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
做独立剧社的土土和夏辞,常会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你们是演小品的吗?你们有编制吗?导演的工作是每天应酬喝大酒吗?搞艺术的都是怪人吧?干你们这行有前途吗?能不能像明星一样挣大钱?……
这些问题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普通大众对“独立戏剧人”的想象。土土和夏辞的故事,或许可以带你了解下这个离“朝九晚五”很远的职业的台前幕后,看热爱与理想主义如何扎根现实,开出艺术之花。
夏辞向土土求婚,是在剧场进行的,那天,由他们共同创作完成的话剧《塔》首次售票公演,深爱的人和热爱的作品都在身边。夏辞从学生时代开始做戏剧,《塔》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部真正走入商业剧场的作品。
夏辞和土土都是90后独立戏剧人,两人目前共同运营一家独立剧社。夏辞是戏剧编剧、导演,他热情、敏锐,烫一头小卷,与人交谈,言辞带着天然的戏剧感。土土的专业是财务,爱好艺术,看戏剧十多年,喜欢“舞台”上那个世界,但自己的舞台并不在聚光灯下,因为制作人的工作在幕后。
在一次剧场方和内容方的合作中,土土和夏辞相识,后因戏剧相爱。土土从原公司辞职,加入到夏辞的剧社担任戏剧制作人,两人携手追梦。感性的创作者遇到了懂他也懂戏剧的理性伙伴,他们是爱人也是知己。
比起大众广泛熟悉的电影,戏剧在我国属于相对小众的艺术,小剧场戏剧在我国诞生只有四十年。
在夏辞的故乡包头,人家听说他是做戏的,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导演嘛,就是各处喝大酒;演戏嘛,就是到一个地儿开演就行了,没有什么难的。
有次夏辞带着他的戏回包头大剧院演出,装台需要在现场贴1万张报纸,他让他们都参与进来,小小体验了一下之后,再也没人说他做戏轻松了。
大家对艺术工作者还有一个刻板印象:做编剧、写剧本的,都是抽烟喝酒找灵感的“坏小子”。夏辞说抽烟喝酒和灵感没有任何关系,真正的艺术创作不需要这些东西,灵感和艺术一定来源于生活。夏辞所有的作品和人物,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
有观众看完话剧对他说:“夏老师,我们不知不觉活成了戏里的样子。”他笑:“有没有可能,我写的就是你们的生活。”
夏辞喜欢卓别林,也喜欢我国著名剧作家曹禺,他觉得,特定时代下的伟大往往有时势造人的滤镜,但是曹禺先生所塑造的故事、角色,他观察世间的角度,具有超越时代的光芒。这些伟大的前辈们像一盏盏灯塔,激励着年轻戏剧人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就像夏辞给剧社写的slogan(口号)一样:绝不妥协,死不回头。
做戏剧七年,土土和夏辞听过最高频的问题是:做你们这行怎么赚钱?
夏辞在采访中提起一部早期看过的电影,男主人公有个室友,坚持自己的理想去演话剧,后来无法生存,理想破灭,最后跳楼自尽。夏辞笑叹:“这部电影写编剧和演员的日常可太真实了。当时所有人都在看男女主如何谈恋愛,只有我在看男主那个演话剧的室友活活‘饿死。”
“饿死”当然是夸张修辞,但独立剧社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的可持续的生存发展模式,几乎是所有同行都面临的一个难题,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实现理想。
身为制作人,土土工作中面临的实际问题比夏辞更复杂,人的问题、钱的问题、观念的问题,彼此交缠,衍生出更多新问题,对小剧社来说,每个小问题都可以是庞大的拦路虎。
在主流的职业评价体系中,做戏剧始终不是一份正当工作。尤其在很多长辈看来,做戏给人带来的快乐,远不如一份工作给人缴纳社保重要。
夏辞在乌镇戏剧节曾遇到一个特别喜欢《We Are Charlie》的观众,是一个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专业的很高很帅的男孩。戏逢知己,两人相谈甚欢,夏辞问他后来是否继续从事表演工作,对方说没有,家里希望他找一份“正经工作”。
得不到普遍认同的结果之一,就是做什么都很难,土土对此深有体会。
招演员难。好的演员小剧社请不起,便宜的演员现在基本没有,因为他们都去做变现更快的电商主播了。
排练难。很多小剧社都没有固定的排练厅,有些剧社甚至就“死”在没有排练厅上。“电视剧里那些做戏的,哪怕是校园社团,都有自己的排练厅,可以随意搞效果,很多独立剧社简直是羡慕死了。”土土说。
宣发也难。土土常常自费去参加同城其他行业的活动,扩大曝光,也常常做当地的戏剧科普工作。在与各方的沟通中,最常遇见的反应是:啊,咱们市还有剧场呢?甚至她去文化相关部门做演出报批,负责给她签批文件的工作人员都对她发出疑惑三连:城北还有剧场吗?原来“猫眼”还能买话剧票呀?大麦APP是个啥?
最难的还是探索发展模式。一部戏剧从剧本到上映,即使各个环节都顺利推进,制作周期往往也要4-6个月,这个阶段的剧社不仅没有收益,还需要持续的资金投入来保证作品顺利完成,通常是上一部剧挣到的钱投入到下一部剧的制作,而且经常“挣一个花四个”。
为了能持续做戏,很多独立戏剧人在做戏之外都有兼职工作来保证基本生活。夏辞在学校做老师,也会帮一些综艺节目排短剧、给企业执导大型晚会;剧社的小伙伴,有拍短视频的、有做电商的,也有在旅游景区表演主题舞蹈的。
这几年,一路“升级打怪”的夏辞和土土,也感受到很多细小的乐观的变化。三年前夏辞在某市进行《We Are Charlie》路演,有不少家长怂恿孩子:“你去拽那个‘小丑的扣子”“你去打他一下”“你去偷他的气球”……夏辞的卓别林外套背后的扣子总被拽掉,没有一件完好。有次一群孩子乌泱泱冲过来把他推倒,拳打脚踢,他手里拿着雨伞和拐杖,不敢乱动,怕戳到哪个孩子。但去年在乌镇演出,家长们会把乱跑的小孩搂住,告诉孩子不要影响表演,有年轻的家长教孩子:快给叔叔鼓掌,跟叔叔说辛苦了,我们要尊重表演艺术家。感性的夏辞为此快乐了很久。
夏辞始终感觉自己很幸运,因为一直有机会做热爱的工作。
在工作中,夏辞和土土也经常遇到很多年轻人问:我也喜欢戏剧工作,做这一行的门槛高吗?该怎么入行呢?
对这个问题,他们异口同声:“热爱肯定是第一位的。”因为做戏不是暴利行业,无法快速变现,而且沉下心创作的过程,需要投入蛮长的周期和精力,这份投入到最后还不一定能获得一个好结果。他们同行都经历过一部戏花几个月写完,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而夭折;或者是完成了前期制作,最后票房不理想。
如果没有热爱的初心,很难长期保持创作热情。从具体的职务来看,编剧、导演、音乐人等都有较高的专业门槛,即使有天赋加持,也需要经过长期的严格专业训练,很难零基础入门;灯光师、场记、制作人等,是可以跨专业入行的,这些岗位想做到优秀虽然不容易,但基础门槛相对没有前类那么高。
无论做哪一个岗位,都需要“学无止境”。做戏七年,夏辞不断通过多种学习途径精进业务;土土這样跨专业的制作人,也需要去学习艺术管理、内容制作、舞台监督等,进行多方位的职业技能提升。
走到今天的土土和夏辞,比从前更能享受做戏的快乐。他们永远不缺乏追逐理想的热情,也多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和力量。如同夏辞在“一大撮剧社”的简介中写的:来一大撮想法,我们一起踩碎,让它们飘到天上,飞到更远的地方,发出振聋发聩、刺痛麻木的声音。
这是年轻戏剧人的态度宣言,也是对更多后来者的激励之声。
所谓独立剧社,指的是自筹资金、自筹团队、独立创作、自筹排演,最终形成剧目进行演出的戏剧制作机构。在独立剧社进行创作和工作的人员,包括编剧、导演、音响师、制作人等,都是独立戏剧人的范畴。
独立剧社制作一部戏剧,需要经过剧本创作、确定团队(包括选定演员)、排演(包含若干繁琐的工作,比如排练场地、灯光、音响的使用沟通和调整)、内部公演、调整修改、与剧场方确定合作方式、在文化管理相关部门进行演出报批、宣发、售票等多个环节,与观众正式见面前,还有装台、调适等工作需要完成。在这整个过程中,普通大众能直观看到的只有舞台和演员。
90后独立戏剧人夫妇。创立先锋戏剧团体“一大撮剧社”,代表作《塔》《人民公敌事件》《We Are Charlie》等完成全国多城巡演。《We Are Charlie 》连续两年入围乌镇戏剧节嘉年华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