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良柱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对这个著名的句子,我在十年前都还是无感的。知道字面上的道理是一回事儿,深切地感受到道理的存在则是另一回事儿。
世界在不断变化,而且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用理论的术语来讲,这是“加速社会”,这是“流动的现代性”。作家们比普通人敏感,他们早就在书写这种“变化”之痛。这几年,我所读到的贵州作家的作品,比如肖江虹的《傩面》、冉正万的《鲤鱼巷》、曹永的《大鱼》、李晁的《家庭相册》、郭爽的《换日线》及尹文武的《巴诺王》等,这些小说,题材写法不同,态度也各异,但这些文本却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共享着一个相近的主题:那个稳固的世界已经摇摇晃晃,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尹文武的《巴诺王》,我还写过一篇短评,标题为“‘巴诺的旅行及摇摇晃晃的世界”。那么多作家,不约而同地书写到“变化”主题,恰恰说明“流动”构成了我们当下世界的地基。
现在读到夏立楠的《迷津》,表达的其实也是同一主题。只是作家的态度更为直露,那种深处巨变之中的惶惑、不安、无根与迷茫直接就通过“迷津”一词在小说标题中展露无遗了。
《迷津》的故事并不复杂,父亲病危之际心愿未了,让我去“枫香田”寻找失踪多年的爷爷。我来到枫香田,但找不到爷爷,甚至也找不到关于爷爷的“传说”。父亲是靠各种“传说”去了解爷爷的,这其实是一种悖论。传说有神秘之美,却也颇不靠谱。爷爷与枫香田的关联这一仅有的线索本身极有可能也只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说。沿着这条线索去寻找,无异于缘木求鱼。所以,寻找注定是徒劳的。
去枫香田就算白跑了吗?没有,枫香田之旅还是有答案的,这是一个反向的启示性答案。它解释了寻找为何注定是徒劳。因为枫香田已经永远无法抵达。如今的枫香田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不管是外在還是内在,都是失真的。真正的枫香田已被淹没在水下。水下的枫香田像一幅画,像一个虚幻的水中倒影。枫香田已经远去,那些依附于枫香田的仪式与传说,也一并消散了。身后所留下的枫香田复制品,形散魂也散。
枫香田与后枫香田的困境,是一个普遍的时空困境。世界一直在变,但现代乃至后现代以来的变化,其范围之广程度之深速度之快,越来越让人难以适应。枫香田与后枫香田,正如本雅明所说的本真与复制,前者是神秘的唯一的带着光晕的,后者是可复制的平庸的。置身后枫香田世界的人们,失魂,离散,眩晕。
在这个不断祛魅的世界中,写作本身也面临同样的困境。指认世界危机的同时,作者也指认写作本身的危机,这是《迷津》最意味深长的地方。作家甚至以自己的现实身份直接跳入文本之中,以强化危机的真实与切近。《迷津》中唯一的安慰,或许是“我”与杏儿的“爱情”,只是这份“爱情”若即若离充满不确定性,挺符合后枫香田时代的气质。
树欲静而风不止,世界没有停下它前行的脚步。又起风了,风越来越大。谁能告诉我,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责任编辑惠靖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