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韩利 于为
一、引言
临朐县地处山东半岛中部,今属潍坊市。钱曾怡、张树铮等学者认为临朐方言属于山东方言东区东潍片,从地域分布上看,东区跟胶东方言相应。临朐方言词汇在义位数量、义域、同义不同形、义位聚合、义位组合等方面与普通话存在差异。具体表现在:临朐方言与普通话在某些词汇的义位数量上并不等同;临朐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形相同,但义位完全不同;临朐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形不同,但义位完全相同;临朐方言陪义丰富,在情态、形象、风格等多种色彩义方面具有特色;临朐方言词汇义位的含元量大小、多少与普通话不同;临朐方言与普通话在义位聚合、组合关系上也存在着差异。普通话和临朐方言同属北方方言,因此,词汇方面的差异不是很大。但是二者因受到地域环境、民俗心理等方面的影响,词义方面又会存在不同之处。相同之处不是分析的难处,不同之处才是分析的难点,尤其是“微殊”之处。本文运用现代语义学相关理论分析临朐方言与普通话在词义方面的差异。文中有关临朐方言词的释义及例句主要源于董绍克、张家芝编写的《山东方言词典》,并且参考齐鲁书社2013年出版的《临朐方言》。有关词语普通话释义均参照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纂的《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二、义值的差异
义值指的是词形式所表示的内容,是义位的质,由基义和陪义构成。基义是基本义值,陪义是附属或补充义值。
(一)基义差异
基義是义位的核心,临朐方言和普通话词汇基义差异主要体现在义位数量差异和义位内容差异两个方面。
1.义位数量差异。(1)临朐方言义位对于普通话。如“心焦”在普通话中只有一个义位:由于希望的事情迟迟不实现而着急烦躁。而临朐方言中有三个义位:同普通话,心里烦乱、容易发火,因生气而训斥人。再如“妈妈”在普通话中有“母亲”“尊称上年纪的妇女”两个义位,而在临朐方言中,除了上述两个义位外,还具有“乳房、乳汁”这一义位。再如“山”在普通话中是名词,但在临朐方言中,其除了名词义外,还可以作形容词指“土气、不时尚”。另外,在临朐方言中,“盘子”除了表示器物外,还可以表示“计划、打算”。(2)临朐方言义位少于普通话。如“头年”在普通话中有“第一年”和“去年或上一年”两个义位,临朐方言中却只有“去年”一个。再如“恣”在普通话中有“放纵、没有拘束”和“舒服、自在”两个义位,而在临朐方言中却只有“舒服”一个。 再如“米”在普通话里是统称,而在临朐方言中专指“小米”,此外,“米”在临朐方言中仍然保留着“米”的本义,即“粟实”。
2.义位实质差异。(1)词形同而义位迥异。临朐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形相同,但义位完全不同。比如“使”作动词,在普通话中具有三个义位:派遣、使用、让;作名词有一个义位:奉使命办事的人;作连词有一个义位:假如。而临朐方言中,“使”主要作形容词,表示累,例如干了一天的活儿,使得腿疼。再如“割舍”作动词,在普通话里有且仅有一个义位:舍弃、舍去,但在临朐方言中,“割舍”却是“舍得”的意思。“斜楞”作动词在普通话里表示“向一边斜”,而在临朐方言中表示“斜着眼睛看”。“公事”作为名词,在普通话里表示“公家的事、集体的事”,在临朐方言中则表示“婚丧之事”,结婚称“喜公事”,丧葬称“白公事”。(2)义位同而词形迥异。临朐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形不同,但义位完全相同。如以方位名词为例,中间叫作“当央儿”;旁边叫作“一边打子”;附近叫作“左近处”;四周叫作“四下里”;跟前叫作“脸前”。再如时间名词,把年底叫作“年根儿”“年根子底下”;把往年叫作“每年”;把晚上叫作“后晌”;称一会儿为“一霎霎”“顶霎霎儿”;把现在叫作“现如今”“这霎”。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能够体现临朐当地特色的文化民俗词,在普通话中没有与之对应的词。如“望主米”:临朐地区的一种习俗,指婴儿出生七天后,娘家人去婆家贺喜;“晒茬子”:上季庄稼收割后,由于天旱无雨,不能接着播种下季作物。
(二)陪义差异
陪义是义位基义之外的含义和附属义值,相当于传统词汇学中的色彩义和附加义。临朐方言和普通话陪义差异主要表现在情态陪义、形象陪义、风格陪义三方面。
1.情态陪义的差异。义位的情态陪义主要是说话人对客观事物的主观评价,能够看出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各地社会历史、风俗习惯、崇尚信仰都有所不同,因此,不同地区的人对相同的客观事物的看法态度也不尽相同。如“壮实”在临朐方言和普通话中都可以表示强壮结实,但在临朐方言中,“壮实”还可以表示气势壮盛,含贬义。“自强”在临朐方言和普通话中都可以表示自己努力向上,而在临朐方言中,“自强”还可以表示强势、不吃亏,为贬义词。又如临朐方言中把处世经验丰富、计谋多而油滑的人叫作“老油条”,把说话做事鲁莽的人叫作“愣头青”,这类词语都带有厌恶的感情色彩。此外,临朐方言里还有一类特殊构词形式用来表达主观态度。如“奇+核心语素”也可以表示对某事或某人的厌恶,如把顽固不化、不可理喻的人叫作“奇古头”;故意惹人生气叫作“奇量”。
2.形象陪义的差异。形象陪义是指词除了基本意义外,还在声音、色彩、形状、味道气味等方面具有形象感,能够诉诸人们的视觉、听觉、触觉等,引起人们的联想和想象。(1)临朐方言在声音方面具有形象陪义的词。根据动物的叫声把青蛙叫作“歪子”;把蝉叫作“嘟了”;把蟋蟀叫作“蛐儿蛐儿”。有时(跟小孩子说话时)把鸡叫作“呴呴娄”,把猪叫作“捞捞”。(2)临朐方言在形状方面具有形象陪义的词。把鸭子叫作“扁嘴”;把灰喜鹊叫作“长尾巴郎子”;把土豆叫作“地蛋”;把北斗星叫作“勺星”;把中雨叫作“麻杆子雨”。(3)临朐方言在气味或味道方面具有形象陪义的词。把樟脑球叫作“臭球”;把九香虫叫作“臭大姐”;把芫荽叫作“香菜”;把山楂叫作“酸楂”。(4)临朐方言在动态方面具有形象陪义的词。把流星叫作“贼星”,是着眼于流星稍纵即逝的动态属性所命名的;把饺子称作“包子”是根据“包”这一动作所命名的;把印章叫作“戳子”是强调盖章时的动作;把“豇豆”叫作“爬豆”是根据豇豆在生长过程中不断向上攀爬缠绕的形态命名的。
3.风格陪义的差异。风格色彩主要是指词语使用所表现出的风格特征,或含蓄委婉,或通俗幽默,或庄严神圣。由于地域文化或民俗心理等原因,人们忌讳直接言明某些的事物或现象,代之以委婉的方式给该事物或现象命名,因此,在临朐方言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忌讳委婉词语。如“死”在临朐方言中的说法有“老了(老年人)”“瞎了(小孩)”“没了”“不在了”。怀孕说成“上身”“重身”“有了”。生孩子,主要用“添小孩儿/拾娃娃”“搁下”两种形式委婉表示。
三、义域差异
义域,是义位的量,是义位的意义范围和使用范围,是人所认识的具有义素所表示特征的事物集或群。
(一)义域含元多少的差异
临朐方言中,“闪”除了具备普通话里的动作动词义外,还可以作为心理感官动词,表示亲近的人猛然离去,感情上若有所失。例如她一走,我倒觉得心里闪得慌。因此,从义域上看,临朐方言里的“闪”含元量大于普通话,“闪”的对象不仅可以是身体做出的动作行为,还可以是心理感知行为。
再如“怯场”一词,在普通话里,“怯场”表示在人多的场面发言、表演等,因紧张害怕而神态举动不自然。而在临朐方言中,“怯场”是在公共场合感到胆怯的意思。从义域上看,临朐方言里的“怯场”含元量小于普通话:同样是在公共场合,临朐方言里的“怯场”只表示心里胆怯,而普通话里的“怯场”更强调心里胆怯时不自然的神态举动。
(二)义域含元大小的差异
1.临朐方言词汇义位的含元量大于普通话。如叔,普通话中指“叔父”,而在临朐方言中,既表示“叔父”此义项,也可以表示“父亲”(夫妻子女少,又比较娇爱时,子女用此称呼)。与此相对应,在临朐方言中,婶子也可以表示“母親”。包子,在普通话里指的是用菜、肉或糖等做馅儿,多用发面做皮的蒸笼包子。而在临朐方言中,包子也可以指“水子”,含元量大于普通话。
2. 临朐方言词汇义位的含元量小于普通话。如“山水”在普通话中指山上流下来的水,而在临朐方言中,“山水”多指洪水,含元量小。而普通话“兄弟”义位在临朐方言中多用“弟兄(们)”来表示。再如“空场”一词,在普通话里表示没有占用的空地、场地。而在临朐方言里则特指村庄里面的空地,含元量小。
四、义位聚合的差异
语言上的聚合关系不仅只存在于句子的最小单位词上,词的语音形式和意义内容也同样存在着聚合关系。也就是说,同一种语言中,词的义位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与相关的义位构成了一个义位聚合系统。临朐方言和普通话义位聚合差异主要表现在同义和反义聚合上。
(一)临朐方言和普通话同义聚合的差异
受地域环境的影响,不同地区的人们对于相同的概念可能会选择不同的词语来表达。普通话表示“向外用力使物体或物体的某一部分顺着用力的方向移动”这一概念只有“推”一个义位,临朐方言还可以用“拥”这个义位来表示。在临朐方言中,“拥”与“推”构成两元同义义场。再如“父亲”,普通话用“爸”表示,临朐方言用“大大”“爷”两个义位表示。
又如“人或者动物的幼体从母体中分离出来”这一概念在普通话里有“生”和“产”两个义位,构成两元同义义场。但是在临朐方言中,表示“人的幼体从母体中分离出来”这一概念时有“添”“拾”两个义位;表示“动物的幼体从母体中分离出来”却用“将”“少”两个义位。
(二)临朐方言和普通话反义聚合的差异
临朐方言和普通话反义聚合也存在差异。临朐方言和普通话“强”都可以和“弱”构成一对一的反义义场,但临朐方言中的“强”又可与“胎”组成另外一个范畴的反义义场,形成多个义位交叉组成反义义场的格局。
五、义位组合的差异
因为受到地理环境、民俗文化等外部因素和语言内部因素的双重影响,临朐方言词汇和普通话词汇义位在内部组合和外部组合两方面都呈现出了一定的差异。
(一)临朐方言和普通话义位内部组合差异
义位内部组合即语素义与语素义之间的组合。临朐方言里有多个词的义位可以表示“收获(成熟的农作物)”这一概念,因此,临朐方言中会根据不同的农作物名称选择不同的表示“收获”的语素义搭配。如“掰棒子”“出地瓜”“抓果子”“拾棉花”。
(二)临朐方言和普通话义位外部组合差异
义位外部组合即词义域组合能力的大小,体现在词的语用域宽窄上。语用域,指的是义位的使用范围,是义位组合的伙伴范围,表现为显性组合、隐性组合和适用域。如“根”作量词,在普通话里用来修饰细长的东西(筷子、钢管),但在临朐方言中,量词“根”还等同于量词“支”(一根烟)和“条”(两根道儿)。也就是说,临朐方言中的“根”比普通话的“根”语用域宽,组合能力强。
再如“块”作为量词在普通话里用于修饰限制块状或某些片状的东西,但在临朐方言中,“块”还可以作为电影、戏剧的单位。“通”是用于文书电报的量词,但是在临朐方言中,“通”还是碑石(包括碑身与碑座)的计量单位。又如“吃”这个义位在普通话中的搭配对象通常为固体和液体的食物,但在临朐方言中,除固体和液体食物外,“吃”义位还可以和“烟”“言语”搭配。吃烟就是抽烟,吃言语表示能委曲求全,不计较他人的批评和训斥言论。
六、结语
临朐方言词汇在意义方面与普通话存在着差异。本文主要从义位、义域两个方面,基义、情态陪义、形象陪义、风格陪义、义位聚合、义位组合等多个维度来比较二者意义的差异。虽然不能考察到全部方言词汇,但是也能够为临朐方言词汇的研究做出一点材料支撑。然而,描写只是最基本的层面,用分析性的眼光去研究语言才更能够接近语言实际。在后续的研究中,会侧重临朐方言词汇义位独特性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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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韩利,女,硕士研究生在读,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于为,女,博士研究生,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词汇训诂)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