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和“门”的双向转换

2023-07-12 20:57姚文晗
师道 2023年6期
关键词:线下社交建构

姚文晗

在当下,电子媒介已经实现了“5A”传播,即任何时间(Anytime)、任何地点(Anywhere)、通过任何网络(Any way)、在任何终端设备(Any device)上接收任何来源的海量内容(Any content)。“网络原住民”“数字上的童年”等名词已不再是振聋发聩的话语,而成为一种现象的描述。《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2)》显示,未成年人上网普及率已近饱和,近半年内的上网率达99.9%,手机在众多上网设备中占首位,主要上网目的为休闲娱乐,使用短视频软件的未成年人比例超过六成。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于2021年8月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88亿,较2020年12月增长1440万,占网民总体的87.8%。网络短视频帮助孩子们理解社会的同时,也形塑了他们的精神、个性以及价值取向。

齐美尔在其美学哲学中,用“桥”和“门”的比喻来指代两类不同的交往关系: “桥告诉我们,人类是如何坚定地将天然存在的分离统一起来;而门却显示出,人类又是如何将长久统一的天然存在单元分隔开来。”也正是这样的一种连通与区隔,体现了界限的意义和价值所在。通过随机访谈十位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短视频的中小学生,对他们使用短视频等网络平台的情况来审视他们的社会交往,会发现在这个文化场域中短视频本身一方面作为“桥”,让志同道合的人“玩在一起”; 另一方面又作为“门”,为视频发布者现实生活中的社会网络进行筛选和把关。换言之,短视频平台不仅帮助儿童完成自我建构,而且重塑了儿童的社会网络,在“桥”与“门”的双向转换中对他们的现实生活有一定的反哺。

一、自我建构:儿童在短视频社交平台中的数字生存状态

威廉·派纳曾经表示,“技术不再只是假肢,而是我们游于其间的大海,是我们呼吸的空气,是我们体内流淌的血液。”在数字中度过童年时代的孩子们面对短视频等信息技术,并不是将其作为“善假于物也”的“物”,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生活本身,至少是生活的一部分。借用戈夫曼在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的“舞台表演”和“印象管理”理论,短视频社交平台也是一个重要的儿童舞台,孩子们在这个舞台上表现着不同的自己。

被访谈的十名孩子年龄在8-17岁之间,均为在校学生,他们在短视频社交平台所发布的视频主要呈现如下特点:

整体来看,这些孩子的粉丝量处于相对比较常规的数目,并不属于流量意义上的“网红”,短视频的发布对于他们的“印象管理”来说更具日常性和自我性。表现形式有父母等亲友拍摄的视角和自我拍摄两种,无论是他者视角下的儿童还是自我呈现的儿童,儿童都是作为出镜人物将自己的形象呈现在镜头前,在用户的围观中成长,在短视频用户的凝视和规训中完成自我的展演。呈现的样态有日常状态,也有自我美化和自我丑化。往往通过夸张的表情、戏剧化的表演,完成对自我形象的建构。有些通过才艺表演将自我定位为“别人家的孩子”,有些通过日常展示让他人代入身边的你我他,还有通过情景演绎和模仿搞笑唤醒大家的槽点,感受“真实”的自我。总而言之,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视频的孩子,某种程度上就是在父母或者自我的记录下,成为一个被动的表演者,展现着对自我的形象建构,而粉丝们便作为观众欣赏这场演出,围观其成长故事。

二、社会关系:线上线下的“桥”与“门”互融相通

社会心理学认为,个体化和社会化是人全面发展的两个层面,且这两个层面是同步发生的,个体化以社会化为前提。接受访谈的孩子们都表示,自己在短视频社交平台中的粉丝基本上都是一半为线下朋友,一半为线上网友,这使得他们的数字身份在不经意间呈现出虚拟与现实的聚合。

在短视频平台中,儿童通过日常生活的剪辑重现建构着自我形象,也以此期望得到认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断地拉近着“我”与作为粉丝的“我们”的关系,进而使得“我们”影响和赞同“我”。短视频在这个意义上也成了一种中介联结,使得原本不熟悉的视频发布者和视频观赏者让意义的共享成为可能,同时也联结了虚拟与现实空间,成为打通意义空间的桥梁。而儿童的粉丝又有不少为线下朋友,于是拓宽了交流沟通的空间,从单纯的线下交往拓展到聊天工具,甚至线上互动,如网友一般的互动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自然,甚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因线下交往的种种限制带来的情感隔阂,在线上线下的交融互动中实现交往方式的变革,弥合了疏离的关系。

一方面,剪辑过的视频呈现的生活状态成为社群维系最重要的机制,其内附的意义与文化是社会网络中不可分割的结点,这似乎与真实的生活有所隔膜;另一方面,关系好的朋友在彼此的视频下点赞评论,是一种赞美的态度,从而获得积极的情感反馈。不少孩子都表示,相比于线上的网友,他们更在乎线下朋友的评论。小红书上粉丝较多的儿童账号“王昀臻”“张轶程”“林钰珊”等人,主要通过发布自己日常跳舞的视频和彼此间的互动来吸引流量,他们在享受众人关注的同时也承受着许多谩骂,许多不明就里的网友在谩骂他们的时候,下面也会出现不少声援,而声援的群体主要由他们的线下同学及亲友组成,着力澄清网友的误解以及质疑。这在某种程度上便是“桥”与“门”的互融相通,短视频平台借助儿童的线上线下关系建构了一个全新的社交平台,也有人将此作为“新型熟人社会”,以此形成一种别样的“差序格局”,在一圈一圈的涟漪中,儿童对身边世界的认知和探索也呈现了新的形态。

三、现实反哺:儿童数字身份的线下呈现

对视频平台发布者而言,短视频的发布是将现实空间的素材转化成虚拟的符号,经由自己对人生自我的理解,生成了特定情感价值指向的文本,并在虚拟的网络空間上传播。然而,由于社交网络的存在,虚拟空间的展示不仅是对现实空间的平行再现,也深刻地影响了儿童对真实生活的感知和社会关系的变动。因此,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相互渗透,在互构中形塑了交融杂糅的短视频空间。

有研究者表明,儿童会在视频发布和观看的过程中被技术所涵化。首先,短视频会以娱乐化内容涵化儿童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和心理认知;其次,儿童对短视频的使用行为会“反向涵化”媒介,平台记录并追踪儿童观看短视频的时间、频率、内容偏好等,并通过算法推荐进行兴趣点、地理位置等匹配,信息生产与推送取决于儿童的习惯与偏好;最后,被反向涵化的短视频媒介,通过不断推送相似的信息再度涵化儿童,让其产生共鸣。对于视频的发布者而言,他们认可被点赞和评论最多的“自己”,将自我附着在这样的“角色”上,并在日常生活中再现角色,从而获得群体的认可。

“点赞多的视频,会经常更新这一类,毕竟看的人多嘛。”

“我发视频的初衷就是给自己的生活做个记录,有一次发了一个打篮球的视频,发现下面点赞评论的人都在夸我帅,我突然发现自己打篮球能够‘迷倒大家,所以也就爱上了篮球。”

“我主要发一些搞笑的段子,大家都觉得我很幽默很搞笑,我也会在日常生活中更多呈现这一面。”

“我的视频主要是我爸妈帮忙拍的,主要是记录我练习钢琴,打羽毛球等活动,当然也主要是拍我比较好的一面,大概他们想让我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吧,那我就努力再做好一点……”

儿童在短视频中进行着自我的建构,也在线上线下圈子的互融互通中形塑了新的社交网络,而这样的社交网络中大家的观赏、评价又进一步地影响着儿童的自我认知,成为他们在建立自我同一性过程中“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的交错点,从而完成数字身份的线下呈现。

四、结语与探讨

鲍德里亚在洞见消费主体日渐异化时悲叹:“消费者从未面对过他自身的需要,就像从未面对过他自己的劳动产品一样,他也从未遭遇过自己的影像:他是内在于他所安排的那些符号的……标志着这个社会特点的,是‘思考的缺席,是对自身视角的缺席。”(让·鲍德里亚著、刘成富、全志钢译《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而这一点,也成为网络媒介发达时代人们对现实的哀叹,担心大家不再关注对现实世界的理解,而是着眼于虚拟空间的探索。

如前所述,我们会发现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忧,因为短视频等网络媒介虽然将现实生活化为一个个符号呈现,但是其与线下的互融恰恰也呈现了儿童新型思考和自身视角的回归,他们在形象互塑和关系互动中逐渐完善自我。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应看到潜在的忧患。

首先,网络身份的匿名化和交往边界的泛化,会让儿童对自己的数字身份产生一种虚幻感。虚拟的人设中,被家庭、朋友、围观者,甚至是商业机构消费的孩子们,已经分不清“真实”与“人设”,很容易导致身份认同的混乱,使得他们自我概念不完整、不稳定。

其次,流量变现的作用機制也在不停地刺激着发布视频的儿童。网红经济下,儿童们经常会看到普通人打破藩篱,成为消费符号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而儿童影像作为其中另类的内容也被打造成了一种可以消费的独特的文化符号。在良莠不齐的信息泡沫影响下,儿童渴望被关注和认同的心理占了上风,便会开始盲目的模仿,而这样模仿的背后则是无尽的空虚,若无现实的观照,会愈加彰显这种迷茫。

由此来看,作为监护人或者教育工作者,不必视网络短视频为洪水猛兽,但也应根据视频内容和孩子的日常表现对其进行干预,从而将正向的认同价值带给他们。首先,不妨做孩子的“粉丝”,借助短视频来真正地看见孩子,关注孩子,理解孩子,才可以更好地引导孩子,教育孩子。其次,引导孩子多参加积极正面的休闲娱乐活动,一味地关注网络世界的确会在很大程度上丧失体验自我体验生活的机会,因此,我们要有意识地避免孩子过多地沉迷短视频。最后,还要关注儿童的“媒介素养”,在当下,屏幕和学校空间之间的切换是孩子们受教育场景的常态,也是父母和教师教育工作的场域,关注儿童的电子生活,并把他们在数字身份中遇到的体验和困惑纳入教育的范围,便可以大大降低他们使用过程中的危险,进而化弊为利,更好地化解孩子在“桥”与“门”之间转换的危机,守护他们的健康童年。

参考文献

[1]惠慧.媒体饱和时代童年的“消逝”、重构与媒介素养教育[J].教育发展研究,2022,42(08):63-70.

[2][德]齐美尔著,涯鸿等译.桥与门[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1.

[3]马莹,王芳,陈学军,艾兴.科技时代教育如何守护“内空间”——威廉·派纳课程思想解读[J].教师教育学报,2021,8(05):78-85.

[4]张蕊.交互涵化效应下土味短视频对城镇化留守儿童的影响[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41(05):162-168.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

责任编辑 成 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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