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育视域下西周乐舞教育的价值探析

张慧心

摘要：乐舞教育是当时西周国子人生教育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其本质是一种“德教”，是西周国子修身养德的途径。西周的乐舞教育不仅是我国古代舞蹈教育的开端，更是我国美育教育的开端。本文结合礼乐教育中的舞蹈实体——六代舞、六小舞的实例，挖掘其乐舞教育背后的深刻意义。

关键词：西周乐舞  美育  六代舞  六小舞

中图分类号：J7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3）12-0139－05

周代是我国“礼乐制度”的集大成时期，周人“尊礼尚施”“制礼作乐”推出了六代舞与六小舞，这开启了中国古代乐舞教育之先河，并且形成了诗、乐、舞“三位一体”的教育格局。

一、西周乐舞教育的载体

西周初年，周王为巩固自身统治命周公“制礼作乐”，周公收集整理了前代的乐舞，并在此基础上制定了一套完整的礼法制度。实际上，乐舞是为“制礼作乐”所想要达到的政治目的所作的。周天子以受天之名把这些乐舞加以改编和使用，将乐舞转化为权力的象征，并借此以宣扬自己“德配圣王”。实际上，六代舞与六小舞是西周乐舞教育的内容，也是承载着教育目的的重要载体。

（一）陈乐象功德之六代舞

周公在“制礼作乐”的过程中集中整理了上古时期至西周六代帝王的乐舞，然后又加入了周代本朝的新作《大武》，后形成了“六代舞”。有《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这六个乐舞各颂一帝王。因其文德而著世的，其乐舞被称为“文舞”，同样，因其武功而著世的，其乐舞被称为“武舞”。所以，六代舞又分为“文舞”和“武舞”。六代舞的各乐舞皆属于纪功德的乐舞，均带有祖先崇拜的思想色彩。

黄帝时期的乐舞名为《云门》，《云门》也是六代舞之首。相传黄帝氏族將“云”视为他们的图腾，所以《云门》是带有祭祀色彩和图腾崇拜色彩的乐舞，其同时也歌颂了黄帝“大施天下道而行之”，创制万物、团聚万民之圣德。尧时代的乐舞名《咸池》，这一乐舞主要歌颂尧帝统治时期的仁德。虞舜时代的乐舞名《大韶》，传说它的作者名夔，帝舜命其作乐舞教贵族子弟，使其“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这些是帝舜的文德，也被后世提炼为“中和之德”。所以，《大韶》也被用来歌颂帝舜的贤明和文德。《大韶》在六代舞中也是被后世评价最高的一部。孔子更是称其为“尽美矣，又尽善也”。《大夏》是夏代乐舞，相传为皋陶所作，用来歌颂大禹治洪水。《大濩》是商代祭汤的乐舞，歌颂商汤灭夏桀、救护万民的功德。《大武》是周代新作，相传为周公所作，用来歌颂武王伐纣灭商的丰功伟绩。通过这些乐舞的来历以及乐舞的内容不难推断出，周王室将这些乐舞教授于国子，无非是想要通过这些乐舞来歌颂统治者高尚的品格与德行，从而让国子在潜移默化的学习过程中对统治者产生尊崇之意，以及在个人行为上向品德高尚的先祖靠拢，以便维护其统治，这显然是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图的。

在《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中有这样的记载，其大体的意思为，六代舞用于祭祀、典礼、宴飨、射礼等场合，同时也用于贵族子弟的乐舞教育。乐舞的教育内容几乎都是在歌颂先祖的美德，表演乐舞有祭祖、敬神、和邦、谐民的作用。但是归根结底，其教育在本质上还是“礼法”教育。旨在通过乐舞来规范国子的德行，从而达到统治者的意图和目的。

（二）治己而事人之六小舞

据《周礼·春官·宗伯下》记载，六小舞包括《帗舞》《羽舞》《皇舞》《旄舞》《干舞》《人舞》，用于祭祀，也用于乐舞礼仪的培养。“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这里的“国学”指的是王宫左旁的“小学”，六小舞便是西周小学教育中的主要内容。西周的国子要从十三岁开始学习“小舞”，从中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学习更加注重文德素质的培养。等国子到十五岁，学习的内容就又增加了《象》舞、射、御等内容。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学习内容开始偏向“武”，更加注重国子身体素质的培养。统治阶级将其统治思想通过乐舞教育的方式潜移默化地灌输到青少年的心中，以达到教育与政治教化的双重目的。

如果按照现如今人们对于舞蹈作品的概念来进行划分的话，六代舞是完整的剧目和成套的舞蹈作品，而六小舞则是短小精悍的舞段。六小舞的名称是根据此舞蹈中所执的道具来命名的。六小舞中的《帗舞》指手执五彩丝绸而舞，用于宗庙的祭祀；《羽舞》是手执白色羽毛而舞，用于祭祀四方的名山大川。《皇舞》也是羽舞的一种，是舞者将羽冒覆头而舞，衣饰有翡翠之羽，用于祭祀辟雍或求雨；《旄舞》是手执道具牛尾而舞，用于兵事之祀；《干舞》又名“兵舞”是武舞的一种，因其手执盾牌而舞所以叫《干舞》，用于祭祀山川；《人舞》是不执舞具的徒手舞，用于祭祀日月星辰。周人认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以在这些乐舞中，既有用于祭祀、陶冶情操、提高文化素养的文舞，也有锻炼体魄、加强身体素质的武舞，六代舞与六小舞的内容与内涵均符合周人的理想追求。制礼作乐下的六代舞与六小舞，在发挥其政治功能的同时，也发挥了其教育的作用，不仅提高了贵族子弟的身体素质，而且通过乐舞教育使得国子更加懂得礼仪规范，更加注重内在修养，这也是当代美育教育的理想化目标。

二、西周乐舞教材的价值内涵

（一）中和之美的体现

“和”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共性。中和之美作为中华传统美学审美特质，自然也是中国古代乐舞的审美理想。中和之美在乐舞层面的追求体现在两方面，第一，乐舞要与天地相“和”，也就是要倾向于美，这里的美指的是形态上的美，也就是当下人们所说的舞蹈动作、舞蹈形态、舞蹈形象上的美，当然，这里的美是指外在的美。第二，乐舞不仅要有外在形态上的美感，其内在的功能和价值也要倾向于善，这里的善指的便是乐舞内在蕴含的价值层面。在六代舞与六小舞中，对“中和之美”的追求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乐之和”“人之和”“社会之和”。

“乐之和”，在这里笔者将其理解为内容美和形式美的统一。舞蹈艺术发展至今，所追求的依然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而周代《韶》乐便达到了此境界。《大韶》是六代舞中历史价值最高的一部，孔子誉其为：“尽美矣，又尽善也”。史书中也有记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这是说孔子在齐国观赏了一场《韶》乐的演出后，沉浸在其所呈现的绝妙境界中，以至于数月之久，他的味蕾甚至被这美妙的音乐所征服，从而连肉的香味都品尝不出了。虽然这是一种较为夸张的说法，但是也可以看出孔子对《韶》乐的赞颂之意。孔子认为，观看《韶》乐，不仅能从中获得审美上的愉悦，还能促使人们内心向善，从而崇尚礼德，促进良好社会风气的形成，有利于社会稳定以及国家安宁。《大韶》不仅仅只用作四望之祭以及教育国子，從舞蹈本体的角度来说，它做到了形式美和内容美的完美结合和高度统一，完成了“乐之和”。西周王室以这样“尽善尽美”的乐舞来教育国子，那么“中和之美”的思想也一定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国子。

“人之和”，在这里笔者将其理解为内外兼修的和谐人格的塑造。雅乐舞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其不仅仅需要单纯的欣赏，还蕴含着道德精神内涵。西周国子在六代舞与六小舞的学习过程中有文、武之分，如：六小舞中的《帗舞》《皇舞》《羽舞》等，都是手持羽毛而舞或运用彩色绸缎而舞的，这些舞具都十分轻盈，这便要求在训练的过程中，舞者要更加注意动作上的轻柔和气息的运用，在学习的过程中，随着动作的一开一合、高低俯仰，使国子展现出“容貌端庄”“仪态得体”“知礼节不逾矩”的气质，这便是“文舞”的作用。六代舞中的《大武》以及六小舞中的《干舞》都是武舞，是用来训练体魄、提高身体素质的，君子要如玉一般外柔内刚，既有强健的体魄，又有良好的内在修养，这便做到了内外统一，达到了对内外兼修的和谐人格的追求，即完成了“人之和”。

“社会之和”，六代舞与六小舞不仅仅是西周礼乐教育中的舞蹈实体，它们更重要的作用是会被用于祭祀活动。六代舞与六小舞中的每个舞蹈都有其祭祀的专门对象，天地、山川、日月、星辰、先祖等。所以，这些用于祭祀的礼乐舞蹈，借助这一特殊的载体——“人体”，完成了对天地、神灵的祭祀活动，从而实现了天人合一。同时乐舞教育也使得人自身获得了发展，使人性情温和、朴实。从而达到了社会稳定、人身和谐的理想状态，完成了“社会之和”。

（二）德行情操的彰显

在古代，人们追求音乐的目的是“以舞宣德”，他们普遍认为通过欣赏一个人的舞蹈，便可以了解其道德品质。西周雅乐舞蹈教育本质上是一种德教，其是彰显仁义之道的载体，也是修身养德的途径。统治者希望能够通过乐舞教育，以艺通道、道器并重、咏德发和，实现学习者的身心和谐、人伦和谐，培养出具有高尚德行的胄子。同时，西周的乐舞教育十分强调“德音入心，和乐化性”，所用教材皆为“以德为本”的雅乐。

西周将“乐教”融入道德教育、文化教育之中。乐德之教是以乐舞的形式来教授道德的内容，或者说在乐舞的学习过程中使学习者潜移默化地接受乐舞背后的文化价值影响，以此来培养学生的德行。乐语之教是以乐诗来教育学生的文学素质，如：六代舞中的舞蹈即通过对各个历史时期帝王的颂扬，来培育国子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明代著名乐律学家朱载堉研究认为，《人舞》中的“四势”便象征着“仁、智、义、礼”，他认为《人舞》中的四个基本动作符合儒家的道德观，通过乐舞教育，能够完成对西周国子良好德行的培养。

（三）完美人格的塑造

乐舞教育之于人，主要表现在其能使人们具有良好的行为习惯、平稳的心境、良好的人际关系、正确的理想信念和高尚的德行情操，这些品格的总和便是西周礼乐教育的最高追求——“完美人格”。乐舞教育是培养西周国子形成完美人格的重要一环，在古代，“乐”是诗、乐、舞的总称，其以符合礼仪规范的肢体动作、合乎规范的歌词节奏，再配合上乐器，引起人们的感情起伏，再用“礼”来制约行为，以产生克己乐志、以道制欲的体验，从而形成“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完美人格。

六代舞、六小舞中有文有武，文武兼备、仁义兼备，既注重身体素质，也注重内在修养。深入地分析、挖掘“文、武”两种舞蹈可以发现，文舞的深层含义在于“仁”，武舞的深层含义在于“义”，而“仁、义”二字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优秀品格的要义。所以，西周统治者的目的是让国子们通过教育成为拥有“仁义兼备”的完美人格的人。此外，西周行冠礼以示成人，虽为“成人”，但其内涵在于“成德”。德行的彰显与形成才是国子“成人”的标志。通过六代舞、六小舞的学习达到身心之和、社会人伦之和，能够达到雅乐舞教育的根本——“致中和”，进而完成对完美人格的塑造。如：六代舞中的《大夏》，是歌颂大禹治水为人民谋福祉的乐舞，西周国子在学习这个乐舞的过程中，会模仿他的言行举止，从而以他为榜样，树立为他人、为社会谋福利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从而养成高尚的品质。

三、美育视域下西周乐舞教育价值的当代观照

随着最新的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的公布，从中可以看出当下国家在义务教育方面对美育育人机制的重视。近年来，国家在一系列会议上一再提出要坚持美育的正确方向，美育作为熏陶高尚情操、塑造美好灵魂和增强文化自信的首要途径，其在立德树人的教育中具有不容忽视的地位。“美育”意识在中国古已有之，六艺中的“礼”与如今提倡的德育、美育就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在美育被如此重视的当下，人们应该从西周的乐舞教育价值中思考其体现的美育思想，为当下的舞蹈美育建设找寻思想启迪和历史参照。

（一）以舞载道，以道塑人

周代乐舞教育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培养舞蹈家，而是要通过礼乐的教育方式，培养德才兼备，拥有仁、义、智、信品质的“君子”。想要成就拥有“君子品格”的人，光靠道德的训诫是不够的。西周礼乐教育认为，达到“君子品格”的境界，应该拥有从容的理性，却又能够保持恰当的情感，即拥有情理兼备的道德审美境界，从而达到一种“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成人境界。所谓的“以舞载道”，就是将伦理道德寓于乐舞的形式之中，将道德伦理以乐的形式动态形象地表现出来。古代的乐舞教育实质上是一种诗乐舞于一体的道德教育，是建立在人性道德基础之上的以艺育德的人文教育。西周乐舞价值中“中和之美”的体现，便是乐舞所载之“道”。以“中和之乐”来教育人，带来的最大收益就是能够达到社会的和谐有序。“中和之美” 的乐舞内容体现了善，形式上也符合适中的原则。在西周制礼作乐的时代背景下，礼乐相合、二者并举，才能达到“中和美善”的圆融境界。古人对艺术的审美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涵上都追求适中的尺度，这在如今高速发展、人心浮躁、追求个性的社会中，反衬出了“中和美善”美育教育理念极大的现实价值。

（二）以舞咏德、以德育人

中国古代在道德与艺术的关系上讲究“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西周乐舞价值中对“德行情操”的彰显，便是乐舞所咏之德。通过对六代舞、六小舞的学习，将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传统文化的美德植入心中，能够达到“德辉内动”，在身心一体的教育中完成“美善统一”的道德追求。在西周礼乐的乐舞教育中，道德是教育的最终目标，乐舞是道德的外在表现。西周重视乐舞教育的原因就是，舞蹈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方式，还是一种教化手段。在舞蹈学习过程中，能够修养道德、规范行为。

当下不仅在教育中存在着“唯分数论”的倾向，在舞蹈教育中也存在着“重技术”化的倾向。家长和舞蹈教师们在多数情况下比较热衷于让孩子们对舞蹈技术进行掌握，而忽视了这些技术背后的文化和教育内涵。在这样的舞蹈教育现状下，当下的舞蹈美育教育更应该把表达内心情感、发展审美能力作为教育的目的，在饱含感情的肢体语言中陶冶性情，发挥“以舞咏德”的教育价值。

（三）以舞塑人、以美培人

舞蹈是以人体为载体的艺术，其也是一门具备综合性和交融性特征的艺术。以人格培养、人格塑造为目标的艺术种类有很多，包括音乐、美术、戏剧、文学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舞蹈是最为基本、最为有效的教育手段。隆荫培老师认为，舞蹈是在人类艺术发展史上，最早产生的一种艺术形式。它作为一种母体的艺术，综合文学、诗歌、音乐、戏剧、美术、杂技等于一身，在历史的发展中又从这个母体中分化出了各个独立的艺术门类，但舞蹈自身仍在综合性地发展着，而且也在向着更高度的综合性目标发展。

西周乐舞教育提出“尊生贵生”“大德曰生”，乐舞教育首先追求有强健的体魄，其次是高尚的德行。这样才能达到身心如一的境界，才能成为真正的完整的“人”，实现完美人格的塑造。在西周的舞蹈教育中，通过六代舞、六小舞这一典型的乐舞来训练礼仪规范日常行为，最终能够达到内外兼修的目的，形成完美人格。当下的舞蹈教育中还是存在着一些过于追求专业化的问题，但是舞蹈美育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培养专业的舞蹈演员，而是想要通过肢体语言形式，来对人的身心发展进行开发和训练。舞蹈美育是通过舞蹈的美来塑造学习者的肢体，培养其气质、陶冶其情操，使其成为一个拥有“完美人格”的人。

四、结语

西周的舞蹈教育是一种以善为本的德圣教育，它作为礼乐教育的重要载体，旨在“以舞载道，以舞咏德”。那么，其所载之道便是中华传统的“中和”之道，所咏之德便是中华优秀传统的“仁、义、礼、智、信”这五德。西周乐舞教育的目的是“塑人”，从而维持社会秩序、巩固统治。当代教育应积极吸收西周乐舞教育中的深刻教育内涵，把西周礼乐教育中所体现的中华文明优秀传统美德贯穿于现代教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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