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代通俗小说序跋是明代散文重要的组成部分,对其进行关注和研究,颇有意义:序跋为散文文体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序跋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序跋在小说理论研究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序跋反映明人对小说的广泛接受和高度评价。明代通俗小说序跋创作形式大致分为自序、受请作序、亲属为序等形式。
关键词: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研究意义;创作形式
中图分类号:I207.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2-0173-04
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的数量明显高于前朝,小说作家、选家在小说出版前为自己的作品写序或者邀请名人替作品作序,将作品的作者背景、编撰过程、作品特点等情况记入序文中,方便人们更好地品读作品并理解其内涵。
一、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研究意义
(一)明代通俗小说序跋为散文文体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借鉴
从序跋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来看,目前能见到的较早的小说序跋是东晋郭璞的《注山海经叙》。此后,序跋的创作数量逐步扩大,所涉及的领域更加宽广,成为文学创作中散文这一体裁的重要类型。在明代,作者往往通过给自己作序或请人作序来宣传自己的作品,提高作品的影响力。书坊主也通过给整理、选编的作品作序来说明编选的过程、选编的价值以及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表达自己对作品的感悟及观点,从而起到广告宣传的作用。很多时候书坊主都是将小说的地位进行抬高,并且将作品吹嘘一番,以期招徕更多的读者,获得更多的商业利润。一些色情小说在序跋中也美其名曰劝善惩恶,但实际上在作品中却一味地贩卖色情。因此,有人认为这些小说序跋只是一种宣传的手段,用来抬高作品及作者的价值,这种文学样式已经成为商业盈利的一种媒介。这种说法未免有失偏颇。明代小说序跋既是文人宣传作品的工具,同时又是一种文学创作。明代产生了大量的小说序跋,这些作品从文体内容、创作特色上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因此,对明代小说序跋进行整理研究就成了研究明代散文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
(二)明代通俗小说序跋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序跋既有作者本人撰写,也有其他与作者、作品相关的人士撰写,也有后人研究或梓行①作品时所撰写的,这里面保存了一些十分珍贵的史料。有些序跋,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写作小说的时代背景、思想内涵、撰写修订的历史过程;作者的好友作的序跋,因为与作者有密切来往,可以为了解作者的生平、籍贯、爱好、人生经历等提供可以考据的较为可信的材料;由当时著名文人所作的序跋,可以考察上层知识分子对小说的一些认识和评价。从文化史的角度来看,序跋也有其存在的文献价值。我们可以通过通俗小说序跋鉴定版本,当然有时是要经过一番细心考证;我们也可以通过序跋鉴别书的真伪,考证作者、作年问题。通过对有关小说编撰、出版历程描写的序跋文字的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到各种作品编撰、出版的历史过程,从而得到小说编撰和出版的史料,这对研究我国小说编撰出版的歷史具有深远的意义。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在对序跋加以系统整理、分析的基础上探究通俗小说的发展历程、兴衰。
从序跋中可以考证作者、作年、作伪等问题,《于少保萃忠传序》中云:“褒採演辑,凡七历寒暑”[1]2而完卷。其写作年代,据四十回本林梓序署年“万历辛已”,知作于万历初。序跋后署名或印章还可以将人的字号与姓名联系起来,如庸愚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序》,我们或许不知道庸愚子是何许人也,但是从序后的印章可知,庸愚子即金华蒋大器。
有些小说由于种种原因遗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但它的序跋却意外留存了下来,为我们研究这些散佚的小说提供了资料,这些序跋更加值得研究,为作品以及版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历史依据。
(三)明代通俗小说序跋是研究小说理论的重要资料
关于小说理论,明代系统的研究论述非常罕见,多数是散见于序跋或评点等文字里面,比较零散、杂乱。明代小说理论线索还是很清晰的,特点也很鲜明,和其他朝代如唐代、元代相比,有其鲜明的特色。小说理论的发展和小说本身的发展是息息相关的,明代是通俗小说理论正式崛起和发展的黄金时期,所以相对前面一些朝代而言,会显现出鲜明的特点,并指导小说将这些理论成果融入其创作之中,从而形成通俗小说的日益繁荣发展。明代通俗小说的繁荣又反过来促进了通俗小说理论的不断提升。根据明代小说理论的阐发形式,可以将其分为笔记、小说选本、序跋书信、小说书目等几种形式,其中序跋中保存明人小说理论的见解最多。
庸愚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序》第一次认真地论述了历史演义小说的特点与价值,开创了批评长篇通俗小说的先例,在这一时期,这篇有关记载明初通俗小说文字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序》讨论了讲史演义的特点和意义,奠定了我国历史演义小说理论的基础,为我们研究小说理论提供了非常细致的线索;林瀚《隋唐志传通俗演义序》提出了写历史小说的宗旨是“正史之补”;熊大木的《新刊大宋演义中兴英烈传序》对于小说与史书关系的见解新颖,认为小说与史书不同,可以而且需要“发挥”,至于小说与史书互有同异者,也无妨,可以“两存之以备参考”;天都外臣的《水浒传叙》在小说理论上的主要贡献,就是强调了小说能广泛地、生动地反映社会生活和塑造人物形象。诸如此类的明代通俗小说序跋很多,具体对每一篇进行分析整理并串连起来,明代小说理论的线索就显得十分清晰。
(四)明代通俗小说序跋反映出明人对小说的评价和接受
从小说产生之日起,人们就开始了对它的研究与探讨活动,对小说的含义的理解也由宽泛到具体,由模糊到清晰,但时至今日,我们对小说的内涵和外延也很难进行严格界定。明人对通俗小说观念由不明确到明确,对通俗小说地位的认识与理解,对通俗小说成就的评价,对其社会功能的认识,及其文化价值、创作理论、传播情况等在明人小说序跋中均有涉及。通过研究明人通俗小说序跋,可以了解当时人们对通俗小说的关注、接受、传播、评价等。例如,庸愚子在弘治七年(1494年)所写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序》,这不仅是目前已知的最早论述《三国演义》特点和意义的论文,同时也是我国小说理论史上第一篇有关长篇通俗小说的专论。它反映出了通俗小说在当时虽然只有抄本,但它们却受到时人的好评,在传阅过程中影响逐渐扩大,人们越来越关注这种新的文学体裁。这篇序跋不仅阐述了当时人们对于通俗小说的理解与接受情况,而且还可以据此看出此书在刊印成书前的传播情况:
然史之文,理微义奥,不如此,乌可以昭后世?《语》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此则史家秉笔之法,其于众人观之,亦尝病焉,故往往舍而不之顾者,由其不通乎众人。而历代之事,愈久愈失其传。前代尝以野史作为评话,令瞽者演说,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盖欲读诵者,人人得而知之,若《诗》所谓里巷歌谣之义也。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则三国之盛衰治乱,人物之出处臧否,一开卷,千百载之事豁然于心胸矣。[2]3-6
这篇序言解释了讲史演义产生的原因:讲史话本往往因为言辞“鄙谬”“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也没有收到好的效果。《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出现,改变了历史演义小说的创作状况,它在内容与形式上都达到了比较完善的程度。内容上是“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一开卷,千百载之事豁然于心胸矣。”[2]6在语言形式上则是“文不甚深,言不甚俗”[2]5,避免了以前一些历史演义小说的弊端,具有通俗易懂的特点。这种顺应人们要求而产生的新型文学作品讲史演义的出现,受到了广大人民的喜爱。“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2]5这些序跋都反映出明人对通俗小说的评价和接受,随着时间的推移,明代的通俗小说越来越广为流传。
二、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的创作形式
明代通俗小说序跋创作形式大致分为自序、受请作序、亲属为序等形式。
(一)自序
作者出于不同的目的和意图,自作小说或者自己编选小说集并自为序文,包括罗懋登《叙西洋记通俗演义》、熊大木《新刊大宋演义中兴英烈传序》、林瀚《隋唐志传通俗演义序》、余象斗《新刻皇明诸司廉明公案序》、陆云龙《辽海丹忠录序》《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叙》、甄伟《西汉通俗演义序》、钟惺《盘古至唐虞传序》、野史主人《隋炀帝艳史序》、方汝浩《禅真逸史序》、秦淮墨客《续英烈传》、冯梦龙《古今小说叙》《警世通言叙》《醒世恒言序》《三教偶拈序》、凌蒙初《拍案惊奇序》、吟啸主人《平虏传序》等。明人为自己著作或者编选的小说集作序,介绍自己的写作心得、经历以及创作方法的认识与运用;或者是介绍编选的缘由、经过、标准等各种情况。这些作者经过自己创作或者编选的这一实践过程,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并对其分析透彻,因此作序时更具有针对性和深刻性。例如,《古今小说叙》中冯梦龙以其独到的眼光概述出古今小说流变的历史。在序中,他将我国小说的发展分为四个阶段:一是“始于周季”[3]1以后,二是“盛于唐”[3]1,三是“浸淫于宋”[3]1,四是“皇明文治既郁,靡流不波”[3]4的时代。冯梦龙的这种划分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因为他基本上是从小说发展的实际出发来考虑的。这与他自己亲自创作,准确了解通俗小说的通俗性等特点是分不开的。冯梦龙是明末小说、戏曲、民歌一类通俗文学的爱好者,比一般人接触的通俗读物要多,他所编纂的“三言”,保存了宋元到明代的白话短篇小说的最重要的史料,如果不是他亲历亲为,恐怕也不会写出如此深度的序文。他在《古今小说叙》《警世通言叙》《醒世恒言序》等一序列序言中对小说同生活的关系、小说的真实性、小说的社会作用和思想内容都有较为深入的探讨,这些理论的归结与阐发与他自己著作与编选小说这一过程的体验是密不可分的。
自序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明明是给自己编著的书写序,但是作者却偏偏不署自己的名,在序言中以旁人给此书作序的口吻写作,给人造成假像,增加了我们研究的难度。
例如,《古今小说叙》:“茂苑野史氏,家藏古今通俗小说甚富,因贾人之请,抽其可以嘉惠里耳者,凡四十种,畀为一刻。余顾而乐之,固索笔而弁其首。”[3]7-8
《警世通言叙》:“余阅之,大抵如僧家因果说法度世之语,譬如村醪市脯,所济者众,遂名之曰《警世通言》,而从臾其成。”[4]
此两篇序言中均以其他人口吻说话,迷惑大众。此序曾称“茂苑野史氏”抽其家藏小说四十种畀为一刻云云,而衍庆堂本《喻世明言》识语则称:“绿天馆主人初刻《古今小说》(四)十种”[5],可见“绿天馆主人”即“茂苑野史氏”。而“茂苑野史氏”据盐谷温、郑振铎等考证即为冯梦龙,此刚好与孙楷第的推测相吻合。
(二)受请(托、嘱)作序
这类序言在明代通俗小说序跋中占有相当的比重。一般而言,是序跋作者受自己的朋友或者同学或者熟识的人之请(托、嘱)作序,如李大年受熊大木之请为其所编集的《唐书演义》作序,“书成以视余……因援笔识之以俟知者。”[6]李日华“余昔与良卿同学”[7],《广谐史》编者陈邦俊字良卿,李日华应同学之邀,作《广谐史序》;徐如翰“武林朱生孔嘉、李生房陵,以关皇明政绩不小,因发所秘而广之,宁宇问叙于余”[8]而作《云合奇踪序》,等等。大多数序跋为作者生前亲自请人为其著作作序和其后人或他人请序两种情况。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与前代相比,由于明代商品经济的发达,开始出现了书坊主出于自己的某种目的而請人为小说作序的情况。例如,睡乡居士应书坊主之请为《二刻拍案惊奇》作序:
“时剞劂告成,而主人薄游未返,肆中急欲行世,征言于余。余未知搦管,毋乃‘刻画无盐,唐突西子哉!”[9]
总之,受请作序的具体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但是综观明代通俗小说序跋,我们不难发现:作序之人多为作者的朋友或当时的名人,如陈继儒、袁宏道、冯梦龙等。其中名人创作的序跋数量往往要超过其它人,如陈继儒有《唐书演义序》《叙列国传》等多篇序。并且一部作品可能同时有多篇序跋,有的作品序跋最多可多达十几篇,如《禅真逸史》。从中可以看出明人对序跋的重视,也可以看出明人在这些序跋中所寄予的厚望。占相当比重的序跋都表明明代人已经意识到名人效应在商业活动中的传播价值,他们特别重视聘请名人为小说作序以提高作品的销售数量,使作品得到更为广泛的流传。这些序跋还寄托了作者希望通过不断提高的销售数量来达到使作品永远留存于后世的强烈愿望。因此,我们今天看到的明代通俗小说序跋中有相当一部分序跋都是出于名士之手。
(三)亲属为序
这种情况为数不多,但也是明代通俗小说序跋的一种重要类型,如《题列国序》是余象斗为重刊其族叔余邵鱼撰写的《列国志传》所作的序。这类序跋虽然数量很少,但是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明人的家族观念。嘉靖朝的郭勋编撰(或曰授意门客编撰)《皇明开运英武传》:
“郭勋欲进祀其立功之祖武定侯英于太庙,乃仿《三国志》俗说及《水浒传》为国朝《英烈记》,言生擒士诚,射死友諒,皆英之功。”[10]
明代人的家族观念浓厚,其族人常常将家族里面出现的名人前辈或者同辈作为一种荣耀,对这些前辈或同辈的事迹加以渲染来扩大家族的影响力。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收集这些家族名人的作品编辑成集子,在集子里面通过序跋对其加以褒扬,进而褒扬其家族。虽然我们也不排除亲戚感情这一成分,但是为亲戚写作序跋或者编纂有关亲戚的小说,更多时候是为了宣扬自己的家族,从而光宗耀祖。
注释:
①梓行:刻版印行。亦泛指出版。
参考文献:
[1]林梓.古本小说集成:于少保萃忠传(第二辑第55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庸愚子.古本小说集成:全像三国志通俗演义(第四辑第12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3]冯梦龙.古本小说集成:古今小说(第四辑第3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4]无碍居士.古本小说集成:警世通言(第四辑第6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9-10.
[5]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775.
[6]李大年.古本小说丛刊:唐书演义(第四辑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1:1-2.
[7]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175.
[8]徐如翰.古本小说集成:云合奇踪(第一辑第19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7.
[9]睡乡居士.古本小说集成:二刻拍案惊奇序(第五辑第7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10.
[10]顾廷龙,等.续修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99-100.
作者简介:陈丹丹(1982—),女,汉族,湖北宜昌人,广东开放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赵良)
西部学刊2023年12期