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风海韵读琼崖

2023-06-26 00:56庄严
中国故事 2023年3期
关键词:苏轼海南

导读

在前往海南途中,笔者根据所见所闻所感,结合海南的人文历史,作了情理交融式的解读。在呈现海南独特的椰风海韵的同时,也阐释了中华儿女开疆拓土的奋斗精神。

作者:庄严,本名严世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2022年春意阑珊之时,我到点退休。七月流火的一个早晨,没有杨柳依依的告别,我驾车默默离开家乡。当车临近广东地界,逶迤的南岭扑面而来。柳宗元有诗曰:“瘴江南去入云烟,望尽黄茆是海边。”李德裕在诗中这样描述:“岭南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古人笔下的岭南充满了瘴晦之气。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广袤的南越大地成为令人望畏的蛮荒所在。连绵横亘的南岭阻滞了北方温润潮湿的气流,也阻碍了北方人引以为傲的中原文化的南下。故而,历朝历代的帝王或朝中股肱,往往以莫须有之名将一些文臣流放谪贬于此。

穿行于南岭绵长的邃道群,仿佛钻进了深邃的历史幽谷。耳畔呼呼作响的气流,宛若远古传来的旌旗猎猎、萧萧马嘶。邃道之间的衔接处,一瞥空旷处的森然石壁,以及附着其上的树木,还有嶙峋的怪石,让我突兀联想到秦时中原大军三征北越的鏖战。十年征伐,强盛的秦帝国最终降服了桀骜不驯的北越部落,将岭南的广阔疆域纳入帝国的版图,自身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50万精锐所剩无几,帝国的元气损耗殆尽,最终导致了秦朝的覆灭。而彪悍的百越各路豪强欲自立为国的梦想也戛然而止。

駛离粤北山区,前方不远处即是坦荡的珠三角、大湾区。华南发达的水系孕育出南中国海滨富庶的城市群。暮色蔓延时,我的车汇入羊城绵绵的车流,融入南国大都市的璀璨灯火处。珠江两岸华灯璀璨,魅力四射。“小蛮腰”在梦幻般的光与影里舞动性感媚惑的腰肢,“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翌日晨,我的车穿越蜿蜒的城市路网,拐进了中国最长的高速公路之一——沈海高速。

过了阳江,前面就是粤西地区。楼群的灰褐渐次隐退,山体的雄浑和草木的苍翠又成为视界的主宰。时值盛夏,北回归线的阳光分外炽烈。置身车内,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蓝天上白云朵朵,像棉絮,似雪原,白得纯洁,白得通透。云与云的罅隙,呈现出醉心的湛蓝,蓝得深沉,蓝得辽远。我知道,高速公路右边不远处是大海。也许是海的蔚蓝映入天际,才使得南国的天空有了如此醉心的湛蓝。

路标指向雷州半岛,滨海的道路两旁闪过象征热带风情的椰子树。我的心中再次泛起亲近海南的欣喜和激动。

这就是海南吗?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海岛吗?我迫不及待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能看清海的方向奔去。热浪阵阵袭来,挟着海的气息和温度。我贪婪地远眺,目光所及是阳光下海的明艳,是海天相接处的苍茫与神秘。

过海的轮渡上,我全然忘了开车的劳顿,一直立于船舷边的走廊上,时而驻足,时而徘徊。那片只在梦中惊鸿一瞥的海,此时此刻就拥抱着我。那个传说中的神奇海峡,真真切切地就在我的脚下汹涌。屏息凝神,我努力捕捉海之声、涛之吟。

蓦然间,我想到了书中的记载。约一百万年前,原本连成一片的雷州半岛一带突遇强震,地动山摇。天翻地覆的浩劫平息后,桑田变沧海,通衢易天堑,海南岛自此孤悬于汪洋之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岛屿和海峡。

渡轮驶过海峡中线,苍茫的视野里依稀出现海岸的轮廓。弧形的海岸线边缘,葱郁的树林犹如一道绿色屏障,簇拥着身后的城市。蓝天白云之下,轩昂的楼宇俯瞰大海的万顷波涛,沐浴着飒飒海风。这不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而是一个伫立于茫茫大海之上的中国最南端的省城。

固有的认知里,全国各地中小学的模样差不多是一样的。校门、围墙、教学楼、宿舍楼、图书室、实验室、操场……但在这里,走道两侧挺秀的椰子树,墙角边一丛丛翠绿、肥硕的巴蕉叶,似乎在昭示着,这才是海南学校独有的风景。我的新单位坐标是儋州,在城郊。三面被茂密的橡胶林簇拥,面临北部湾大道。橡胶树修长挺拔,枝繁叶茂,叶子翠绿中泛着黛青。

再拾教鞭,我备感珍惜。当初转瞬即逝的黯然,其实是一丝不舍,一种对几十年间养成的教育情怀的眷念。而现在,这种情怀得以延续。鄂西南的那个小镇,距离儋州1700公里,跨越数省。我千里走单骑,漂洋过海而来,只为心中的诗和远方。我不知道,这条路还能走多久,重要的是,我还在路上。

一篇源于自媒体的《我要去海南办一所伟大的学校》瞬间点燃了我的激情。

6年前的春夏之交,一个中年男人背起简单的行囊,默默离开了湖北黄冈的一个县城。他走得毅然决然。在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后面,是他的家、他的妻儿,是他执掌校长之职的县一中。飞赴海口的航班上,男人稍稍合眼小憩。他又看见亲人苦苦劝说的泪眼,看到同事和朋友真诚挽留无果后的扼腕……然而,所有的徬徨与纠结已在无数辗转反侧的夜里冰释。男人的心已提前抵达千里之外的那片热土。那儿不仅有迷人的椰风海韵,更有他的梦想。

何为“裸辞”?裸辞就是职场上的净身出户。一个县域第一中学校长的裸辞,意味着当事人自愿放弃既有的一切,包括多年奋斗换来的荣誉和福利待遇,甚至包括可以预见的颐养天年的退休待遇。在众多大学毕业生将考教师编视为人生规划首选的当下,在体制内教师工资待遇越发受人艳羡的现实中,一名堂堂县域一中的校长竟然远走高飞,这似乎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飞机落地,风尘仆仆的男人即刻直奔目的地。呈现在他眼前的与其说是一所学校,不如说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工地。男人从肩上卸下行囊,钻进空地上一间简易工棚。作为投资方特聘的执行校长,迫在眉睫的招聘、招生的一摊子事在等着他。是年9月,新学期如期开启,校园内响起男人再熟悉不过的朗朗书声。

若不是置身其中,我真的难以置信,眼前这所漂亮的学校几年前还是荒芜一片。不长的6年时间,这所学校凭借优良的教育教学质量和优质的服务,赢得了当地政府和百姓的青睐与支持,树立起良好的口碑。如今,学校小学、初中和高中部的学生数近6000人,生源遍及海南全省各地,受聘教师也是来自全国各地。

《我要去海南办一所伟大学校》一文的主人公,便是这所声名鹊起的民办学校的校长。文章标题中“伟大”一词触目惊心,乍一看似乎有言过其实之嫌。但凭心而论,“伟大”不仅仅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之事的专属,将平凡的事业做到极致,臻于完美,即是伟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杨校长的成功在海南并非个案。如今的海南,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不管是北部还是南部,“全国各地人员”的身影无处不在。五湖四海的男人和女人奔赴这座神奇的岛屿,或创业,或“淘金”,或打工……人们无一例外怀揣着梦想而来。这一梦想关乎信仰,关乎尊严,当然也包括金钱。美丽的海南以她温存的双臂,热烈拥抱着千千万万的闯海者。

有N个理由要去拜谒东坡书院。

“深秋莫去池塘边,伤见残红伴夕烟。”此去名胜,两种元素都碰到。进入东坡书院核心区域,须穿过一大片荷塘。而时令已过中秋,嫣然的荷花早已凋落,荷叶也已褪去盛夏时的丰韵。果然,走在迂回曲折的廊桥上,满池残荷尽收眼底。颓废的荷叶缩成一团或一簇,星星点点缀于水面。“莲,花之君子者也。”苏轼也属爱莲之人,他的《荷花媚》中“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与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前残荷的颓败凄凉,让人自然想起苏轼当年初来海南儋耳的情景。“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现代人总是侧重于挖掘苏轼性情中乐观、豁达的一面,甚至出于娱乐的目的,将深沉的旷世文宗包装成一个喜感的嬉哈之士。

事实是,自乌台诗案始,苏轼的人生呈断崖似下坠,几近潦倒。“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分明是一种壮志难酬的自嘲。“试问岭南好不好,却道,我心安处是吾乡。”何尝不是落魄后的强颜欢笑。贬谪海南期间,苏轼也留下大量诗文,但其作品中不见了当初“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万丈豪情,也难觅“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的闲情逸致。

因言获罪,屡遭谪贬。苏轼的悲剧,不过是古代众多学而优则仕的文人最终不得不黯然退场的宿命。

公元1097年,62岁的苏轼,带着痛失朝云的凄楚,拖着孱弱之躯,在雷州半岛登上了漂向海南的一叶孤舟,开始了人生最后的至暗时刻。彼时的海南,蛮荒之状远甚惠州,对于有不弒文人士大夫惯例的宋朝而言,流放荒岛仅次于诛九族之罪。对此,苏轼做了客死他乡的准备。

“他年谁人作輿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海南接纳了苏轼,善良的儋耳百姓对这位落难的老书生动了恻隐之心,纷纷施以援手。一间简陋的桄榔庵,不仅安顿了一个风烛残年之躯,也让一颗孤独而伟大的灵魂有了最后的栖息之地。悲天悯人的子瞻先生当然懂得知恩图报,安顿好之后,苏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创建“载酒堂”,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次做教书先生的经历。一个身无长物的落魄文人,就这样将文明的种子播撒到刀耕火种之地,也让古老的儋耳开始有了些许文化的光芒。于是,桄榔庵一带响起了如同圣音一样的朗朗诵读之声。于是,闭塞的海南走出了史上第一个举人,第一个进士……

苏轼不幸海南幸!

苏轼北归后,各方人士前仆后继,陆续在桄榔庵旧址上大兴土木。近千年过去,于是有了今天这座古朴、典雅的东坡书院。这座书院,是海南人撰写的“舆志”,是东坡先生万古流芳的象征。遍观率土之滨,如闻名全国的岳鹿书院,庐山的白鹿洞书院,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书院,实属罕见。曲径通幽、远离尘嚣的东坡书院,凝结着一代又一代苏粉们对旷世文宗的景仰和缅怀,也蕴含了拥有万里海疆的琼崖追寻先贤、传承文脉的睿智。

我在载酒堂前驻足,仿佛听闻一位饱学之士传道授业的讲学之声,这声音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我虔诚地伫立于苏子铜像前,心中盛满高山仰止般的情愫;我在书院四周的林间漫步,寻觅文坛泰斗当年流连其间的雪泥鸿爪;我的脑海里更是涌现苏轼诗词中流传千年的经典名句,宛若一场穿越历史烟云的心灵对话……

告别东坡书院,其情也依依,其念也依依。折返荷塘上的廊桥,又好像看见了来年一池怒放的荷花。因为“结子泥中无愧疚,来年夜开风露香”。

早年间,一部根据同名纪实文学改编的电视剧《解放海南岛》热播。这是一部海南解放60周年的献礼之作。该剧情节精彩,效果震撼。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剧中的一个细节。

渡海作战的硝烟渐散,就在大军即将凯旋的前夕,作为此役的主将之一、人称“旋风司令”的韩先楚将军悄悄来到一处海滩。曾经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已寂然。只有面前的海浪在夕阳下呢喃,只有身后椰风在低吟。将军伫立良久,然后捧起带来的小酒坛,缓缓将滴滴琼浆祭撒沙滩。将军仰天长啸:弟兄们,我带你們回家……少顷,剧中的画外音出现:回家,回家……悲怆的呼喊伴着海上翻飞的白浪,还有逐浪的海鸥。

海南岛战役,四野的伤亡人数有4000余。众多烈士的家乡在遥远的北国。他们跟随“气吞万里如虎”的四野大军,从白山黑水间一路奔袭至南疆,为国家和民族立下卓越功勋。然而,他们却倒在新中国的雄壮国歌刚刚奏响的时刻,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祖国辽阔的海疆。

谁说慈不掌兵?共产党的军队从来不乏爱兵如子的将领。他们视这些年轻鲜活的战士为战友,为手足。让人动容的是,很多元帅、将军,在其生命进入倒记时之时,郑重立下遗嘱:身后将骨灰撒到曾经浴血战斗过的地方。那里有不老的青山,有不竭的水流,更有早就长眠于此的不朽英魂。

有一种情叫铁血柔情!

在中国革命的浴血历程里,历时不到两个月的海南岛战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插曲。其惨烈也许不及辽沈战役中的塔山之战。但是,此战之于海南,之于新生的共和国未来的布局和发展,其意义善莫大焉、功莫大焉。试想,假如没有十多万四野将士“用木船打军舰”的英勇无畏,假如没有“旋风司令”艰难时刻的力排众议,假如没有海南岛的及时解放,假如迟迟未归的海南今天亦如台湾一般的存在,那么历史的演绎又将如何?

在海口金牛岭公园内的海南岛战役烈士陵园,在儋州白马井赤水港渡海先锋营登陆点纪念碑,在遍及海南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瞻仰、参观的人们络绎不绝。烈士的遗骸长眠在椰林摇曳的海边,烈士的英灵化作天地间的浩然正气,烈士的英名永远镌刻于海南的青史。凝视松柏环绕的肃穆墓碑,仰望热带阳光下英雄纪念碑的闪亮,我神情凝重,心潮起伏。七十多年过去,如今的琼崖大地海晏河清,万象升平。一个活力四射的海南正在成为全国乃至全球的聚焦。这些足以告慰英烈的在天之灵。

小居海南近半年,我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现象。在千千万万涌入海南的人群里,有大量的东北人。秋冬季,在闹市,在乡村,在海滨随处可见操着东北口音的男男女女。他们好像对海南没有冬天的冬季情有独钟。我的同事中就有好几个东北籍的。据说,每临酷暑难耐的盛夏,一些东北人就一路北返。

“候鸟”现象折射的是东北人的自由与豪爽。我倒是想起了当年惊心动魄的海岛之战,想到了那些从白山黑水间一路南下的解放军战士。在海南的东北人中有多少当年东北籍战士的后裔,我不得而知。海南之于东北,地理上相距甚远。东北人之于海南本土人,口音各异,习俗有别。但这并妨碍两地的交流及人员往来。

也许,这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凝聚力的最好诠释。

海南是一部书,绵密的字符里舒展岸芷汀兰、椰风海韵;海南是一部书,浩瀚的卷帙中包罗人间烟火、儿女情长;海南是一部书,深邃的简素内雪藏千秋饮誉、金戈铁马……

参考文献

[1] 郭伟川. 秦平百越与五岭考论——兼论揭岭及古揭阳县治的相关问题[J]. 历史文献研究,2011(6).

[2] 郝瑞. 解放海南岛[M]. 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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