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就“Z世代”大学生迷恋网络匿名社交的社会现象,采取陌生人社会理论视角,以国内知名的匿名社交APP刷来(注:基于科研伦理,对名称已做匿名化处理)为主要研究对象,采用非参与式观察的研究方法,通过构建并分析刷来匿名社交驱动模型,揭示以刷来为代表的匿名社交APP在“Z世代”大学生群体中得以流行的资本逻辑和操纵机制。研究发现,匿名社交APP在“Z世代”大学生中的流行,本质上是用户主体和IT资本主体共谋的结果:一方面,在传统熟人社会向现代陌生人社会转型,陌生人伦理逐渐形成的社会演进中,身处多重困境的“Z世代”大学生亟须一个有助于实现生活、情感自洽,满足“既隔离又联结”的弱关系社交需求的“树洞”;另一方面,IT资本主体在经济利益的驱动和算法的加持下,通过广告策略设计、LBS技术、自我呈现通道等多种技术,迎合、操纵并放大“Z世代”大学生用户在匿名社交中的猎奇心态和欲望。文章指出,IT资本主体作为在经济、技术、文化等方面占据强势地位的一方,应承担更多社会责任,在法律、道德的框架下合理满足和引导“Z世代”大学生的社交需求。文章建议,“Z世代”大学生作为用户主体,应理性认知网络匿名社交APP背后的资本逻辑和操纵机制,避免落入IT资本主体刻意制造的浪漫主义幻象,同时要注重在现实场域中培育积极健康的社交惯习和能力。
关键词:大学生;陌生人社会;匿名社交;刷来;社会机制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07-0022-03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1年度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思政专项“新时代高职院校思政课教师‘六要评价体系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21SJB0304;2022年度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思政专项“新时代高职思想政治与心理健康教育耦合机制构建及实施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22SJSZ0329
广义上的“匿名社交”是网络用户以匿名的状态参与网络社交活动,区别于实名社交。狭义上的“匿名社交”是基于陌生人社交概念,指网络用户隐匿真实身份进行的陌生人社交活动。本文中的匿名社交APP特指后者,即“为用户提供隐匿真实身份参与陌生人社交活动的社交应用”[1]。
2012年开始,随着社交网络概念的流行和智能手机的发展,匿名社交APP的开发与应用呈现井喷之势。从匿名社交类APP的全球用户支出来看,2016—2018年十大匿名社交类APP全球用户支出从2016年的4.5亿美元暴涨到2018年的13亿美元,可见,匿名社交类APP在全国甚至全球都是一类十分热门的APP[2]。
中国新闻网发布的《大学生社交报告》显示,大学生使用最多的三种APP是社交类、视频类和游戏类APP,每天使用社交类APP超过5小时的大学生占比为45.2%;其中女性比例高于男性,分别为54.3%和 45.7%。对于使用匿名社交类APP的主要目的,受访大学生中,68.1%的人是为了认识新朋友,48.0%是为了消磨时间,46.9%是为了保持正常的社交关系,34.1%是为提升自己的社交和沟通能力,还有28.8%是为了了解社会潮流趋势[3]。
基于这个背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Z世代”大学生匿名社交的心态,引导其形成健康理性的线上社交惯习,本文以刷来为研究对象,采用非参与式观察法,嘗试研究匿名社交APP在“Z世代”大学生中得以流行的社会机制。
在社会学家韦伯看来,熟人社会和陌生人社会是两个相对的理想类型。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化,与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是一体的。农业社会对应熟人社会,工业社会则对应陌生人社会[4]。随着城市化、工业化和全球化的深入,陌生人社会不可逆转,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现代生活要持续下去,就必须保持和培养陌生关系(Strangehood)”[5]。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过渡,是现代人生活和情感的一个重要面向,然而,无论是传统主义的熟人社交,还是现代主义的陌生人社交,都具有双面性。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6]。对“Z世代”大学生来说,在获取时代和社会快速发展红利的同时,也面临着社会结构变化带来的生存困境、家庭结构变化和高校教育带来的社会化困境、个人经历带来的成长困境等多种困境[7]。这一定程度上形成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其希冀在凝视和内卷中突围,寻求一片自洽的“飞地”。
网友以“虚拟接近”(virtual proximity)的方式成为彼此“熟悉的陌生人”[8]。网上缺乏社会线索反而为关系发展提供了更多机会,交流者的视觉匿名性(visual anonymity)以及同时在场性(co-presence)的缺乏增加了交互的可能性,这些恰恰是陌生人在线关系的“魔力”所在。
一定程度上,匿名社交APP赋予了“Z世代”大学生更多元的社交自由,其可以在传统与现代、线上与线下、熟人与陌生人、强关系与弱关系之间随意切换,满足自我的不同需求。最让人轻松也最重要的是,“陌生人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长久的义务拖累他们”[9]。
刷来,是陌生人社交行业唯一的上市公司,是中国第一个将地理实时技术(LBS,即 Location Based Service)应用于陌生人网络社交的APP。基于三年的非参与式观察,本文构建了刷来的匿名社交驱动模型(见下图)。
(一)广告策略:总有新奇在身边
2011年8月,刷来在上线之初,通过优酷发布了一则广告视频:《酒店的故事(hotel)》。第一幕场景开始于夜晚,一位出差在外的穿着商务装的年轻男子坐在优雅的酒店大堂,似乎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这时,视线中出现一名女子,她妆容精致,着浅橘色、半透视连衣裙,袅袅地穿堂而过。年轻男子显然被这名女子吸引,他拿出手机,远远拍摄。下一个场景是男子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寂寥地徘徊,忽然从房间的窗口,他再次看到了那名女子,于是他拿出手机,打开刷来。通过“查看附近的人(Searching Other Users in the Vicinity)”功能,发现了她。于是,男子编辑信息“橘色适合你”,配上之前拍摄的照片,点击发送。女子接到信息很开心,于是二人开始通过刷来聊天。紧接着,闪现“将陌生人变成熟人:刷来,基于地理位置服务的APP”的广告语。对刷来来说,这则广告并不只是为了吸引点击率那么简单,它的广告营销必须让受众有下载、安装的欲望和行动,保持一定的用户黏性。
(二)LBS技术:附近的人
基于LBS技术,刷来先后推出 “附近的人”“附近动态”“附近直播”,打开首页,界面就会呈现这三个主菜单。用户只要点击、浏览、评论、搭讪,就可以轻松地和陌生人建立连接,一个新奇的陌生世界就此打开。特别是“附近的人”,所有三天内出现在附近的用户会被APP按照由近及远的顺序列出来,同时显示即时距离和上线时间。用户可以根据系统提供的搜索条件筛选查看“附近的人”,也可以选择“自定义”,自行设置搜索条件,如性别(男、女)、年龄(可在18~40岁内自定义区间)、会员(是、否)、星座、出现的时间(15分钟、1小时、1天、3天)等。如果成为付费会员,能够获得快速筛选到你最感兴趣的人、了解谁看过自己等特权。
(三)自我呈现:远离尬聊
社会学家戈夫曼指出,自我呈现(self-presentation)是人际互动的基本条件,为了更好地交流与互动,人们必须去定义情境和将要扮演的角色。在互联网中,对于陌生用户来说,自我呈现是他们建立社交形象和顺利互动的关键,所以,使用者在距离的远近、隐私信息的选择、信息公开与否之间寻找一种平衡[10]。为此,刷来通过一系列的技术设置,鼓励用户进行多元而个性化的自我呈现。
相比微信、QQ、探探等社交应用,刷来自我呈现的内容设置非常丰富,包括账号等级、账号信息、基本资料、个人信息、其他信息、影音书、社交信息、动态、视频等。这些自我呈现有助于用户构建虚拟社交形象,恰似雪莉·特克爾(Sherry Turkle)对Facebook的分析,“我们貌似以真实身份出现,而实际上却往往在简介上把自己美化包装成另外的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11]。
(四)弱关系社交:既隔离又联结
与微信不同,刷来是基于陌生人、弱关系的平台,它遵从格兰诺维特的强弱关系分析,致力于满足用户了解信息、拓展社交和猎奇的期待,所以它在添加好友设置、动态查看设置、隐私设置等权限设置上更鼓励开放和自由。这种既亲近又遥远的特性,黄厚铭(2001)称之为“既隔离又联结”[12]。如他所说,网络不仅有联结的效果,还有隔离的作用。用户可以利用网络隐匿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份,拉开与真实世界的距离,卸下真实世界人际关系的牵绊之后,反而能够建立一些极为特殊的人际关系。而且,这些人际关系在真实世界中反而因条件不足而无法发生。
通过刷来匿名社交驱动模型不难看出,匿名社交APP在“Z世代”大学生中的流行,是一种需与求共谋的结果。但值得注意的是,共谋主体双方并不是势均力敌的,IT资本主体在经济、技术、文化等方面的优势决定了其更能影响、操纵用户,其在迎合的同时不断制造浪漫虚幻的情调和场景,刺激“Z世代”大学生用户对异性、对磕CP的猎奇欲望。学者库珀(Cooper)用“3A引擎”(Triple A Engine)说明互联网的特性,认为其便利性(access)、可负担性(affordable)和匿名性(annoymous)促进人们在网络上大胆坦率地开展两性讨论。事实上,已有针对“Z世代”大学生的研究显示,匿名社交APP上出现大量具有暧昧性、暗示性的信息,会对用户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13]。实际上,在工信部、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等多部门的检查中,以刷来为代表的匿名社交软件曾多次被罚款,并被责令整改。
在中青报的相关调查中,35.52%的受访大学生表示自己曾使用过匿名社交应用,90.69%的受访者认为匿名社交存在一定风险;在认为存在一定风险的受访者中,66.46%的受访大学生认为匿名环境有利于不实及不当言论的传播,64.17%的受访大学生表示匿名环境对诈骗等行为难以追责,54.17%的受访大学生认为在匿名环境中容易遇到坏人、造成财产损失。同时,信息安全难以保障(61.77%),充斥着暴力、色情等不良信息(54.17%)、导致负面情绪的蔓延(48.59%)、加剧网络暴力(45.72%)均是受访大学生认为匿名环境中存在的主要风险[14]。
既将匿名社交APP作为“树洞”,享受与陌生人之间“既隔离又联结”的弱关系社交,又警惕匿名社交可能附着的种种风险。这其实映射了“Z世代”大学生在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型过程中特有的矛盾心态,体现了“线上—线下”“传统—现代”“熟人—陌生人”两种信任机制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所以,虽然当今社会构建“陌生人伦理”是培养公共意识、创建和谐公共生活的前提[15],但这需要一定时间进行社会演进。
既然陌生人社会是现代性社会的必然趋势,匿名社交APP作为一种社交工具,就必须以陌生人伦理规范自身运营行为,在合法合规的框架内追逐利益最大化,利用匿名社交平台引导青年用户营造尊重、信任、平等、健康、积极的社交氛围,进而成为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正向力量。而随着智能化时代的加速到来,“Z世代”大学生基本不可能禁绝网络社交包括匿名社交,但有必要对匿名社交平台背后的资本逻辑和操纵机制形成清晰认知,打破其营造的浪漫主义肥皂泡,同时优化和增强在现实场景中的社交惯习和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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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学生社交报告:社交视频游戏是最常用三类App[EB/OL].中国新闻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 id=1610574051868479111&wfr=spider&for=pc,2018-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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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程立涛,乔荣生.现代性与“陌生人伦理”[J].伦理学研究,2010(1):17-20,47.
作者简介 程萍,副教授,研究方向:传播社会学、思政教育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