他出手的时候了。他很清楚如果再不出手,今晚这两个强敌很可能会逃出生天,日后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经过分析,他觉得还是何强更难对付一些,因此當务之急,是先解决较弱的对手,然后集中力量消灭何强。

他从背后缓缓走向石敢当,越走越近,近得已能看清石敢当脸上的汗珠。在一个最好的时刻,他突然腾身而起,身形宛如夜幕下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扑向石敢当,紧接着他的麒麟鞭挥出,宛如毒蛇吐出的舌芯,直指石敢当后心!

他算准了石敢当避不开这一招,因为与此同时丁秋云正刺出凌厉的一剑,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正好封死了石敢当所有的出路。

石敢当也意识到了危险,可背后袭来的东西实在够阴够狠也够快,顷刻间他便危在旦夕。

危急时刻,石敢当纵身往前一扑。

他扑向了前方的丁秋云!

这是他临机应变想出的招法,或许是他唯一的逃生方法,在赫连寒的鞭和丁秋云的剑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这一扑躲开了背后的麒麟鞭,也令丁秋云那一剑失去了准头,无法刺中他的要害。

于是丁秋云一剑刺穿了他的左肩!

那一刻赫连寒心里大喜,他其实已经达到了这一击的目的。丁秋云也大喜,这一剑虽未能毙敌,也定能重创对手,他总算要赢了!

所有点苍派和九幽堂的人都大喜,这一剑标志着今晚的苦战就要结束了。

石敢当中剑的情景也被何强看在眼里,那一刻何强脸上竟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他看上去竟似也松了一口气。

石敢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又是一声怒吼!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砍出三刀,一刀比一刀猛,一刀比一刀快。丁秋云大骇,他哪里想到对方刚挨了一剑就能发起如此凌厉的反击,措手不及之下,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极其狼狈地躲开了石敢当的猛击,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对方一刀划破了长袍。

没等大多数人反应过来,石敢当又砍倒了一个点苍派弟子,随即杀入包围他的人群中。无论从力量还是速度方面,那一刻他的攻击似乎都比受伤前更厉害了三分。

没有人能想到石敢当的困兽一击竟如此威猛,围攻者顿时阵脚大乱,当场又被砍倒数条大汉。转眼间石敢当就蹿上房顶,杀到了何强身边,两人彼此会意地一点头,同时向一个方向攻去,很快便突破包围,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清风雅舍楼下,只剩下众多九幽堂弟子,在那里面面相觑。

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血腥气……

一夜已去。

九幽堂,雅竹轩。

“请!”

赫连寒高高举起酒杯,敬向丁秋云。

丁秋云连忙起身,同样举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赫连寒道:“昨夜多亏丁大侠等人相助,才教训了蝙蝠山庄两个恶人,老夫实在感激不尽!”

“赫连兄客气了,丁某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丁秋云客套几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昨夜一场恶战,九幽堂死伤了三十几个人,好歹打退了蝙蝠山庄那两个魔头,大家均谓之“惨胜”。

回来后稍事休息,丁秋云便告知赫连寒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赫连寒虽感意外,也只好设宴饯行。

一名点苍派弟子也在昨晚的恶斗中丧命,或许正因为如此,丁秋云看上去情绪不佳,心事重重,他少不了要回去跟同门交代一番。

“可惜昨夜一时大意,让那姓石的家伙跑了。”丁秋云有些懊悔。

“是啊,功亏一篑!”众人附和着,想起刚刚过去的血战,想起那两人鬼魅般的身手,凌厉的攻击以及随之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大家都心有余悸。

“不过对方有一人已受了伤,想必不能远遁,各位这几日只需多派人手四处查探,必能得知这两人的下落,届时只需齐心协力,以九幽堂各位的实力,最终拿下这两人,我看不难。”丁秋云安慰大家。

赫连寒盯着丁秋云,突然道:“丁大侠见多识广,昨夜一战,对方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武功路子,丁大侠是否窥出一二?”

丁秋云沉吟片刻,说道:“蝙蝠山庄的人大多出自草莽,武功来路很杂,说不上出自何门何派。我看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不过我看那何强投掷暗器的手法,颇有大家风范,不太像是野路子出身。”

何强的暗器功夫也令赫连寒感到意外,但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有意无意地问道:“丁大侠,你是否觉得有些奇怪?昨晚恶斗,你本已一击得手,按说那姓石的应该很快力尽落败才对。可是他受了伤后似乎反而功力大增,变得更加难以对付,此事有些蹊跷。”

丁秋云面色复杂,勉强笑道:“不知赫连兄此言何意,依我看这是因为姓石的这厮性情凶悍,困境之下为求生存,拼死一搏罢了。”

赫连寒听丁秋云如此一说,便不再说话。

短暂的饯行酒宴很快结束,看着丁秋云匆匆告辞离去的背影,赫连寒不禁冷哼一声。

他脑海里一遍遍重演着昨晚激斗时石敢当中剑、怒吼、爆发、突围的情景,一种不祥的感觉掠过他的心头。

“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他自言自语道。

谁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赫连寒皱着眉头沉思片刻,不再喝酒,径直走入内室,来看望正卧床静养的竹叶青。

竹叶青脸色苍白,她让石敢当飞石掷中了后背灵台穴,受了内伤。

赫连寒问道:“你伤势如何?”

“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

“恐怕不能等两天了,你现在就收拾一下东西,天黑前跟我一起动身。”

“去哪里?”竹叶青看着心事重重的兄长,有些吃惊。

“带上那几个娃儿,去蒲城那边。”

竹叶青缓缓坐了起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干吗不等到收拾了蝙蝠山庄那两人再走?”

赫连寒看上去竟有些颓废,道:“为兄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万一。”

“有什么不妥的,大哥你不妨明说。”

赫连寒神色很凝重道:“那两個蝙蝠山庄的人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尤其那个姓石的,我怀疑他会一种很可怕的武功,一种江湖上绝迹很久的武功!这两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咱们。丁秋云那个老狐狸,自昨晚回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今天这么匆忙地走了,我看他多半也嗅出了什么味道。他分明是想溜之大吉!”

竹叶青不解道:“咱们刚刚教训了蝙蝠山庄这两个家伙,打得他们狼狈而逃,大哥你是不是多虑了?”

赫连寒道:“我也希望我是多虑了,但凡事还是小心点儿好,万一误了大事,可就追悔莫及了!”

竹叶青道:“咱们九幽堂立威江湖十余载,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何况,你我的圣功都已修炼到一定境界,那两人若真的苦苦相逼,你我施展圣功,定能将其毙之。现在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太窝囊了?”

赫连寒苦笑道:“大事未成之前,你我当以大局为重。随意施展圣功,恐怕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竹叶青恨恨道:“只是这两个人实在太狂妄太可恨,还打伤了我,小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赫连寒冷哼一声道:“上善若水,强自取折。这两人做事不留余地,江湖迟早容不下他们。贤妹,小不忍则乱大谋,待我们大功告成后,还有什么仇不能报,什么恨不能消?届时你我只会祈盼这两个小子还活在这个世上!”

竹叶青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听你的。”

两人商议已定,便差人叫来薛劲松。

赫连寒正色道:“我和青儿决定即刻动身去蒲城。你叫人把那几个娃儿带来,都给下药,我们一齐带走。”

薛劲松愕然道:“不是说下个月去吗,现在去岂不是早了些?”

“大敌当前,我怕夜长梦多误了大事。”

“大哥,咱们刚刚胜了一场,我正要派人去四处搜寻那两个家伙的下落,准备将他们碎尸万段,这节骨眼你却突然要走,那豹儿和三弟的血仇如何得报?”

赫连寒白了薛劲松一眼,道:“你以为昨晚那两人是真的败了?我看他们是采用以退为进的战术罢了。”

“大哥,你昨晚一招就令姓石的那小子受了伤,为何还如此抬举他们?现在丁秋云虽然走了,但合你我和青妹之力,连同九幽堂上百个弟兄,难道还怕了那两个家伙?”

赫连寒拍了拍薛劲松的肩膀,道:“贤弟,你让仇恨冲昏了头脑,恐怕错判了形势。你我都低估了蝙蝠山庄的人,我怀疑过几天,即便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上门来。为防万一,我才如此决定,你不必多说了。”

薛劲松欲言又止,只能长叹一声,同竹叶青一样,对于赫连寒的话他一向不敢违背。

“我们走后,你需紧闭大门,严加防守。尽快处理好家眷财物,然后去蒲城与我们会合!”

“呃,好吧。”

“务必不可大意!”

“是。”

交代完毕,赫连寒扶着竹叶青走出九幽堂,门外已有两辆宽大的马车在等候他们。几条大汉抱着几个孩童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其中便有徐家那个孩子。孩子们均昏迷不醒,显然是被下了蒙汗药,以防哭闹惹人注意。

赫连寒亲眼看着孩子们都被抱上了车,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大门上“九幽堂”那三个大字。

他突然感到一种真切的悲凉。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同竹叶青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吩咐道:“出发!”

马鞭一声脆响,两辆马车绝尘而去。

顺德堂本是崇安城与天福楼齐名的酒楼,近年来只因没有后台,屡遭天福楼打压,已陷入惨淡经营的境地,只是凭着数十年的名声和那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厨师、老伙计,勉强维持着门面。

可是这几天,顺德堂却门庭若市,生意好得很。

因为它的主要竞争对手,有九幽堂做强劲后台的天福楼,前日被人血洗,杀得满楼死尸,门牌上还挂了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一时无人敢近。现在人头虽已被人收走,但天福楼已成了名副其实的鬼楼,彻底关张了。

“是两个外地人干的。”

“哪里是人,分明是两个魔头!”

“对!是魔头,否则连阴无极和欧阳捕头那样的人,怎么也会被他们像杀鸡一样宰了?”

“据说他们还吃人心!”

“管他是不是魔头,他们对付的是九幽堂,我看没什么不好的。”

……

崇安城的街头巷尾流传着有关此事的各种各样的离奇传说,百姓们眉飞色舞地谈论着这些可怕的事情,竟都有些兴奋。

没人敢管这些事,即便是官府也没人管。据说县太爷张大人已于天福楼出事的当天晚上,带着他的九位妻妾,连夜逃往州府去了。

现在,这两位传说中的魔头,正在顺德堂最好的一间雅座里吃酒。昨晚一场恶战之后,处理了一番石敢当的伤口,他俩就大摇大摆地上了顺德堂。

雅间是顺德堂老板亲自挑选的,酒菜则是顺德堂最好的几位厨师精心烹制的。其中几道招牌菜,还是一位已经年逾七旬的退休老师傅专门掌勺做的。老板还特意交代,所有的酒菜都是免费的。

“我早就说过,若是你石敢当没有受伤,我何强还能和你较量较量;你一旦流了血受了伤,恐怕连圣火堂的秦护法,也要让你三分!”何强看着石敢当笑道。

石敢当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俩的相识,本就源自彼此之间的一场恶战,两人都受了伤,胜负如何他俩也没跟别人说,结果是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

自那以后,何强对石敢当推崇有加,一起入伙蝙蝠山庄时,他力主推举石敢当做舵主。石敢当本来对舵主的虚名毫无兴趣,只是在何强告诉他做了舵主更有机会拜会杜七之后,他才答应下来。

毕竟,能够亲眼见一见名满天下的蝙蝠山庄庄主,这个他认定是当年自己救命恩人的人,是他最大的心愿。

“你的伤势如何了?”何强问道。

“不碍事了。”

何强看着石敢当经过包扎的左肩,心里啧啧称奇。他知道石敢当受伤后的恢复能力很强,不知是不是跟他所练的那种奇异的武功有关。他很好奇这种传说中的绝技是怎么练成的,但石敢当甚少谈自己的过去,因此他也不便多问。

他只知道,要想练成这样的神功,必定要尝尽人间的痛苦!

石敢当却在琢磨别的事。

“你看昨晚那赫连寒的身手,像是哪里出来的?”他问何强。

何强沉思道:“中原武林人士使软鞭的本就不多,最知名的是淮南神鞭门的人,但九幽堂和神鞭门应该不是一路的。据我了解,这个赫连寒很少与人动手,成名之前做过什么是什么来历更是无人知晓,以他的身手,若是一直在中原,恐怕早就小有名气了,而九幽堂也就是最近十年才声名鹊起,所以我看他多半是塞外来的!”

“塞外……”石敢当念叨着这个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久以前听他师傅讲过的事,那一刻徐家那个可怜孩子的模糊身影掠过他的心头。

“没有这么巧吧?”他不禁自言自語。

“你说什么?”何强看着沉思的石敢当。

石敢当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赫连寒的行为太过异常,宁愿花那么大的代价也不愿交出那个孩子,这让我联想起塞外的一种绝迹已久的魔功,不过我想天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说到“魔功”二字,石敢当的表情有些复杂。

何强笑道:“风尘之中本就高人辈出,你我还是不要联想了。咱们蝙蝠山庄,像你这样名气不大的高手,不是也很多吗?究竟什么来路,今晚你我逮住这个赫连寒问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石敢当也笑道:“说得是,今晚这赫连寒就交给你了,我对付点苍派那个剑客,此刻他们想必还在喝庆功酒呢。”

“呵呵,石大哥,莫非咱们又要重演当初血洗山东黑虎寨那一幕了?”

“这岂不是你最喜欢的路数?”

“哈哈,届时再请你尝一尝赫连寒那颗黑心泡的酒是什么滋味。”

这是他们两兄弟惯用的套路,敌人初尝胜果正是麻痹大意之时,趁此机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往往事半功倍。只是,九幽堂的人固然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杀了回来,他们也没想到此刻赫连寒已经仓皇北逃了。

夜已深。

星光黯淡,月亮也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夜风颇有些寒意。

人声早已静了。

薛劲松却还没睡,仍在独自一人喝闷酒。

他在想他的侄儿,一想到薛人豹那高悬的头颅和空洞的胸膛,他就悲愤不已。他觉得上天为什么如此不公,让他的侄儿死得如此之惨。

当然,他从来不会把这样的遭遇和他那个宝贝侄儿曾经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赫连寒变得如此胆小,往日九幽堂的威风在这几日之内几乎丢尽了。

抱怨归抱怨,掌门吩咐的话他还是得照做。所有大门都已紧闭上锁,外面至少有三拨九幽堂的弟子在巡逻,他自己的刀此刻也正放在手边。

他觉得这些举措完全没有必要,直到他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惨叫声来自大门围墙附近,紧接着后院又有一声传来。

随即听到有人怒喝一声:“什么人!”接着就是兵器交接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几声惨叫,最后是一声惊呼。

“是他们!那两个魔头又来了!”

叫声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在静谧的夜晚听起来尤其刺耳,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惊呼,于是恐惧如瘟疫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九幽堂大院,大家都感觉到自己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薛劲松霍然起身,抄起他的刀冲出门外,便看见了没头苍蝇般的九幽堂弟子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寒光。

看着四处争相逃命的人们,他明白了这两个蝙蝠山庄的人已经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心里威慑。他也明白了赫连寒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这一刻他突然想哭,又突然想笑,因为他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惨叫声很快停止了,少数敢于抵抗的人在最短时间内毙命于石敢当和何强手下,百多人的九幽堂竟如此不堪一击,这不仅出乎薛劲松的意料,也让石敢当两人没有想到。

“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何强冷冷地问。

薛劲松嘶声道:“究竟是谁让你们来的?我们九幽堂同你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不依不饶地赶尽杀绝?”

“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赵家的人,我们是来为他们讨个公道的。”

薛劲松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难道就是那个不起眼的乡下老头子,请来了这样两个煞星?难道就是因为欺负了那样弱小的一家人,就招致了九幽堂的灭门之祸?

报应,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我跟你们拼了!”薛劲松大喝一声,挥刀扑上前去。到底是江湖成名人物,他总算在临死前表现得还有些骨气。

……

半個时辰后。

整个九幽堂除了石何二人,已没有活人。薛劲松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的面庞显得极其可怕和扭曲,因为在他临死前,何强让他尝尽了人间炼狱般的苦头。

没有人能在何强手下熬多久,因此,石敢当和何强也从薛劲松口里知道了一些令人意外的事情。

此刻两人正站在雅竹轩内的一间密室里,看着墙上的一幅画。他们脸上丝毫没有获胜后的轻松,反倒显得十分凝重。

这间密室属于赫连寒,一般人绝对不允许进来。两人搜遍了九幽堂各个角落,没找到徐家的那个孩子,最后来到了这里。

那画上画的是七位白衣剑客,手持长剑,将一个身材极瘦小的中年男子围在中间。七位剑客年龄不同,身姿各异,有的负伤流血,有的狼狈倒地,脸上都带着一种恐惧惊慌之色。反观那男子,虽身处重围之中,看上去却神情倨傲、气势凌人,明显占据了上风。值得一提的是,这男人的一对眼睛竟是血红的。整幅画给人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诡秘之意。

何强问道:“这画里画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石敢当长出一口气,道:“这画里画的是昔年天山七剑同血幽老怪的决死一战!当年天山派无意中发现了血幽老怪的踪迹,决心为武林除害,于是派出天山派掌门以下武功最高的七名剑客,围攻血幽老怪。没想到血幽老怪一身魔功极其厉害,血战下来,天山七剑四死三伤,天山派也从此一蹶不振。此战震惊了整个武林,也一直是血幽老怪一党最引以为傲的一战。这幅画应该是血幽老怪的弟子所作,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看来薛劲松没有说谎。”说着叹息一声,“没想到真的让我猜中了,他们真的是要用那孩子练血幽大法!”

何强皱眉道:“我听说这血幽大法,当年号称塞外两大魔功之一,威力极大,却不知道练这个要童子何用?”

“我知道。”石敢当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这门魔功由血幽老怪所创,据说共分九层。前三层并不难练,但四层以上便难度陡增。江湖中人之所以称其为魔功,不仅仅因为发功时非常邪恶恐怖,更因为这魔功到了四层以上后,无论练功还是发功,都需要食用幼年童子的大脑作为引功之物,否则无法有效!此外,据说所需的童子也要经过挑选,必须是有灵性的孩童才行。究竟什么叫有灵性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徐家那个孩子必定就是这样一个童子,因此也难怪九幽堂的人说什么也不交出孩子。”

何强倒吸一口冷气,道:“我以为我何强已算是这世上够狠的人了,没想到这血幽老怪比我狠毒百倍,竟能创出如此变态无人性的功法。不过,我听说血幽老怪已在十五年前,被泰山三老联合中原各大门派武林高手,杀死在大漠之中。他的魔功也随着他的死亡而绝传了?”

石敢当道:“血幽老怪死了,他的功法或许并没有失传,没准是泰山三老或是那几个中原高手得到了这门魔功的练法,将其带回中原也说不定。如今看来,定有人还在练这门魔功,只是详情连薛劲松也知之不多,看来赫连寒对他也有所保留,我们只有继续追到蒲城抓住赫连寒这只老狐狸,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何强沉吟片刻,道:“你我是兄弟,你要去哪里,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何强也不会含糊半句。只是,我们在此地已经耽搁太久,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半点儿也不知晓,也不知陈州那边的弟兄们情况如何了?”

石敢当苦笑道:“我何尝不惦记着弟兄们,现在江湖上的形势只怕比前些天更加凶险。只是,如果现在咱们放任此事不管,那徐家的孩子岂非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徐家夫妇虽然与我素未谋面,但他们为义而死,令我肃然起敬,若不能救出他们唯一的儿子,我实在于心不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何强无奈地笑了笑,“也罢,你若不是如此义薄云天,我也不会认你做大哥。我何强虽杀人无数,却从不会欺负老弱病残,更不用说三岁的孩童。真不明白,荼毒二尺童子,这世上怎么总有如此多的变态龌龊之徒!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此事我听你的,你我不妨明日就动身,待擒住赫连寒那厮,我要将他剥皮抽筋,再将他的心肝下酒,以祭徐家夫妇在天之灵!”

石敢当看着何强,心里涌过一种莫名的感动,他使劲捶了一下何强,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两人主意已定,便回到外面院子里,四处一望,但见庭院深深,楼宇巍峨,这九幽堂的所在,大气处宛如京师王宫帅府,精巧处堪比江南秀美园林,足见赫连寒等人这些年耗费了多少心血。

石敢当不由叹道:“没想到这九幽堂一个江湖帮会,竟如此豪华奢靡,这地方可比咱们陈州那个山寨像样多了。”

何强手抚颌下短须,悠然道:“若不在这里放一把火,实在对不住如此秀雅的景观。”

两人哈哈一笑,找到火把四处点着,待火势熊熊燃起后,便抛下满地死尸,扬长而去。

一场夜雨无声无息而至,一直下到天明。

早晨的空气中透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整个崇安城经这一场雨,似乎干净爽利了许多。

老赵和凤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行进在青石板街上,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刚刚赶回崇安,走的是水路,因此比石何二人晚到了几天。一路的盘缠,都是管家老李送的。

走在街头,两人明显感觉到了异样,因为每一个见到他们的人,不管是以前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以异乎寻常的亲切态度向他俩问好,个个都像是他们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不仅热情洋溢满面笑容,有的人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昨夜发生的事情已经迅速传遍了这个小城,曾经不可一世的九幽堂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永远消失了!人们奔走相告,绝大多数都兴奋不已,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逆来顺受惯了的他们开始相信奇迹,开始相信上天终归是有眼的。

恶人终于受到了惩处,以比大家所梦想的更痛快的方式受到了惩处。尽管这些恶人曾经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无法无天。

老赵和凤儿很快就被告知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俩当场激动地哭了出来。那块尘封的蝙蝠令牌,竟真的给予了他们应有的公道,对此两人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祖孙俩很快被一个伙计带到了顺德堂,上了三楼雅间,他们便见到了他们千里迢迢请来的两位救星。

迎接他们的,是石敢当和何强的微笑。

若非亲眼所见,不会有人相信这两个看上去剽悍冷酷的人能有这样亲切温和的微笑,那笑容就像是仁厚的兄长看到了久违的妹妹。

祖孙俩远远就跪了下去。

除了以这种卑微的方式,他们想不出还能如何向恩人们表达自己的感谢。祖孙俩激动不已,他们总算报仇了,血债血偿!

同上回一样,石敢当第一时间上前,扶起老赵,又扶起凤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两位,欺负你们的恶人,已全被我俩所杀,他们的党羽也多半死掉了,你们死去的亲人可以安息了。”

凤儿依然戴着面纱,晶莹的泪珠从她美丽的眼睛中滚滚落下,沾湿了她的面纱。她看着亲切的石敢当,一时哽咽难言,心里却是无尽的温暖和感激。她实在无法想象就是眼前这个陌生人,为早已绝望的她报了仇,这个人该有多么勇武无敌,该有多么顶天立地,这分明就是她自小就一直爱慕崇拜的传说中的英雄好汉啊!

石敢当将祖孙俩领上酒桌,笑道:“两位,这里有崇安城最好的酒菜,你们尽管享用。如果有兴趣,还可以听听这里的戏子给你们唱几出戏。”

老赵和凤儿看着满桌丰盛的酒菜,一时手足无措,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山珍海味,更别说尝过。

看着拘謹的祖孙俩,石敢当和何强又露出了刚才那样的微笑。看这样的人享受美味,个中滋味似乎已远远比他们自己享用美好得多。

“只要你们愿意,你们以后随时可以来这里。这里的老板绝不会收你们一文钱。”

老赵和凤儿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起身,又跪了下去。

“两位恩公!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求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两位的恩情!请恕我们厚颜无耻,我俩还有一个请求,还请恩公再帮我们一次!那徐子轩、常春娥两位义士,为我俩之事惨死,他们的孩子依然下落不明,为此我们寝食难安。两位神通广大,再救救那个可怜的孩子吧。”

石敢当和何强再次扶起祖孙俩,两人心中均暗叹一声。为什么偏偏是这样最需要帮助的人,心里还总是惦记着别人?

“赵老,您若是以为我们就这样走了,未免太小看我等了。”石敢当郑重道,“我俩在这里等候你们,就是为了告诉二位,九幽堂的老大带走了那个孩子,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不会对此放任不管,这就会北上蒲城追拿他们。请你们放心,很快我们就会将那个孩子安全地带回此地。”

老赵和凤儿闻言,感激得连连点头称谢。此刻他俩已经毫不怀疑他们这两位恩公的能力,他们说能做到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只是,这件事究竟有多困难,他们无法想象到。

他们想不到,就连石敢当和何强也没想到……

绵绵细雨,不断地洒落在山间。

阴雨虽给这盛夏之日带来了难得的凉意,却让那蜿蜒在山间的马道变得泥泞不堪,徒增了许多路人的烦恼。

未时三分,天色已暗。

天气虽然糟糕,道路也湿滑难行,却有几骑快马疾行在山路上,如风一般,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马上几人身形矫健,面容俊逸,腰间挂着长剑,正是点苍派丁秋云一行。

从崇安与赫连寒告别,他们几人便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疾行两百多里,来到了此地。

山路的尽头,便是他们的目的地——通天观。

一到观门,人影一闪,便有两个青衣剑客迎上前来。丁秋云飞身下马,招呼一声,双方显然都彼此认识,一齐步入观门。

观内廊道上每隔五步,便有两名精壮男子如标枪般肃立在那里,院落内也随处可见神情肃穆的冷峻剑客。所有的人都是二十岁往上的青壮年,均身着一色的青衣,戴着竹斗笠,腰间挂着一式的皮鞘长剑。他们精悍的面容,笔挺的身材,浑身上下透出来的,绝对都是名门大派弟子特有的风骨。

这通天观本是个清静的道观,此刻却像是座杀气腾腾的堡垒。

丁秋云等人径直来到会客厅,厅内此时已坐满了人。

上首藤椅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灰衣老者,面容清癯,精神饱满,给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这种尘世罕见的老者本是极引人注目,可是任谁走进这客厅,都会被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人先吸引住目光。

那人也身着灰衣,也带着剑,但是却极其与众不同。因为他太高大了,实在太高大,以至于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块灰色的巨石,几乎同肃立在他身后的一位青衣剑客差不多高。他微闭着双眼,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若不是头上未见太多白发,他看上去几乎比主座那个老者还要老。他的气质也和周围的人完全不同,少了清逸之韵,却多了几分杀气。

而他那把放在桌案上的剑,同样引人注目。

那是一把巨剑,半尺见宽,足有七尺长。剑身上随处可见斑斑锈迹,剑刃却泛着森然的寒光,剑柄也足有一尺长。没有剑鞘,因为这样的剑根本用不上剑鞘。这把剑看上去足有五十斤重,恐怕也只有这位巨人能使得了。

丁秋云首先看了看那个巨人,然后面向上首那位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道:“点苍丁秋云,拜见昆仑云师伯、萧师叔!”

上首那老者竟是江湖上號称“昆仑三老”之一的、昆仑派辈分极高的知名剑客云中子,而那个巨人,则是名满天下的昆仑派剑客,江湖人称“一剑擎天”的萧擎天!

这些年昆仑三老已极少下山,萧擎天据说也闭关多年苦练剑法,如今云中子和萧擎天居然率领大批弟子离开昆仑绝域,出现在距昆仑山千里之外的此地,这在江湖上绝对是很稀罕的事情。但丁秋云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秋云贤侄请勿多礼,速速落座。”云中子微微颔首,“你的飞鸽传书我已收到,没想到你们居然遭遇了蝙蝠山庄的人,我和萧师弟都很关注此事,你且详细道来。”

丁秋云在下首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几大口,略微喘了喘气,然后道:“蝙蝠山庄那两个人,乃陈州分舵的,一个是舵主石敢当,另一个就是勾魂何强。晚辈看得很清楚,那石敢当的刀上刻着几只蝙蝠!晚辈知道昆仑派同门的嘱托,一旦遇见这样的人,立刻将其动向告知昆仑派,因此晚辈不敢怠慢,立刻飞鸽传书,并连夜赶来向两位师叔告知此事。”

云中子道:“这个石敢当的武功,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丁秋云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有!此番在崇安,晚辈替友人出头,与蝙蝠山庄这两人厮杀。弟子率众围攻那石敢当,本以为稳操胜券,而且也一剑伤了他,谁知他中剑后非但没有气沮,反而更加凶顽,转眼间伤了本门一个弟子,破围而去,唉……”

听到这里,萧擎天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看向云中子,云中子此刻也正好看着他。

片刻后,云中子道:“所谓困兽犹斗。受伤之人拼死一搏,往往也会令人很难对付,贤侄所遇的是否就是这种情况?”

“不是,不一样。”丁秋云摇摇头,“晚辈那一剑,伤得他并不算轻,可是中剑后那一瞬间,他出招的力量及速度,却明显快了三分,而且晚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血腥味,这绝非平常!”

云中子闻言,面色肃然道:“你确认没有弄错?”

“绝对没有,晚辈自始至终都在与他厮杀,这点还是有把握的。”丁秋云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昆仑同道为何对此人如此关注?”

云中子道:“秋云,点苍派和昆仑派世代交好,我与你师傅也是多年挚友,你我不是外人,此事的缘由也不妨告诉你。大约三年前,我昆仑门下燕开来率十六位弟子下山外出云游,途经崇安附近时,遇见一个人正在把玩手中的一块蝙蝠银牌。大家都知道,蝙蝠山庄的令牌很特别,质地也很有讲究,一般骨干弟子持有的是铁质令牌,佩带银质令牌的往往是一舵之主或总舵护法级别的人物。本门一位弟子年轻气盛,见状上前诘问,没想到对方毫不顾忌,当场承认自己是蝙蝠山庄的人。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说到这里,云中子的语气变得低沉而悲痛,道:“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令燕开来等十一名弟子身亡,余下六人也都身负重伤!幸存的弟子虽然都很肯定地说,那个蝙蝠山庄的人也身负重伤,必死无疑。但我们随后派了数十名弟子搜查事发地点附近,却未找到那个人的尸身,也未找到任何能证明那人已死的证据。此事乃我昆仑派近年来的奇耻大辱,当时为了避免事态闹大,除了本门弟子,我们并未向外公开此事,只是暗中查访蝙蝠山庄这个人。可是,三年来我们一直未有收获,只能肯定蝙蝠山庄总舵及四大妖堂绝没有这样的人,此人很可能是分舵的帮凶。可是,蝙蝠山庄号称有七十二分舵,分布大江南北,且或明或暗,仅靠我昆仑一派之力查这个人,有些难度。于是,我们又秘密向几个交好门派的掌门人,包括你的师傅,派了信使,请你们帮忙留意刀上刻有蝙蝠的人,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人竟然让贤侄你碰上了!”

丁秋云皱眉道:“蝙蝠山庄的妖人,往往以能身处蝙蝠山庄为荣,这种在刀上刻有蝙蝠借以炫耀身份的,或许不止一个?”

云中子道:“据那一战的幸存弟子讲,此人大致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刀身上刻有蝙蝠,另一个特点,便是此人的武功十分邪门!”

“邪门?”听到这里丁秋云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错,邪门!武林中人对决厮杀,受伤往往是一方落败的开始,因为受伤不仅会令体力损失,更会打击受伤者的信心。可是这个人,他每次受伤后那一刻,功力似乎都不降反增,伤受得越重,他的反击就越凶猛越凌厉!我派弟子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说到这里,云中子顿了顿,神色凝重地问道:“秋云贤侄,你想一想,江湖上有没有这样的武功?”

丁秋云沉思片刻,突然耸然动容,惊叫道:“天残功!”

“不错!”云中子提高了嗓门,肃然道,“当年塞外两大魔功之一,天残功!”

见血而发,愈伤愈勇,二十年前这凶悍至极的天残功,曾令不少闻名江湖的武林高手头痛不已,并且因为其发功方式奇特,也激起了无数江湖中人的好奇心。据说此功法传自西域密宗,因此江湖中人将天残功同血幽老怪的血幽大法,并称为塞外两大魔功。只是,当年会用这门奇功的只有天残客一个人,此人性格乖戾,行踪诡秘,因此这天残功也一直保持着神秘的面纱。

“不是说十几年前天残客就因同仇家血拼而死于非命,这天残功也就此失传了吗,怎么会再现江湖?”丁秋云皱了皱眉,“难道当年天残客并未死,而这石敢当是他的传人?”

云中子道:“我们也希望是搞错了,但是从各种表现来看,当初杀害燕开来的那个人使的武功多半就是天残功,他手中的蝙蝠银牌是蝙蝠山庄分舵舵主的身份信物,而前日你碰见的这个石敢当也是蝙蝠山庄的分舵舵主,恐怕这不是巧合。”

此刻一直保持沉默的萧擎天突然问道:“秋云师侄,你觉得你和这个石敢当,谁的武功更强一些?”

他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大厅内回响不已。

“嗯,此人与弟子,恐怕在伯仲之间。”丁秋云道,想了想,“呃……若是以他被我所伤后那几招的出手来看,恐怕晚辈略有不及。”

他此刻已理所当然地将刺伤石敢当的功劳归于自己,一点儿也没告诉昆仑派众人,其实石敢当受伤更多是因为赫连寒的突然偷袭。

“哼!”萧擎天闻言冷哼一声,“燕开来的武功强过你不少,同他一起的那十六名弟子,个个都是我派年轻一代的精英,这个石敢当若真是当年那个人,又怎么会和你武功相当!”

丁秋云苦笑几下,他知道萧擎天生性孤傲,脾气不好,说话也一向直率,因此并未答话,只是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云中子见状,忙打圆场道:“是不是当年那个人,我们去查一下便知。这两个蝙蝠山庄的人出现在这一带,多半也是为了那只灵貂。秋云贤侄你恐还不知,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为了这只灵貂,咱们剑客盟同蝙蝠山庄已经大打出手了!连武当松溪道长、华山派杜凌风这样的人,都已血战身亡了!”

“有这等事!”丁秋云闻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千真万确!眼下蝙蝠山庄圣火堂、素女堂两个堂主已经率领大批高手从汴州南下,不日便会经过此地,若是让他们顺利到达川西阴风堡,那他们想以此挽救杜七性命的企图便会成功一半!盟主对此事非常重视,方圆八百里内,包括峨眉派的剑客盟大小门派都已派出精锐,很快就要和我们會合,准备同蝙蝠山庄决一死战,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丁秋云忙问:“不知峨眉派来了什么人?”

“兰木师太亲自带队,还有至少四个云字辈弟子下山前来。”

丁秋云感慨万分,因路途遥远,这次行动点苍派只派了他带队前来,比起昆仑派和峨眉派的阵容,看来分量是远远不够啊!

云中子接着道:“这个石敢当若真是天残功的传人,恐怕会给我们的行动带来不小的麻烦。我看为今之计,最好是趁他们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咱们先派人将其截杀,一是避免他们坏了剑客盟的大事,二是也让我昆仑派八百弟子出一口恶气!秋云贤侄,恐怕还要辛苦你一趟,给我们带路,找到那两个人。”

丁秋云忙起身道:“前辈客气了。前日之战,本门弟子也有一人死于石敢当之手,诛杀此贼本就是晚辈分内之事。如今能得到昆仑派各位弟兄的帮助,晚辈实在是高兴至极!”

“这就好。”云中子点点头,看着萧擎天道,“师弟,你看咱们派多少人过去比较有把握?”

萧擎天默然片刻,淡淡道:“不如我去一趟好了。”

云中子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他很清楚自己这位性格孤僻的师弟心里在想什么。

谁都知道萧擎天心怀远大的抱负,他十几年如一日地苦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出江湖,去挑战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蝙蝠山庄庄主杜七!因为他就是当年杜七出道时击败的十七位高手之一!

当初,萧擎天视那一战的失败为奇耻大辱,回山后终日苦练,立志要向杜七雪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深陷在失败的打击中不能自拔,直到有一天他霍然醒悟了,因为经过这些年的苦练,他领悟到了武学的新境界,他意识到当初败给杜七实在是太正常了,他甚至觉得当年的自己根本不配和杜七交手。而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又重获了信心,他已决心向杜七再次挑战!

他信心十足,决心很大,以至于当他听说杜七已身患绝症时,几乎立刻就要独自一人去蝙蝠山庄单挑杜七。而当他这次得知剑客盟的行动方案,竟是组织大队人马去抢夺一只小小的灵貂,借此阻止杜七康复时,他简直是嗤之以鼻。因此,他愿意去出这个头,散心也好,逃避也罢,也就不足为奇了。

云中子干咳了两声,笑道:“如果师弟亲自前往,那就没必要派很多人了。你的武功正好能克制天残功,收拾那两个妖人料非难事。完事之后请速来与我会合,决战之日我还需要你鼎力相助呢。”想了想又道,“少强!”

一位年纪约二十七八,身形矫健的昆仑派弟子闻言,连忙答应一声,迎上前来。

“三年前那一战你也在场,你跟着你师叔祖走一趟,确认一下这个石敢当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人。”

“遵命!”

“好!那两个蝙蝠山庄的人此刻多半已北上,想与同伙会合了。事不宜迟,你们几位稍事休息一下,马上出发去截击他们。”

喧闹了几日的崇安城很快平静下来,一切都已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逃离数日的张县令也回到了他的县衙,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他的县太爷宝座上坐着另一个人,正翻阅着厚厚的案卷,而他则恭谨地束手立在那人身后。

那人有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眉头紧锁,犀利的目光盯着案卷,就像要把那厚厚的纸簿看穿。这人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势,显见是一个常常发号施令的人物。他身后还立着两个随从,腰间挂着长剑,黑衣黑靴,虽然一身捕快打扮,但身形剽悍,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一般,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六扇门捕快。

良久之后,那人合上案卷闭目片刻,然后缓缓问道:“张县令,依你之言,欧阳朔果然死于江湖仇杀?”

县令小心翼翼地回答:“正是。”

“此地这几日死了那么多人,均是因江湖恩怨引起?”

“呃,是的。”

“你可知,欧阳朔为什么要替九幽堂出头,跟蝙蝠山庄的人作对?”

“这个,请恕下官不知。”

那人吩咐道:“带那祖孙俩进来。”

左右应一声,很快便带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正是老赵和凤儿祖孙俩。

张县令一看两人,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这个人只不过刚到崇安两个时辰,就已找到了线索。

老赵也不知此人是谁,只是一早就和凤儿被公门的人押来此处,而看这人的派头,应是个不小的官儿。

于是老赵把薛人豹如何伤天害理,祖孙俩如何申诉无门,徐子轩夫妇打抱不平而惨死,祖孙俩千里求助,石敢当两人来此大开杀戒之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们两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也没有隐瞒什么。

那人听着老赵的陈诉,面无表情,对于老赵说的这些事情,他似乎已经一清二楚。

等老赵说完,他手一伸,立刻便有一个捕快会意地递过两张画像,画的赫然是石敢当与何强。事实上,这样的头像,此刻已贴满了崇安全城。

他指着画中人问道:“这两个人,现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方才还声泪俱下滔滔不绝的老赵和凤儿,此刻却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静候片刻,缓缓上前用手指轻轻托起凤儿的下巴。

凤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她双眼毫不避讳地直瞪着面前的人,那冰冷和愤怒的眼神显示出这个卑微的女子此刻已无所畏惧。

那人揭开了凤儿的面纱,他冷漠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凤儿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那人淡淡道:“这两人帮你们报了仇雪了恨,所以你们不会供出他们的所在吧。不过你们即便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凤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道:“小女子斗胆问一句,我们两人惨遭横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们这些官老爷又在哪里?”

“放肆!”左右有人怒斥一声,箭步上前欲教训凤儿的无礼,却被那人挥手制止。

那人不再发问,而是起身缓步走入院中,端详起那里矗立的一座石碑。

两丈高的大理石碑,雕篆精美,做工上乘,上书“清正廉明”四个大字。

“张县令,这是薛人豹给你立的吧?”那人突然发问。

张县令一惊,勉强答道:“呃,是的。”他没想到那人竟然知道这个,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那人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一个清正廉明!”一言未了突然一掌拍在那石碑之上。只听“咔”的一声巨响,那一尺多厚的石碑竟被他一掌生生打断,轰然倒下。

院内尘土飞扬,张县令早已惊倒在地,结结巴巴道:“铁大人息怒!”

这个随手一掌便开碑裂石之人,竟是曾任御前三品带刀护卫,江湖人称“京畿第一名捕”的开封府总捕头铁恨水!

铁恨水看也不看卧倒在地的张县令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拿下。”

两位如狼似虎的捕快立刻上前,将张县令五花大绑。

“你这狗官,分明是你贪图钱财,与恶人狼狈为奸,不顾百姓死活,知法犯法!你今日还在这里花言巧语推三拖四,王法岂能容你!我这就将你移送大理寺法办,你好自为之吧。”说罢铁恨水挥挥手,手下便把浑身瘫软的张县令拖了出去。

老赵和凤儿愕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俩今日被提来时,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早已打定主意,即使饱受酷刑,也决不把石何两人的下落供出来。可是眼前的事情却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铁恨水看着祖孙俩,目光缓和了许多,说道:“你们两位,私结江湖中人,导致数十人丧命,本来起码是个同谋之罪。但我看你们的确有奇冤在先,也实在是被逼无奈,就权且放过你们两个。”

“……”

铁恨水长叹一声道:“你们申冤无门,故铤而走险,以暴制暴,此等事令我公门中人听来,实在是耻辱!不过我想告诉你们,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薛人豹欺压良民,已死于非命;张县令贪赃枉法,如今难免牢狱之灾;而你们那两位恩公……”

说到这里,铁恨水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而冰冷:“他们的罪行比起薛人豹和张县令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们犯了头等大罪,那便是诛杀朝廷命官!欧阳朔即便再有罪过,那也是吃皇粮受皇恩的受封之臣,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两个江湖中人来治他的罪。此事已惊动大理寺,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告诉二位这些,只是想请你们明白,永远不要轻视王法的权威。不管什么人,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触犯了王法,迟早化为齑粉!希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生什么事端。”

说完,他吩咐道:“将案犯画像连夜送到大理寺,查一下这两人以前有什么案底。飞鸽传书给附近各州县衙门,让他们即刻行动起来,一旦发现案犯的蛛丝马迹,立即上报!”

“是!”

“弟兄们都到齐了吗?”

“都已在衙门外候令。”

“好!上头限我十五日内破案,否则军法从事。事不宜迟,你等这就随我前往蒲城,去会会那两个蝙蝠山庄的人!”

说罢,铁恨水大步走出县衙,此刻门外已肃立了数十位捕快,清一色劲衣长剑,手牵骏马。见了铁恨水,早有人牵过马来。铁恨水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发!”

众人一齐上马,蹄声密如紧鼓,绝尘而去。

十六年前。

无名山,无名洞窟。

石敢当背靠冰冷的山洞石壁,坐在干草堆上,惊恐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距他第一次被带到这个无名洞窟,已有半年。期间他逃走过好几次,每次都给抓了回来。这个阴暗的山洞已成为年幼的他不折不扣的梦魇。

抓他来的人点了他的穴道,现在他四肢无法动弹,只能开口说话,但呼救是没有用的,因为这山洞位处一个方圆百里罕见人烟的荒山。

洞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咚,咚,咚……”,那是什么东西敲打地面发出的声音。听到这响动,石敢当胸口起伏,他知道他的噩梦又要开始了。

声音逐渐接近,石敢当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然后洞口出现了一个怪老人。

这人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犹如干枯的树皮,双手也干枯如树干,一对眼睛却亮得可怕,就像黑夜里的兩颗寒星。他看起来年纪已有六旬开外,浑身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但他那威严的神态和凶狠的眼神,却绝不是乞丐所能有的。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老人的双腿,齐膝以下竟生生是断的,他行走完全是靠双手拄着的两根木拐,方才那“咚咚”声便是他的木拐拄地时发出来的。

看到石敢当,怪老人发出一声磔磔怪笑,道:“小子,准备好修炼我的神功了吗?”

此时的石敢当,已由方才的恐惧变成不顾一切的愤怒,他嘶喊道:“谁稀罕学你的变态武功!你这个老怪物!”

怪老人并不生气,只是冷哼一声,道:“臭小子,不学我的武功,难道你还幻想能学少林功夫、武当剑法不成?你以为就凭你这么一个小流浪汉,能迈进人家的门槛?你给人家打水扫地都不配!”

“就算学不了少林功夫、武当剑法,我也不要你的变态武功!”

“哼,不识抬举的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这功夫,就连那些少林和尚武当道士也会谈之色变?我救了你一条小命,给你吃给你喝,还要传你盖世神功,你却不识好歹!”怪老頭说着放下双拐,膝行着向石敢当挪去。

看到怪老头靠近,石敢当的眼眸里又露出了恐惧之色,但口气上却丝毫未软,仍怒吼道:“别过来!别靠近我!”

“嘿嘿。”面对小孩的愤怒,怪老头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他边说边拿出几根竹签,随意抽出一支,瞅了瞅那削得尖尖的签头,然后抓起石敢当一只手,悠然端详起来。

石敢当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无能为力,只能紧闭双眼,等待承受即将到来的痛苦。

他等了许久,却未见什么动静,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刚睁开眼睛想看看怪老头在做什么,那怪老头此刻突然一签扎在了他的指甲缝里。

钻心的疼痛当即传来,石敢当不由得惨叫一声。

“运功!按我教你的心法口诀运功!”怪老头厉声喝道。

“不要,我偏不要,你这个变态老混蛋!”石敢当破口大骂。

怪老头倒也不生气,似是早都习惯了,只是冷哼道:“臭小子,不听我的话,只能自讨苦吃!”说罢又一签扎进石敢当的指甲缝里。

于是又听见一声惨叫。

“运功!”

“不!”

“好倔的脾气,跟我当年倒有点儿像。哼,你莫非想永远这样受罪下去,看你能倔多久!”说罢,怪老头又是一签。

他的手法奇快,快得令石敢当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手。也极准,每次都不偏不倚地扎进石敢当的十指指甲缝里,因为他要给石敢当带来最大的疼痛感。

竹签扎指缝,本就是自古以来的一种酷刑。

石敢当毕竟年幼,终于忍受不住剧烈的疼痛,开始按之前怪老头教他的方法运气。说来也怪,他一运功,便觉得有一股热流从丹田处向四肢涌去,可是随着指尖上疼痛感的消失,那股热流又没了。

怪老头见石敢当终于屈服了,颇为得意,抓起石敢当的另一只手,又是一签扎了下去。

石敢当大叫一声,再次运气,那股热流又涌了出来,冲向四肢,然后随着痛感的消失再次消失。

怪老头皱了皱眉,再次用竹签扎下,力道比方才又狠了一分,石敢当被折磨得已近虚脱,但又不得不再次运功,因为他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摆脱这种非人的折磨。这一次丹田的热流涌动得更急了些,但仍然被阻止在了四肢被点的穴道处,在那里慢慢耗尽力道,眼见得又要消失了,此时怪老头紧接着又一签重重扎下。

疼痛感再次如山洪般爆发,石敢当拼尽最后的力量,驱动着新生的热流,同先前尚未耗尽的热流汇在一起,再次发动冲击。

突然,石敢当只觉得浑身一轻,如释重负一般,只觉得那热流已传遍全身,四肢也有了感觉,穴道被解开了。

他奋力挣脱开怪老头的手,爬到一旁,喘着气恨恨地看着怪老头。此刻,他的十指已全是斑斑血迹。

“成功了!臭小子,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怪老头看上去兴奋之极,也不理会石敢当那仇视的目光,扔过去一个牛皮水袋和一些干粮,然后爬到洞口附近,仰面躺了下来。

洞穴内外,响起怪老头悠然哼出的小曲儿……

石敢当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个荒山野洞的,只记得那天他饥寒交迫,晕倒在街头,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已在这个山洞里,那残废的怪老头就坐在他的身旁审视着他。

起初两个月还好,怪老头每天给他带来吃的喝的,只是教他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让他每日练习。两个月后,噩梦开始了。怪老头说他根骨颇佳,要传授他一门绝技,然后便开始用上面那种变态的方法逼他练功,每次都把他折磨得半死。这种遭遇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宛如坠入十八层地狱,以至于石敢当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饿死。有几次他趁着怪老头睡着后逃了出来,但每次都跑不了多远,便会被怪老头捉住。因为这怪老头虽然双腿尽失,但仅靠两根木拐便能行走如飞,若非亲眼所见,石敢当绝对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怪人。

方才这次痛苦的经历,是石敢当被抓到这山洞以来,第一次成功冲开穴道。从此以后他不再天天计划着逃走,不是因为他已对这怪老头彻底屈服,而是他有了新的盘算。

首先他明白凭现在的他,绝对无法逃出这个怪老头的魔掌。其次他也知道了,这怪老头让他练的东西,并不是他先前认为的只是用来折磨他的变态伎俩,而真的是有些神奇的。

他开始仔细回味怪老头传他心法时的话:

“小子,这世上的武功,无论拳法掌力剑术轻功,其根源在于力量。力量的获得,一般来说,无非是依靠先天的肌骨,加之后天的苦练。但这并非获取力量的唯一途径。有时候,愤怒和痛苦也可以给人以强大的力量。你遇见我,算是与我有缘,今天我便要教你,如何利用愤怒和痛苦的力量。小子你听好了,这门绝技,江湖上人称‘天残功!

“武学中的上乘内功,其本质无非是调动身体的奇经八脉,发挥它们的潜在力量。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练武之人若想打通自身经脉并自由调动它们,即便有秘笈心法,加之名师指点,也往往需要数十年的苦练。很多武林中人,穷其一生修炼这种能力而终不可得。但是,有一种捷径,可令人暂时性地获取这种能力,那便是使用‘天残功!

“人的肉体在受到外界伤害之时,身体的所有经脉会自然而然地达到亢奋状态,同时传递给人以痛苦的感觉。伤害越深,痛苦越甚!当鲜血迸出、疼痛袭来的那一刻,人会本能地感到愤怒。疼痛越深,怒火越甚!如果在经脉贲张之时,运用这‘天残功,便能充分利用人体数以千万的神经血脉的潜力,从而化痛苦为力量,化愤怒为力量!‘天残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令人在突然受伤时,勃发出数倍于平时的功力!这是一种极为高深的内功心法,方今世上只有我能教你,小子,你能否掌握,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怪老头说这番话时,表情严肃庄重,甚至有些近乎神圣。在当时石敢当听来,却只是一段疯话。但这次冲解穴道的成功,令石敢当对这个奇特的“天残功”有些半信半疑了。

一个念头在石敢当心中悄然升起,如果怪老头说的是真的,这“天残功”真的有那么厉害,那就意味着逃脱这个怪老头折磨的唯一办法,便是学会这个“天残功”。

从那天以后,怪老头每隔几天就会强迫石敢当进行一番“历练”,他点穴的手法越来越重,石敢当解穴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因此每次修炼的过程都是一场炼狱之旅。

每次练功之后,怪老头还会熬制一种特别的草药,逼石敢当喝下去,说是增强身体复原的能力。這对年幼的石敢当来说又是一种折磨,因为那草药不仅闻起来令人作呕,喝下去更是让人苦不堪言。

但石敢当咬牙坚持下来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闯过了难关,进步之快令怪老头也有些吃惊。虽然这怪老头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可以看出对于石敢当的进展,他很满意也很开心,有一次他喝了点儿酒,竟破天荒地夸奖石敢当是个练武的绝好苗子。

殊不知,支持石敢当这么做下去的动力,正是有朝一日能逃离他的魔掌!

半年之后,石敢当发觉自己的身体已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不用刻意运功,他的身体便能对伤害产生自然而然的反应,从而激起倍增的力量。那种疼感传来,四肢百骸便立即充满力量的感觉玄异绝伦,令石敢当惊讶不已。这“天残功”,果然十分邪门!

此后,除了继续修炼“天残功”,怪老头开始教石敢当各种拳脚功夫,以及刀法。虽然因为失去了双腿,有些功夫他已无法使用,但这并不妨碍他教会石敢当这些。他教的武功路数很杂,但都很实用。石敢当学得也很用心,毕竟学这些普通的武功比练“天残功”好受多了。

怪老头告诉石敢当,天残功的修炼路数和普通内功截然不同,因此已有武学功底的人并不适合修炼这门绝技,这便是他先让石敢当修炼天残功,再教他普通武功的原因。

对此石敢当心中窃喜,因为他觉得自己逃走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

上弦月寂寥地挂在天边,发出暗淡的光芒。夜风在石洞外呼呼作响,卷起阵阵山林的呼啸。

石敢当悄悄爬起身来,他装睡已装了一个时辰。

今天他的修炼又有了突破,一次性连续冲破了怪老头用重手法点的三道大穴。对此怪老头很高兴,方才喝了不少酒,此刻已经睡熟了。

石敢当的心突突跳个不停,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他悄悄摸上前去,看着熟睡中的怪老头,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各种非人的折磨,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举在半空,他相信凭他现在的力量,可以轻松将这个怪老头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可是当他看到怪老头那苍苍的白发,那愁苦的面庞,那残缺的双腿,他又动了恻隐之心,手中的石块无论如何也砸不下去了。于是他悄悄放下石块,蹑手蹑脚地跨过地上的怪老头,溜出了山洞。

成功了!坏老头还在熟睡,看来根本没有察觉。

他发腿狂奔,就像一只重获自由的小老虎。多日的隐忍,终于让他抓住了这次逃走的机会,石敢当不由得欣喜若狂。不错,他自幼就有个梦想,梦想能够学一身好武功,从此扬眉吐气不受欺负,甚至行侠仗义惩恶锄奸。但他绝不想学这个可怕的“天残功”,更不想从此跟怪老头混下去。他要去学少林功夫,学武当剑法。即便去不了这两家,也起码要是个名门大派!

比起上次逃跑时,他感觉自己强大了很多,而且还会了功夫。林木在两侧飞速闪过,他觉得自己的双腿灌满了充沛的力量,他跑得快极了。

他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只是向一个方向没命似的跑下去。哪怕他的前方是人迹罕至的荒山,是豺虎出没的野岭,他也要跑下去。只要能离开那个阴森的山洞,离开那个诡异的怪老头,即便成为一个混迹山林的野人,又有何妨!

可是很快,一个熟悉的“咚咚”声从身后传来,这个声音在石敢当听来无异于地狱的丧钟。他扭头一看,那个怪老头果然如以前几次他逃亡时一样,拄着双拐追来了!

尽管他跑得飞快,尽管他已强壮许多,尽管他这次逃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远,可这个没腿的怪老头还是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轻轻松松地追上来了。

石敢当停下了脚步,他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发觉自己跑得再快,在这个拄着拐杖的怪老头面前,似乎永远也只是一只蹒跚学步的丑小鸭。

怪老头带着一丝嘲弄的表情看着石敢当,道:“你的进步很大,这次跑得比以前远得多呢。”

石敢当看着怪老头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股无名之火自他心中升起。莫非这怪老头方才是装睡?莫非他早就知道自己逃走的计划?

石敢当突然觉得自己只是这个怪老头的一个玩偶,永远被玩弄于对方的股掌之间。

“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我跟你拼了!”

石敢当怒吼一声扑上前去,他动作敏捷,拳脚也不慢,可是怪老头轻轻一挥拐杖,就把他打了几个跟头。

石敢当翻身而起,喘息几下,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签,向自己的指尖狠狠扎下。

熟悉的力量立刻充满全身,石敢当腾身而起,如一只俯冲的飞鹰,再次扑向怪老头。

这是他本次逃亡计划中的关键一环,那便是万一怪老头再次追来,便通过自残获取力量,同怪老头一搏。这个想法自他了解“天残功”之后便有了,这也是他大半年以来忍受着各种痛苦修炼“天残功”的根本原因。

怪老头看到石敢当如此举动,眼中竟露出惊喜之色,待石敢当扑上来时,他右手突然弃了拐杖,闪电般一抓,便掐住了石敢当的脖颈,像拎小鸡一般将他拎在了半空中,自己仅靠左手拄着一根拐杖立在那里,看上去竟稳如泰山。

石敢当只觉得眼前一黑,气便上不来了,只能拼命在那里挣扎。可任他无论如何撕抓踢打,怪老头的手都似有千钧之力,纹丝不动。

所幸,怪老头很快放下了他。石敢当瘫倒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着气。

“你果然聪明,竟然懂得这一招。”怪老头的表情有些复杂,“可惜你有些着急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天残功有两个局限。一个便是见血方能发功,如果身体不出血,则无法获取力量;另一个,便是如果想靠自己伤害自己的方法获取力量,效果是很有限的。道理很简单,人体的经脉受控于头脑。在你主动伤害自己之前,头脑已预先有了防备,一个人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自己的头脑,因此造成的痛苦和愤怒会大打折扣,‘天残功的效果自然也很有限。这正如一个人给自己搔痒,永远也不及别人来动手感觉强烈一样。当然,如果你为了提高痛苦的感觉,愚蠢到把自己弄得重伤而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石敢当相信怪老头的话,因为他能感觉到,他方才自伤时获取的力量,远不及怪老头修炼他时强大,而且持续的时间也短很多。绝望之下他嘶声大喊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折磨我?!教我练这个东西,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老头默然片刻,眼中透出一种深深的恨意,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想让某些人知道,我还活着,我的绝技也还活着。他们消灭不了我,更消灭不了我的绝技……”

石敢当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年多来他受尽折磨,尝尽痛苦都没有哭,可现在他哭了。因为他已绝望,他发现这个怪老头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怪老头的算计和摆布。

看着面前哭泣的小孩,怪老头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他口气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沉重,缓缓道:“你莫要如此沮丧,人生本就多灾多难。你一个苦命的流浪儿,将来若不想任人践踏,如蝼蚁般在风尘中卑贱地死去,就只有跟我修炼‘天残功!假以时日,自有苦尽甘来之时。这其实是你的机会,也是你的命运……”

山风呼啸不止,小孩的哭泣声渐渐停了。

曙色方现,蹄声响起,由南至北的马道上,飞驰而来两匹健马。马上之人正是刚刚手刃薛劲松、火烧九幽堂的石敢当和何强。

一路上,他们并未发现赫连寒等人的踪迹,只是打算先到蒲城再说。只要孩子还活着,就总有机会救出来。他们起了个大早,是想趁着天色尚早路上人少,多赶几步路。

但是,似乎还有比他们更着急的过客。

一阵急促的蹄声从后方传来,听起来至少有五六骑。两人不动声色,更未回头,却有意识地稍稍放慢了马步。

那队骑士很快赶了上来,从两人身边一掠而过,全是一身劲装佩刀带剑的大汉。其中一人经过时,如电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却未作停留,显然两人并不是他关心的人。

石敢当和何强面不改色,似是根本未注意到这些生龙活虎的江湖中人。他俩继续赶路,约行了七八里路,前方路边出现了一个茶肆。此刻尚未到卯时,行人还很稀少,但茶肆已开张了。两人下马,要了两碗茶水、一些点心,就站在那里匆匆吃喝起来。

离两人不远也站着四个人,竟是清一色的尼姑,也在那里用茶。四个尼姑中,有两个年长一点儿,四十岁左右,虽然衣着简朴,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她们面如止水目视远山,自顾自在那里饮水,动作缓慢而优雅;另外两个年轻点儿的尼姑约二十出头,也未说话,只是不时用清澈的眸子环视四周,偶尔用警惕的目光扫一眼石何二人,却未见明显的敌意。旁边拴着四匹马,一水的白色,想必是这些尼姑的坐骑,值得一提的是,这四个尼姑腰间均配着三尺青锋。

两人一言不发,用完茶点立刻上马,扬鞭赶路,行了约十几里地,前方路边又出现三人,均头戴斗笠,一身素衣脚穿麻鞋,每个人都挑着个扁担,步履如风般行进着。两人目不斜视,径直从三人身边飞驰而过。

行了约半里地,石敢当忽道:“这条路,算不算是个交通要道?”

何强道:“算不上。”

石敢当接着道:“你我往日在江湖上行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遇见武林中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偶尔能碰见个把三流角色。”

“可是你我方才只不过行了二十里地,就已遇见了三拨武林人士,而且竟然全是好手!”

“不错。”何强淡淡一笑,“那几个骑马的刀客,我看有两人衣上绣着猛虎,看起来像是鄂北卧虎山庄的人。”

“嗯。”石敢当点点头,“那两个年长的尼姑,神色内敛,气正韵清,我看已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家修为,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峨眉派的高人,我想不出还有哪里的尼姑有如此气质。”

何强附和道:“我看也是,使剑的尼姑,无非出自武當、峨眉、武夷山,峨眉离这里最近,她们来自峨眉派也是最符合逻辑的判断。”

石敢当道:“那三个挑扁担的人就更有趣了,你注意到没?”

“当然,那三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离这里最近的客栈,也有三十里地,他们昨夜若不是露宿荒郊野外,就是挑着扁担一口气走了这么远。”

“呵呵,这三人非但长得像,身法步伐也几乎如出一辙,简直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他们挑的担子我看不轻,但双脚落地却轻如鸿毛,足见他们下盘的功力浅不了。还有你看到他们的扁担没,那分明就是武僧常用的齐眉棍。你说我们要是把他们的斗笠摘掉,会不会看到三个光头?”

“天下武僧虽然很多,但符合这种特征的似乎只有五台山如意大师门下的真、静、定三僧了。如果真是他们三个,老何,你我两人今日可算是中了大彩了。”石敢当笑了笑,接着道,“我看这些人并未刻意去隐藏自己的身份,看来是赶着去什么地方,而且,我看他们多半是去同一个地方。”

“这些人都是剑客盟的人,如此兴师动众地出动,你觉得会是要干什么?”

何强一句问完,两人神情凝重地互视一眼,不再说话。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这几日江湖上必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焦躁,莫非剑客盟开始动手了?是不是已经和蝙蝠山庄交上了手?陈州的弟兄们怎么样了?庄主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他们心事重重地行了一段,前方马道一弯,山坳处现出一个小镇。

山是灰色的,小镇也是灰色的,几道炊烟袅袅升起,总算给这小镇带来几分生气。

虽然只有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但也有一家客栈,破旧的三角酒旗正在风中飘舞着。

旗破,店家更破,破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此刻已近午时,两人都有些饿了,便下了马,径直进了那家客栈。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破败的小镇客栈,里面倒挺宽敞,竟有六七张八仙桌,而且有两桌已坐满了人。

两人一进门,便感觉到数道目光直射向自己,如刀子一般,充满了敌意。那绝不是普通人的目光,来自已经落座的那两桌人。

左侧坐着的,赫然便是他们清早碰见的卧虎山庄一行人,而右边一桌则是三位老者,全部身佩长剑,一胖两瘦,都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

两人丝毫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在正中那桌坐下。像他们这样的人,若不引人注目那才是怪事。

石敢当四处看了看,见到店小二正躲在一个角落,同一个五十开外的掌柜模样的老者一起,战战兢兢地看着屋里这伙人。他们一定是被吓着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店,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

石敢当挥手招来了面色苍白的店小二,随便要了点儿吃的,然后问道:“此去蒲城,还有多远?”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低得还不至于让邻近两桌武林中人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他表面上是在看着店小二,实则暗中留意着邻近两桌人的表情。

那伙人听到“蒲城”二字,竟似有些意外,仿佛他们觉得石何二人应该是要去另一个地方。有趣的是,听到石敢当这么说,他们眼中的敌意似乎也淡了些。

“这里往北不远有个岔路口,继续往北是苍龙岭,若是往西,再走一百二十里便是蒲城了。”店小二匆匆答完,便溜回柜台那边,显然是想离这帮江湖中人远点儿。

两人开始默默喝酒,旁边的两桌人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竟彼此认识,开始寒暄起来。

那胖老者举起酒杯,遥敬道:“想不到狄庄主此番亲自出马,卧虎山庄真是尽心尽力啊。”

他敬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腰间挂着一对铁锏的人,那人哈哈一笑,还礼道:“恒山三友一向不管世间俗事,此番为了江湖大义毅然出手,实在令我狄云肃然起敬!”

他们旁若无人地彼此报着家门,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自豪与骄傲,除了互相恭维,也有一种用名头震慑一下石何两人的意味。

石何两人不露声色,心里却着实有些吃惊。那卧虎山庄为首之人竟就是庄主狄云,他腰间那对铁锏想必就是他赖以成名江湖的龙虎双锏了,他以一庄之主的身份亲自出马,足见卧虎山庄对这次行动的重视。恒山三友同狄云一样,也是这一带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也难怪他们的口气那么骄傲。只是这三人一向是闲云野鹤,难道也应了剑客盟的号召,前来助拳了?!

两伙人皮笑肉不笑地正闲聊着,突然一起安静下来。

此刻客栈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直来到门外。一声轻轻的马嘶声响起,撩动着屋内所有人的神经。

紧接着,脚步声响,三个黑衣人大步走了进来。

甫一进屋,他们三人的身形便突然一滞,像钉子一样钉在了那里,看来也没想到这小客栈里已有了这么多江湖中人。

为首那人,眉头紧锁,脸色是一种奇异的淡金色。看上去虽然面容清瘦,一身黑衣却被肌肉绷得紧紧的,浑身上下显得充满了劲道。他空着一双手,并未携带兵器。那双手白皙如玉,纤纤如女子,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尤为引人注目。身后两人则配着腰刀,面容冷峻,警惕地看着四周,看来是他的侍卫。

那人目光冷冷扫过卧虎山庄众人,又扫过恒山三友。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及至看到石何二人,就变得更难看了。

而石何两人看到进来的这三人,目光闪动几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几个黑衣人看上去似乎有些进退维谷,犹豫片刻后,为首那人似是下了决心,在石何二人邻近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此时,窗外又响起了马蹄声。

马蹄声停了,却不再有什么声响,但若是高手便能听出,有几个人下了马正向客栈走来,来者的脚步极轻盈,宛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而且似乎都小心翼翼的。

门帘一展,四个人缓缓走了进来,赫然便是上午石敢当碰见的那几个尼姑!

两位年轻尼姑面色凝重,右手紧紧握着剑柄,死死地盯着那三个黑衣人,如临大敌;两位年长的尼姑则迅速掃视了一番屋内的形势。

她们看到卧虎山庄狄云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狄云则立刻起身抱拳施礼,神色十分恭谨。看来他们彼此认识,而且这两位尼姑的身份绝对低不了。当她们看到恒山三友之时,面色漠然,看来并不认识对方。最后她们又冷冷地看了看石敢当和何强,眼神仍然充满了警惕。

自始至终,她们并未看那三个黑衣人一眼,而是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找了张桌子静静地坐下。

没有人要酒点菜,店小二和老板也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尼姑和黑衣人彼此都不看对方,但其他人早已看出他们之间深深的敌意。杀气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客栈,但双方并不急着动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不同的是,尼姑们看起来胸有成竹,而那个面色淡金的黑衣人则略有些焦躁。

客栈内静得似乎掉根针也能听见声音,气氛令人窒息。

也不知如此对峙了多久,也似乎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不轻也不重,整齐而富有节奏,听起来竟似是某种美妙的旋律。

很快,又进来三个人,看到这三人,石敢当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来者赫然便是先前路上那三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僧人,只是先前用作扁担的齐眉棍已握在他们手中。这三个和尚也没料到这客栈里是这种形势,观察片刻后,便也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他们选的座位,正好同尼姑们一起,将那三个黑衣人夹在了中间。

那三个黑衣人,此刻显然已蓄势待发,看来随时准备应战了。

片刻后,一位年长的尼姑长身而起,朗声道:“各位好汉,今日能在此偶遇,想必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久违的老朋友。”

她冷笑着看了那面色淡金的黑衣人一眼,显然那人便是她口中所谓的“老朋友”,当然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朋友。

尼姑接着道:“眼下的形势,各位想必已经很清楚了。我看这里有几位面生得很,大家不妨都报上名来,免得等会儿动起手来,误伤了自家人。”

石敢当大致已明白了,这几个尼姑与那几个黑衣人之前已在路上遭遇,想必是对黑衣人比较忌惮,不敢轻易出手,便一路尾随,打算和那几个僧人会合后,再一齐出手。她们只是没想到,这客栈内还有这么多武林中人,于是先让大家表明身份,接下来就要大打出手了。

那年长尼姑率先说道:“在下乃峨眉派云深,这位是师妹云秀。”

“哦!”恒山三友中有人发出一声轻呼。峨眉派云字辈弟子在峨眉派中的辈分仅次于兰字辈,整个峨眉派仅有七个,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今天这里就出现了两个!

狄云立即起身施礼道:“卧虎山庄狄云,见过两位师太!”他同云深本就有一面之缘,现在自然要表明身份。

“这三位便是恒山三友,自己人。”不等恒山三友说话,狄云便帮他们表了态。

云深尼姑眉头一展,对那三位僧人道:“方才路上匆匆一面,未及和三位打招呼。贫尼若没看错,三位便是五台山如意大师门下真、定、静三位高僧吧?”

那三人闻言,齐齐打个稽首,道:“师姐过奖,正是我等。”

如意大师其实出自少林,乃少林方丈了空大师的师弟。

石敢当暗暗心惊,这些剑客盟的人这么大阵势,究竟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

三僧报完了家门,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石敢当和何强两人,在场这些剑客盟的人均不认识两人,眼神里都充满了警惕甚至敌意。

石敢当面不改色,起身拱手道:“在下乃岭南派阮大鹏,这位是黎胜,奉掌门之命,北上前来参与行动!”

岭南派虽已加入剑客盟,阮大鹏和黎胜也是岭南派的知名高手,但因为地处偏远,中原武林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石敢当随口诌出这两个人,料定没人能看出假来。他也早看出这些剑客盟的人必有要事前来,说“北上参与行動”,也八九不离十。

那脸色淡金的黑衣人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岭南派的人也来凑热闹了,有趣,有趣!”

云深尼姑面露欣喜之色,道:“没想到是岭南派的两位同道!真是天助我也!秦中云,今日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我等动手?”

狄云和恒山三友闻言,脸色微变,这黑衣人竟是秦中云!

谁不知道蝙蝠山庄圣火堂三大护法之一秦中云的名头!此人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金玉夺魂掌闻名天下,是蝙蝠山庄数得上的高手,难怪连云深尼姑这样的角色,也对他如此忌惮!

可是,即便是他秦中云,今日在如此众多的高手围困下,又如何脱身?

秦中云冷笑道:“好一个剑客盟,果然只会以多欺少。你等何必多说废话,一起上来便是。”

他话音未落,衣衫便奇异地鼓动起来,显然是全身已贯注强劲的真气,准备拼死一搏。

云深手按剑柄,神色肃然道:“秦中云由我峨眉派和五台山三位高僧对付,其他人不必插手,小心对付剩下两个便可。”

她俨然已以领头人自居,并安排好了战术。卧虎山庄众人和石何两人当即点头答应,只有恒山三友听到她的话,脸上略显不快。他们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自己也一向以高手自居,可云深尼姑明显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让他们打打下手,未免太瞧不起人。

不过,既然是和秦中云这样的人决斗,这几位尼姑愿意打头阵,在一旁看看热闹也无妨。

想到这里,恒山三友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悠然旁观起来。

可是云深却丝毫不敢松懈,因为她很清楚今天她要对付的对手有多厉害。她使了一个眼色,对面定、真、静三僧立刻会意,他们毕竟都出自名门大派,平时严格而专业的训练能让他们知道如何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

片刻的宁静之后,只听云深轻叱一声:“动手!”话音未落,定、真、静三僧已同时离座,身形一展,如三只金鹏般齐齐出棍攻向秦中云。几乎同时,云深云秀利剑已出鞘,从另一侧攻向秦中云,同三僧形成夹击之势。

棍势排山倒海,剑似天际流星。

秦中云却未动。

江湖中人对决厮杀,在对方凌厉击出之时仍按兵不动,若不是反应太慢,就是在等待时机。

而后者,往往只有高手能够做到。

在千钧一发生死攸关之际,能够稳坐泰山,耐心寻觅和等待稍纵即逝的战机,这本就需要极高的境界!

秦中云等待的机会果然出现了,非常突然地出现了。电光石火之间,位于右侧的静僧突然失去重心,身体斜飞出去,而且狂喷出一口鲜血。原来是位于他侧后的“阮大鹏”突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他的后心。

即便是大罗金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这么一脚也会吃不消。静僧当即重伤,真、定两僧则发出一声怒吼,扑向倒地的静僧。他们本就是三胞胎兄弟,这种情况下如何能不赶紧去救兄弟,石敢当这一脚犹如同时踢中了他们三个人,一脚瓦解了如意三僧。

石敢当出脚的同时,秦中云也动了,他迎着真、定两僧扑来的方向,如脱兔般蹿出,却同两僧擦肩而过,他似乎已算准此刻两僧无暇顾及他,但见人影一闪他便来到狄云跟前。

狄云大骇,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抽出他的龙虎双锏时,秦中云已一掌按在他的胸口。

于是狄云立刻像面条一样绵软倒下,他的双锏无力地落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这位声名赫赫的卧虎山庄庄主在秦中云手下连一招都没走完,临死前只来得及看见秦中云那白皙的双掌,正现出一种奇异的金色,宛如佛祖的金印一般。

金玉夺魂掌,果然名不虚传!

石敢当出脚的同时,何强也一脚踢飞了面前的八仙桌,那桌子带着一堆碗碟,不偏不倚地砸向旁边的恒山三友,恒山三友的喝骂声刚刚发出,何强的夺命弯钩已攻向了秦中云身后的云秀,这时石敢当的刀也出鞘了,转瞬之间他就连续七八刀砍向云深,两位尼姑本来是想从背后击杀秦中云的,此刻同样措手不及,被石何二人暴风骤雨般地猛击,饶是她俩武艺高强,一时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那边恒山三友终于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吃惊地发现狄云已倒下了,然后他们就发觉黑影一闪,似乎还有几道淡淡的金光,秦中云已闪电般向他们出手了。

直到此刻恒山三友才明白方才云深为什么要他们靠边站,因为秦中云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面对秦中云,他们终于知道他们平时的修行只不过是在游山玩水,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术在秦中云掌下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蝙蝠山庄圣火堂护法这样的人物,又岂是他们这种角色能抵挡得了的!

很快,恒山三友便抽搐着倒下,他们脸上的表情同狄云一样,充满了震惊和意外,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他娘的!他俩是蝙蝠山庄的!”说话的是峨眉派的一位年轻尼姑,此刻她总算发现石敢当刀身上那栩栩如生的蝙蝠,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情急之下这位样貌清秀的尼姑骂出一句与她身份很不相符的脏话,令场面有些滑稽。

“走!”秦中云轻喝一声,燕子般折回来攻出数掌。石何二人听到他的招呼,心领神会,几个人虚晃几招,同时穿窗而出,上马飞奔而去。他们并未恋战,毕竟恼羞成怒的尼姑和尚们并不是好对付的。

这本是一场看起来实力悬殊的厮杀,可结果竟完全不同,电光石火之间,实力占优的一方已一败涂地,只因为一开始他们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们被人像骗小孩子一样耍了……

石敢当等人纵马狂奔,一直跑了十里地,才停下马步,几个人一齐仰天大笑。

秦中云道:“痛快!没想到在此地能碰到你们两位,否则方才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脱身呢。”

石敢当笑道:“真的是太巧了。上次在陈州一别,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吧?”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事实上,石敢当和何强加入蝙蝠山庄,成立陈州分舵,也是秦中云向上面极力举荐的。

“你俩还真会演戏。”秦中云脸上一改之前的威严肃穆,而是充满了笑意,“若不是你俩演得逼真,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狄云他们放倒,光那三个秃驴就够我头疼了。”

“若不是因为在背后动手,方才我已取了那和尚的性命。”石敢当道。

秦中云拍了拍石敢当的肩膀,道:“石兄弟,你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不过,所谓兵不厌诈,江湖上你死我活的争斗,也用不着过于墨守成规。那如意老和尚若是得知他苦心经营的如意棍法,就这么让你轻易一脚给破了,也不知他该作何感想,哈哈!”

何强笑道:“巧在秦护法你进了那家客栈,否则我俩今天这忙还真帮不上呢。”

“说巧也不巧。”秦中云又笑了,“我得知你俩进了那家客栈,才专门进去寻求你们帮助的。只是你们两位配合得如此巧妙,倒是我没想到的。”

两人奇道:“你知道我们进了那家客栈?秦护法,莫非你一直跟着我俩?”

“我并未跟着你们,两位恐怕不知,方圆数百里内已遍布咱们蝙蝠山莊的眼线,我今早已知你们在附近,从那时起你们的行踪便一直有人飞鸽传书告知我。方才我在路上先后遭遇了如意三僧和峨眉那几个尼姑,他们对我纠缠不休,我便打算和你们会合,然后想法一起脱身。”

“原来如此。”石敢当正色道,“秦护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剑客盟的高手?你怎么也赶到了这里?”

秦中云闻言,面露诧异之色,道:“你们,莫非不是接到总舵的号令赶来此地的?”

“不是。我俩离开陈州有段日子了,经过此地是为了去蒲城另有事情。”

秦中云轻叹一口气,道:“真是造化弄人,我本来还奇怪你俩怎么来得这么快,这真是天助我也!”

看着一脸迷惑的两人,秦中云郑重道:“石兄弟、何兄弟,蝙蝠山庄七十二分舵这么多弟兄,我秦中云最欣赏的几个,其中就有你们两位!如今蝙蝠山庄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决定命运之战马上就要在此地打响,你俩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两人闻言,急切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想必已知道庄主患病的事了?”

“先前只是有所耳闻。”

“庄主患病的事,是真的!不知为何,庄主他老人家中了一种奇毒,药王孙想尽各种办法也无法根除,除非能找到祛毒圣药——千年雪莲!”

“千年雪莲?”何强皱眉道,“我听说此物的确能解千毒,堪称灵丹妙药。可是江湖传言,这千年雪莲只生长在西域贡嘎雪山之巅,极难寻觅,近百年来,从没听说江湖上有人找到过,因此很多人都说这圣物其实只是个传说。”

秦中云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若凭凡人之力去寻找千年雪莲的确如大海捞针,但是却另有办法!西域有一种以雪莲为食的灵物,叫紫尾灵貂,天生便有寻觅雪莲的能力,对于千年雪莲,这灵貂更是敏感异常。若得它做向导,那找到千年雪莲就不难了。”

“可是,这紫尾灵貂既然如此神奇,恐怕也很难寻觅吧?”

“呵呵,是很难找,但已经让咱们蝙蝠山庄的弟兄们找到了一只!”

“哦?!”

“关外埋剑山庄庄主公孙义,也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剑,这些年一直隐居关外。他有一个朋友,曾经送给他一只紫尾灵貂,他一直将其当作宠物放养在埋剑山庄。咱们的人想尽办法,终于从公孙义手中得到了这只紫尾灵貂。现在,弟兄们正带着这灵貂,火速赶往川西阴风堡,准备从那里出发前往贡嘎雪山,寻找千年雪莲!”

“我明白了。”石敢当沉吟道,“那些剑客盟的高手,是要准备夺取这只灵貂。”

“不错,事实上,他们已经抢过一次了。”秦中云的语调低沉起来,“武当和华山派的高手都参加了行动,地点在并州附近。并州分舵和其他分舵的弟兄们拼死一战,才令他们没有得逞,但咱们也损失惨重,连邓蚝和曹化龙都已西去了……

这番话令石敢当和何强震惊不已,邓蚝和曹化龙,一个是并州分舵舵主,一个是蓟州分舵舵主,都是闻名天下的好汉,居然因为护送这只灵貂而死,足见已经发生了多么激烈和残酷的战斗!

秦中云接着道:“剑客盟的人很清楚这只灵貂意味着什么,如果庄主得到了千年雪莲治好了伤,那么他们希冀庄主死后一举消灭蝙蝠山庄的美梦就化作了泡影。他们慑于庄主的威名,不敢当面向庄主挑战,却趁着庄主患病采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可耻,可笑!现在,圣火堂和素女堂两位堂主,已率队护送灵貂南下,这一带是通往阴风堡的必经之地,不久后他们便会从这里经过。据可靠消息,剑客盟各大门派已调兵遣将,约定在北边的苍龙岭会合,准备夺取灵貂!总舵已向各分舵发出号令,要求弟兄们前来助战。我来此地,也正是为了联络附近的弟兄们,准备同两位堂主会合的。”

石敢当愕然道:“据我所知,咱们蝙蝠山庄还没有哪次行动,由两位圣堂堂主亲自带队参加的。以圣火、素女两位堂主的盖世神功,护送这只灵貂应该不在话下吧?”

秦中云闻言,脸色凝重起来,缓缓说道:“你若是知道剑客盟派来了些什么人,就不会这么问了。”

山风吹过,林海沙沙作响。几只乌鸦聒噪几声,从林间飞起。不知何时,天地间已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石敢当颇有些感慨。虽然在听说杜七罹患绝症的传闻后,他就嗅到了大战来临的味道,只是没想到波及整个江湖的激战竟以这种方式拉开序幕。那只救命灵貂竟成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厮杀的导火索,这恐怕是交战双方先前都未想到的。

“不管怎么说,能在此地遇见你们两位,可谓天助蝙蝠山庄!”秦中云看着两人,意味深长道,“两位兄弟,我也知道你们一向胸怀大志,以你们的能力,也绝不应该一直蜗居在陈州分舵那里。这次迎接两位堂主的行动,正是你们两位扬名立万、名震江湖的最好机会!”

“秦护法!”何强看上去有些激动,郑重问道,“若我能在这次行动中立下大功,能否请总舵帮我做一件事情?”

秦中云看着认真的何强,笑道:“何老弟,咱们都是兄弟,你有什么事,随时说出来便是,不必非要立什么功劳。”

“无功不受禄!何况,我要做的这件事,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何强神色肃然。

秦中云郑重地拍了拍何强,道:“不管多棘手的事情,只要有庄主在,就能迎刃而解。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护送灵貂,保住庄主性命,你的事情总舵自然会帮你做到。事不宜迟,两位这就跟我一起北上,正式参加行动吧。”

两人正要慨然应允,突然心里打了个激灵,徐家那个被劫掠的孩子闪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提醒着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待他们去做。

“可,可我们还,还有一件要事要做……”想到这事,石敢当情急之下,说话都结巴起来。

秦中云看着踌躇犹豫的石敢当,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他望向远方云海深处,缓缓道:“这一战,恐将是十年来江湖上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必将十分凶险。我秦中云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以报答庄主他老人家对我的恩情。可是,你们只是分舵的弟兄,今日更有恩于我,我本不該强求你们参加这次生死行动的。”

秦中云这番话,让石敢当听来宛如用皮鞭一下下抽在他的身上一样,他急忙道:“秦护法,你这么说实在是折煞我们两个了,我们来此地,的确是有要事要办,而且绝对是关乎道义无愧于心的事情!能否给我们几天时间,等我们了结了此事,必将赶来同你会合,届时哪怕让我们兄弟两个上刀山赴火海,我俩也万死不辞!”

秦中云见石敢当说得情深意切,看来所言非虚,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些过了,便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们了,请莫怪我说话唐突,因为实在是事关重大。两位堂主距此地尚有些距离,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到达。你们可以先办自己的事,等了结之后,再来同我会合不迟。”

石何两人闻言,心里顿时一宽,道:“多谢秦护法!届时如何同你联系?”

“大战来临之际,我自会想法提前通知你们。”秦中云说完,拱一拱手,“两位兄弟,在下先行告辞了。等收到我口信后,请两位务必前来助战!今日之情先行谢过,来日若还有命在,我请二位喝酒!”

“请放心好了!”

秦中云说完上马,骑出几步后似想起什么事,又折回来道:“蒲城有个仁和茶坊,老板叫田七,是自己人,你们若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多谢!”

几人郑重告别,分道扬镳而去。

石何两人继续赶路,待接近蒲城,已是次日黄昏。

雨后的天气格外清爽,夕阳化作万道金光,粼粼洒在林间,一时间天地万物皆披上了金色的纱衣。不时有山鸟穿林而过,欢快的鸣叫和着两人的马蹄声,似是在一起演奏着美妙的乐曲。

突然,前方一声凄厉的惨叫砉然响起,一下子打破了四周宁静祥和的气氛。空气中似有血腥味飘来,顿时令天地间弥漫着一种不祥之气。

紧接着,前面慌慌张张跑来几个人,看上去都是赶路的商户,他们显得既惊恐又狼狈,其中一个还带着伤。见了石敢当两人,他们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先一个嘶声喊道:“两位好汉救命!前面有歹徒打劫,我家妹子还在他们手里!”

两人略一皱眉,一言不发催马前行,那些百姓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前方仍不断传来凄惨的呼救声,是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慌乱,无比焦急,令人不由得加快脚步。

很快大家就赶到了事发地,只见前方停着一辆马车,四周散落着五六具尸体。几条蒙面大汉正翻弄着车上的行李,另有两条大汉并未蒙面,正淫笑着调戏一女子。那女子二十来岁,半截衣裳已被撕破,露出雪白的肌肤,此刻正如一只受惊的小羊,做着无谓的反抗。

石敢当和何强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情景,脸上渐渐露出了杀气。他们缓缓下马,向那女子和调戏她的歹徒走过去,他们的步伐并不快,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势,迫向在场的所有人。

那女子见了两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那两个歹徒,踉跄着向两人跑来。她那雪白的乳房几乎已从残破的上衣中掉落出来,看上去煞是惹眼。她一只手伸入怀中,似是要遮掩羞处,可看来是因为惊吓过度,她根本没有遮住应该遮住的东西……

她哭泣着扑向何强,就像一个受尽欺凌的姑娘见到了勇敢地前来保护她的情人,迫不及待地要向对方倾诉自己的苦楚。或许正因如此,她半裸的身子更显得香艳美妙,令人无法拒绝。眼见得她就要扑入何强的怀中,突然寒光一闪,这可怜的女子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倒在何强的脚下。而此时何强手中已多了把阴森的弯钩,钩尖有鲜血滴下,是那女子的血。

后面那几个跟来的商户见状,均愕然不已,显然是没料到何强会向那女子痛下杀手。过了一会儿他们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子的兄长一脸悲愤,上前嘶声道:“你,你为什么要伤我妹妹?”

何强脸上的寒意比手中的弯钩更甚,道:“你妹子既已让人欺负了,还有什么臉面见人,不如让我帮你把她料理了。”

这话说得既无情又恶毒,或许只有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才能说出这种话。那几个商户一听脸色都变了,可是他们脸上显露的不是应有的愤怒,而是慌张和不知所措。踌躇了一会儿,当先那人喊了一声:“我要拉你去见官!”说完就来拉扯何强的胳膊。

其他几个商户也冲了上来,其中有两个去抓石敢当,看来也是要抓他去见官。可说是要见官理论,他们却一前一后,前面一个挡住石敢当的视线,后面一个竟无声无息地抽出了一把短刀。

每个人的动作都轻巧快捷,配合得也很娴熟,看上去已完全不像普通的商旅过客。只可惜,他们完全低估了面前的这两个人。

寒光又一闪,前面挡视线的倒了下去,再一闪,后面拿刀的也倒了下去。再看何强那边,情形也差不多,几乎是一瞬间,那几个人便被他的弯钩夺取了性命。

这些人本该在那女子倒下后就四散逃命的,可惜他们心存侥幸,以为还能浑水摸鱼。他们哪里能想到对手竟如此凶悍!

干掉了这几个人,何强走到先前那女子身边,抬起一脚将那女子倒伏的尸身踢得滚了两滚。于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女子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闪着惨碧的光芒,显然是喂了剧毒。

女子美丽的双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不甘,她临死前一定在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若是知道杀她的人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若是知道他之前在崇安做过些什么,她一定不会这么送死的!

现场还剩下那几个强盗,拿着刀远远地站着,他们当然清楚自己演的戏被对方看穿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石敢当静静地看着那几个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俩下毒手?”

“我们是剑客盟的,特来此对付你们这两个魔头!不过今天算你们狠!”强盗们说罢便招呼一声,一齐飞奔而去,看那身法,哪里是一般的剪径强盗所能具备的。

何强追了过去,石敢当却未动,而是在原地蓄势待发,似是在等待什么。此刻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那些强盗刚跑出几步远的时候,先前倒伏在马车四周的几具尸体中,突然有两具动了起来,他们就像是活跳尸,猛地弹起身子,每人手中都拿着弩筒样的东西,人刚起身,数道寒光便分别射向石何二人。

这才是这场伏击大戏最关键的部分,女子、百姓都是刺杀的环节之一,但危险性远不及这两个装死的人。这两人躺在几具真的死尸之间,本就很难令人注意到。而他们的武功却是这些人中最高的,发射的暗器也是狠辣之极的透骨钉,出手的时机更是巧妙,那是在强盗们转身向远处逃去的时刻,这种时候往往是对手思想最为麻痹之时。

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机关,几乎是在暗器发出的同时,本来看似追击强盗的何强突然身形一转,就地一滚便到了其中一个刺客的跟前,射向他的透骨钉全都落了空,那个刺客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何强的弯钩已插入了他的胸膛。

石敢当同样早有防备,他身子一伏,堪堪躲过射向他的暗器,然后将手中刀随手一掷,那刀划过一道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一个刺客扎了个透心凉,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成了一具真正的死尸。

胜负在瞬间决出,失败的一方当场丧命,胜利的石敢当和何强则长出一口气,方才他们的处境实在凶险,若稍有疏忽,倒下的就可能是他们两个。

石敢当上前拔出自己的刀,发现死去的那个刺客露出一个光头,竟是一个戴着假发的和尚。

还未等他继续看个清楚,不远处的树林里似有剑光一闪,然后是两声惨叫。

叫声短促而尖厉,看来中剑的两人瞬间已毙命。

紧接着,有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敢冒充剑客盟的旗号,岂能饶了尔等!”

那声音宛如天神的怒吼,回荡在静谧的山谷中,惊起无数飞鸟。然后便见一棵巨大的苍松背后走出一个灰衣巨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世上还有生得如此高大威猛的人,这巨人起码有一丈二尺高,披着花白的长发,像一座移动的小山,威风凛凛地向这边走来。从相貌到打扮,这个巨人都不像个正常人,更何况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可怕的巨剑!

那是一把七尺长,半尺阔,泛着寒光的巨剑,握在这样一个天神手里,任谁看上去都会不寒而栗,都会暗暗揣测这样的一把神鬼杀器砍向自己会怎么样。

从听到巨人话的那一刻起,石敢当与何强的脸色便凝重起来。这巨人虽然砍杀了方才逃走的两个强盗,但两人却能明显感觉到此人的敌意,等他们看到巨人身后又出现了两个剑客,他们便立刻明白,前所未有的大敌到来了!

那两个剑客,一个是青衣年轻人,另一个石敢当认得,正是前日交过手的点苍丁秋云。

见到石敢当,那年轻人远远便大声道:“是他,就是他!”

石敢当并不明白那年轻人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刀,他的手青筋暴突,整个人已如一张绷紧的弓弦。

那巨人走到近前,冷冷地看着石敢当,他的一双眼睛如钉子一样钉在石敢当脸上,石敢当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然僵硬。

巨人端详片刻,道:“我派弟子燕开来,就是你杀的?”

“燕开来?我知道昆仑派有个燕开来,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而且据我所知,他已经生病死了。”石敢当的语气依然平静。

那年轻剑客此刻又大声道:“杀害燕师叔的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这厮居然没死!”

巨人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当初燕开来率众与人械斗反而被杀,昆仑派几年来一直掩盖着此事,对外只声称其患病而亡,因为这事说出去未免太丢人。石敢当的确不知道自己当年杀的那些人里,还有昆仑派里声名遐迩的剑客燕开来,那个说话的年轻人虽也是当年围攻他的昆仑弟子之一,但当时是一场一言不合马上刀兵相向的混战,石敢当根本不记得对方具体的模样。

巨人肃然问道:“大约三年以前在崇安附近,你是否曾与我昆仑派弟子厮杀一场,伤了好几个我们的人?”

石敢当昂然道:“不错。”

“这就是了,今天我便是来为那些死去的弟子,向你讨个公道的。”

石敢当沉思片刻,突然仰天笑道:“那天那个领头的便是燕开来吧?原来昆仑派的名剑客,不过如此。”

巨人闻言,缓缓道:“你敢笑我昆仑无人,今日断然不能饶了你。”

“我人在这里,你尽管放马过来。”

巨人打量着石敢当,露出一种奇怪的眼神道:“我只想知道,我若一剑将你劈成两半,你还如何使你的魔功?”

话音未了,一股无坚不摧、无可阻拦的杀气突然从这巨人身上透出,一刹那,石敢当浑身打了个冷战,迎面而来的杀气令他突然如临深渊,如面高山,一时间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阁下便是江湖人称‘一剑擎天的昆仑派萧擎天萧前辈吧?”一旁沉默多时的何强突然问道。

“不错。”

萧擎天答话的片刻,那滔天的杀气似乎弱了几分。

这时何强突然出手!

几乎是同时,石敢当也出手!

他们两个当然早已猜到面前这个巨人便是名满天下的昆仑剑客萧擎天,他们更知道面对这样的人,只有出其不意先发制人,才能有三分胜算。

两人一齐倒地,一左一右贴着地皮,游鱼一般滑向萧擎天,转眼间便到了对方脚下,然后一刀一钩,同时砍向萧擎天的左右腿。

萧擎天果然吃了一惊,以往他的对手听到他的名头,往往气势就先弱了三分,今天这两个蝙蝠山庄的人,竟然如此勇猛,敢于抢先出手,而且一出手便凌厉之极。

可他丝毫未见慌乱,他的对手往往看到他身材高大,便攻他的下盘。他萧擎天之所以能是萧擎天,又岂会怕这些?

“来得好!”萧擎天断喝一声,庞大的身躯突然生生向后滑开七尺,然后他真气一转,祭出手中巨剑。这一剑挥出,势必如力劈華山。

不了解的人,谁也想不到像萧擎天这样的巨人,竟然会挪移功这样的身法,这样一来石何二人的攻击不但会落空,而且必定会被萧擎天接下来的一剑劈成两半!

可是就在萧擎天即将挥剑之时,石何两人也意识到了危险,那一瞬间何强身形顿了一顿,似是知道马上会有一剑劈下来,必须停下身法。而石敢当则单掌拍地,突然腾身而起,高高跃在空中,如鹰博兔,凌空下击,一刀劈向萧擎天的头。

萧擎天突然大叫:“受死吧!”

(未完待续,请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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