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柯
谈教师写作这个话题,源于我与几位语文教师私下的聊天。大家都认为,现在能静下心写作的教师很少,甚至一个学校也找不出几个爱好写作、能写文章的语文教师。当然,这种情况也许和教师负担重、业余时间少有关。记得薛瑞萍老师说过一句话:恋爱的人不可能没有拥抱的时间。不写,主要还是不爱,没有写作冲动,得过且过,不断放过自己,于是写作能力必然下降。
如果连语文教师都不爱写作,甚至不能写作,长期不练笔,无法体验写作的甘苦,那其他学科教师就更不愿写作。对一篇文章产生的过程,内心茫然不知,如何指导学生的阅读写作实践?诚然,写作是一种特殊的个人劳动,需要热情和天赋。对教师而言,写作更是自我塑造、自我锤炼、自我提升的工具。很多名师其实都是写作高手,这与学科无关。他们的成长与写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一点毋庸置疑。
一
读书写作都是教师的本分
教师需要读书,也需要写作。
读书自不必说,因为这是教师的一种无法代替的生活方式。一个不读书的教师,不可能成为深受学生喜欢的教师,也不可能成为引领学生生命发展的教师。
在读书教书之外,教师当然更需要写作。
一个会写作的教师一定会表达,会反思,会发现问题,会通过写作不断提醒自己,矫正自己的教育教学行为,让教育教学变成提升自己生命品质的美好过程。
写作是安静的个体劳动,也是一条通往内心深处的孤独小径,让一个人在走投无路、难以自拔的时候寻找内在的力量。
同样,写作也是自由的产物。一个教师要想有思想的自由,必然要体验孤独,甚至忍受不解和冷眼。但,到底是世界错了还是自己错了,不经过痛苦的思考往往弄不明白。
写作也是发现自我的过程。正是写作,让教师发现自我,也重塑自我,从而视野更加开阔,精神更加自由,步伐也更加坚定有力。
自由,是教育的根基。人总是渴望自由的,教师也一样。对自由的向往让每一个教师有很多梦想,可现实充满了各种阻碍和囚禁梦想的力量。写作就是对这种阻碍和异己力量的冲击与超越,让一个人离开地面在空中起舞,在快乐、自由的挥洒中完成对心灵的修复。
尼采说:“世界没有灵魂,而写作就是赋予世界以灵魂。”张载先生说的“为天地立心”与尼采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强化了主体的力量。客体化的世界是多极的,每一个人的天地都不一样。当你经历过了、思考过了,你会发现,世界其实就是你自己,认识世界其实就是认识你自己,改造世界其实就是改造你自己,赋予世界灵魂其实也就是赋予自己灵魂。因为很多情况下,一个人的灵魂是不在场的,甚至是昏睡的,生命只是一个消耗能量的移动物,而教育要做的首先是唤醒,唤醒自身的能量,唤醒学生内在的力量。
教育教学不仅仅是传授知识的过程,也是重获自由的过程。西方人说,世界是我的影子。这并不是高看自己,而是世界需要一个自我的确认,这个确认的主体就是自己。笛卡尔说的“我思故我在”就是重视人的思考和怀疑,保持理性的思考,而不是簡单地接受这个世界赋予你的一切。
其实,每一本书都是一幅孤独的图景,写作,既是一种快感的表达,也是一种痛苦的挣扎。
有人说,教师是带伤的治疗者。这说明教师是不完美的,是需要自我治疗的,当然同时也在治疗他人,而读书和写作都是一种精神的治疗行为。
二
写作首先要“悦人”还是“悦己”
几年前,某省的高考作文题给出两种写作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写作时心里要装着读者,多倾听读者的心声。另一种观点认为:写作时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读者所左右。
其实,这两种观点在教师写作中也很常见。评论一些教育事件,你是站在教师立场上,替教师说话,还是站在自我立场上,独立发言,指出教师或教育存在的问题,不怕得罪一些教育管理者?
仔细分析这两种观点:一种是提倡要有读者意识,另一种是主张要有自我意识。前者是“悦人”,后者是“悦己”。实际上还有第三种观点:当我的立场、观点代表了绝大部分读者的立场、观点的时候,坚持自我就是心里装着读者,就是代表大多数人的呼声。对教师写手来说,不管是以市场为导向迎合读者,还是纯粹坚持自我,将自己的生活加工成作品,都是作者和读者交流的一种方式。从写作的价值取向上来讲,不管选择哪种,都无所谓高下。有时候,越是个人的,越是大众的;越是小共同体的,越是大共同体的。因为人性相同,人心相通,体制一样,面对的问题也相似,有意取悦读者有可能适得其反,不如坚持自我。因为写作的本质就是一种自我的表达。作家都是寂寞的个体户,别在乎别人怎么看,应该更在乎自己怎么想。如果追求市场、取悦读者,就不可能有《茶花女》《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红楼梦》《第二次握手》《白鹿原》《平凡的世界》等名作问世。有时候,能不能真诚地对待自己,其实也是能不能真诚地对待读者的问题。写作心理复杂多维,不能简单二分。在中小学教师作家中,王栋生、李镇西、王开东、谢云、郑英、程予东、李田田、王君、凌宗伟、魏勇、苏祖祥、梁卫星、林明理等都有各自不同的特点,有些偏向于前者,有些偏重于后者,有的二者兼具,不可一概而论。
三
写作要独立思考,并努力说真话
写作是一项独立的个体劳动,最重要的是独立思考。在我看来,一流写作是独抒性灵,二流写作是道德伪装,三流写作是堆砌材料。
虽然独立思考是困难的,但我依然强调要“独立思考”。因为思想只能是个人的行为,集体不可能有思想。正是独立思考,才把每一个人还原为人,才把个体从集体的无意识中解放出来,让每一个人作为个体而存在。
所谓“独立”,意味着不依仗他人,不依仗集体,不依靠权威或主流意识形态,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心灵,来自良知,来自内在的价值判断,而不是来自深思熟虑、趋利避害的大脑。
独立思考意味着一个人必须讲真话。康德认为,一个人必须讲真话,但他没必要把所有的真话都讲出来。季羡林先生说他的文章是“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因而才获得了大家的称赞。改革开放后,巴金、韦君宜、冯骥才、张贤亮等许多作家的作品之所以被人称道,被载入文学史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讲了真话。
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如果一个人的语言是假的,那他有没有真正存在过?家园又在哪里?
真正的家园一定是借助于语言搭建的,是由精神构成的。
从教育的角度来讲,语言构成一个人的成长环境,精神发育离不开语言环境。在说真话的环境里,孩子从小就认识真实的世界,了解人性的本质,因此长大后更容易适应社会环境,懂得处理人际关系,有承受挫折的能力;而在一个谎言世界中,孩子好像活在一个虚拟世界里,待到长大成人后走入真实世界,发现并不是那么美好,甚至有一些残酷,会因此变得郁郁寡欢,甚至患上心理疾病乃至走上绝路。
当然,独立思考、说真话,并不是让老师去犯错误。因为教育要为学生打下真善美的底子,而教师必须是对真善美有追求的人。虽然时代瞬息万变,但一代代文人墨客依然留下了那么多有价值的作品。虽然有些作品当时不一定能够面世,但这些作品依然拯救了作者的灵魂,给后来者带来力量和感动,成为文化财富和精神遗存。
最后说一点,教师写作也不是为了要发表或评职称,而是出自职业需要和内心需要。我在很多年以前写东西就是这样想、这样做的,这让我受益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