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触角,无形穹隆

2023-07-04 04:58雷虹
科幻立方 2023年3期
关键词:造物主造物通讯

雷虹

近些年,我特别喜欢研究基站这种东西,并且以它为基础,创作了多部作品。写这篇文章时,我推开窗户,视线越过铁皮围栏,小城的街头尽头,没有一辆行驶的汽车,也没有一个人影。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反射在不远处高大的通讯杆、塔上。俨然是故事中的城市景象。

我对这种钢结构杆、塔的关注由来已久。

一直以来,我所居住的这座“四线城市”并没有什么能让我觉得很有科技感、很前卫的地方。小时候,通过家里那台21寸的长虹牌彩色电视机,我看到了小城以外的广阔世界,了解到很多甚至几十年后的今天我都没机会看到、没机会接触的“高科技”玩意儿。那时候,我经常站在家门口的水泥坪子里,望着远方的输电塔,心里觉得那是个很厉害的大东西。每当拉住爸爸的手问起,他便会告诉我:那座塔有电,很危险,千万不要靠近它,否则就会没命。

这便是我对简单的现代钢构塔的第一印象:那是一种非常大、非常危险、令人敬畏的存在。

寻呼机、“大哥大”在城里流行起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家门口远处的大楼上突然安装了一座通讯基站。它也很大,不过比输电塔要稍微矮小一些,偌大的杆子上,装了很多看起来很高大上的神秘装置。它孤零零地屹立在大楼的最高处,俯瞰舔着冰激凌甜筒的我,俯瞰着整条人民路,俯瞰着几乎整座小城。

所以,当我描写这部小说里的母塔时,我是带着郑重和一丝敬畏之心的。一方面,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故事里,大大的钢构通讯塔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使我觉得人类很渺小,它上面密集的收发装置,代表了渺小人类的伟大智慧。另一方面,在我的心目中,这种挺拔的钢铁之躯,有一种肌肉美感,令我很崇拜。

从寻呼机、“大哥大”到可以发短信的蓝绿屏手机,到可看图片、可玩简单游戏的彩屏手机,再到千篇一律的触摸屏,可以移动办公、即时聊天、进行各种娱乐的所谓智能手机——二十多年过去,即将到而立之年的我,见证了方寸大小的机器,从一开始只有极其单一又昂贵的通讯功能,发展成如今人们手中揣着的一种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同时,随着通信技术、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城市里各式各样的通讯基站也越来越多了。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越来越多的手机等无线工具,借助蜂窝通信网络或卫星等信号传输形式,以终端显示的方式为人们呈现出海量内容,拓展了人的视听、精神疆域,在一定程度上碎片化地丰富了人的知识面。这个时代,有人的地方就有使用手机的需求,就会有基站。使用网络得以呈现数据的包括手机在内的这些无线终端,离不开通讯基站。或许是受身边手机的影响吧,对于我而言,比起输电塔这种偶然才能看见的庞然大物,星罗棋布的通讯基站更让人感到亲切。

基站的工作原理并不复杂。过去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它有多么重要。但小时候的我心里便知道:它是科学技术的结晶,是人类实现“万物互联”的重要桁架。于是,对于整天玩泥巴的我来说,对从小喜欢科学幻想的我来说,那些通讯基站成为我觉得我在这座小城里能接触到的唯一具有神秘科技感的事物了。

于是,在我的笔下,那座觉醒的通讯塔,呈现出来更多的是一种“母性”。不仅仅是对人类,它给有生命的、无生命的万物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自我的觉醒,不是它的错,更大的阴谋不是它能理解的,更不是这座城市的普通人能知晓的,过去的那些无法考究,也不再重要了。觉醒后的它拥有“点化”的能力,它像一个母亲一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众多终端以生命与意识。一夜之间得了“失睡症”的人类,睡眠、生存的方式从此改变。包括人类在内的万物,都需要它“活”着,这样才能得到它的恩泽和关怀。在那个城市中,在那个世界里,它是一个很自然的存在。它是高高在上的唯一的圣母,唯一的神,它是无法被替代的。

这像极了我们现实中的基站。在现代社会,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陆地还是海洋,天上还是地下,每天使用移动设备的人们,有谁的工作和生活能离开它呢?

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座很高的基站,建在老校区全是煤渣和黄土的荒凉操场旁。粗壮的基站杆子刷了白漆,直挺挺、干干净净的,看上去能给人一种无来由的安全感,我感觉自己正受到它的保护。有一次,定期来维护基站的通讯公司师傅扎好腰上的安全绳准备攀爬,看到我裹着衣服站在附近小心翼翼瞟了许久,神情举止有点奇怪。憋了好久,他告诫式地对我喊了句:“小朋友,不要像我一样乱爬这个哦,很危险的。”说心里话,那句“小朋友”让一直以来就帥气外露、脸蛋显嫩的我得意了很久。当然,我自然是不会去攀爬通讯杆、塔的,毕竟那时候我已经18岁了。而且我从小便恐高。即使我知道,杆、塔上的风景一定很美。不过,在晴夜我会走到操场上,捡个台阶坐下,视线越过旁边亲亲抱抱狂撒狗粮的大学生情侣,越过漆黑的教学楼,越过一旁那高高的杆塔式基站,望向远方的星空。看吧,就连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宇宙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都是基站。

我想,只要愿意努力,人类文明是一定能走出地球,向太空开拓出更广袤疆域的。作为一个乐观的科幻迷,我一直都深信不疑。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在想,如果抛开天灾,在走向太空之前,人类就被自己的“创造”扼杀在了地球摇篮里呢——比如研究出让人一劳永逸、让人失去进取心甚至放弃肉体的新型生存方式;人为制造出可怕的地质气候灾害;被反客为主的科技产品打败;沉迷于基因、生物工程,研发出用于战争的细菌病毒;搞出时间机器、黑洞之类的玩意儿,最后失控把全人类玩死……很多科幻小说对这些内容早有涉猎,不过,那些厉害的科学幻想,大多或与科学前沿相关,或与科学概念相关,或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点距离的高大上的科技产品相关。

而对我这个在小城里学习、工作、生活的普通工薪阶层老百姓来说,我每天能接触到的,就是无处不在的通讯基站及相应的各类接收终端了。手机、交通与安防设备、智能穿戴、电脑、联网家居、带车联网功能的汽车,这些,小城里有。也只有这些东西,离我平时的生活较近。这些工具,都离不开地面通讯基站的支持——严格来说,天上那些七七八八维护成本巨大的卫星也是“基站”的一种,现阶段来说还算不上完全可靠,只能作为地面设备的一个补充。

网络上有这么一种说法,即造物主和造物之间的关系,势必从起源、服从,走向觉醒、反叛。在《母塔之下》这个故事里,属于人类造物的母塔并没有参与其中的纷争。作为万物敬仰的存在,C位般的存在,它只是“点化”了众生,无意中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即万物的活动几乎都得经过它——手机与人类之间交换了工具属性,手机奴役人类,它们汇聚提升智慧的网络通信,需要母塔的支持;人类需要休息,没有母塔特定的通信讯号波,就一定无法睡觉;新的社会需要秩序,没有母塔唯一的一次干预和通讯支撑,新社会里众多其他类型的“智体”就只能一直活在战争的“混沌”中……总的来说,母塔所做的事,其实与自我觉醒前无异,仍是“通讯服务”罢了。不过,在这个新的社会运行模式下,手机等“智体”会反哺,保护母塔。而有正常思维能力的部分人类反抗军,也不会为了打败手机、为了颠覆这个末世般的新社会,去毁灭母塔。故事里的各方势力,无论谁统治谁,谁颠覆谁,都需要母塔好好的,否则大伙都得死——绝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道理,各方都懂。

在我们身边,那么多的基站,也都好好地运行着。它们还在不断发展,不断进化。我们已经被大量的宏基站、微基站包裹起来了,它们已然成为人类文明的触角,正悄无声息地在地球上编织出一道无形的穹隆。最近的新闻上说,我国目前拥有的通讯基站已快超过1000万座,之后还将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进一步为社会经济发展赋能。不只是基站——即使身处在小城里,我也不由得感慨,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这真是个日新月异的社会。

我笔下的基站还有很多。不过到目前为止,那些更多的是以纯粹工具的形式呈现出来。在《母塔之下》这个故事里,一夜之间,过去的造物主成了旧的造物主,成了自己造物的子民和工具。过去的造物则成了造物和旧造物主的新造物主。

旧造物主与新造物主之间的属性转换,也许真的仅仅是在一夜之间呢。放下手中那部可能下一秒就会控制你意识和身体的智能手机,抬头望望星空,看看外面那璀璨的城市文明之光,不要熬夜,去睡个好觉吧。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未到来,你和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将在如今无处不在的蜂窝网络穹隆之下,迈向未知的明天,迈向一个随时变化中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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