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菜识人

曾颖

大三那年，阿琳面临一个很多漂亮的女孩子都遇到过的问题——两个男孩同时喜欢上了她。

这件事让她挺烦恼，她脑子如乱麻一般，理不出一个头绪，必须有个人帮她捋一捋。

阿琳把自己的烦恼，支支吾吾地跟外婆讲了，还谎称是帮朋友请教的。外婆并不点破，只是让她回去，叫她的“朋友”给两个追求者布置一项任务——为她准备一餐饭。吃完之后，来把细节告诉外婆。

男生甲，为阿琳煮了一份猪脚炖花生和一份烧椒拌皮蛋，外加一份白糖渍西红柿，配上一小碟豆腐乳，高高兴兴地端到平常他们爱去的公园小草坪，乐呵呵地看她吃完。阿琳发现，那天的白米干饭，既干爽蓬松，又芳香扑鼻，细问才知，小甲是用萝卜榨汁蒸的米饭。

男生乙也很用心，他从学校小食堂专门做接待饭的老师傅那里学做油焖大虾，还专门去海鲜市场买了两只包子那么大的闸蟹，蒸熟，用保温屉装了，送到寝室来还热气腾腾。配菜是一盘蔬菜沙拉，沙拉酱也是专门去市里买的进口货。配了一瓶白葡萄酒，外加一红一黄两个奶油蛋糕。这一桌花费了小乙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引得宿舍围观的室友们一阵感叹。

外婆含笑听她讲完，说：“如果我在年轻的时候，也会投票给小乙的，又浪漫又温馨的创意，费尽心思的努力，简直堪称完美。但我现在年纪大了，总喜欢站到完美的背后去看看，也总能看出许多新奇的花样。比如堪称完美的小乙的这顿饭，他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便是你自小就对海鲜过敏，足见他对你这位客人的了解严重不足。你们同学几年了，应该同桌吃过饭，他连你对海鲜过敏都不知道，要么是因为粗心，要么是因為对你关注度不够。

“第二点，他的所有用具很精美，但都是借来的。这说明这些东西，并不是他生活的常态，就像一个人，身高1.75米，使出全力可以摸到两米多，然后就把这偶尔的高标展示给你，让你误以为这是他的高度。一旦这种‘摸高不能持续，你们会因为真相的显露而失落——他会觉得你挑剔，而你会觉得他变了。

“第三点也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点，他将饭送到你的寝室。表面看是方便你，而骨子里却是显摆和宣示。给别人看的成分多于内心想表达的成分。这样的模式，我不喜欢！

“反观小甲，他做的菜平淡无奇，但你想一下，无论猪脚炖花生还是烧椒拌皮蛋、白糖渍西红柿、萝卜饭，哪一样不是你最喜欢的？电热杯炖猪蹄，酒精灯烤辣椒，亏他想得出来。善用这些日常用具说明他在生活中是个会想办法、常做家务，并且能从中找到乐趣的人，这一点非常重要。生活是什么？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既琐碎又具体……”外婆一口气说了一大篇，阿琳暗暗赞叹，外婆的洞察力，真是神了！当天夜里，她就作出了选择。

多年以后，在一次饭局上，她给我们讲了这段故事，以怀念已经故去多年的外婆。她说：“外婆对菜的领悟能力，让我度过了足够美好的半生！”

她的身边，头发花白的老甲，像少年一样腼腆地笑了一下，把一坨小小的猪蹄，悄悄夹进她的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