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基于时代背景的特殊性,本雅明提出了复杂性与神秘色彩并存的“灵韵”概念。而在机械复制技术不断侵袭的时代发展中,传统艺术的灵韵也渐趋朦胧,传统手工艺亦在大工业时代面临新的危机。而在工业发展时代下,传统手工艺的艺术灵韵是否就此消亡,抑或在藝术裂变中获得了新的重构,我们应该对此给予高度重视。在崇尚机械复制的工业时代,我们回望以个体的审美静观为主的灵韵接受方式,探析灵韵在时代更迭中历史性内涵的更新。
作者:郜雪纯,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对于传统手工艺而言,在大工业时代,商品的机械化制造逐渐取代了小作坊式的手工作业,匠人在创作时的凝视与静观随之被机械化的复制所取代,艺术作业的灵韵似乎也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失去了其本真性。基于灵韵消逝的现状,对工业时代进行批判于事无补,任何时代的发展都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而在文化工业的背景下,出于文化创新以及时代发展的需求,传统手工艺的灵韵亦或在悄然重构。
一、工业时代灵韵的消解
灵韵是传统手工作业的灵魂,当本雅明着眼于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时,传统艺术灵韵的消散成为其理论的出发点。在工业时代,传统手工作业在多领域都受到极大影响。在本雅明看来,资本主义的媒介称之为机械复制技术,但立足于后世的发展来看,这种机械复制的概念及其对传统艺术的影响在传统手工艺领域同样适用。
本雅明认为,机械复制时代的到来本来就是一个消解灵韵的过程,“它不仅能复制一切传世的艺术品,从而以其影响开始经受最深刻的变化,而且它还在艺术处理方式中为自己获得了一席之地”,正是由于科技的发展,导致艺术作品的不可复制性以及独特性受到大冲击。从本雅明的研究视角来看,大规模的机械造物使得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可以进行批量化复制,在这一过程中,艺术创作原有的本真性以及独特性消散,这种能被更多人接触到的艺术形式,自然丧失了神秘性,因此机械复制导致了灵韵的消解。
时下,现代文明以快捷性和实用性而高速演进,传统艺术也被机器生产猝不及防地往前推进。在这一过程中,艺术生产者在文化工业的洪流中遗忘了艺术创作的静观,艺术创作者以及接受者都麻木地接受着资本的安排,工业文化的侵袭使得灵韵失去原有的神圣感。本雅明塑造的灵韵概念具有神秘的膜拜感,但工业社会中,艺术创作与艺术接受的界限被模糊了,艺术接受者也意识到自身不仅是受众,在某一层面上也可转化为艺术创造者。就此看来,光晕的消解难以避免,大众的参与使得光晕的神圣性以及神秘性被消解,许多消费者被各式各样的文化洪流冲袭,沉迷于机械时代所带来的新的心理感官刺激。这种瞬时的接受,使得人们不再固执地沉迷于原作以及真迹,消费者闲逛的心态也让他们不再对传统艺术抱有膜拜的心理,文化工业让艺术与民众之间失去距离感。
距离感的界限模糊导致传统艺术灵韵的消散。文化工业的盛行借助大规模的机械复制,来满足人们对于文化产业的消费需求。在这种生产消费体系下,艺术生产更多的是为了消费而生产,以满足人们的消费需求为主导。在这样的情形下,人们在面对一件艺术作品时,也很难以静观审美的心态进行欣赏,需求的过度满足容易让民众处于心神涣散的状态。而处于这种体系之下的艺术生产,显然是披着艺术的假面进行商品化销售,过度的商品化是消费陷阱,它通过过度的娱乐来提高人们的快乐阈值。但是,艺术创作是不能靠机械来完成的,机械可以完成大规模的复制,却不能操控人脑。如果人们沉浸于机械复制带来的快感,艺术创作的灵性也随之降低,艺术创作的枯竭加上人们对传统艺术神圣感的降低,注定导致工业时代灵韵的消解。
二、消费时代手工艺的消弭
在工业时代抑或快消时代,批量化的机械复制取代了传统手工作业,艺术具有了可复制性,艺术作品原有的本真特质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消弭。处在大工业制造的时代背景下,机械制造的工业产品使得手工艺品的创作有了不同的价值参考标准,传统手工艺小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在当下俨然不再适用,适宜传统手工作业的生产环境也在新的时代悄然变革。更加让人唏嘘的是,传统手工艺除了在内容形式上发生巨大变革外,其中蕴含的重要民俗含义以及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也随之消逝。
机械制造取代原有的手工劳作,时代的发展必然会调整原先的生产结构。但过度的机械化不可避免地冲击着手工艺的发展,在生产领域,手工艺的设计与生产分割开来,且消费时代的到来,使得人们丧失了对于传统手工艺的膜拜感。因此,传统手工艺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中渐渐丧失了其本来的地位,要么在机器轰鸣中被机械复制,要么存在于博物馆的某一个角落,更甚者可能在人们代代生存的地方悄然消逝。虽然现代社会努力加强传统文艺的文化生态保护,但传统手工艺还是以不可控的速度消亡着,连同它背后所蕴含的深厚民俗内涵,一起消逝在时代的洪流中。
在大工业时代到来之前,人们的生活围绕着手工艺展开,不管是建筑还是装饰,都在实用的基础上满足人们审美的需求,“成为实用与审美观念的载体”。早在中世纪,手工艺与艺术是合二为一的,而文艺复兴之后的思想文化运动使得手工艺与艺术一分为二。伴随着工业革命以及机械复制时代到来,小作坊式的手工作业被大机械所取代。由于生产效率提升,市场被进行进一步细分,过度的商品化逼迫着传统手工艺游离到了市场边缘,手工艺者沦为社会最底层的匠人。艺术家是为社会传播福音的创造者,而手工艺却成为社会下等的工作职业。但这种严峻的社会现实并没有倒逼手工艺与手工艺工作者进行进一步的结合,而是更加弱化手工作业的独立性,当手工技艺不再是整个行业的支点的时候,传统手工业也在工业时代愈发趋向边缘化。
“手工艺和大工业可以看作是两个正在逐步接近的极端”,二者的现状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但工业时代的机械制造和传统的手工技艺不应成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在工业与技术飞速发展的同时,传统的手工制造应该保留着自己的一席之地。柳宗悦认为,传统手工制造相较于机械制造最大的区别在于,手工艺的创造有人类情感的参与,有人的主观能动性,而机械制造则是没有“心”的。手工艺者通过“手”的劳动以及创造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以及快乐,正是这种情感的凝结赋予物品质的美感,手工艺最本质的表现应该是手工和心灵的连接,手工作业者通过双手传达心灵的思考。因此,工业时代的技术和传统手工的技艺不应该成为绝对的矛盾体,工业时代技术的快速发展也不能昭示着传统手工艺的陨落,而应相辅相成、互相成就。既然大工业发展的初衷是追求高效率的生产,一旦这种生产与需求达到饱和的状态,人们就会返身找寻传统手工艺在精神层面所带来的感性力量。工业时代机械发展的最初目的是解放双手,而当功能与效率达到一定程度后,手工便会成为时代发展中最为稀缺的资源。
三、商品复制与自然美感
机械复制模式以绝对严苛的标准进行商品制造,模式化的流水线生产方式让商品的制造误差极小,这种机械化的商品制造大大提升了生产效率。但大工业商品制造有着显而易见的特点,即数据过于精确,商品过于规模化和产业化。而手工艺制作在创造者的生理与心理影响下具有不确定性,正是这种创作的不确定性赋予手工作业神秘性与独一无二性。
本雅明认为传统艺术的灵韵具有神秘性、本真性、独一无二性等特点。大工业时代,机械复制技术虽然能将物品进行完美复刻,但却缺失了手工作品的本真性或者即时即地性,这也意味着,这种以实用为主导的商品制造忽略了手工制造所传达的情感价值。手工艺就是创作者通过自己的双手,把自己的情感纳入其中,让每个人都能用心去感悟手工作业所传达出来的情感。
传统手工艺诞生于民间,是当时社会生产体系下产生的特定历史产物,在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融入了创造者的思想情感,而工业时代的机械作业却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规模化的制造没有情感的传达,也产生不出人因体力限制所造就的细小偏差。这也说明,传统的手工作业具有鲜明的地域性,制作的时间以及背后所蕴含的情感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机械制作则无法呈现这种差异性和独特性。因此,无论工业时代的科技多么发达,其所复刻出的商业产品也无法呈现出传统手工艺所蕴含的本质内涵。
当然,时代的发展有其必然性,工业技术与传统手工艺的发展并非水火不容。因此,在传统手工艺与现代生活融合时,应注意保留手工艺的特色内涵,在生产过程中更加趋向人性化。现代工业生产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工艺产品在生产时,通过工业技术,创造人为性的误差,使得工艺产品更具特色以及趣味性。现代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也引用了误差化、随机化的创作元素,产品在设计生产过程中,外观材质以及受力的细微变化,都可能会给最终的产品生成带来细微的偏差,而这些具有自然瑕疵的创造物,相较于那些千篇一律的完美产物,反而更加具有不确定性的自然美感。因此,工业时代的机械产物通过人为因素创造不确定的误差,反而创造出和手工制作相似的“偶然美”,这种具有新意的创造形式无疑给工业产品带来了手工韵味。而在新时代的工业发展中,对传统手工艺进行人性化的再发展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能更好地满足消费者的审美与实用需求,另一方面也能让传统手工艺在新时代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四、大众文化的艺术祛魅
本雅明对灵韵抱有复杂的态度,他一方面对灵韵的消逝表示惋惜,另一面却对新的大众文化的生成暗含期待。不可否认的是,工业时代的发展确实对传统手工艺的灵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当代学者在对灵韵的研究过程中也各执一词,一部分人坚持认为灵韵在大众文化的冲击下消逝了;另一部分学者则持乐观态度,认为大众文化的兴起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大众文化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文艺创造中,或许可从中孕育出新的灵韵。
在本雅明看来,灵韵消逝之后,大众与艺术的距离被拉近。最开始的传统手工艺大多是以祖传抑或是徒弟拜师学艺的方式进行传承,而在工业文化盛行的当下,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到手工艺的创作中,机械复制技术将神秘保守的传统手工艺拉近到人们眼前,其创作界限也逐渐模糊。但显然,这种大众文化的滥觞破坏了传统手工艺的本真性,手工作业也越来越为迎合大众的消费品位,这看似是传统手工的生产再转型,实际上无法摆脱资本的掌控。
在工业文化时代,手工艺生产方式可以说是对传统手工艺灵韵的解构,虽然打破了传统手工艺的神圣感,但也催生出新的文化形态。部分学者认为灵韵并没有在机械复制时代消失,而是就此分散在社会的各个角落,且由于创造形式与感知方式的改变,新的灵韵或许正在孕育。近年来,也有许多学者试图在工业时代对灵韵进行重构,从更加多元的视角出发,结合手工艺的发展现状以及新时代的变化发展来思考灵韵的重构,这未免不是一种积极的探索。
据此,我们重新审视当下传统手工艺的发展传播过程就会发现,由于大工业将手工艺展品进行大规模批量复制,民众与传统手工艺的距离逐渐缩小,且因需求的过分饱和,传统手工艺灵韵的本真性便不再被关注。但每个时代都有其主流审美趣味,二十一世纪以来的传统手工艺,愈发迎合了当代人的审美需求,也能容纳更多的人参与到手工艺行业中来。阿多诺反对大众文化带来的商业化,认为文化工业时代过度的娱乐禁锢了人们的思想,是对传统艺术审美的消解。本雅明却对大众文化持乐观态度,他并没有完全否定工业时代的技术复制,而是站在艺术与大众的关系转变上进行历史性反思。
长期以来,灵韵的礼仪功能拉开了大众与艺术的距离,这种心理上的距离让艺术不能完美融入人们的世俗生活;过于追求精神层面的艺术关怀,反而会使艺术与普罗大众严重脱节。技术复制时代的到来,褪下了传统艺术固有的光晕,对于传统手工艺而言,机械复制技术更加普及了这一传统艺术形式,并且能更广泛地使大众接触到这类艺术作品。就这一层面来讲,传统手工艺与人们的生活发生了更加密切的联系,它给人们带来的影响也比束之高阁的精英文化深刻得多,且由于复制艺术品的普及,让传统手工艺能更加贴近社会发展,传统手工艺在广泛融入社会生活后,显然更有实践意义。
大众文化时代的一个重要特点便是让大众参与到艺术活动中来。虽然大众对传统手工艺的态度变为消遣,但消遣并不意味着否定了大众的欣赏者身份。本雅明认为,这种欣赏方式是由审美静观向消遣的转变,消遣本身并不代表消极,只是一种审美方式的转变罢了。并且,大众以消遣的方式看待手工艺品,意味着大众变相地把这一艺术行为拉向了现实,这种审美距离的消逝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传统艺术灵韵的解构,却也展现了大众文化时代固有的特點。因此,当下应以新的社会现实去诠释具有时代特色的光晕,让传统手工艺在新时代展现出新的艺术特色。
结语
立足于工业生产的时代大背景下,机械复制技术改变了手工艺的发展以及传播方式,手工的价值也在当代被渐渐弱化。但无论机械复制技术如何发达,却无法从根本上代替传统手工的价值,机械可以对手工艺品的表象进行复制,却无法复制人脑的情感以及创造力,因此,传统手工在新时代仍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另一方面,机械技术的发达改变了传统手工艺与大众的关系,大众对手工艺的广泛参与虽消解了其艺术光晕,但手工艺走向大众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方向,其中或许正在孕育着新的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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